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之刃

第443章 审判

薇拉娜穿了好几件厚,裹得跟球一样,抱着一堆玩具,颠颠地回房去了。

夏尔骑马前往关押雷格蒙德的地方。

“这很复杂。”夏尔说,“她长得很快,我有点拿不准该怎么教育她。”

“她会得到许多人的照顾和支持,她不像你那样需要从头开始。”震怒说。

“凡是正常点的家长就会教育孩子要诚实、本分、与人为善、勤劳致富,但现实却是空前严酷。”

“你该把成人的龌龊留给自己承受,孩子们是无辜的。”

“她长大后会看到现实的真相,她会发现做善事也不一定会有好下场,平民的努力也比不过贵族的代际传承,本分老实几乎等同于愚蠢,狡猾投机反而能让自己过得比其他人好。”

“那不是‘真相’,只是现实的一部分。”

“我的意思是,成人现实与童年教育之间的落差,会多让她失望啊。我们生活在一个复杂的世界里,碍于年龄和见闻的限制,她只能了解社会的一部分,我们会竭力将温暖人心的部分介绍给她,而当她接触到较冷酷、较不愉快的另一部分时,一定会很痛苦。”

“她会适应的。”

“我希望她不管经历多么沉重的打击,都能认识到这是一个变化的、多样的世界,她必须坚持实践、坚持探索、坚持行动,接受万事万物的复杂和不确定性,这样才能及时更新自己的认知。理想追求和客观现实之间总是有矛盾,这斗争会贯穿她的一生。”

“她不会活得和你一样,她更随心所欲,更自主,她甚至不会遭遇你所说的沉重打击,托你的福,她富有、美貌,她的一生都会光彩照人。但也因为她不用努力,所以她缺少像你一样的思考。”

“听上去更可怕,像是金玉其外。”

“你的另一个孩子,因为童年有更惨痛的经历,反而继承了更多你的特性,更像你,只不过是像你负面的那部分,再糅合罗彻淡漠的个性,他会是个非常安静孤僻的人。”

“他和其他孩子们在一起读书,他看起来还是很合群。”

“和几十个人生活在一起,并不意味着他们交流频繁,更不意味着他们知道彼此内心的想法。”

“人类向来都是无法互相理解的,然而人们仍然活得很好。”

“我不在旁人面前说话,所以我能观察他们,他们也毫不忌讳在我面前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我注意到内心丰富的人很渴望这种‘理解’,有的人终身都无法让其他人了解自己的真实感受,人类是奇怪的、非常孤单的生命,你之前说人类发明了语言,这却是人类的痛苦,人类能用语言描述出了自己浅层的、简单的想法,内心深处本质的情感却无人知晓,即便竭尽全力想把自己最那点念头传达给他人,最后往往也做不到,只能安静地放弃尝试,在长久的苦闷中与自己独处。”

“真好啊……因为有你的存在,所以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感觉孤独。”

“你需要的不是我,你需要格拉迪乌。”

“我会狩猎它的,那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障碍。它离开之后,我才真正感受到成长。”

“刀锋在你心中留下的影响深远长久,所以你必须放弃它,才能证明独立。”

“预言说我会血肉淋漓地被刀锋斩成两半。”

“无论有多沉重,我都会载着你,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震怒带夏尔来到一座荒废的哨塔,它有四五层高,顶上一面磨损的旗帜随风猎猎作响,士兵们围着入口边上的火堆取暖,见到夏尔,纷纷起身致意。

“我们在这里关押最恶劣的那些犯人。”士兵说,“他们马上要被带去邻近的奥马伦村审判了。”

“带我去见奥马伦的雷格蒙德。”

“是。”

夏尔将震怒留在外面,沿回旋楼梯来到地下的中心囚室,正中间摆着狱卒吃饭的桌子,周围一圈大概有九间囚室,被桌上明晃晃的蜡烛照得半明半暗,里面堆着保暖用的稻草,散发出恶臭,便桶里堆满了排泄物,囚犯们蜷缩在各自牢房角落,被冷气和臭气折磨,应该也很久没吃东西了。

“这个就是。”士兵指着左手第二间囚室。

雷格蒙德坐在稻草堆上,看到夏尔到来,不由得向夏尔致意,他盔甲和牛角大盔已经全被卸下,披了件破背心,靠一身毛勉强御寒,但不济事,脸和手脚各处都长了冻疮,嘴唇苍白。

“你在箭雨堡之战中坚守了其中一座卫塔。”夏尔说。

“嘿。”雷格蒙德露出沮丧的笑容,“总算是想办法守住了。”

“你战斗得很英勇。”

“是啊,不过也有很多人死了。”

“很多人都逃跑或者避战,反而同样从大战中生还。”

“那是他们的选择。”

“你会洗心革面吗?”

“会。”

“祝你好运。”夏尔转身。

“等等!格拉尼大人!我不知道,我会死吗?”

“也许会。”

“啊……”雷格蒙德嗫喏着,“我尽力了。”

“每个活到今天的人都尽力了。”

“是啊……是啊……”

夏尔沉默。

“我已经用光了所有的机会吗?”雷格蒙德说。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你是圣人,你能拯救我。”

“我会想办法。”夏尔伸手穿过栏杆的缝隙。

雷格蒙德和夏尔握了握,他的手很硬很冰。

“审判的地点选在奥马伦村。”夏尔说,“那是你家的村子。”

雷格蒙德苦笑。

“挺好的。”他说。

几个小时后,罗彻和她重新组建的亲兵队在奥马伦村的广场上建立了临时法庭,她端坐在椅子上,一把双手剑倚靠在她脚边,奥马伦村的长老坐在一侧,忠于罗彻的贵族们坐在另一侧,还有熙熙攘攘的村民,环绕在场地周围站着,搓手御寒,他们刚刚得到救济用的粮食,不用为生计发愁,因而有些空闲,前来看无赖骑士团团长雷格蒙德的审判。

夏尔的到来引发一阵**,人们对他百分尊崇,欢呼起来,几乎又要对他膜拜,夏尔摆摆手,示意他们消停,然后站在罗彻身边。

“杀人者必须死。”夏尔说。

“正是用人之际,或许可以实际劳务抵刑。”罗彻说,“前些日子审判一名过失杀人犯,罪不至死,判了二百年刑期。”

“两百年?那不是还没服完就死了。”

“夏尔阁下,我思虑良久,设计减刑之法,先以超长刑期加罪于囚,又通过苦役劳动,给予确切的释放希望。亦即说是,每实效劳动一年,减去当前刑期的五分之一。例如,惩办两百年刑罚,再征发去修筑工程,勤勉工作的第一年,便可减去四十年刑罚,余一百六十年刑期。第二年再勤勉无过,可减去一百六十年的五分之一,即三十二年,剩余一百二十八年,以此类推,刻苦劳动十二年之后,总刑期将减为十三年,两百年刑期便等效十二年到十三年连续、无条件的忠诚劳动。若有一年举止不当,累计减刑全部取消,从头计算,再犯则斩。如此约束重刑犯,使其加入劳役,修筑水利、道路等基础建设,造福民生,胜过在牢中浪费我军食粮,或是一死百了。”

“原来如此。”夏尔望向被押到临时法庭来的雷格蒙德,“他也有机会活下来吗?”

“他虽然罪大恶极,但加入过夏尔阁下的事业,有改悔机会,我不好独自决断,需要征询村民意见。”罗彻说。

“啊啊!”

“是那家伙!”

“现身了!”人们指指点点,看奥马伦村原本的领主雷格蒙德被双手反绑,平静地走入广场中央。

雷格蒙德长长叹息。

“奥马伦的雷格蒙德,”罗彻说,“你被指控杀人、故意伤害、**、抢劫、盗窃、走私货物、伪造货币、危害上洛曼地域安全、暴力侵犯他人财产、教唆及强迫他人从事不法行为、组织与建设叛乱集团,对上洛曼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严重破坏了上洛曼的秩序与安定。针对当前指控,你是否想要为自己辩护,或是要求他人协助辩护?”

雷格蒙德望了望周围,整个村子曾经被雷格蒙德亲手毁灭过,又从废墟上重建起来,后来迁入的人们大多数并不了解雷格蒙德,只是听说过他和无赖骑士团的大名,如今也只是对他指指点点。

“我想活下去,”雷格蒙德说,“我想活着去赎罪,去补偿我曾经犯下的过错,我追随真正的英雄参加防卫箭雨堡的战斗,那是我第一次不是为自己的暴力和私欲,而是为大业和道义去作战,那天之后,我感觉我过去做的事情可笑又没有意义,我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再死,在那之前,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请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余生去弥补我过去的错误,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活下去……我请求你们!拜托了!”

安安静静的。

人们屏住呼吸,看雷格蒙德在凛冬寒风中发抖,看他悲哀恳切的目光。

几个村庄的长老交换眼神。

“天神让我们保持仁爱之心。”一个老人说。

“他曾经做过坏事,但他改悔了。”

“那天晚上我不在村子,我回来后看见许多人死了,那很痛苦,但我想,他应该活着去挽救过错。他很强壮,他以后可以保护我们。”

“他跟着夏尔做过好事,说明他有得到救赎的希望。”

“是啊是啊。”

“也许留他一命吧,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混蛋了。”

罗彻听着这些意见,准备量刑。

“让他死!”有人尖锐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振聋发聩,然后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

“让他死!”

“让他死!让他死!”

“死!”

“死!”

于是村民们的叫喊盖过之前的絮语,这是更响、更洪亮的声音,浩**地、密密麻麻地,涌向雷格蒙德,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来。

“人们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罗彻说,“以上洛曼领主的名义,我,阴郁堡的罗彻,判你死刑,立刻执行。”

她提起脚边的双手剑,朝雷格蒙德走去,每走一步,雷格蒙德的脸色就惊恐一分。

“噢噢!”

“杀了他!”

“我要看流血!”

“太棒了!”人们欢呼起来。

“让夏尔来处死我!求你了!我只能接受被他杀死!”雷格蒙德大喊,拼命挣扎。

“正义将由我执行。”罗彻说。

“夏尔!”雷格蒙德被后面两个士兵踹倒在地上,兀自叫嚷,“夏尔!只有你能杀我!快啊!杀了我!杀了我!求你了!”

“我来吧。”夏尔动身,罗彻让开。

“谢谢。”雷格蒙德松了一口气。

鲜血染地,头颈分离。

村民们发出“哇”的一声大喊,兴奋地拍起手来,对雷格蒙德脖子中喷出来的血指指点点,谈笑着。

“血真的喷到几米高呢!”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