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粉梅(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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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姝打开地图, 春板路在灰涌市东边,老房子众多,似乎是全都要拆。目前要展开大规模搜索, 刑侦一队调不出这么多人, 海姝向乔恒请示,乔恒立即抽调了人手, 还说:“特勤也去了。”
海姝赶到春板路,谢惊屿果然在那儿。周围房子密密麻麻, 看上去天仿佛都低了许多,分外压抑。海姝走过去, 和谢惊屿聊了几句最新掌握的线索。
谢惊屿关注的重点显然在柯小棉身上, 听到盛岿然,想了会儿说:“我们当时查棉姐的情况时,没有查到盛岿然, 对棉姐的案子来说, 这是个新线索。”
海姝点点头, “我回头再和温老师好好讨论一下。”
春板路再往东,对习惯在城市里生活的人来说, 就相当于野外了。搜索的范围逐步扩大,警方并没有完全相信侦探的说法,搜查过程中也找居民核实过情况。
有人说, 看到水静深时, 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至于他等的是谁, 后来和谁在一起, 却没有人注意到。春板路人口复杂, 来往拉建材的工人特别多,都是生面孔, 不好一一查实。
经过一个晚上的搜索,警方在春板路最边缘的废弃老房里找到一具尸体。尸体早已开始腐烂,但附近就是垃圾站,4月间气温上升,垃圾站发出恶臭,盖住了尸体腐烂的臭气。
这座废弃老房有六层高,墙壁上写满了“拆”,窗户和门已经拆除,但不知什么原因,拆到一半就这么放着了。尸体在三楼其中一户的狭窄卫生间里,他瘫坐在便池上,衣服裤子、卫生间的地面全是凝结成黑红色的血。
死亡令死者面目全非,但从他的衣着、身材特征判断,他极可能就是在这一带失踪的水静深。
看着尸体脖子上与华易相似的割喉伤,海姝眼皮突然飞快地跳起来。她蹲下去,手伸向尸体的裤子口袋。忽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捉住。
海姝回过头。
谢惊屿说:“退后,我来。”
海姝一时没有动作,谢惊屿与她四目相对,解释道:“柯小棉案说到底是特勤的案子,他口袋里有没有梅花,我来核实。”
海姝点点头,将狭窄的空间让给谢惊屿。
尸体的衣物有四个口袋,谢惊屿一一查验,站起来时,手中拿着一把几乎碎成了粉末的梅花。桃红色的,干枯之后更加艳丽,支离破碎,像被撕烂的身体,像嚣张窜起的火焰。
海姝拿出物证袋,和谢惊屿一起,细致地将它们装进去,极其郑重地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对的方向。”
尸体被带回市局解剖,而现场还需要进一步勘查。温叙不在,法医中心的刘主任亲自操刀——他是温叙还是个愣头青时的老师,绝对可靠。
现场被打扫过,但卫生间外的地面上留有血迹,血迹一直延伸到卫生间。凶手清除了自己的足迹,不过在二楼的走廊上,有一串属于被害人的足迹,地上有灰尘,所以足迹很容易辨认。
凶手之所以没有对二楼的走廊做清理,是因为那里只有被害人去过,他看见了,但他并不在意。
被害人单独出现在二楼,很可能因为他来到这里就比凶手早,他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为什么选择这么偏僻的地方?
海姝正思索着各种问题,刘主任送来了尸检报告。经DNA比对,确认被害人就是水静深,致命伤与华易相同,连伤痕都相似,同一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此外,水静深头颅因为撞击而骨折,作案工具是一把小型家用锤。凶手是从后方突然袭击了水静深,激烈的疼痛让水静深失去反抗能力,随后被凶手拖入卫生间割喉。而那破碎的梅花,是凶手在作案之后,放入其裤子口袋。
刘主任五十多岁了,至今还待在一线,他叹了口气,“这案子和小温妻子那桩案子有关吧。”
身为温叙的师父,刘主任是市局里少有的知道温叙情况的人。他转向海姝,向来严肃得刻板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海队,小温他一直没能走出来。你别看他平时懒懒散散老没正经,找不到凶手,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海姝知道刘主任是担心温叙,她又何尝不希望让真相早日水落石出,“刘老师,现在出现了新的线索,我跟您保证,这次绝对不会让凶手逃掉。”
陈晶跌跌撞撞来到市局,绝望的恸哭在法医中心的走廊上久久回响。曾晓颖站在离她不远处的转角里,低着头,眉眼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水天翔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今早起来更是感到坐立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狱警叫到他的名字,将他带到会面室时,他不由自主提了口气。海姝正在挡板对面,沉默地看着他。
“又有什么事吗?”水天翔心中七上八下,双手不自然地反复抓握。
海姝面色严肃,“水静深去世了。”
水天翔如一尊木雕僵坐在板凳上,瞪大双眼,手指的颤抖逐渐蔓延到肩膀。须臾,他发出一声像极了野兽嘶鸣的喘气,“你,你说什么?”
海姝说:“水静深不久前失踪,现在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水天翔,你的儿子遇害了。”
水天翔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他的头没有章法地左右晃动,悲伤还没来得及淹没他,他不断地动着身体,好像这样就不用思考,不用思考就不必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
海姝等了会儿,再次开口,“你听明白了吗?水静深,他被人杀死了。”
“啊——”会面室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吼声,狱警迅速冲了进来,海姝朝他们示意自己能应付。
“水天翔,上次我来见你时,问过你孟云慧一家的车祸,你否认车祸与你有关。”海姝说:“现在水静深已经死了,有线索表明,他的死可能与那场车祸有关。因为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个标记,而前不久发生的另一起案子,被害人A身上有同样的标记。我们分析这两起案子,找到了水静深和被害人A的共同点——他们的父亲都是野心勃勃的商人,已经确认,被害人A的父亲主导过一起谋杀。”
水天翔惶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海姝,眼中全是不信,“你,你说……”
海姝说:“孟云慧的车祸非常蹊跷,而你们水兴商超是最大的受益者。我早就怀疑你参与其中。水天翔,事到如今,你愿意说出真相吗?”
难以承受的悲痛终于包围了水天翔,他趴在桌上嚎啕大哭,“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海姝冷眼看着他,过了会儿,“我是这两起案子的负责人,我必须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但遗憾的是,我从被害人A推导出来的动机,放在你的儿子水静深身上,虽然合情合理,但是缺乏证据。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后续调查也很难开展。命案的侦破,是与时间赛跑。水天翔,当年你的所作所为害了你的儿子,现在,你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尽全力配合我!”
水天翔哭得抽搐,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海姝的话。
许久,海姝站起身来,“水天翔,我没有时间跟你耗。如果你想通了,让狱警联系我。”说完,她转身就走,已经踏出房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嘶喊:“你站住!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海姝侧过身,只见水天翔双眼血红,整个人沧桑又绝望,他撑着桌沿,桌子发出颤抖的声响,“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抓到凶手!”
海姝回到座位前,“我答应过所有逝者。”
水天翔竭尽全力平静,长长深呼吸,声音沙哑哽咽,“孟云慧的车祸,是我买凶做的。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她,可她非要守着那个破门面!我们已经赔偿了所有拆迁户,只剩下她不愿意合作,我们不能因为她一家前功尽弃啊!”
说起孟云慧,水天翔的眼中迸发出恨意。水兴商超在他的带领下发展迅猛,他给自己定了计划,五年内从灰涌市走出去,并且在平价商超的基础上打造高端品牌。
这就需要他尽可能多地吃下灰涌市的市场。他看中了长越街道那块地,谈拆迁时却遇到了孟云慧这个硬骨头。手下跟他说,孟云慧不肯合作时,他还没当一回事,这些年他遇到过无数类似的人,只要钱给够了,事情没有办不下来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没想到的是,孟云慧就和钱过不去,不仅不接受水兴开的所有条件,还号召周围的商户和水兴对着干。水兴不得不花了成倍的价格搞定其他商户,他也多次亲自与孟云慧交涉,但孟云慧就像粪坑里的石头,顽固不化。
时间耽误不起,如果不赶紧将商超建起来,水兴在这一带就可能败给竞争对手。团队给出方案,不拆孟云慧的门面,表面上共同发展,井水不犯河水。
但他咽不下那口气,一个死了男人的老女人,凭什么跟他犟?给钱不要,那命也别要了。
早年还未接手水兴时,水天翔被派到外地负责进货,很艰苦,也很磨炼人。也是在那时,他帮助过一个叫张工的人。张工不是什么好人,给当地的毒.贩打工,丢了一批货,毒.贩要他全家老小的命。
水天翔起初并不知道张工涉.毒,只当他是个老实的货车司机。有一天张工想要寻死,他一打听,得知张工欠了高利贷。这算什么,他很有义气地给了张工一笔钱,让把窟窿填上,好好活。张工欲言又止,拿了钱,消失了。
之后,水天翔才知道,张工哪里是什么老实的货车司机,欠的也不是高利贷,是毒.资!他沾上张工,就等于沾上了毒。这玩意儿他是绝对不敢碰的,他吓得四处找张工,要把这事做个了结。不久,张工自己出现了,给他下跪,说对不起他,但感激他,他救了他们全家。
水天翔也不敢把这钱要回来了,让张工滚,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张工却对他说,这笔钱自己拿命来还。
回到灰涌市之后,水天翔再也没见过张工,也不屑于什么拿命来还。但多年之后,水兴的发展撞到了孟云慧这堵南墙,他头一次想到张工。
再次来到那座小城,找到张工时,他还没有开口,张工就苦笑着说:“我得了癌症,你再不来,我就还不了你了。”
那天,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孟云慧带着儿子和三位老人,第一次举家踏上春游的路,车里放着音乐,洋溢着快乐的氛围,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下一个转角,一辆小型货车正呼啸着冲向他们。
车毁人亡,张工却捡回一条命。
警方知道这起车祸一定有问题,然而张工闭口不言,没有任何线索能给水天翔定罪。
说完这一切,水天翔咬牙切齿,“凶手是孟云慧那边的人吗?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不,还有……”
海姝问:“还有谁?”
水天翔忽然坐直,眼中的仇恨几乎喷了出来,“张典治!他才是最恨我们家的人!他杀了依婷,又杀了静深!”
海姝皱了皱眉。此前已经查清楚,杀害水依婷的并不是张典治,而他因为杀害赵雨梦,已经被关押在看守所,不可能杀害水静深。张典治和水依婷的女儿张纯羽精神不稳定,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基本上也没有行为能力。
水静深的案子似乎和水依婷的案子没有关联,而早在调查水依婷案时,她就曾想到一种可能——凶手因为水家,尤其是水天翔的所作所为报复没有入狱的水家人。
遗憾的是即便已经考虑到这个方面,还是未能阻止水静深遇害。
从监狱回来之后,海姝进一步完善了逻辑链,作案手法、被害人口袋中的粉梅,说明华易案和水静深案的凶手大概率是同一人,动机则是对他们父辈犯下罪行的惩罚。那么三年前的柯小棉案呢?柯小棉的父辈是否也犯下过类似的罪行?
温叙目前就在寒原市,让他去调查是最合适的。但海姝开不了口,同时也觉得这条推断有些匪夷所思。柯家和温家世代走仕途,培养出了柯小棉和温叙这样优秀的军人和法医,他们不该有任何问题。
海姝甩了下头,将思绪拉回来,翻看各种线索。上次接到水静深失踪的警情,刑侦一队就出动了,失踪案和命案到底有区别,警方对水静深的调查还不充分。
“灰政……律所……”海姝一边用笔在本子上点着,一边自言自语,水静深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没有被刻心律所辞退之前,生活几乎是学校和律所两点一线,这两个地方还得在查。
出于对温叙心理的考虑,海姝暂时没有将盛岿然参与了春梅项目这条线索告知他,并打算过两天亲自去一趟寒原市。
但隋星正在调查盛岿然的岿然科技,和温叙沟通时说出了盛岿然与春梅项目的关系,温叙一怔,挂断电话后独自思索了很久。
盛岿然是李家的远房亲戚,受李家照顾,虽然天资聪颖,但被贫寒的家庭所连累,要不是李家的资助,他去灰涌大学读书都难。如果没能上灰大,他就得不到去F国留学的机会,他的人生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他是有为李实复仇的动机的!
他为什么要参与春梅项目?如果项目和凶手的粉梅标志有关,小棉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
温叙越想越坐不住,他驱车来到岿然科技在寒原市的办公楼,看向那伫立在铅灰色天幕下的建筑,心跳一次比一次强烈。
三年前,他从灰涌市赶来与小棉团聚时,就曾经过这里。那时他满心欢愉,后座的玫瑰花如火如焰。当时,这栋建筑是否冷眼地看着他经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狰狞的爪牙?
温叙停好车,进入岿然科技,来到前台,提出要见盛岿然。前台摆出公式化的笑容,说见盛总需要预约。温叙出示证件,前台紧张起来,连忙给不知道谁打电话。
半分钟后,前台说:“温警官,你先跟我来休息室坐坐吧,盛总在开会,可能需要等一会儿。”
休息室简洁干净,很符合科技公司的风格。坐下后,温叙其实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今天冲动了,海姝那边既然知道盛岿然参与了春梅项目,一定会制定稳妥的调查方案,他现在来找盛岿然,很可能会打乱海姝的计划。
34岁的人了,刑侦一队的老大哥,还要让小自己6岁的队长操心,温叙握紧手指,感到一阵无力和酸楚。他实在是等不下去,已经三年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地想要抓到凶手。
忽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看到里面有人时,他露出略显错愕的神情。温叙正要开口,男人说了声“抱歉”,便匆匆退出。
门即将关上时,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
“聂子洋,这儿开会!你往哪儿走呢?”
“哈哈哈,子洋是这样,满脑子都是工作!”
“天才,天才!”
闲聊声渐远,不久,门再次打开,这次来的是盛岿然。
温叙眉心不由得一皱。
盛岿然面带笑容,但笑容里又有一丝惊讶,“温法医,好久不久,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温叙的目光停驻在盛岿然脸上,上次在灰涌市局,他与盛岿然只是打了个照面,并无交流,他对盛岿然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很有印象,但不知道盛岿然也记住了他。
是上次记住的,还是更早之前?
温叙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盛总,有个案子需要跟你聊一聊。”
盛岿然点点头,“是华家的事吧?可惜了。”
温叙说:“你知道了?”
盛岿然招呼温叙坐下,平和地说:“我去看望李叔,他跟我大致说了下。所以,我能够帮到你们什么?”
温叙说:“聊聊你和李家的关系吧,你和李实年龄也差不多,小时候没少在一起玩?”
盛岿然低笑了两声,“我们两家关系不错,但我和李实只是普通的远房兄弟关系。”
“哦?为什么?”
“温法医,你小时候会和比你有钱很多,或者穷很多的人一起玩吗?”
温叙沉默地拧起眉。
盛岿然耸耸肩,“李叔一家都是好人,慈悲心肠,我家里穷,他们就接济我,李实性格也很好,会把他的玩具让给我,但我那时哪里像他那样有见识?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去。我也很自卑,到李叔家走亲戚,畏手畏脚的,长辈们都说我是个阴沉小孩儿。李实更喜欢和华易待一块儿,他们才是同一个阶级的。”
既然盛岿然主动提到华易,温叙就接着问:“那你跟华易呢?有过接触吗?”
“见过几次面,很少说话。”盛岿然回忆道,他年长于李实,考到灰涌市读大学之后,回家的时间就很少了,后来在F国留学,倒是和在G国留学的李、华二人聚过几次。那时他已经脱胎换骨,不再自卑,但李实和华易有自己的小圈子,他一个外人,挤不进去。
温叙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盛岿然反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温叙察觉到,盛岿然早就知道李实和华易在交往,只是不肯明说。
“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两个人都没了,何必再去伤老人家的心。”盛岿然模棱两可地补充了一句,接着说,李实出事时,自己已经回国创业,正是最忙的时候,只抽出一天时间,去送了李实最后一程。
“我和李实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我发自内心感激李叔。李实的遭遇,我很抱歉。至于华召云,坐牢都便宜了他。”
温叙说:“那华易呢?”
“华易?”盛岿然眯起眼,似乎是在记忆中搜寻,“他是个正人君子,和华召云不同。我听李叔说,他再也没有去探望过他们。可以理解吧,毕竟在外人眼中,他是凶手的儿子。”
盛岿然表现得像是置身事外,悲伤,但也不太悲伤。一切情绪在他这儿都变得很钝,但似乎也正好符合他的年龄和身份。他不像和案子有任何关系,他的情感无法驱动他去做那些锋利的事。
温叙沉默了会儿,盛岿然摆弄着茶杯,并没有主动结束对话的意思。
“你认识柯小棉吗?”温叙忽然问。
盛岿然脱口而出,“谁?”
温叙没有回答,却紧紧地盯着盛岿然。
盛岿然兀自想了会儿,直言道:“名字有点熟悉……我想起来了,有一年竞赛,在三中考场,我给她讲过题。”
温叙难以掩饰惊讶,他没想到盛岿然会给出这个回答。
三中是寒原市的重点中学,市里每年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几乎都是来自三中。温叙和柯小棉在三中读了六年书,当年重点中学里竞赛风盛行,温叙是化学竞赛生,柯小棉是数学竞赛生,各个学校之间的竞赛生会交流互动,他从未听柯小棉提到过盛岿然!而盛岿然大了他们四届,怎么会和柯小棉遇上。
盛岿然笑了笑,说起当年的事。那时他已经高二了,高考对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数学竞赛也找不到对手。竞赛老师干脆让他参与出题,直接出高中的竞赛题不太好,那就先出初中的。
初中竞赛集训在三中举行,盛岿然被老师叫去当助教,既要出题,还要给初一学生答疑解惑。柯小棉是竞赛生里最出众的之一,盛岿然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她经常带着题来找盛岿然交流,还会认真指出盛岿然出的某些题超纲了,初中生解不出来。
数学竞赛班的女生比较少,像柯小棉这样活跃的就更少了。盛岿然觉得她很有天赋,闲聊时问她为什么那么厉害。她苦着脸说,从小就被逼着做竞赛题,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解牛吃草问题了。
有的优生是天生的,就像十多岁就参与竞赛授课的盛岿然。有的优生是后天的,就像从小被迫学习的柯小棉。
温叙眼皮直跳,他还记得柯小棉初一时参加的竞赛,拿了二等奖,而他则拿了化学竞赛的一等奖。当时他们各自集训,柯小棉并没有提到过盛岿然。
“温法医?”盛岿然说:“你怎么了?”
温叙回过神来,摇头。
盛岿然皱起眉,“你提到柯小棉,难道她也出事了?”
温叙听见血淋淋的声音,仿佛心脏正在被撕碎。他的额角渗出冷汗,双眼近乎空洞。
三年前的枪击案在寒原市影响很大,但因为柯小棉的特勤身份,普通民众并不知道死者的名字,盛岿然此时的反应很正常。温叙的思绪正在变得混乱,他听见自己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盛岿然点点头,“请说。”
“你平时参与慈善活动吗?”温叙说:“向贫困地区捐款什么。”
盛岿然说:“岿然科技和我个人都有参与,我这种出生草根的人,要不是社会给我提供了学习机会,我会一辈子匍匐在土里。所以现在有了回馈社会的能力,我也想出一份力。温法医,为什么这么问?”
温叙说:“你参与过一个叫做春梅的项目。”
盛岿然露出困惑的神情,“我不是很明白,你们这是在围绕我做调查?难道你们认为,我和李叔……和华易的案子有关?温法医,我们不是在聊华易的案子吗?怎么牵扯到了我参与的慈善项目?”
因为华易的尸体上有凶手打下的粉梅标记!因为另外两起案子也都出现了春梅!
温叙死死按捺住冲动,之后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离开岿然科技时近乎狼狈。
而在温叙离开之后,盛岿然站在落地窗边,城市的轮廓和铅色的云倒映在玻璃上 ,将他的五官涂抹得模糊不清。
在灰涌市,海姝分出人手深入调查水静深在刻心律所期间负责的工作、接触的人,同时继续查水静深所就读的灰政、被水天翔杀害的孟云慧一家。
警察多次出入刻心律所,律师们八卦的八卦,紧张的紧张,都在议论为什么高明雀怎么刚好就在水静深遇害之前将他扫地出门。
跟各种刑事案件打交道的机会多,律师们分析起凶案来也是脑洞大开,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有说是高律早就得到风声,知道水静深会出事,于是早早出手,不让水静深死在刻心的职位上,有说水静深的死和高律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高律找人做的,至于原因嘛,也许是水静深手上有什么不得了的情报……
高明雀此时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员工们的猜测她不必回应,那个对她充满好奇的女队长暂时也没有将她视作凶手,然而有一个人她必须应付。
“桑切斯先生。”宽大的餐桌旁,高明雀神情谦卑,带着一丝惭愧和畏惧。
桑切斯切着牛排,抬起松弛的眼皮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高明雀忙不迭地解释:“警方因为水静深注意到刻心,我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辞退他。我确实没想到他后来会出事。”
桑切斯放下刀叉,借着灯光审视高明雀,“你的意思是,他的死不是你做的?”
高明雀惊讶得睁大双眼,“桑切斯先生,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不是故意把我自己递给警方吗?”
桑切斯沉默片刻,“最近‘递给’警方的事倒是不少,也不差你这一桩。”
高明雀摇头,急道:“我承认,辞退水静深的事做得确实有些草率,但我绝对没有想过除掉他。”
桑切斯站起来,将一杯红酒递到高明雀面前,片刻后露出慈祥宽容的笑,“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高明雀深呼吸,“桑切斯先生,在遇到您之前,我在碗渡街人人喊打,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手。是您救了我,塑造了今天的高明雀,我永远为您所用。”
桑切斯神情讳莫如深,“但愿吧。”
刑侦一队在刻心律所的调查进展不大,但在灰政的调查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水静深的同学兼室友姚束,他已经于今年初保研本校,有一辆10万左右的代步车,吃穿用度都高于大学生的一般水平,举止也优雅从容。海姝第一次与他接触时,判断他的家境应该相当不错,从小受到的是精英教育。
但这次查下来,却发现他的老家在苍里镇,这是个比较贫瘠落后的小地方,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不知所踪,他是被残疾的祖父拉扯大,在他考到灰政之前,祖父已经去世。
海姝看着调查报告,纸业上贴着姚束的照片,他朝着镜头微笑,看上去自信又富贵,简直不像报告上所描述的这个人。
“姚束成绩不错,但和水静深相比,还是有差距。水静深是不打算读研,想早点出来工作,不然他这个保研名额说不定是水静深的。”隋星靠在桌沿思考,“按理说他的奖学金也没水静深多啊,他怎么活得比水静深更有人样?我当时真觉得他是富二代。”
海姝在地图上找到苍里镇,过了会儿,又在电脑前敲敲打打。隋星凑过去看,“你在看什么?”
海姝支起下巴,“苍里镇这种地方,很可能被慈善项目重点关注。我想查查看,姚束是不是受到过哪个项目的帮助。”
隋星把海姝挤开,“这个交给我来查。”
海姝在她旁边站了会儿,又道:“你主要查岿然科技,这种公司性质的慈善活动,基本都会公示。”
稍晚,隋星急匆匆找到海姝,“还真被你说对了,看,岿然科技参与的一个叫做清风的项目,每年都会资助苍里镇,最早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姚束现在既不用忙实习,又没有任何考试,算得上灰政校园里最闲的一号人,要不是因为水静深的案子,他们全宿舍被告知暂时不能离开灰涌市,他都想找个地方去旅游了。
上午,他在学校的操场跑步。这时操场上没有多少学生,毕竟像他这样闲的几乎没有。海姝来到操场边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色身影。他穿着一套轻薄舒适的名牌运动服,鞋子是限量款,双手和头上都带着浅黄色的止汗套。跑到不知道多少圈,他停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喘息之余看到海姝向自己走来。
“海警官。”他扯下头上的止汗套,喘着气,“怎么这时候来了?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海姝的视线落在他衣服的logo上,笑道:“这一套买下来,得两千多吧?”
姚束笑了声,“透气,方便,锻炼嘛,怎么舒服怎么来。”
海姝点点头,“现在都说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但看来只要本事够拿得出手,兼职赚的也不少。”
姚束拧瓶盖的手顿了下,眯起眼,“海警官,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你的话?”
海姝说:“我的意思是,你找的兼职挺好,能负担得起这一身对一般社畜来说嫌贵的装备。”
姚束低头笑,“海警官,你肯定不是来跟我聊装备的吧?有什么话,你直说。”
海姝说:“你也知道我们在做全面排查,所以呢,必不可少地调查过和水静深关系紧密的同学的背景。我看到你的籍贯,还有家庭情况时,说实话,有点惊讶。”
姚束收起笑容,沉默下来的样子有些阴郁。但很快,他又勾起唇角,“我明白你刚才为什么那么问了,你是觉得,我一个孤儿,且是从农村出来的孤儿,有车、总是穿名牌,钱来路不正吧?”
海姝摇摇头,“来路不正倒是不至于,你都大四了,22岁,想赚钱还不容易?而且我查到,岿然科技长期资助你们苍里镇,金额还不低,所以从苍里镇出来的孩子,过着不错的生活也不奇怪。”
听到岿然科技时,姚束挑了下眉。
海姝看向姚束,目光充满探寻,“你也得到过岿然科技的帮助,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