一、骚动的金银湖
“走水”的路子虽然广阔,但潜力有限,回收废旧电瓶比起走水的路子更狭窄。“走水”大军热闹过一阵后,沉寂下来。沉寂一阵后,开始进入市场广阔,赚头最大亦是风险最大的“走厂”淘金路。
厂:指的是历史上和现在的冶炼厂,凡办冶炼厂的地方都有提炼过的废渣,有不少的厂数十年上百年,废渣残料堆积如山,即使新厂的废渣也是数以百十吨计。这些废渣,无论堆在哪里都有碍观瞻,被厂家视为废物。每过一段时间,还得出钱请人拖走。三年里,金银湖人几乎收尽全国的各地积存的废水、废片,又疯狂地收购废旧电瓶。之后,冶炼热沉寂了一段时间。
一九八三年秋的一天,李日亮从北京市郊贵金属厂背着一袋约摸百把斤黑土不象黑土,碳灰不象碳灰的东西上火车,不少人向他发笑。他说你们别笑,我是花两万块钱买的。那些人更好笑。你们笑就笑吧,总不会赊本吧!即便赊本也没关系,不就是两万块钱吗?若是赚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那我就会大发一笔了。他回家就开炉,一天一夜炼出金子900克,银子8公斤,卖得十万零四佰块。净赚了8万,但日亮没搞清是什么东西,再复回那家厂子买时,回说已经没有了。消息传开,冷落过一阵的金银湖冶炼大军又一次**起来。
走渣走厂冶炼淘金由此拉开了序幕。
“财运地主哪里去了,好几圩都没来了!”一些钟表坏了的老熟人问圩上的李麻脸。
陈财运是陈大贵的父亲,每逢赶场,在李麻脸铺面口摆摊,先是补鞋,后来刻私章,再后来学会了修钟表。破单车的行李架上绑个油漆斑驳的木箱子,金银湖三六九、十里坪二五八、龙马市一四七,每月二十七圩,圩圩赶到。地主成份本没资格抓现金,但他和大队干部关系搞得好,干部们修钟表刻私章补鞋从不收钱,逢年过节还偷偷给支书送点东西,他就成了活地主。别人饿肚,他有酒喝,有纸烟抽,全金银湖人都知他是个挣活路钱的地主。开始,别人搞冶炼、赚大钱,他不眼红,仍旧骑着那辆全身都响只铃当不响的破单车踩来踩去,有时单车抛锚,就推着走,推不动时,背着走,同样哼小调。
儿子大贵跟日亮他们跑他不反对也不支持,儿子大了,他要走什么路任由他去。后来见儿子大把大把的花钱,他心动了。
“喂,财运地主在屋里吗?”李麻脸问来赶圩的凹鼓岭陈家的人。都回说没怎么觉意,他们说财运地主向来牯不牯,雌不雌,鬼都摸不到他的底。
“莫非他也到外面走水去了!”李麻脸估测,“要走水,他早走了,八一、八二、八三,现在八四年了,不会,不会!”凹鼓岭陈家的人说。
“那也难说,他爸的冶炼技术在金银湖是排这个的!”李麻脸竖起大拇指,“他见走水的都发了,修钟表这几个钱捡禾线样,不过瘾呢!”
一个月,两个月,快半年过去了,陈财运还不见回来,而且那么多的金银湖人在全国跑竟没一个碰上他,很多人猜测,陈财运很可能在世界上消失了。陈大贵兄弟也一天比一天着急。
陈财运没死,他到了乌鲁木齐。
财运的父亲是一九六三年得痨病死的。得痨病的人睡不着觉,他要财运陪他谈天,他讲自己被打成地主的原因,就是淘沙赚了钱,起了栋好房子,买了田。当时,财运还不知道什么叫淘沙,父亲叫财运拿纸拿笔把自己冶炼走过的地方,怎样识货,怎样验货碰过哪些难题,是怎样解决的,要财运一一记下来。财运是高小生,在当时算很有文化的人,但他不愿记,说现在又不准搞冶炼,现有的金银首饰都要充公。父亲说,这一朝皇帝手上不准搞,换了皇帝就不一样了。天地轮回,从来不会一条道走到底,你不记就失传了,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你记下了,时机一到,会成大富翁。世界上没什么事比炼金炼银发财快。嗡俺金银湖的淘沙佬个个发大财,今后你也会发大财。财运知道父亲历经沧桑,阅世很深,有预见性,比如说,国家开始使用粮票的时候,父亲预见全国的粮食会紧张,说不定会闹饥荒,他把自己打下的谷子除留下吃的外,通过关系全部兑换成粮票,结果一九五七年统购统销,所有的粮食全部上交,全金银湖只有他的粮食装在自个荷包里。一九五八年办公共食堂,饿肚子一直饿到一九六二年。别人得饭痨,患水肿,他一家八口,儿女四人却安然过来了,靠的就是这些全国通用粮票。
早几年,金银湖人“走水”发财,他的心里也有点发痒,但自己是地主,虽摘了帽子,但怕又戴上,说不定哪天把自己挣下的钱全都搞走,还是吃手艺饭稳当些。
到了一九八四年,他看见政策愈来愈好了,把心一横,收摊子,表不修了,搞冶炼去。
他知道,金银湖的人在全国冲过好几年了,各大医院,照相馆的废水、废片早被他们收光。于是,他带上自己历年积聚下来的4000元钱一张车票搭到新疆。这么远的地方,一般是不会有人来的,谁料到各地一问,无孔不入的老乡早已捷足先登。
陈财运不死心,在乌鲁木齐一呆就是三个月,大大小小的冶炼厂都问过了,废渣、废料到处有,父亲是纸上谈兵,自己不知哪些东西有用。从新疆出来时,身上还有一千块钱,又游了一个月,空手回到家里,4000块钱只剩下一块四。
“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早收起那份心修你的钟表去。平时抠屎一样,一家伙亏4000。”老婆一个劲埋怨他。
陈大贵却说:“爸,花了4000不要紧,我给你垫上,赌场上都有输赢呢?赌输了再上嘛,总有翻本的那一天,我给你4000,再去跑一趟。”
财运确实也是钱比命贵,钱己花了心不甘。睡了一晚,到泉塘找李日亮闲扯自己在新疆找货的遭遇和老婆儿子的看法。日亮赞成大贵的意见,也许新疆之行没有白跑,你回想一下你在那些厂里看到些什么东西。你爸临终时讲过这方面的事吗?
日亮的父亲和财生的父亲是外出冶炼的拜把子兄弟。他们这代关系也很好,算是世交。日亮的话提醒财运,原来一门心思就是想搞定影水、旧电瓶、热水瓶厂的硝酸银,其它的路子一点也没想。回到家里,又从修钟表的木箱里翻出那本“天书”,一行一行细细看,翻到最后,突然,里面有两行这样的字:“炼金厂的烟囱灰是个宝,含金量相当高,只是回收技术有诀窍。”财运清楚地记得,父亲说完这话,再没开声。他的嘴巴一直张着,想把回收的诀窍说出来,却没发出声音。以致父亲死后,嘴巴一直张开,无论如何也抿不拢。
这时,财运依稀记起从乌鲁木齐回来,路经山西太原铜业公司与那里的业务员有一段对话。
“请问你的厂里有不有废料卖?”
“没有,我们厂还从别的厂进废料冶炼呢”!
“那就把你们炼过的废料卖给我吧”!
“说别的废料没有,如果你硬要,还有一大堆烟囱灰。”
当时很失望,烟囱灰有个屁用,但他还是跟着那人走进一个厂棚,厂棚的一角堆着一大堆棕黑色的灰。他捧了一捧在手里反复看,看不出点半成色和价值,假说要与伙计商量便走了。
见了老父的临终嘱托,觉得那一趟没有白跑。得马上去山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