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自从得知宁司朔也来了宴席之上, 姜皎的心头也有几分的雀跃。
这些时日的烦闷都在此刻扫空不少,与旁人说话看着都灵动许多。
落座入宴时,慕听烟与阮桃也顺势坐在她旁边。
慕听烟瞧着仍旧是那副做事不紧不慢的样子, 阮桃多了几分的胆怯与沉冷, 没有从前的骄矜气在身上。
姜皎看到, 不免问她, “怎得了?可是段祁卿的事还未曾解决好?”
最近这些时日相见甚少, 阮桃也很少与她们说这些事情。
阮桃看着姜皎的面容, 倏地眼眶都开始泛红。
“姐姐, 我可能不得不嫁给段祁卿了。”
姜皎听完一惊, 与慕听烟对视一眼后,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阮桃手中拿着竹筷, 但是半天也没碰席面上的菜,反倒是泪水都开始打转, 连手都有些抖。
“怎得一回事?”姜皎用帕子帮阮桃拭泪, 看见她这副模样,心头也是不好过的。
阮桃指尖捏的都泛了红, 又怕搅扰旁人,啜泣着小声道:“哥哥一直被停职在家中,伤势也不见好, 你们也知晓, 我们只是小官,哪里招惹的起上柱国那般人家;父亲与母亲面上没有说过什么,可是背地中不知叹了多少口气, 如今哥哥并未当值, 全家只靠爹爹的俸禄活着,哥哥还要吃药, 实在是熬不下去。”
慕听烟听完,将竹筷朝桌上一放,冷眉说:“这人还有没有王法,正常求娶不成,便来这一套,当真是可恨极了。”
阮桃听见这些,泪珠滚落的更加厉害起来。
姜皎也实在听不得这些,段祁卿,当真是过分了。
阮桃用帕子胡乱将面上的泪珠擦拭干净,“听闻今日段世子也要来,我会同他说清楚,不管他是想如何,都是好的。”
慕听烟轻声道:“你放心,我们陪着你便是。”
两人都没有提出要给阮桃些银子度过难关,一来知晓她虽娇弱,但却十分的有风骨;二来,纵使这一次给了,下次又如何,阮桃后头还会不会与她二人开口都是一个问题。
姜皎也敛了心思,下意识朝主位看一眼,正巧看见姜酿的目光传来。
孩子应当是累了,被乳母抱下去。
姜酿犹豫再三,还是起身朝她这处走来。
看见阮桃与慕听烟,姜酿打声招呼,“两位姐姐安好,二姐姐安好。”
此时阮桃与慕听烟正是烦着的时候,也没什么空与姜酿在此处说话。
姜酿缓缓坐下,如今她气色要好了不少,没与从前那般憔悴。
犹豫许久,姜酿还是开口问,“可是阮姐姐遇到什么麻烦事?”
姜皎不好将此事给说出去,只道:“也不算是麻烦事,小女儿家难免有苦恼。”
插混将此事给掀过去,姜皎问她,“孩子的名字准备何时起?”
一提及孩子,姜酿面上倒是透出一些少有的慈爱,也带着些淡淡的笑意来,“父亲已经在着手准备,应当是快了。”
姜皎点头,“那便好。”
从身后的榴萼手中接过木盒,姜皎递给一旁的姜酿,“方才人多,没顾得上给你,就当是我这个做姨母的一点心意。”
姜酿看着木盒,有些迟疑地拿过来,垂下头,虽未曾打开看,但是看见木盒上面的花样,是最好的师傅才能雕刻出来的,心头不免塞了许多的话。
心头有些堵,姜酿慢声道:“二姐姐,从前我——”
可姜皎却用帕子掩唇,直接将她的话语给打断,“欸,你也说了是从前,若是你今日不说,我早就忘记此事。”
姜酿看着姜皎的模样,还如从前闺阁中一模一样,没有半分的差别。
便连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语调,都是相同的。
姜酿点头,“二姐姐说的是。”
她明了姜皎的意思,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哪里还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席面之上散的差不多,许多夫人就又去到后院中喝茶闲谈,姜酿这个主人家自是不能走的。
姜皎与周氏说一声后直接与阮桃还有慕听烟朝前院与后院中间的院子走去。
自幼生长的府邸,定然是比旁人要熟悉的。
姜皎边带着两人朝那处走,一边说:“一会儿我寻个小厮去前院传话,段祁卿自然是会来的,他如今想要去娶你,而阮妹妹又是如此的态度,今日相邀,段祁卿不会不来的。”
阮桃点头,如今她哪里还管得了是不是会有人瞧见。
再如此下去,就要进上柱国那样的人家,段祁卿如此纠缠下去,只怕外头的人会说的更加难听些。
一想到卧病在床的兄长,还有父亲发间逐渐生出的白发,阮桃更是难受。
去到小院子中,姜皎将阮桃扶住石凳上坐下,“你在此处坐着,我去寻个小厮来。”
恰好有一小厮端着酒盏要去前厅送酒,看见姜皎赶忙道:“二姑娘安好。”
小厮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个喊错,连忙改口道:“王妃。”
现如今也不是在意这些时候,姜皎摆手,“你去前厅送酒水时,顺便寻下上柱国家的段世子,只说有位阮姑娘想要与他见上一面,问他是否得空。”
说着,姜皎从袖中摸出一锭银两放在小厮端酒水的托盘之上。
小厮连声道:“王妃客气了,小人这就去。”
姜皎挥挥手,看着不远处低落的阮桃,又看了眼在一旁安慰的慕听烟,思来想去,这才去她们旁边,“我已经与小厮说了,不一会儿段祁卿就来了,无事的。”
阮桃点头,不时用绣帕擦着面上的泪珠。
可不想,等来等去,还未曾等到段祁卿来,竟然先等来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
宁司朔到时,看见的就是姜皎站在桂花树上,头上珠钗晃动,树影摇晃间落在她面上的光影更显妩媚。
与从前相比,她长高了许多,再也不是从前那副小姑娘的模样。
宁司朔温润的嗓音在小院子中响起,“表妹。”
三人都被这道声响给吸引过去,离得最近的姜皎,秋眸中开始有些困惑,可是当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时,眸中就现出不少的光亮,“表兄。”
没想到三年之后再见,表兄依旧是这般温柔如玉的模样,与他之前离开时没有半分的差别。
姜皎秋眸中映衬着的全是笑意,提着裙摆小跑到宁司朔的身前,可突然又如想到什么似的,顿住脚步,站在原处没有再动。
宁司朔唇角勾起些弧度,又缓步靠近,“还在生气?”
姜皎秋眸底染上些泪珠,一瞬间就想到当时宁司朔不管不顾就直接离开的模样,“表兄走都走了,还回来作甚。”
宁司朔本是想伸手摸她发顶,但记起她如今身份,又将自个的手给放下,“看来萤萤还未消气,”
姜皎跺下脚,他行军在洛阳的三年,身上也没染上半分行伍之人的模样来,反倒还是从前那般书生气。
“不气不气,我可不气。”姜皎将头给扭过去,不愿承认自个如今的情绪,“当初是表兄自个要走的,我生什么气。”
她这般赌气的话便是生气的表现,宁司朔没说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支珠钗来,“之前在洛阳时,看见有处店家在卖这等檀木,听说是北海那边产的,如此一块木头仅能做成三支,我看见便觉着,这是最适合你的了。”
眼前的簪子虽平平无奇,但是凑近却能闻见阵阵的香气,且香气经久不衰,可持续百年。
姜皎闷声道:“我以为,表兄早就忘了我这个妹妹。”
宁司朔想将木簪插.在她发髻中,但是想到什么,最终又放在她跟前,“这不是,来同表妹赔罪。”
桂花香气四处蔓延开,整个小院都是醉人的气息。
姜皎咬着下唇接过,指腹在不断的摩挲着手中的木簪。
宁司朔也是迫不得已才会要走的,他本掌着禁军,前途无量,可洛阳边界不太平,总是有山匪作乱,圣上觉着事情不太平,似有人故意为之,且这群山匪也并不像是寻常山匪,劫财劫色,他们更是夺人性命,不少人告之官府,结果没过几日就不了了之。
此事圣上颇为在意,这才派了宁司朔带一千精兵前去,不想这一走,便是三年。
姜皎眼眶莫名红了,“表兄这三年,并未给萤萤写过一封信,萤萤还以为,表兄早就已经将我给忘了。”
宁司朔无声淡笑,“表兄怕萤萤还生着气,若是写了,萤萤不肯收,表兄在那偏僻地界都会觉得内心煎熬。”
姜皎眼眶莫名红了,泪水似珠串一般悄然落下。
宁司朔见状,拿着帕子帮她擦拭着眼泪。
可不想,小院处又进来两人,惊扰到在一旁看的慕听烟和阮桃,却唯独没有惊到旁边站着的姜皎与宁司朔。
沈随砚是宴席开后才来府上的,知晓他来,姜翃还特意出门前去迎接。
“是小婿来晚,让岳父费心了。”沈随砚拱手,让姜翃挑不出一丝的错处来。
姜翃连声道:“姑爷事情繁重,无妨的。”
但是心中却在不停的嘀咕,分明是个闲散王爷,倒是事情还不少。
低调地坐在席面上,身旁的人毫不意外是段祁卿。
段祁卿倒是肉眼可见的变瘦不少,沈随砚睨他一眼,“怎得,为情所困?”
段祁卿举着酒盏的手一顿,随后直接将酒盏中的酒水给喝下,“我究竟哪点不好,她竟不想嫁我,哪怕是到这个地步上,她仍旧不愿,分明,只要她一句话,莫说是她的兄长,就连她父亲我都会多提携提携。”
沈随砚内心有些无言,面色依旧淡然,“你如此这般,如何能讨她欢心,她要的并不是权贵,而是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
段祁卿眼尾都泛着红,将酒盏放下看着沈随砚,“我待她如何没有真心,她是我头一次喜欢的姑娘,只要她想要,莫说是荣华富贵,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能给她摘下来。”
他身上酒气熏天,越说还越发委屈起来。
沈随砚一掌将他给拍开,眯着眼睛看他,“你若是如此想——”
下一句话卡在唇边,沈随砚有些不知怎得开口。
想起近些时日姜皎的态度,他自嘲笑下,自个都是如此,如何还能教旁人。
没一会儿,他也端起酒盏一杯杯的下肚。
两人不似来吃席面,倒是像及了买醉的人。
只是周遭的贵公子们都没有敢靠近,这两人,不知今日是怎的,倒是受窘一样。
不想此时,一小厮过来对着段祁卿道:“桂香院处,有位阮姑娘想要见段世子一面,不知段世子是否得空?”
段祁卿晕乎乎的道:“阮姑娘。”
方才神智还不清醒,可是一听见这一名字,就立刻似又活过来一般。
手中的酒盏掉落在地上,他扯着沈随砚的衣袖,“你听见没,阮姑娘邀我相见,她定是想通什么,定是明白我对她的真情,这才邀我。”
沈随砚握着酒盏的手逐渐紧了,眉心直跳。
狭长黑眸中是压不住的戾气,不知有多克制才止住想要打段祁卿的冲动。
小厮看见段祁卿这般,一时不知是走还是留。
段祁卿倏地站起身,酒也醒了大半,不由分说的直接推着沈随砚朝前走,“今日你可定要陪我一道去,我要让你瞧瞧,阮姑娘并非是不愿搭理我。”
后头的观墨与观砚看见自家王爷脸色已经阴沉的不像样子,却又不好上前阻止。
观墨问着一旁的观砚,“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将段世子给敲晕。”
观砚淡淡道:“王爷并未动手,就证明他还能忍。”
沈随砚对着段祁卿道:“放手。”
段祁卿也不知如今是酒醒还是没醒,摇头坚定说:“不放。”
沈随砚鬓角处跳动的厉害,这个醉鬼,路倒是不会走错,还走的如此平稳。
索性不与他计较,留在席面之上也是无事的。
只是两人一到,段祁卿的目光首先是被站在一旁的阮桃吸引过去,而沈随砚,则是十分精准的捕捉到姜皎与宁司朔所在的地方。
他看见满树花香下,姜皎与宁司朔站在一处。
裙摆与衣袍因风的作用而交缠在一起,一人玉树临风,一人娇柔婉约,在一起是说不出的般配,可是沈随砚只觉着刺目极了。
姜皎与宁司朔并未发现不远处沈随砚的身影。
站的有些累,她同宁司朔坐在石桌之上。
宁司朔看着茶水不免轻笑,“这么多年,表妹还是喜欢喝香片。”
姜皎有些不大好意思,“我一贯嗜甜,旁的茶加了蜜糖总是觉着失了本味,还是香片最对我的胃口。”
宁司朔点头,喝下这杯他并不喜欢的香片。
甜腻的口感蔓延开来,宁司朔记起信中的内容,突然间问道:“你的夫君,待你很好?”
提及沈随砚,姜皎白嫩的指尖先是握紧,而是慢慢舒展开笑意,“是,他待我很好,成亲的这段时日,我很开心。”
方才还是带有甜味的香片,突然间就开始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宁司朔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姜皎也带有些淡笑,“如此便好。”
两人一时间有些无话,隔了三年未见,她又已经嫁给别人,距离好似就在此刻突然之间拉开不少。
姜皎斟酌着开口,却仍如在闺中那般撒娇一般,“听舅母说,表兄至今未曾娶妻,也没有心仪的女子吗?”
喻大娘子回回提到宁司朔的婚事,都不由得叹气。
原因无他,宁司朔虽然在上京也算是有些名头,可是却突然被调离去洛阳,任是哪家的人,都会对婚事有所顾及。
若是女儿嫁过去,夫君却只能一辈子都待在穷山恶水的地方,要如何是好。
是以,上京中适龄的贵女倒是都歇了不少的心思。
宁司朔无奈笑下,“一回来母亲就明里暗里的同我说此事,我本以为在萤萤处能寻得份安宁,不想萤萤竟也说这般的话。”
看着宁司朔的琥珀色双眸,姜皎稍稍埋怨一下,“舅母待我如此好,自然不能让舅母伤怀不是。”
随后她含着秋水的眼眸之中,又透出几分狡黠来,“表兄既然不愿说,那我可就同舅母说表兄觉得谁家的姑娘都好了。”
宁司朔轻敲石桌,眸中暗藏警示,“萤萤,不可胡闹。”
姜皎端起香片又喝上一口,“我才没有胡闹,分明是表兄自个没有认清。”
两人说说笑笑,又含羞带窃的模样,一分不落的都进入沈随砚的眼中。
他眸色暗沉,硬朗的下颌呈现凌厉的弧度来。
今日阳光甚好,可是沈随砚浑身却只有冰冷的气息。
他看见姜皎与宁司朔品茶打趣,又看见姜皎的面容上出现从未对他有过的灵动。
便连她的发髻之上,都带着一根黑檀木的发簪,可那,并不是他送的。
沈随砚只觉呼吸都开始变得沉重,想要朝前一步,却又怕过去后听见姜皎对宁司朔不一样的语气,对她也说着甜腻的语调。
从未惧怕过任何事情,在这时,他突然之间就开始怕起来。
沈随砚眸子被深深地刺痛,转身欲走,可不想阮桃与段祁卿处起了冲突。
一声巴掌声,让小院中的众人都回头。
姜皎与宁司朔也不例外,在回头的那瞬,姜皎先看见的并不是阮桃与段祁卿的身影。
而后在院子门口,那道欣长的身形。
沈随砚只坐在轮椅上,可却浑身都透着一股冰凉的意味,其中还掺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下意识,姜皎朝前去,可是不想脚下有一块滑石不小心踩到,她穿着绣鞋登时没有站稳,向一旁倒去。
沈随砚见状,便伸出手想要去扶。
可是离姜皎实在是太远,况且,他只是个腿脚不便的人。
一旁的宁司朔扶住姜皎的身子,低声询问,“可有事?”
大掌虚虚握住姜皎的肩膀,并未真正碰上。
另一只大掌则是隔着衣衫抚上她的臂膀。
姜皎惊魂未定,稳住身形后就去看小院的门口处,然而那处却没了人。
她嗓音婉转,如今黄莺转啼,“表兄。”
可话没说完,就被宁司朔打断,“不必道谢,我知晓你想说什么,他既是你的夫君,应当的。”
说完他放开姜皎的臂膀,看她朝前走去。
眼前聘婷的身影在渐渐远去,宁司朔却又突然之间叫住姜皎,“萤萤。”
姜皎虽然心中慌乱,可却仍是回头。
宁司朔步履款款,缓缓走至姜皎的跟前。
抬起袖子,他身上淡雅的气息就传入姜皎的鼻尖中。
指尖一捏,姜皎头顶上的桂花就被拿下来。
黄色的小花落在他的指尖,颇有些不相匹配。
宁司朔放下手,只轻声对姜皎道:“快些去吧。”
姜皎点头,朝前跑去。
出了院门,她发现沈随砚并未走远,叫住他,“夫君。”
可是沈随砚并未停,还是朝前去。
姜皎又轻声道:“夫君,我有话同你说。”
沈随砚这才转过身来,但是看姜皎的目光都带着冰冷,毫无从前的柔情。
姜皎一触即他的目光,心口处就似是被大掌紧紧捏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有些慌乱,却又不知为何如此慌乱。
想到何处就说何处,“昨夜表兄才回来,今日我本是陪阮妹妹等段世子的,表兄应当打探到我在那处,所以才会过去的。”
沈随砚一开始并未有所触动,许久之后才点头,“我知晓了,你可还有想说的?”
姜皎一怔,随后点头,“方才我是不慎滑倒,表兄才会扶起我的。”
说完后等了许久沈随砚都再也没有旁的话,姜皎胸腔中慌得厉害。
此处安静极了,连一丝的风动都没有。
前院与后院的热闹都没有传到这处来,只有两人对视着。
沈随砚的眸子变得愈发深邃,可每每想到方才宁司朔帮姜皎拿掉头上桂花的那一刻,只觉心似是被人揪住。
看见宁司朔扶住姜皎的那刻,他除了痛恨自个,便没有旁的想法,之后想要离开冷静,可终归是放心不下姜皎,这才又折返回去,不想就看到两人温情的一幕,他还听见姜皎柔声喊:表兄。
表兄,这两字多刺耳啊,刺耳到他头一次失了风骨,只想离开。
姜皎不知沈随砚如今的面色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她确实都已经解释完。
随后她听见沈随砚冷淡的语气道:“既然都说完了,还是快些回宴席上吧,我身子不适,先一步回府。”
听说他要走,姜皎朝前一步。
可是下一刻,她竟然看见沈随砚朝后一步,似是要避开她一般。
姜皎的脚下突然之间就像是被压着,朝前也不行,朝后也不行。
嗓子中苦涩的不行,她轻声说:“我陪夫君一道回府。”
这会儿的夫君倒是喊得极为顺口,那一声声冷冰冰的“王爷”,如今沈随砚都还是记着的。
沈随砚尽量与平日中表现的毫无差异,“不必,王妃留在这处就好,我二人都提前离席,旁人会说的。”
说完,沈随砚直接离去,徒留姜皎一人在原处。
桂花香气逐渐飘散过来,就连花瓣都随着朝人衣襟中钻的凉风一道过来。
四散在姜皎的身子周围,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姜皎的眼眸前逐渐起了几分的水汽,她看见地上的花瓣,用绣鞋将花瓣全都碾碎,看它们进了尘土之中,“真难闻。”
桂花的香气,又如何比得上石榴花的香气。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中,宁司朔还站在原处看着桂花树。
慕听烟、阮桃还有段祁卿已经不知去到什么地方。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宁司朔转身,见姜皎如此神情,一瞬间变了脸色,“萤萤,怎得了?”
姜皎摇头,可是泪珠却不知不觉的下落。
她也不知自个是怎得了,看见沈随砚落寞的模样,竟然如此伤心。
听见他冷冰冰唤自己王妃的时候,那种感觉当真如同剜心一般地疼。
姜皎哭的眼睛都红肿,可是却不敢放声出来。
宁司朔薄唇轻抿,又开口,“萤萤,你当真过的开心?”
姜皎摇头,可是却又点头,最后眼神都变得迷茫起来,“表兄,我也不知,可是同他在一块,我当真是开怀的,他会费尽心思为我过生辰,会知晓我怕什么,就一直在我的身边,不论是多棘手的事情,只要我开口,或是不开口,他都会帮我办妥,可我,好似从没给他什么。”
姜皎也不明白此刻自个哭的这般伤心是为何,但是心口处的痛是做不了假的。
宁司朔蹲下,将她给扶起,眸中带有一分的痛惜,“可是萤萤,他走了。”
姜皎呜咽的声音更大一些,被宁司朔扶至石凳处坐着,目光都带有几分的呆滞。
脑海之中浮现的,全部都是沈随砚的模样。
他在气什么,自个是不知的。
事情都已经与他解释清楚,可他还是走了。
甚至,他都不愿让自个同他一道走。
姜皎谢了宁司朔的好意,“表兄,我想自个静一静,你先去吧。”
她如此说,宁司朔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姜皎抬起眼眸,桂花是美的,但是却没有石榴花那般好的寓意,在她的心中,也永远比不上那一颗石榴树。
光影落在一旁的湖边,胭脂色在湖面之上蔓延开来。
姜皎喝尽杯中的香片,慢步朝宴席之上走去。
只是回去,看见阮桃也是一副难以言说的模样,便知,她是与段祁卿谈崩了。
慕听烟看见两人的模样,一时觉得头大。
这时姜酿抱着孩子过来,看见姜皎的样子,大吃一惊。
在她的印象中,姜皎从来都是明艳动人的。
可如今,她的模样与明艳说不上有什么联系,倒是还带有一分难以言说的悲怆。
姜酿轻轻拍着孩子坐在姜皎的身边,姜皎拿着绣帕的手一顿,看见孩子乌黑的眼珠不停的转动,轻笑着说上一句,“孩子的眼眸倒是像你。”
姜酿的眼睛是随了周氏的,一双眸子又大又圆,只是瞧着便就觉得柔情似水。
听见姜皎的话,姜酿先是顿了一下,后看回孩子,“可他,其他的地方都不像我。”
“三妹妹,你得知自个身孕的时候在想什么?”姜皎突然间开口问姜酿。
姜酿有些疑惑,却也如是说:“开始,我以为崔端是对我有情的,便觉着与他有了孩子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世上也并未有任何的事情可以阻挡我将孩子给生下来,可是后面,我没有一日不是悔恨的,孩子在我腹中时,我想过无数种的方法想将他流掉,但最终,我还是下不去手,出生时,听见他哭声的那刻,我才明白,原来是我自己早就已经喜欢上这个孩子,与旁的人都没有干系。”
姜皎听完她所说的话,眼眸微动。
喜欢上,原来,竟是如此。
倏地站起身,姜皎对着姜酿道:“三妹妹,保重身子,我今日就先回府。”
姜酿抱着孩子站起来,看着姜皎的身影,又看看孩子,终是笑着对孩子说:“其实姨母,真的很好,对吗?”
或许是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孩子伸出手也笑起来。
回去的马车之上,姜皎的模样着实是令榴萼与蔻梢担忧的。
“王妃,您当真无事?”
姜皎摇头,“你们瞧我哪里似是有事的模样,放心吧,我当真是无事的。”
后她自个又在心中补上一句: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
回府的路程便不算太远,但是姜皎只觉得远极了,从未有哪一次像是今日这般心急的。
不时用葱白似的指尖掀开车帘,看着外头街上的模样又放下。
榴萼见状,在姜皎的身上加上一件披风,防止她着凉。
姜皎抿唇淡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没有脱下来。
但是回到府上后,管家却有些困惑的道:“王爷还并未回来,王妃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回府?”姜皎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感受,后她又道:“但是王爷方才与我说,他是会回来的。”
管家摇头,“许是王爷如此说,但是并未回来?老奴一直都在府上,也没见着观墨与观砚回来。”
心如同坠入冰窖一般突然间很凉,姜皎拢着身上的披风,语气低落下去,“我知晓了。”
凭着惯性,姜皎朝院中走去,榴萼与蔻梢都在一旁护着姜皎。
他没回府,他竟然没有回来。
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适,这才没有回来。
姜皎突然间顿下脚步,十分认真的同榴萼道:“你派些人出去,瞧瞧王爷是不是在哪家的药铺,若是有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榴萼看着天儿,有些为难,“王妃,如今都快要打烊,说不准是没有的。”
可是姜皎用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坚定的话,“去找。”
榴萼无法,只得依照姜皎所说的去找。
时辰缓缓过去,厨房送上来的小点怎样送上来的,便是怎样送下去的。
主院烛火一直亮着,每隔半个时辰回来的人便道:“并未看到王爷。”
姜皎的心,随着开始的期盼,到后头愈发的平静。
她反应过来,沈随砚是在避着她。
嗓音中带着些许的倦怠,姜皎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蔻梢上前回话,端上一杯温茶放在姜皎的手边,“王妃,马上快要寅时了。”
姜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后又点头。
在烛火或明或暗之下,她声音婉转,“让他们不必找了,都回来吧。”
姜皎后又对着榴萼说:“我累了,你伺候我沐浴。”
沐浴完,姜皎回到床榻上。
一直到半夜才沉寂下去的定宣王府,再没热闹起来。
姜皎虽睡得少,可是却丝毫没有困顿的意味在。
她掀开帘帐,带有些期盼的看向进来的榴萼,可是榴萼端着铜盆的手一紧,摇摇头,“王妃,昨夜王爷一夜都没回。”
心中某处落空的太久,便早就已经没了旁的感受。
其实,早该想到的。
她记起今日舅母让她去府中用饭,起身后坐在铜镜前。
头一次,姜皎眼下的乌青重的厉害。
榴萼犹豫着说:“姑娘,不如今日同喻大娘子说,先不过去了。”
姜皎愣神有些恍惚,但是很快就道:“答允舅母,不好反悔。”
看见镜中的自个,姜皎只说:“你帮我多上些水粉吧。”
施了粉黛的小脸多了些精致所在,但是底下,是怎样都掩盖不住的憔悴之态。
姜皎换身衣裳准备上马车,管家本是准备进去,但突然间又被姜皎给叫住,“若是王爷回府——”
说话间有些吞吐,姜皎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王爷若是回来,你着人第一时间去太尉府告诉我。”
管家立刻福身,“王妃放心,老奴定会办妥。”
去到太尉府,等在门口的人是宁司朔。
今日冷的厉害,他似是不觉一般,穿的一身单薄的白衣站在风口处。
看见他的模样,姜皎不免开口,“表兄若是因等我而受冻,怕是日后舅母就没有如此疼爱萤萤了。”
宁司朔温润笑下,“正是母亲让我等着萤萤的,萤萤可不必怕这些。”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去,喻大娘子瞧见两人进来,眸中多是欣慰。
复又轻叹一口气,“到底是大哥儿没有福气.”
身边的妈妈宽慰笑着说:“大娘子又自个多想了不是,从前分明都已经想清楚,怎得今日又提及此事,大娘子如今要想的,是咱们大哥儿该与哪家的姑娘相看。”
喻大娘子摇头,“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说多了大哥儿也烦,我还是自个先看着,再拿给他。”
身边的妈妈扶着喻大娘子朝前头走去,三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堂中。
姜皎与宁司朔分别坐在宁大娘子的下首,各摆着一张小几。
喻大娘子开口笑着说:“今日倒是没有旁的,都是粗茶淡饭,不知萤萤是否习惯。”
宁司朔出声,“表妹是在上京娇养着的,儿子便是在穷乡僻壤待惯了的。”
喻大娘子皱眉,“去,谁问你这个冤家了。”
姜皎看见舅母如此开心,自个心情也好了不少,“舅母说的哪里话,舅母此处的厨子,可是萤萤最喜欢的。”
喻大娘子与身边的妈妈道:“你瞧瞧,我便说,萤萤才像是我的女儿,如此贴心。”
妈妈也在一旁附和,里头一片爽朗的笑意。
姜皎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也没有心思去想些旁的。
午饭过后,喻大娘子惯例是要歇晌的。
本是想让宁司朔与姜皎自个玩一会儿,不想王府竟有小厮过来。
一听见是王府来的人,姜皎手指轻颤,“快让他进来。”
喻大娘子让妈妈先扶着她回房,宁司朔陪着姜皎等着小厮。
早上走时,她交代过若是沈随砚回府,就第一时间告知她,想来,沈随砚应当是回去了。
姜皎急得不行,又碍于宁司朔还在旁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小厮动作快极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姜皎的跟前。
只是才一进来,看见堂中还站了一位陌生的男子,小厮略微有些迟疑。
姜皎甩下绣帕,“你快些说。”
小厮这才赶忙道:“王爷回府了,不知王妃可要回去。”
姜皎回答的十分快,“回。”
而后又看着宁司朔,方才还答应表兄要去花园中逛逛的。
宁司朔倒是不算十分的在意,“萤萤有事便先回王府吧,我不会再走了,园子什么时候逛都是可以的。”
有他这句话,姜皎直接就朝外走去。
宁司朔在后面不轻不重的说上一句,“萤萤,若是有困难,需要我便直说就好。”
姜皎点头,这才走出门去。
出府后上了马车,到了王府的门口,姜皎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下来。
顾不上其他,她匆匆到了主院门口。
可见着的,却是不少的小厮正搬着东西朝外去。
见到姜皎,手中的活计都停下来,对着姜皎问安,“王妃安好。”
姜皎不知他们在做什么,问道:“为何要将东西给搬出去?”
小厮都有些犹豫,这时观墨从房中出来,对着身后的人说:“这些东西都小心些,都是王爷的书册,到了宫中王爷还是要看的。”
“他要去宫中?”
姜皎的嗓音突然响起,吓了观墨一跳,随后他木楞的点头。
姜皎看向主院中,昨日到底是怎得,竟让他还要去宫中住着。
难不成是要全上京的人都知晓,二人间生了嫌隙不成。
她进去时,沈随砚正在书桌前,看见她回来,也只是很轻的掀了眼皮。
姜皎每一步都走的困难,一步步到书桌前头。
后头的博古架空了一大片,姜皎的声调都在发颤,“王爷可是要去宫中住的?”
沈随砚目光沉沉,抬头与姜皎对视上,只见他薄唇中吐出个字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