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匣

第125章 公堂

◎这个秘密她瞒了京城十几年,如今似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京城卫家

卫君咏这几日没去过学堂。

卫直走后走后, 甄玉姮每日问得最多的便是卫直的来信。

然而去往西境路途遥远,越往西走, 处境便会越加艰难, 如今也只收到卫直出发没多久送回的一封家书。

再加上本就身子不好,殚精竭虑,精神肉眼可见消沉下去。

一直以来, 卫君咏都觉得他阿娘是个坚韧的人。

过去家里来了人,甄玉姮即使病着,也总是会收拾得得体端庄,挺直腰板,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丝毫不会因为些闲言碎语失了气节。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刚去学堂,先生总骂他笨, 卫家当年虽未失势, 可还有不少同窗暗地嘲笑他。

他便总是以自己为病秧子为由找借口, 给同窗说, 他不是不想学,只是没有精力背书。

可同窗没有人帮他,只是会看着他身边随从带来的药碗, 惊诧地来上一句,“你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能来上学啊。”

他当时也这么觉得,因此去念了一个月书,便哭着喊着说自己身子不好, 坚持不住, 不肯再去学堂。

阿耶心疼他身子弱, 也不勉强他之后有什么出息, 倒是不反对。

可阿娘却是把他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告诉他,就算全天下都说他是病秧子,他自己也不该这么认为。

一个人不应该看不起自己。

他当时不明白这番话的含义,直到后来新帝继位,卫家失势,同窗把嘲笑的话摆在了明面上,他才明白过来。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同情一个弱者。

若是一辈子指望着别人同情来逃避现实,那就太过可悲了。

所以哪怕受同窗嘲笑,哪怕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一官半职,也从未放弃过读书。

可这一次,小妹和阿耶都在外,处境未知,他阿娘实实在在是被压垮了。

即使是这样,那宫中还是来了一道圣旨,召他母亲明日进宫。

小妹未归,他也不知朝中那些人还要对他卫家还要做些什么。

总可得尽他所能守好这个家。

一想到自家小妹,卫君咏又是眉头紧锁。

郑叶刚去看过卫夫人,进房就瞧见卫君咏愁眉不展的模样,“郎君可是在担心明珠?”

卫君咏点了点头,“你说小妹她真的会回来吗?”

圣上下旨召他母亲进宫,此举昭然若揭。

他们想引小妹和沈将军回来。

可卫家上下,宁愿自己身临险境,也希望她和沈将军一直在外面,不要回来。

还不待郑叶想好怎么回答,旋即听到家中管家在外喊道:“世子,夫人,小姐回来了!”

夫妇二人站起身,卫君咏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添,就随管家出了门。

未及府门,便看到一身穿普通布衣白衫的身影,头上未着钗环,身后跟了许多随行之人,正风尘仆仆向这里走来。

虽是和卫明姝平日打扮完全不同,夫妇二人还是立刻认了出来,快步迎了上去。

卫君咏眼眶都红了些,上上下下将人查看一遍,见她一切安好,不知为何,却是生出些许埋怨,“你在外面待着多好,非要这个时候回来,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卫明姝见到家人尚好,便是心中大石落地,豁然一笑,“嫂嫂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咱们家没有这种说法。家里既然遭难,做女儿的怎么可能不回来?”

“那沈轩呢?”卫君咏问道:“他就让你一个人回来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我自己非要回来的。”卫明姝扫了一眼周围,“阿娘呢,阿娘可还好?”

“阿娘她...”卫君咏低下头,“阿耶走了以后,阿娘忧思成疾,还在休养...”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担心她。

卫明姝抿了抿唇,“对不起...京外的消息传不进来...”

随而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回来再说。”

卫君咏惊愕,眼睛睁大了些,挡在她面前呵斥道:“如今外面都在盯着你们,你这样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们早就发现了。”

“那...”卫君咏不知所措。

卫明姝安慰道:“大兄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此次回来,既是来搅局,就没想过要躲躲藏藏。

向账房管事要过账本,卫明姝便着下人套了马车,径直前往京兆府。

因着追影的身份不宜在外头见人,秋莹和冬画自沈家被围前就被付管事安排回了卫家,卫明姝便带了秋莹同去。

阮文卿已在衙门外等候多时,而京兆府外已是有不少百姓。

见两人带了各自的证据,也没打商量,没有比对,直奔公堂而去,质疑声也消了下去。

公堂之上,除了冯霆这个京兆尹,还有刑部尚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监督审理。

阮文卿手捧账簿道:“阮家账目每年都会准备两份样本,盖有当年所制印章,每年都有各地管事署名签字,字迹每年都有细微不同,这账本是小民从岭南特意带来的,此话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鉴。”

冯霆示意身旁人,侍从拿过之前的那账本,仔细比对,“回大人,这些字迹印章确为不同年份所写,先前那本账本没有印章。”

冯霆扫了眼堂下之人,又不经意瞥了眼京兆尹,令司户参军比对两份账本。

“回禀大人,这两本账目却有不同。”

冯霆嘴角勾起,语中带了些讽刺,意有所指,“那便奇怪,这账本是刑部大人亲自要来,岂会有假?”

阮文卿继续辩道:“阮家做账的原则沿用多年,从未改变,可作证词之人不在少数,请大人明鉴!”

刑部尚书登时坐不住,眼神闪了闪,“冯大人难不成想怪了本官?分明是他阮家欺瞒本官,治下不严,递了假的账本!”

阮文卿跪地一拜,“我阮家敢作敢当,事后小民定会带着此人过来,给诸位大人一个交代,可如今人命关天,任家在京城行义诊多年,救人无数,实不该受此冤屈,还请大人还任家一个清白!”

冯霆没表露出什么表情,淡淡开口吩咐,“你去,将这两本账目比对,看看有没有不同。”

司户参军接过命令,随即带人在堂上查起账本。

卫明姝瞟了几眼,思索片刻,开口问道:“大人,可否将任家人请上来?”

冯霆手指一顿,低垂眼睛,“若之后需传唤,本官自会将人带上来。”

卫明姝略微皱眉,却没再开口。

一炷香时间过后,司户参军回道:“大人,两本账本确实有几处不同”

还没等冯霆开口,却是刑部尚书喝道:“慢着!”

冯霆斜了眼,“大人可还有什么事?”

刑部尚书说道:“本官素闻冯大人廉明清正,只凭借两本不同的账本便断定无罪,是否太过草率?”

“大人的意思是?”

刑部尚书笑了笑,“本官认为,只有用这新账本与任家药铺所记账目比对后,才能证明任家清白不是?”

康王曾明明白白说过,这家账本就有问题。

更何况商贾记账有时也会有疏漏,此次应为账目对不上被抓来的也不止这一家。

只要有一点错处,便可以咬住不放。

冯霆思索片刻,见刑部尚书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没由来不安,此案既是由刑部参与,也不能公然驳回。

又看了眼堂下之人,见两人都面色坦**,捏了捏指尖道:“那便按大人的意思,再查一遍帐。”

拿来之前任家提供的账本,司户参军与刑部之人一同将账目彻彻底底查了一遍。

堂下算盘噼里啪啦,不绝于耳,扰得刑部尚书心中没由来烦躁,索性最后起身向堂下走去,时不时凑近,亲自督查核账。

而司户参军的眉毛却是越皱越深。

算盘声戛然而止,司户参军合上账本,将结果呈上公堂,“回大人,账目还是对不上。”

冯霆神色不变,“可是每年都核查了?”

“是,每年都对不上。”

听罢结果,刑部尚书按耐不住,站起身走到冯霆所坐案台上,没有过问,直接伸手从冯霆眼边拿过桌上的惊堂木,“啪”地一拍,“大胆贱民,还有什么话要说,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冯霆垂眼看向那惊堂木,眼中俱是不喜,瞥了一眼,目光移向堂下。

只见卫明姝仍是挺直腰板,一口咬定,“这账目没错。”

冯霆眼神微动,问道:“沈夫人可是还有什么证据?”

卫明姝转头示意,秋莹行了一礼,“回大人,这是我卫家的账本。”

卫明姝问向司户参军:“敢问大人,可是将卫家的账目和药铺账目合起来算的?”

司户参军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他刚才只以为是记账之人不讲究,是以确实将药铺名下的账和卫家的账一起算了。

卫明姝拱手行礼,“回大人,实不相瞒,这几笔采买玉囊花的账目,一部分是我为药铺采买所需,另一部分则是我卫家私用所需。”

“大胆刁妇,你可知在大黎私购玉囊花可是死罪。”

卫明姝正了正神色,驳道:“大人此言差矣,这些药材是我代表卫家从阮家所买,来往账目皆有详细登记,药材既没有用于转卖,又没有超过规定限额,如何触犯大黎律法?”

阮文卿接道:“康王倒也曾派人同我阮家采购过玉囊花,一买便是超过朝廷规定的数量,大人可也要如此过问?”

刑部尚书一时哑口,随即又想到什么,“你说你这药材没有用于转卖,可有证据?”

卫明姝没有立刻回答。

似是抓住一丝机会,刑部尚书面露得意之色,“冯大人就没有怀疑过?这玉囊花乃是伤药,寻常人家入药,哪里需要这么多?”

冯霆亦是蹙眉,无从帮忙,“沈夫人可能自证?”

卫明姝直视前方,却是没有看任何人,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勾起唇角,“自是有。”

一扫堂下,卫明姝轻笑

这个秘密她瞒了京城十几年,如今似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呼出一口气,无比畅快,又像是解脱,毫无保留地说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铭清自幼身患弱疾,需要以玉囊花入药,方能状若常人。”

作者有话说:

本文女主和哥哥病秧子的有些灵感其实来源于作者自己hhh

有些情节设定,比如女主小时候体弱喝药,一直咳嗽,开错药(很离谱)还有本章女主母亲给哥哥说的话,大概都是作者亲历。

其实感觉这段经历还蛮励志的,这篇写完可以在结束语给大家灌碗鸡汤。

主要还是得感谢父母从小抓着锻炼,坚持努力真的能把一出生就抓的一手稀碎烂牌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