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陆弥

第42章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2013 年,春。

祁行止再一次见到陆弥,是在五一假期的第一天。

他原本以为陆弥再也不会回南城的,他已经在心里计算过很多遍假期时间和火车票钱的组合,试图得出一个可以让他去北京的结果。却没想到,会在奥赛集训期间,经过南大篮球场的时候,看见陆弥。

她和蒋寒征在一起。

很奇怪,在此之前他只远远地见过蒋寒征一面,可在夹著书本疾步走过篮球场时,第一个认出的却是他。

然后才是坐在球场边,笑着看向他的陆弥。

她染了头发,很淡的粉色,好像还带着一些金色的光泽。祁行止不知道这样的发色准确来说应该叫什么,只是觉得挺好看的。

她穿着宽松的白色 T 恤,一条牛仔短裤,一条腿支起,脑袋搁在膝盖上,时而划拉一下手机,时而抬起头看球赛,笑一笑。粉色的头发铺在她半边肩膀上,在傍晚的霞光下,像一片倾泻而下的藤萝瀑布。

祁行止霎时停住了脚步。

集训营里时间是按秒来计算的。从教学楼到食堂是六分钟的脚程,从食堂到宿舍是九分半,思考一道难度中等的平面几何题一般耗费一个小时二十分钟,解完每天课后的思考题需要三个半小时。

微风徐徐,带着孟夏的些微热浪,祁行止驻足在篮球场边的小径上。

在陆弥回头以前,那真是漫长的四十秒。

他以为陆弥看见他至少会有一些错愕,或是乍然重逢的不自在,毕竟他对她来说也是糟糕回忆里的一部分。但都没有。相反,陆弥看见他之后只惊讶地扬了一扬眉,旋即便灿烂地笑起来,挥了挥手之后起身朝他跑过来。

哪怕是在上个夏天,两人成为朋友的时候,祁行止也鲜少看见陆弥这样灿烂的大笑。

“你怎么在这?”陆弥跑到他面前,轻微地喘着气问。

“奥赛训练营。”祁行止说。

“哦哦,”陆弥点点头,竖起个大拇指,“不愧是你。”

祁行止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弥笑着回身指了指球场中最高的那人,“陪蒋寒征打球。”

祁行止发现,她现在总是笑,而且笑容弧度很大,眼睛也眯成一条????????缝。

他没来得及应答,球场那边传来欢呼:“卧槽这个空心!”

“征哥牛啊!”

“哎征哥你这体格确实有点欺负人了!”

有个男生冲他们这边喊:“嫂子!征哥这把帅啊!你看到没!”

陆弥笑着冲他们招了招手。

“嫂子”。

这下好了,祁行止不用费心思考怎样委婉地去问她是不是和蒋寒征在一起了——虽然他已经猜到。

他嗓子眼里忽然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连要说的话也一并堵住了。他很想用力地锤自己的胸口,把那些龌龊的、不得体的、不讲道理的情绪全部锤出来。

可他不能,他只能愈发紧地夹着手里的几本薄薄的习题册。

他调整了几秒,问:“你和蒋寒征……?”

他原本是想清晰、完整地说出一个问句的,可言语和思维在同一瞬间宕机,话只问了一半。

陆弥点点头:“嗯。”

她这会儿却没笑了,语气轻轻的,表情也很淡。

祁行止又沉默了几秒,然后才组织好语言,问:“你之前……不是很讨厌他吗?”

“也不是讨厌……就是有点烦,”陆弥简略地解释了一下,“但现在不烦了。”

祁行止脱口便问:“为什么不烦了?”

他很想知道,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为什么陆弥就和蒋寒征在一起了?他曾经以为他很了解陆弥,可现在却看不明白。

难道,只是因为蒋寒征救了她吗?

可她之前明明对他避之不及……

陆弥拧了拧眉,心里有些不悦。三个月不见,祁行止突然变得很多话。

恰恰她现在最抗拒的,就是别人连环的问题。

在学校里她已经被问过很多次了——为什么提前返校?为什么拖了这学期的学分费?为什么还没和天天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兵哥哥在一起?

她不想再回答“为什么”了。

她自己也有很多“为什么”想问,可没有人能回答她。

陆弥扯扯嘴角说:“不烦就是不烦了呗。”

祁行止垂下眼帘,闷闷地说:“…也没听你提过。”

他知道说这话实属自作多情,就算上个暑假他和陆弥算是朋友,现在他们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联系了,陆弥谈恋爱凭什么要告诉他?

可他就是这么说了,下意识的,甚至连语气里都带着自作多情的不满和委屈。

陆弥笑笑,给了他个台阶下,说:“也没多久,上周刚在一起的。”

大年初二的早晨蒋寒征寸步不离地把陆弥送回了北京,他原本想打报告再请几天假的,被陆弥拒绝了。

那时陆弥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情绪已经平复大半,她很理智地告诉蒋寒征:“我没事,你快回去吧。机票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蒋寒征不答应,“我不放心。”

陆弥面无表情地说:“我没事。你在这里,也帮不上我的。”

蒋寒征的表情一瞬间就僵了,他习惯陆弥拒他于千里之外,可这一次,哪怕是在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之后,陆弥也还是说——“我不需要你”。那一刻,他委屈得甚至鼻子发酸,险些红了眼眶。

可陆弥又轻轻地开口了,她说:“真的谢谢你……蒋寒征。”

她抬头看他,嘴唇苍白, “你能不能让我想一想?我想好了,再给你答复……行不行?”

蒋寒征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忙不迭点头,“行!我不着急,你先好好的,什么时候答复我都行!”

陆弥轻轻地咧嘴笑,露出嘴唇上短短的干涸的裂缝。

后来的三个多月,蒋寒征在部队里一拿到手机就给她打电话,问她生活中最平淡的琐事,吃了什么、上了几堂课、有没有考试。

五一假期前,他抽空借战友的手机发来短信:“我买机票去北京看你,好不好?”

陆弥看着那个“好不好?”的问句愣了好久,不知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脑子是空的。回过神之后,她给蒋寒征回复短信——

“不用了,我回南城看你吧。”

蒋寒征又一次在南城火车站接到了陆弥。

这一次,她在人声嘈杂中抱住他,手掌轻轻地搭在他背上,生疏地抚了抚。那就是她的答复。

球场上又一次传来欢呼,男生们又叫了好几声“嫂子”。

“嫂子,快来看球啊!”

“嫂子干嘛呢,和小孩子磨叽什么这么久!”

“我们征哥都快渴死啦!”

“……”

陆弥想要回去,看了看祁行止夹着的书,委婉地说:“你要去上课吧?快点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祁行止原本暗流涌动的情绪不知为什么忽然就被点着了,他阴鸷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不喜欢他。”

陆弥刚要往外迈的脚步顿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祁行止。她被他方才的眼神吓了一跳。

祁行止知道这话很冒犯,也绝不讨陆弥喜欢,可他就是说了。

因为他知道,陆弥不喜欢蒋寒征。他就是知道。

他甚至昏了头又补了一句:“你干嘛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祁行止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说出后面半句——难道就因为他救了你?

无论他如何觉得现在这个情况不可置信不可理喻,他都没有资格质疑蒋寒征。因为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是蒋寒征救了陆弥。

陆弥脸上多云转阴,表情阴沉得像暴雨将至。

她有一肚子嘲讽痛骂的话想往祁行止脸上砸,可忍了一会儿,她忽然又不想发脾气了。

“你干嘛,叛逆期到了啊?”她轻轻地笑出了声,斜眼看了祁行止一眼,“还管起老师的事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陆弥下巴朝他手里的书包努了努,“靠数学公式计算啊,哪个数字表示我不喜欢蒋寒征啊?”

“再说了,谁说不喜欢就不能在一起了?”打趣完,她又笑嘻嘻地说,“成年人谈恋爱嘛,开心就好。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祁行止看着她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给他“授业解惑”,原本想反驳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想说,数学里没有哪个数字或符号代表爱或不爱、喜欢或不喜欢,可数学和爱情有时候是一样的。数学家们穷其一生都是在寻找一个问题的唯一解,爱情也一样,两个人的一生,也是在论证一种唯一。

可他的这套反驳在她面前显得太孱弱了。

因为她说“开心就好”。

——原来她是开心的。

于是他顿了顿,最终低声吐出一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陆弥哑然。

祁行止紧了紧手里夹着的书册,看了眼时间,他已经迟到了。

他说:“我要去上课了。”

然后没有等她的回答,也没有道别,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到教室。

他走得很快,但脊背仍然挺拔,像一棵年轻昂扬的小树。

陆弥看着这棵小树融入浓墨重彩的傍晚天空里,再不见了。

作者的话

叛逆小祁,可能是人生中除了小时候父母去世外情绪最激烈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