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难撩

第81章 锋芒

裴江知颇为谨慎地在清风阁中落座, 不明所以地看着临窗而坐的闻临,思来想去也不知他唤自己来此究竟是何用意。

没等多久,苏瞿也到了。

这段时日朝中不平静。

皇帝重病多日, 随时可能病逝,那时只要裴江知站出来拥立闻临登基, 所有事都可迎刃而解。可皇帝临昏迷之前却交待让明锦守着朝云殿, 旁人一概不见,这种旨意便足够让闻临不安。毕竟明锦是梁皇后的女儿, 是闻澈那边的人。

闻澈虽不在启都, 但是这种不安仍旧伴随着闻临。

苏瞿亲手给裴江知斟了盏酒, 眼皮也没抬:“听说那沈钦辞官了?”

皇帝未醒之时, 这种官员调任之事皆由裴江知所管。他是看不上沈钦, 但是从未想过一个凭借自己走到今日境地之人, 竟会在一切都走向顺遂之时选择辞官回乡。

心已不再, 强留无用,裴江知准允了。

他有心替沈钦辩解一句:“是病了要回乡休养。”

嗤笑一声, 苏瞿仰头饮了酒:“只怕是心病了,想逃。说白了这种人就是不堪重用, 没有享福的命。”

“福?那依苏大人看, 当今这朝堂之上, 谁能享到福气?”

苏瞿看了眼一直不言语的闻临,将瓷杯搁回案上, 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屋中甚是清晰。他清了清嗓子:“自然是跟着越王殿下做事之人才能有福分。不甘的,不服的, 或者想半途而退的, 都只能是死路一条了。裴大人听明白了么?”

如此明显的告诫,裴江知再听不出就是傻子了。与元蘅同朝为官之时, 他对元蘅多有包容,只怕早就惹得闻临不悦了。只是到了如今境地,他们才肯明说出来。

裴江知淡笑:“那是自然。”

看够了窗外的景致,闻临抖了抖袍袖坐正来,指着案上的菜肴,颇为亲切地对裴江知说:“裴大人别只顾着说话,也吃菜啊,看看今日的合不合口味。”

拾箸尝罢,裴江知挤出一抹得体知分寸的笑:“自然。”

“过往裴大人从不会如此敷衍,闻澈回来几趟,大人就与本王生疏了。可是闻澈终究不会娶大人的女儿,大人可别糊涂,妄想着能再官至更高,做国丈呢。”

闻临尝了口菜肴。

若说方才还只是暗示,此言便是明面上的指责了。

裴江知慌忙起身站于屋子正中,拎着袍摆跪答:“殿下折煞臣了,臣不敢有此心,更不会做此想。”

其实裴江知心中清楚,如今朝中久无人主事,这等担子落在自己肩上是不合规制的。

曾经还有闻临,如今皇帝却连这点权力都不肯给他,若真是一不留神皇帝驾崩了,真不知会不会忽然冒出什么传位诏书。闻临心中没底,便只能找他的茬出气。

谁也不敢确保这世间真的没有这样的东西,闻临能做的只有让皇帝不能亲口承认这件东西的存在。

也就是皇帝最好永远别再醒。

能进朝云殿的只有明锦和裴江知,就算是蕙妃都不能侍奉在侧。想通此事,裴江知觉得汗毛都是直竖,只盼着是自己想多了,千万别逼着他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好。

闻临的确没说,只是从坐席中起身,将他扶起:“只是玩笑话,裴大人怎么还认真了呢?如今朝中无人做主,本王自当担起此责,奏疏明日就送来越王府罢。”

“可是……”

只是这两个字,闻临的脸色就变了。

苏瞿冷笑道:“裴大人可是什么?如今羽林军尽归殿下所掌,启都城外的防驻事务都是越王妃的母家在做,还能出什么岔子呢?若是不识时务,您也可与沈明生一般辞官回乡了。”

哪里有什么辞官回乡。

若是他不听从,一旦越王登基,根本就不会有他的活路。他在朝中辛苦经营多年,并不想落个凄清晚年或者不得好死的结果。

他拜答:“……是。”

这顿饭谁都吃得没滋没味的,裴江知本想着找个借口告退,也好躲个清净,谁知话卡在嘴边,他见到了挑帘而入的宋景。

裴江知其实不大认得宋景,毕竟他身为首辅,与武官关系并不密切,与武官家中的纨绔孙儿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他在家中倒常听裴鸢提起,说闻澈身边跟着的那个小世子有多不争气,书读不好,兵法也不会,整个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

可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

宋景一袭劲装,行走如风般利落,只是简单地见礼,他便站在堂中道:“军中正忙,着实分不开身,不知殿下有何事要说?”

“先坐。”闻临摆了下手。

宋景嘴角噙着的笑淡了些:“不坐了,有事就说,没事真得走了。”

果真是一派少年心性,喜恶爱憎都放在面上,丝毫都不会遮掩。

真不愧是能与闻澈玩在一处的人,裴江知竟觉得宋景这种态度甚能解气,将方才自己在闻临这里憋的一肚子气都报了回去。可与此同时他又不免心慌,毕竟如今安远侯未醒,闻澈不在启都,就连元蘅也在衍州鞭长莫及,这样的少年人不给闻临面子,只怕要吃亏。

见闻临没接话,宋景转身就要走,谁知还没碰到帘子,便见一个侍卫将刀抽了出来,拦住了宋景的去路。

果然如此。

宋景头也不回地轻蔑道:“殿下这是何意?”

闻临重复:“先坐。”

闷着这样的一口气,宋景只得坐回来,心中想的却是自己真是中邪了才会来赴闻临的约,他能安什么好心?

“坐了,殿下有话直说罢。”

宋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屏风,将不耐烦直接挂在脸上。

早就知道宋景是个软硬不吃,苏瞿不想让闻临再动怒,平白伤了和气,便主动开口道:“世子,如今侯爷受伤未醒,算是顶要紧的大事了。殿下是想关心您,才摆了今日这桌酒菜,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

“和气,好。”

他一句废话都不说,只应声。

苏瞿道:“如今十二卫主帅空悬,兵部的决议是,将十二卫调遣令牌收回。此事殿下和首辅大人都是赞成了。世子看何时方便,将十二卫交割清楚啊?”

听罢这番话,宋景扭头看向裴江知。

这才是顶冤枉的,裴江知也是才知道自己“赞成”过了。

见裴江知沉默不语,宋景微挑了眉:“兵部?你们兵部凭甚做这种决议?早些年陛下便说过,十二卫不归兵部管。”

“世子这话可就不对了,兵部不管军务管什么,难不成十二卫就是你侯府的私兵了不成?”

宋景毫不留情地反驳:“倒也不必非此即彼,硬要给我安什么罪名。陛下起初要兵权散开,求的不就是相护牵制么?难不成你觉得自己做了个兵部尚书,便能调动天下兵马?没事少做这种梦,我瞧着大人您都糊涂了!十二卫不是羽林军,跟您可半点搭不上边。”

被他的直言不讳气得够呛,苏瞿的手都是抖的。为官这些年,倒还从未有人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

裴江知唯恐宋景的直率惹了祸,便主动出来打圆场:“世子,苏大人不是那个意思,千万别起争执啊。只是您在府中娇惯久了,只怕不熟悉军务,眼下侯爷伤情未愈,十二卫可不能就此耽搁下了。若是能有个经验丰富之人领军,不是更好么?”

“不好。”

宋景多余的什么都不说。

入屋内摆放新鲜果蔬的小厮察觉屋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息,连头也不敢抬地搁了东西就要走,临出门还被门口的侍卫吓出一后背的冷汗。

感叹完这年头银子不好赚,他收了托盘就碎步顺着木梯跑了,咚咚声传回屋中,划破这点沉默。

闻临终于再度开口:“不好就不好,这都好商量。世子觉得自己能行,代掌十二卫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切莫因此与本王生了芥蒂。日后还有很多要倚仗世子的地方呢。”

冷笑一声,宋景看向门口的带刀侍卫,目光瞥向闻临:“这就是殿下的倚仗?”

闻临示意那侍卫退下。

宋景见人撤了,才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我倒是不怕死,但是谁能让我死,谁才算真的有本事。所以没事别拿刀吓唬人,谁不是军营里出来的呢?文徽院待这么些年是爷爷让我磨性子,不然依我的脾气,今日一只手就能掰折那侍卫的手臂。”

后面的话是他说来撑场面的,但前面之言却所说非虚。

他若活着,闻临倒还有可能牵扯一下十二卫。但宋景若是死了,安远侯与其孙一同出事,依照安远侯在朝中积累的声望,单单是唾沫星子就能把闻临淹死。

这个险他自然不会冒。

闻临面上的笑意愈来愈勉强,袖间的指节捏得直作响。

“澈弟回了江朔,世子如今在启都确实艰难,毕竟没了靠山。但……”

闻临的话还没说完,宋景便打断了他,笑道:“真是有趣。同样的话对首辅大人说一遍就罢了,对我说可就没甚用处了。毕竟我愚钝,实在难以领会殿下的用意。今日便说到此罢,不叨扰了,告辞。”

方才还没入内之时,宋景有心在外听了屋内的谈话,也清楚闻临是如何用闻澈不在之事威胁了裴江知。进来之前,他便明白他要么态度强硬,要么就只能臣服了。

见宋景毫不留情地走了,闻临几乎要将杯口捏出裂痕来。

裴江知忙道:“别看他及冠了,说到底纨绔心性,殿下莫要气坏自己身子,也别……”

也别迁怒于他。

闻临的怒意缓缓退去,冷笑道:“没想到还挺硬气。但硬骨头,就有硬骨头的啃法。若是啃不动……”

苏瞿笑了:“这种人也就凭着自己手里那点家业嚣张了,其实威风都是虚的。就跟元蘅一样,曾经再如何有无限风光,如今也不可能回来了。硬骨头,啃不动就剁碎,也都好办得很呐。”

他举杯,裴江知犹豫良久,却也不好明面上再说什么了,只得举杯应了。

这酒谁饮得都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