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莺娇

第四十五章

姜皎登时间也顾不上去斥责面前的两个婢女, 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沈随砚的主意。

她登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方才他所说的“不是圣人”,应当也是这么一件事情。

蔻梢见姜皎神情不对, 弱弱问她一句, “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妃方才与王爷, 是发生了何事?”

姜皎只觉头有些昏沉, 不知是不是百蕴香太过于浓烈, 反倒是只觉开始有些不清醒起来。

榴萼忙将她给扶住, “王妃可还好?”

姜皎摇头, 却又咬着银牙道:“我好的很。”

马车之上,沈随砚一副淡然的模样, 连衣摆都不曾有半分的褶皱,仿佛方才的人与他无关。

姜皎挑开帘帐, 就看见沈随砚的黑眸不紧不慢的从书册之上挪过来。

平日之中黑眸中全然都是冷淡, 今日倒是有几分不一样的火花在跳动。

姜皎的动作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坐上马车。

在云珮阁的厢房如此久, 一件不买岂不是可惜,不仅如此,她还将方才给她拿来的全都让人送至王府。

他既然心疼自个的银子, 那便让他好好心疼一番。

姜皎用葱白似的指尖揉着自个的鬓角处, 眼睫轻闭,朱唇紧紧抿在一处,鼻尖还稍微有些皱巴。

沈随砚看过去时, 姜皎的柳眉蹙在一起。

将拿起的手放在膝上, 沈随砚沉沉唤她,“萤萤。”

姜皎扭头看过去, 只见沈随砚薄唇微张,从里头透出一句关心的话语来,“可是有什么不适?”

姜皎本是想要反驳,但是不知怎得,还是点点头。

沈随砚颔首,帘帐都没有掀开直接对外面吩咐,“请个大夫先去府上候着。”

观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是”,随后就是一阵马蹄声。

沈随砚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便对着姜皎轻声说着,“既然只是不适那便还好办些,不然若是因得旁的事,本王倒是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姜皎听他又提起方才的事情,美眸之中显些都要喷出火来,“王爷倒是说的轻巧,可是方才将我的两个婢女赶去后院的也是王爷,如今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也是王爷,我瞧王爷定是知晓该怎么办,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后姜皎咬着牙根说:“王爷定是蓄谋而为。”

“非也。”沈随砚这回将手中的书册给放下,“此言差矣。”

他轻声道:“我虽是让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去了后院,可也只是想与王妃多些时日相处,毕竟王妃至今还未曾原谅我不是,至于心衣的事——”

沈随砚沉吟,“这种事,我也是未曾想到竟会发生,只觉若是夫人将这事也怪在我的头上,为夫可就太过于冤屈。”

他说完这些话,姜皎彻底不愿理他。

甚至晚上,还命人将他的铺盖都搬至书房。

姜皎指尖用力地压着木梳道:“这段时日,只许王爷睡在书房,赶明我请泥瓦工匠来将前院给收拾妥帖,王爷若是无事,就住在前院吧。”

她语气显然是带着几分羞愤的,榴萼与蔻梢在一旁听着笑。

前来拿物什的观墨想要学着观砚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终究是未能成功的。

没忍住,“扑哧”一下的笑了出来。

谁人都听出去,王妃是在赌气。

可是下一刻,与王妃含水秋眸不相符的目光看过来,观墨立刻闭上嘴。

只是——

看着手中的东西,观砚淡然的朝书房走去。

观墨颇为苦恼,方才被蔻梢赶出来不说,王妃似乎对王爷的怨气更重一些,这可如何是好。

他看观砚面无表情,问他,“方才王妃所说难道不好笑?为何你一丝的反应都没有?”

观砚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观墨,“有何好笑?主子之间的事情,便就是天大的事。”

被他如此一说,观墨噎了一下,看来自个还是没到他的这番境地。

第二日一早,大长公主倒是下了帖子来。

姜皎正在用早饭,看见帖子还有些诧异。

她将帖子给翻开,看见里头的内容,倒是轻声笑下,随后放在桌边,眼睛斜瞟着拜帖道:“姨母这是在府上无趣,专程寻我、慕姐姐还有阮妹妹一道过去听戏。”

榴萼帮她布着菜,而后道:“大长公主最后贴心,怕王妃一人去难免嫌闷,倒是还叫上慕姑娘与阮姑娘一同前去。”

姜皎放下拜帖,“也不知最近阮妹妹如何了,听闻她与段祁卿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前些时日总是有不大好的传闻,毕竟女子高嫁虽是常事,可阮桃倒是高嫁太多。

从前上京的贵女之中就多有对她不满之人,如今更是多的。

姜皎用完早饭,坐回桌前开始看着这个月府中的账册。

第二日一早,姜皎带着泪眼从床榻上起来。

如今的天儿早就变得寒冷不堪,姜皎一向畏寒,虽然没有抱手炉,但是大氅还有护手一件都没有少。

她见蔻梢拿出一只红宝石的发簪来,便按住蔻梢想要簪上她发髻的手,“太艳丽了,换一只吧。”

蔻梢连忙依她,从匣子中又拿出一只来。

姜皎匆匆用过早饭,倒是近些时日很少见沈随砚来寻她,不免问上一句,“王爷近些时日不在府上?”

身边的两个婢女都染上几分的笑意,互相对视一眼后榴萼轻声道:“王爷近些时日倒是很忙,每日早出晚归,但是晚上回来也总是会着人来问王妃今日的情况究竟如何,只是回回都被我与蔻梢赶走了。”

姜皎小声嘟囔一句,“分明就是个闲散王爷,也不知在与段祁卿忙些什么。”

后她喝着碗中的豆浆,有些不自然地说:“以后他派人来打探,你们就松懈一下,却也不可太过于松懈,只装作并未察觉到就好。”

说完她连忙低下头,身后两个婢女无声弯了唇角,恭敬道:“是。”

用完早饭就出门,姜皎坐在马车之上,可不想才出府马车就无法前进。

榴萼掀开车帘,问着前面的马夫,“怎得一回事,怎得不走了?”

马夫为难的道:“榴萼姑娘,不是我不想走,实在是前头不知从哪来的一些流民,挡住了去路。”

姜皎将马车侧面的帘子给掀开,看见的果然是有一小股的流民,各个身上都破落不堪,手中拿着一只磕掉边角的瓷碗,祈求着道:“贵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前些时日上京还是太平的,突然之间出现这么多,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事情流民才会涌现过来。

看见这般的场景,榴萼与蔻梢低声问,“王妃,怎么办?”

姜皎低头看着马车之上放着小点的食盒,将手给落下,隔绝外头与里头的视线,“让府卫上前,将他们给隔开,这个时候,不能给。”

蔻梢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榴萼一把按住,下了马车后赶忙就让府卫上前。

流民中还有些很小的孩子,在止不住的大哭。

这群流民都哭嚎着,只觉天下要亡。

很快,前头的路被清开,榴萼也又上车。

掀开帘帐,她有一瞬的迟钝,但也还是规矩的坐在姜皎的下首。

姜皎垂头看着自个的手背,柔气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分给她们吃食。”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而后遵从本心的点头。

蔻梢还是未曾开口,“其实他们这些流民也没什么错,不过是因得闹了灾荒才会逃难来上京的。”

姜皎没说出话,只是用柔嫩的柔荑掀开帘帐,几人一同看向外面。

上京是繁华富庶之地,平日在街上,都是不少的商贩在做着生意,可是今日所见,摆摊的商贩几近是没有的,街边铺子也多是十有八九未曾开门。

看了两眼后,姜皎就将帘帐给放下,“我不知这些流民究竟从何而来,只是突然这么一大批的流民涌进上京,朝堂毕竟会知晓。”

“今日我将这一盒糕饼分给方才的人,一会儿马车就会被这些流民堵得死死的,但是我们只有一盒,后头的人知晓,可是我们没有,他们这些流民已经是什么都没有,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

姜皎垂眸,将木盒朝中间推了一些,“所以,如果没有足够的糕饼,谁都不给才是最好的。”

蔻梢与榴萼这才明白过来,两人看着那盒糕饼眼眸中透出心疼来。

从小她们就被卖进府中,王妃是个宽厚的,也并不怎么会苛责下人,其实她二人作为贴身侍婢过的一直都是不错的,今日看见外面的流民难免会起了恻隐之心。

姜皎轻声叹口气,流民如此多,这天下,莫不是要乱了。

好不容易挨到长公主府,男侍将姜皎给迎进去。

瞧着男侍的面容,姜皎只觉有些眼熟,好似是在何处见过。

男侍倒是也大方,对着姜皎行礼后这才开口道:“难为王妃还记得小人,上回王妃来府上,正是小人在一旁伺候着公主。”

姜皎想起来了,这人当时不还明晃晃的邀姨母晚上去她的院中。

看着男侍的身板,姜皎的面容有些不争气地红了。

男侍相邀,为的是什么,明眼人自然是能瞧出来的。

到了侧院,男侍将暖阁的帘帐掀起让姜皎进去。

姜皎轻声道句谢而后进去,暖阁正对着对面的亭台水榭处,戏还没开唱,里头烧着炉子,寒冬腊月都不觉冷的慌。

将大氅给解开,榴萼抱着大氅退至一旁。

慕听烟与阮桃已经到了,但是不见大长公主的身影。

听见姜皎的动静,两人回过身来,“来了。”

姜皎坐至两人的身旁,“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竟然如此认真?”

慕听烟先一步开口,“来时路上瞧见好些流民,你们可曾瞧见?”

姜皎点头,“自是瞧见了,他们倒是人多,还寻我的车马要了吃食,只是我带的不够,倒是没给。”

慕听烟点头,“这般是对的,刚才阮妹妹还在说,她兄长似乎知晓些内情。”

阮桃与段祁卿的婚事定下来后,不过两日就官复原职。

后头是谁在捣鬼自然一目了然,当时阮桃的兄长知晓愤怒极了,提着剑就要去段府,还是阮桃与兄长说了许久,这才安抚下来,第二日阮桃的兄长就去了衙门上值,但话总是比从前要少很多。

阮桃声音柔婉,“兄长同我说,不知为何,江浙那边闹了水患,这才有许多的流民逃荒到上京,我近些时日都不敢出门,昨日父亲知晓我要来公主的席面,还特意嘱咐我不管他们要什么都不要给。”

姜皎先是点头,可是端起茶盏的那一瞬却又迅速放下,“不对啊,如今已经是十月,可是江浙那边的梅雨是在六月间,怎会如今闹水患,着实是不应当。”

慕听烟也点头,“今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发觉出不对劲来,况且就算是现在闹水患,可是按理来讲,每家的农田应当已经有部分的收成,可是怎得会还有饥荒出现,这件事着实是有些不对劲的。”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头只觉有些不安。

江浙那边多年已经未曾闹过水患,也没有出现过今年的情况,更是莫要提,不少的百姓逃离来上京,着实是不应当的。

慕听烟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朝中间靠一些,说话的声响也小了不少,“不知你们可有听过三皇子?”

姜皎点头,“自是听过的,他母妃不是如今的燕贵妃,听闻甚是受宠。”

慕听烟没说话,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姜皎。

姜皎瞬间反应过来,三皇子的封地,好似就在江浙吧。

皇上众子之中,只有沈随砚是没有封地,只在上京立府别住的。

太子多年来地位稳固,为人可以撼动,留下一个沈随砚想来是圣上觉着,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只是这件事情倒也还存在十分蹊跷的地方。

三人都没有说话,不知各自是在想着什么。

就在席面之上一时无话的时候,长公主爽朗笑着出声,“你三人倒是来的早,我如今年纪大了,倒是还贪睡一些。”

姜皎嘴甜,先一步上前去扶住大长公主,“姨母哪是年纪大的人。”

大长公主点着姜皎的额头,“数你嘴甜。”

慕听烟与阮桃并不是头一次见大长公主,却也并未如同姜皎那般熟悉。

她二人福身,对着大长公主恭敬的行礼,“公主安好。”

大长公主挥着手,让她三人坐下,“今日没旁人,便不用如此拘礼,本是想着听个戏就好,没想到你们反倒是拘谨上。”

三人皆是用帕子掩唇笑着。

大长公主对着外头招手,进来的是方才带姜皎进来的那名男侍,“让他们开场吧。”

没过一会儿,暖阁对面的亭台上就唱起来,姜皎开始听的倒是认真,可不时有人进来同大长公主说着什么,反倒是让人分心。

好不容易人退下,大长公主也没瞒着三人,“今日上京的事情,你们可都知晓?”

三人点头,慕听烟道:“来的路上已经见过,听闻是江浙那边过来的,说是闹了水患,可如今又怎会有水患。”

大长公主看着三人,最终将视线落在姜皎的身上,“三皇子进京了。”

姜皎不明白这话是何意,大长公主倒是有些奇怪,“这孩子竟然还未同你说这件事,也罢,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只有你们自个说了算的。”

姜皎听的更加云里雾里,实在是不知晓大长公主想要说什么。

戏台之上唱了三首,可是姜皎没有听进心中去。

到了后头三人准备告辞的时候,大长公主倒是意外的将姜皎给叫住,“萤萤,你留下,姨母有话想同你说。”

剩下两人看着姜皎,点点头就先一步离府。

姜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如同小时候一样坐在大长公主的身边,“姨母要同我说什么?可是方才没说完的话。”

大长公主摇头,接过一旁递过来的茶,“我瞧着你提起砚儿的神情不对,近来可是有什么事?”

姜皎不知该如何开口,也没想到当时一愣神就被大长公主给察觉到。

她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开口,“之前姜酿的孩子办满月酒,不想那时表兄回来,我与他见上一面,王爷想是有些气恼的,后我二人生了口角之嫌,他去了宫中,我就回了娘家。”

大长公主有些诧异,“都过去如此之久,你们还未和好?”

姜皎摇头,“算不上和好,却也没有之前吵得那般凶。”

梦中的种种事情,她才不要告诉大长公主,听起来多是件丢脸面的事情。

大长公主沉吟,这才道:“其实一众皇子中,我都算是他们的姑母,大抵砚儿没有同你说过我是如何同他亲厚起来的。”

这回姜皎倒是诚实点头,从前总是想问的,但是问谁似乎都有些不妥,索性也就不说了。

大长公主召了一名男侍上前,替自个按腿,她这才对着姜皎道:“小时候因得他母妃不受宠的缘故,他也一直不得圣心,有回皇兄去看了砚儿一回,砚儿那时年纪小,总是想多见见父皇,等皇兄快要走时,砚儿追出来问:如何才能再见到父皇一面,皇兄就随口说上一句:等他将书给背完一本,就可以去紫宸殿找他。”

大长公主想起那时,倒还轻微叹口气,“砚儿听进心中去,其实那时我因得驸马的事情入宫在等着皇兄,瞧见皇兄回来晚还有些生气,是皇兄身旁的内侍告诉我我才知晓。后来不想,我再次入宫的时候,竟然又见到砚儿,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怯生生地站在紫宸殿门口,小手扒着门框,十分渴望能看见里头的人,但是那时皇兄却没有见他,只是在里头批折子,我瞧着日头大,他也十分可怜,就让人为他打伞,但这孩子说什么都不要,只说想见父皇一面。”

大长公主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的笑了,“我问他可知晓我是谁,他点头说知道,说他的父皇有一位貌美如天上仙女的皇妹,如今看见,应当就是我,说着还规矩的行礼,叫了我一声姑姑。”

“他那时姑姑叫得分外真诚,不同于其他的孩子,他们多来见我,恭敬向我请安,其实多是有所图谋,只有砚儿那个孩子不是,后来我同皇兄说,他倒是进来也背完那本书,可皇兄此人,心底淡漠无情,只说以后莫用这些小事来烦他,我只看见砚儿伤心离去,心头倒是为这孩子惋惜。”

“不想我出了紫宸殿后,竟然看见这孩子还在等我,我十分不解,他却同我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随后给我磕了一个头,我将他扶起来,知晓他与他母妃在宫中过的不好,就多派人打点,其实啊,他这孩子倒是真诚的很,那般小的年纪,也不曾图谋什么的。”

姜皎没想到沈随砚竟然还有这件事,心头说不上感觉,虽不是难过,却也仍旧觉得是不值得。

大长公主看姜皎有些失魂的样子,随后这才说:“可这孩子,长到现在,唯一对我有过图谋的事情,就是你还未曾出嫁的时候,与崔氏侯府的事情。”

话语一直萦绕在姜皎的心头久久没能散去,不知是怀着何等的心情坐上马车,也不知是何时到了王府之中。

看着威严高大的牌匾,头一回姜皎觉着,沈随砚,哪有表面看上去的风光。

进到王府里头,姜皎缓缓走着,大长公主最后的一句话一直在她脑海之中不断浮现,“你若是当真想要知晓什么,就自个去问问那孩子,你与他夫妻一场,却也是他这辈子无数不多用尽心思的事情。”

沈随砚,她二人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姜皎一时觉着思绪有些乱,总是觉着好似是见过的,可是要当真问在何处,但她却又说不上来。

观墨看着姜皎一众人过来,笑得十分灿烂,“王妃回来,今日王爷特意吩咐奴才带王妃去一个地方,还请王妃准备好东西。”

姜皎下意识朝内室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王爷,不在?”

观墨笑着说:“王爷正等着王妃呢,不在府上。”

一旁的榴萼与蔻梢还在等着姜皎的意思,姜皎点头,着两人去收拾东西。

她坐在院子中,看石榴树的叶片逐渐落下。

有一片轻轻落在她的脚下,贴着她垂顺的衣摆,姜皎看了很久,这棵树总是会掉的。

弯腰将叶片给捡起,姜皎看着纹路,不自觉地倒是弯了唇角。

等到来年春日时,今岁没有品尝到的果子,一定是可以吃到的吧。

榴萼与蔻梢站在不远处,看王妃轻轻昂起头,有树叶飘落,她姣好面容之上是恬静的笑意。

这般的美景无人想要打扰,还是姜皎自个回头看见她们都站在自个的身后,“既然要出去,就早些吧。”

观墨应了一声,亲自当起车夫带着姜皎去到曾经泛舟溪上的地方。

有一瞬,姜皎仿佛知晓会发生什么。

观墨将帘帐给掀开,榴萼与蔻梢也一同随着姜皎进去。

他在前撑着长篙,小船随着他的动作与水流间发出些声响。

观墨就在外对姜皎道:“王妃若是累了,可以歇一歇。今晚的天儿甚是不错,一会儿下了船王妃就能看见王爷了。”

姜皎这会的心倒是十分地平静,“我不累,就这样坐着也很好。”

她忘不掉在自个生辰的那日,沈随砚送她满山的萤火虫。

萤火虫,萤萤。

也忘不了,在山间密林之中,他低声轻哄着自己,以及耳后的那一个吻。

慧空大师说的很对,既然同她共梦的人待她如此好,又有何所惧。

况且——

姜皎的手伸到厚厚的大氅之中,压在心口的位置,她好似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不论今日大长公主同她说的话,是沈随砚让她说的,还是她自个想要讲的,姜皎都对沈随砚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只是不知,他费尽谋划这许多,是不是也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小船似乎比上次要慢上许多,姜皎忍不住催促,“上回是观砚划船,可是却比你要快上许多。”

此话倒是惹上观墨的一阵笑,“我瞧不是我比观砚划的慢些,只是王妃旁边坐着的人,不是上次的人。”

心思堂而皇之地被戳穿,姜皎说上他一嘴,“你便如此油嘴滑舌,可别以为你是王爷身边的人我就不敢罚你。”

观墨这下才老实不少,忙说着:不敢不敢。

姜皎面上泛着红晕,好在外夜幕的掩饰之下看的并不是十分明显。

倒是一扭头,自个身边的两个丫头竟在偷笑。

姜皎嗔她们一眼,“莫要以为我不会罚你们。”

榴萼与蔻梢笑得都更加欢快起来,却不敢发出声。

上回她二人没来这处,今日一见,只觉这山中有不凡之处。

只是深秋中,山林已经没了萤火虫。

一片漆黑之处,不免让人心情有些低落。

突然间,观墨对姜皎道:“王妃,看前面。”

姜皎抬头的那瞬,地上的烟火突然之间都迸开,几人站在中间,却不会被伤到。

烟火炸开的那一瞬,映衬在姜皎的面容之上。

她不是没见过烟火,可是眼前的烟火铺成一条路,引着她前进。

经久不衰的烟火,似是落入凡尘的灵物,让人不免赞叹。

姜皎提着裙摆朝前,一路之上烟火有着不一样的光彩,她从未看过如此用心的烟火。

顺着这条烟火路朝前走,姜皎眼前出现一人。

他手中握着一根,上头的火花如同星星点点一般的炸开。

下颌处被照亮起来,从前硬朗紧绷的下颌,今日倒是有一丝的柔情在上头。

姜皎不知不觉被他吸引过去,慢慢朝他走去。

沈随砚低沉又磁性的嗓音在烟火蔓布的地方响起,“萤萤,我等你很久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烟火棒递给姜皎,姜皎动手接过,看着眼前的烟火棒,唇角轻勾。

美人纤腰微步,一笑就让人动了凡心。

她轻声道:“夫君,我很喜欢。”

沈随砚酥麻的笑一声,将手给伸出,如同从前每一次朝她递出手一般,都可以牢固的抓住她,再也不放开。

姜皎握上他手,由着他带自己一直朝前走去。

突然之间,眼前出现一片平坦空旷的地方,姜皎刚想要说话,可是沈随砚却道:“萤萤,看天上。”

霎时间,满天的烟火迸开来,五彩缤纷的烟火全都落入姜皎的眼眸之中,秋眸在那瞬被填满。

从前她见过上元佳节上京的烟火,也见过宫宴结束后,帝后带着大臣所放的烟火。

可唯有这一次,满山烟火皆为她一人而亮。

手中的烟火是什么时候熄灭的姜皎并不知晓,拿着小棍她看着漫天的烟火,笑得分外开怀。

好似比上一次生辰的时候,还要开心许多。

蹦蹦跳跳的到了沈随砚的跟前,沈随砚看见她的样子,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的王妃,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她本该有无忧无虑的日子,她的纯净,不该被世间的污浊所打扰。

姜皎看着沈随砚清隽的面容,狭长黑眸深邃,他眼中被烟火照亮,但姜皎却看得清清楚楚,那里面只有自己的倒影。

挺直的鼻梁衬他容颜英隽,在这一刻,他轮廓分明的面上,只为她留有一分的柔情。

姜皎站定在沈随砚的跟前,“夫君,我很开心。”

声音细柔,有一瞬让人难以捕捉。

烟火在这时落在最终的模样,沈随砚嗓音低沉,“什么?”

他本以为姜皎不会说,可没想到姜皎在郑重不过的看着他黑眸道:“夫君,我很开心。”

沈随砚的手瞬间收紧,喉咙突然开始发涩。

喉结上下滚动得厉害,他只觉心口有处地方在不断的灼热。

两人同床共枕过,有牵过手,有拥抱,可唯独,姜皎是头一次发自内心的告诉他,她很开心。

沈随砚瞬间勾起唇笑了,“能让萤萤开怀,我此生无憾。”

姜皎看着远处的天儿,今晚的星星也甚是耀眼。

后头的榴萼还有观墨等人,为两人默默摆上小几,又将大氅留下这才离开。

沈随砚抖开大氅,将它给搭在姜皎的身上。

肩头处一沉,姜皎下意识朝沈随砚看过去。

只见他剑眉入鬓,认真且细致的对待着身前的人,仿佛眼前就是他的无价之宝一样。

姜皎一瞬间有些慌神,将肩头之上的大氅拢了一拢。

狐裘贴着她脸颊,有点痒,但却很舒服。

她伸出手,想将后面的大氅拿过来搭在沈随砚的身上,可是却被沈随砚按住手。

姜皎有些不解,秋眸中有些许疑惑地看向沈随砚。

水汪汪的眼眸好似还留有方才烟火的颜色,夺目让人挪不开眼。

沈随砚沉冷的嗓音在这刻显得十分的清晰,“不必。”

可姜皎却执意要将大氅拿过来,搭在沈随砚的肩头,“夫君本就身子不好,如今已是深秋,再怎样还是要注意自个的身子。”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两人都静默半刻。

姜皎只觉,自个说出话,总是像小时候听见舅母唠叨舅舅那般,然而舅舅却从没有过不耐烦,每每都是一副既无奈却又柔情看着舅母的模样。

她给沈随砚朝身上搭大氅的手一顿,本是想要收回,可却被沈随砚直接就按住自个的手。

掌心的滚烫让姜皎明白为何他会说出“不必”两字。

手抖了一下,不知是被他的手给烫到,还是因得什么旁的。

沈随砚黑眸紧紧攫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

两人离得很近,甚至沈随砚可以看见姜皎莹白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她面容之上肉眼可见的变红不少。

沈随砚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耳根处,随后无声的勾唇。

大掌包裹着姜皎的手,将她的手缓缓朝下按。

姜皎手中紧紧攥着大氅,只能感受到大氅落在他肩上时,自个手一瞬的松懈。

沈随砚紧盯着她,看她鸦羽似的眼睫不住的颤抖,离得很近,就连她胸腔之中的跳动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做事,又怎能半途而废。”姜皎的眼睫动的更加厉害,甚至头埋得更低,不敢去看沈随砚。

她想将手收回,却被沈随砚直直的按下来握住。

本是攥住大掌,如今他一压倒是直接放下来,手似是攀着他的肩膀一般。

姜皎轻声道:“夫君,已经好了,可以放开了。”

但是沈随砚并没有这个打算,他将姜皎的手拿至前面,离他的喉结只有一点的距离。

姜皎的手无意识蜷缩成拳,甚至在这处,她能感受到沈随砚更加灼热的温度,几乎快要将她给烫坏。

本是想要快些收回,沈随砚将她的手缓缓朝下移,最终落在大氅的系带之上,“这处,还没系。”

他嗓音低沉,似是低声诱哄,使得姜皎不得不按照他所说去做。

葱白似的指尖摸上系带,分明是很好系的布料,可如今在她的手中倒是变得滑动不堪。

姜皎凑得很近,喷洒出的热气都落在沈随砚的喉结处。

他喉结上下滑动的很快,低头就可以看见姜皎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兰气呼出。

鼻尖渐渐渗出几分的汗来,就在沈随砚快要没有耐心的时候,姜皎终于出声,“好了。”

看着大氅之上的系带,沈随砚用手摸了一下,勾着唇对姜皎道:“很暖。”

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大氅还是什么,姜皎的面容之上止不住地开始泛红。

两人一时无话,坐在山顶之上,看着不远处的星星,风吹过,却一点也不觉冷。

小几之上温着酒还有茶水,姜皎闻着酒香,倒是有些馋了。

可是她的酒量自个是再清楚不过的,便也就放弃这样的念头。

沈随砚倒是看出她的想法,倒出一杯来,放在她的跟前,似是鼓励,又似是蛊惑道:“此酒酒劲很小,夫人若是想喝,可以喝一小口。”

姜皎听见,秋眸盛上些笑意。

两根手指捏起,“那我就尝一点点。”

随后又在心中道:只是一口,绝对不喝多。

酒一入喉,不似其他的酒一般辣喉无法下咽,反倒还有几分的果香所在。

姜皎想要再喝上一口,却被沈随砚阻拦,“今夜若是夫人醉在住处,我们可真就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了。”

姜皎只觉甚是可惜,只怪自个的酒量不好,却又什么都想尝尝。

沈随砚将早就已经备好的香片倒出一杯放在姜皎的唇边,“喝一些,润嗓子。”

他直接捏着茶盏放在她的唇边,意图十分地明显。

姜皎伸出手,轻声道:“我自个来就好。”

沈随砚倒也没有强求,姜皎在一旁喝着香片,甜腻的味道四散开来,同她身上的倒是有些相似。

姜皎想起从大长公主府离开的时候,姨母说的最后那句话:你若是想真正了解砚儿,就要试着走进他的心。

眼眸倾斜,姜皎看着沈随砚的胸膛处,他的心,真的给自己留得有位置吗?

于是她缓缓开口,“其实我对自个的生母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她在我半岁时就已经离世,若是说最有印象的,还不如母亲与舅母。”

沈随砚一时没开口,只将她鬓边的碎发朝后放一些,随后轻“嗯”一声。

姜皎这才继续道:“我同表兄年纪相仿,舅母又对我格外的好,所以自小到大,其实是表兄同我在一处的时间最多;我在学堂中被夫子罚,表兄会给我买糖花吃,我不满父亲偏疼三妹妹,也是表兄带我玩,给我买我喜欢的。”

沈随砚听的面色沉冷,实在不知,她为何要在现在,说这些话。

看着不远处的天儿,沈随砚告诉自个,要极力地忍耐。

可是姜皎却又接着道:“但是自从慢慢长大,我知晓男女有别,就开始减少与他之间的来往,他也察觉到,就只送些我喜爱的首饰,让小厮给我一些新奇的话本,直到表兄去洛阳任职,我与他之间就没了什么联系,一直到上回。”

前头说着的话,是漫不经心的,大抵只是回忆,小时候的日子当真是快乐的,又怎能被轻易的抹去。

“但是。”姜皎拢着大氅,双臂抱膝,“自从遇见的夫君,我的喜怒哀乐都是由着夫君来的,甚至,与夫君只是在一处,看看书也罢,聊聊闲话也罢,心中的满足都是无人能替代的,这同表兄是不一样的。”

“我对表兄只有兄妹的情谊,如同我对待哥哥一样,可是夫君你不同。”

姜皎十分郑重的看向沈随砚,“我知晓夫君是我的枕边人,知晓我此生都会与你度过。”

她话音才落,沈随砚低低沉沉的喊了她一句,“萤萤。”

姜皎抬眉,直直撞上沈随砚的眼眸。

随后,唇瓣上有些温热的触感,沈随砚与她之间密不可分。

一个吻,落在她娇艳的朱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