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之刃

第396章 手术

一进庄园,夏尔就听说罗彻醒了。

他让孩子们在庄园里玩,然后匆匆赶去找罗彻,她疲惫地坐起来,脸色比夏尔离开时更难看。

“你还好吗?罗彻?”夏尔问。

“每个地方都在发痛。”罗彻说,她神情凝重,目光涣散。

“伤口感染了,”布里安抱着几瓶新的魔药进来,把它们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毒素从伤口进去,蔓延到她身体各处。我们必须把伤口重新挖开,完全把箭头挖出来,然后再清洗伤口,彻底缝合,阻止毒素在伤口里面恶化,接着再用净化魔药和复原魔药。”

“她的身体能承受吗?”夏尔问。

“……祖先巫师保佑我们吧。”布里安说,他拿起一根蜡烛,转向抛尸沼泽的方向,遥遥致意,“我会尽量控制出血量,想办法避开鲜血充沛的筋脉。你们多拿点蜡烛来。”

瓦兰奈尔伸手依次指向天花板四角,随着他的动作,每个角落都亮起一道微光,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布里安拿起一瓶**黑色的魔药:“这是我急忙做出来的。”

“看起来不太安全。”夏尔本能地说。

“周围的原料被龙学派的巫师掘地三尺,我找不到那些温和的麻醉原料,只找到乌头酢和羊枯根,现在管不了啦,女爵,你得喝下它。”布里安看向罗彻。

罗彻抬头,她之前有些神情恍惚,如今瞪大眼睛。

“断神魔药?”她说。

“学名是这样。”布里安说,

“有什么副作用吗?”夏尔意识到罗彻恐慌所在。

“魔药性烈,会永久折断我的精神,令我疲惫迟钝,惶惶不可终日。”罗彻说。

“副作用最多持续十几年,总有一天会慢慢消散。现在难道不是有什么用什么?快喝吧,不然你闹腾起来,可对我动刀没什么好处。”

罗彻缓慢但坚决地摇头。

“你每耽搁一秒,身体就恶化一分。”布里安说。

“我能忍受疼痛,绝不动弹半分。”罗彻说,“请在没有用药的情况下挖出箭头。”

“我听说你很坚强,但你绝不可能在那种痛苦下忍住,听好,我要活活割下你两片肉,割下你背上所有坏死的部分,你稍微动一下我刀就会歪,然后伤口会爆开,血会洒一地,明白吗?”布里安皱眉。

“我已失却手脚的力量,再不能变作精神上的废人。”罗彻说,“虽是妄语、不可理喻,但请让我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手术。”

“不!你不想活了吗?”布里安叫嚷,“听我的!”

“……请让我保留尊严活着。”她转向夏尔。

“按她说的做。”夏尔说。

布里安叹了口气。

“来吧,来吧。”他说,“你得保证啊,你可得保证啊。”

“我向诸神发誓。”罗彻面朝下,趴在桌上。

“咬着这个可能会好受点。”艾利希娅东张西望,找到一根小棍子,拿它用软布裹了几层,让罗彻咬住。

罗彻点头,眼神像冰一样冷。

“每当有人想挑战承受这种极端痛苦,最后都会失败,人的耐受力是有极限的。”布里安嘀嘀咕咕。

他将刀在火上反复烧过,然后拆开罗彻背上的绷带,将刀抵住罗彻背后的皮肤。

“……我要切下去了。”布里安说。

罗彻咬紧木棍。

切开——

每个人都听到刀刃刺入皮肤的细微声响,以及罗彻咬死木棍时发出的艰涩动静。

她双眼瞪大,身体微微抽搐,但仍是忍耐,竭尽全力忍耐。

布里安划开倒刺箭头周围的肉,主动扩大伤口,然后将它往外拔,他不能太用力,避免动作过大、撕裂伤口。

因此,他只好一点点拉动箭头,在这过程中,周围的血肉也在一点点被割断。

倒钩活生生将肉给牵扯出来,如此缓慢、如此折磨,犹如酷刑,其他人不禁背过身,光是看都能想象到那份恐怖疼痛。

罗彻脸上大汗淋漓,瞳孔跳动,双拳握死。

她绷紧全身肌肉,竭力承受、再承受。

身为精灵,瓦兰奈尔还留着感受他人情绪的本能,罗彻所承受的疼痛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转身逃出侧厅,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别动,别动,我高贵的女爵大人。”布里安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他妈动一下就要死了,然后我也要死了。”他觉得如果罗彻没能活下来,夏尔肯定会砍了他的头。

夏尔看到罗彻的血管从皮肤上凸出来,还在剧烈跳动。

一点点、再一点点——

“操……”布里安骂了一句,最终将最后的箭头挖出她身体,倒钩上还缠绕着被生生钩出来的鲜活血肉,艾利希娅瞪大眼睛,哆嗦着手接过那箭镞,把它放到旁边的柜子上。

箭头留在身体里,其实有堵住血管的功效,如今完全移除,血立刻喷出来。布里安用布迅速按住伤口。罗彻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她因煎熬而扭曲的脸,干枯的头发也向下垂去。

止住血之后,布里安又要刮掉藏在里面的烂肉。

“必须一动都不能动,一动都不能动,明白吗?”布里安反复强调,然后揭开被血染得通红的布,他拿出一把剪刀,在酒里面泡了下,然后去剪伤口深处发黄发烂的血肉。

这又是另一轮疼痛,罗彻瞪着眼睛,咬紧那根木棍,她咬的那么用力,以至于咬出血来。

她牙齿都快断了。

紧绷,紧绷,一根线被拉到极限。

咔嚓,布里安剪掉一大块坏死的肉。

“啊——”剧痛将罗彻的神经撕碎,她尖叫一声,木棍随之落地,浑身颤抖起来。

“按住她!让她停下!”布里安的剪子还留在伤口里,他吓坏了。

“咬住!”夏尔将右臂递过去,罗彻本能地一口咬死。

夏尔绷紧右臂肌肉,让罗彻死死咬着,罗彻咬紧夏尔的手臂,同时眼睛向上看。她看到夏尔那冷静的神情,剧烈呼吸,那股超越生理耐受极限的疼痛也被她忍住。

很快她不再晃动,身体恢复平稳,和铁板一样坚硬。

一块、两块、三块,布里安将烂肉剪光,他每次扣刀,罗彻的眼球就跳动一下。

“放松,放松。”布里安说,他把自己调配的一种清洁药水倒在伤口上,在这过程中,夏尔明显感到罗彻咬得更用力了,但他不在乎。

伤口洗净,布里安便将干净的亚麻布填到伤口里去,再次止血,等血不再流,他就将亚麻布拔出来。

“需要包扎吗?”艾利希娅问。

“不用,”布里安看着清创后醒目惨烈的伤口,“……放着吧,它会自己长好的,没必要再捂着伤口了。”

“那就结束了?”艾利希娅又问。

“结束了。”布里安说,“再喝下净化魔药,然后多吃营养品,多调养……”

“快快快松口!”艾利希娅心不在此,只顾向罗彻催促,“松开!结束了!”

罗彻张开嘴,夏尔看到自己手臂上留下染血的牙印。

“结束了。”夏尔安慰她,“你挺过去了。”

罗彻抿着嘴,虚弱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出去吧,出去吧。”夏尔说,“她该好好休息。”

“呼,”布里安心有余悸,他咧开嘴,“其实我魔药之外的医学知识都是在希忒利斯之印打工时从速成班学的,一共学了不到三天,现在居然没闹出医疗事故,我都没想到……”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夏尔向他致意。

布里安把东西都装进一个包,留下一点备用的医疗原料,以及净化魔药,然后就快步离开。

“我们不能走,我得看着你。”艾利希娅紧张,有点怕夏尔和罗彻胡搞。

“去抱抱薇拉娜,教她不要用树枝打人,去吧,艾利希娅,没事的。”夏尔说。

“哼……”艾利希娅抱着手往外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天花板四角的微光自然熄灭,房间里的亮度一下暗了数个等级,只留下周围烛影隐约摇晃。

最终,只留下夏尔和罗彻。

夏尔闻到又浓又咸的血腥味。

“感觉怎么样?”夏尔问。

“狼狈……丢人……”罗彻趴在桌子上说,“夏尔阁下……我咬伤你了吗?”

“我不疼。”夏尔不想让罗彻担心。

“夏尔阁下……”罗彻听上去半梦半醒。

“放心吧。”夏尔抚摸罗彻的头发,她头发曾经那么柔顺,如今却愈发枯槁,“手术结束,最坏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你该做的是好好睡觉,睡醒之后伤口就会痊愈,现在先把这个喝了,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罗彻扶起来,将有助于抵抗毒素的净化魔药让罗彻喝下去。

她体温很高,这还是让夏尔有些担心。

“啊……”罗彻昏昏沉沉。

“我得给你找点吃的。”夏尔转身。

“夏尔阁下……”罗彻低语,“……不……”

“好,好,我在这陪你。”夏尔坐在罗彻身旁。

“多么耻辱。”她叹息。

“这一点也不耻辱,”夏尔说,“谁会看不起你?我们都知道你非常勇敢、非常坚强,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和你一样啊。“

“啊……”罗彻因痛苦而呻吟。

“没事的,没什么的。”夏尔安慰,“我在这。”

呻吟渐止,罗彻闭着眼,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怎么?”

“……不……没有。如今身染重疾,浑身剧痛,意识朦胧,唯恐失言,内心千头万绪,亦无法逐一叙说……”罗彻缓缓说,她抿着嘴,竭力想维持端正。

夏尔轻抚她的发丝,知道她无论如何不想表现得软弱,一丝也不行,多年以前她就发誓终身与其斩断联系。

“现在只有我了。”夏尔说,“想说什么就说吧,没关系。”

很安静。

“……我已年华不在,韶光尽逝。”罗彻轻轻地说,“何必……何必……”

夏尔轻轻吻她,她闭上眼睛,夏尔也闭眼,他感到她在颤抖,一点、又一点。时光何苦伤她如此之深。

“爱是地久天长的。”夏尔低声说,“认识你是在六年之前,爱你是在一生之中。”

罗彻疲惫地呼吸,然后贴住夏尔,头向夏尔靠去,抵住他的脖子。

“夏尔阁下……请允许我依靠……”她说。

“想靠多久都可以。”夏尔说,他轻轻抚摸她的肩膀。

罗彻闭上眼睛,均匀呼吸,在痛苦的手术之后,她本就心力憔悴,处于晕眩边缘,现在一下就在夏尔肩头睡了过去。

“……罗彻,我的罗彻……”夏尔转头,吻她的额角,“好好睡吧,我爱你,我会等你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