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盖世神功
“盖, 盖世神功?”
李忘舒从展萧身后探出脑袋来,那石壁后面的墙上,刻着四个大字, 正是——“盖世神功”。
“这怎么跟话本里讲的那些荒唐故事一样?”李忘舒着实是不解,见这四周没有人, 她也放心地从展萧身后出来。
只是正当她想上前去瞧得更清楚时,却被展萧一下拉了回来。
展萧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朝那几个大字扔了过去,那石头撞在墙上的一瞬, 两侧忽然冒出上下两排锋利的长/枪来。
李忘舒惊了一跳, 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她方才正要上前, 倘若不是展萧试探,如今岂非要被刺个对穿?
“你……你怎么知道?”
展萧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去, 倒是满脸淡然:“见得多了, 自然知晓。”
李忘舒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变了变。也不知那鉴察司每天都在做什么,竟让展萧见过这么多奇怪东西。
“殿下,应当无事了。”扔了三块石头之后,展萧终于转头同李忘舒说道。
李忘舒点点头,只是又指着那机关:“可这路都被堵死了,我们也过不去呀。”
虽然对面也是一堵墙, 可他们如今连那面墙都过不去, 更遑论去找其他路了。
展萧看向那些伸出来的长/枪,他们是被固定在墙上的机关里的, 先头倒是锋利,只是枪杆却是木制。
这山洞显然长久不曾有人来过, 机关自然也经久不用, 更无人维护, 如今这枪杆已有些腐朽,他的软剑虽是以巧劲制胜,但对付些腐朽木头还是不愁的。
于是正在李忘舒研究这山洞还有没有别的出口的时候,只听得“当啷当啷”几声,待她看去,正见展萧收剑,落在那“盖世神功”几个大字之前。
两侧的枪杆都被砍断了,如今秃秃的,有种莫名的滑稽。
“你就这么把它们毁了?”李忘舒走回去,看着展萧,想笑又觉得自己不该笑。
展萧却很是从容:“不然呢?”
李忘舒到底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你处理事情的方法真的很特别。”
展萧却道:“能达成目的,又不会有损失,这样是最快的。我们既是为帝令宝藏而来,自然不能被这些‘障眼法’所耽误。”
“你在鉴察司的时候,也是这般处事吗?”
“只会更快。”
李忘舒似有所悟:“怪不得我从前总觉得你这人不近人情,原来你是为了办事更快些。我倒希望能像你这样,也不必如此迂回曲折。”
展萧有武艺傍身,所以可以用最干脆的方式解决问题,李忘舒却什么都没有,她想要改变,就只能一步一步小心谨慎。
这世间女子若要行事,原就比男子更难,她要做的,又是连男人都未必能做到之事,又如何能简单呢?
感觉到她有些落寞,展萧以为是自己的话伤了她,便又若无其事地开口:“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这样简单粗暴。有时候要套取消息,也不得不先行伪装,倘若被识破,更是狼狈。”
李忘舒倒没想到他还会安慰人,只是这安慰的方式过于拙劣了些,一下就被人听出来了。
想来让展萧这样的人开口安慰别人也实属不易,李忘舒终究忍住了取笑他的冲动,倒是朝那四个大字认真看起来。
“写在墙上的算什么盖世神功,只怕是骗人的把戏,果然和建这密室之人一样无聊。”
福微公主的嫌弃一向直白,展萧无奈笑笑,走近那几个字,熟练地查探字体笔画中是否暗藏玄机。
这回他的经验倒是很快发挥了作用,不一时,就在那“神功”的“神”字方框内,抽出一本已经有些破烂的书来。
李忘舒见他把那本书拿出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还真有神功呀。”
前世和亲前,她不曾忧心生死,虽不得关注,倒正好偷闲读些话本杂集,里头总讲那少年英雄在什么山崖下绝境中,偶得神功,从此一飞冲天,她只当都是些臆想之语,谁知世间竟然真有这般奇事。
展萧却淡定得多,先是将那书本正反四角都检查过,没有再藏机关,这才翻开来。
李忘舒凑到他身边去看,谁知那书才翻看第一页,就让两人都呆住了。
“天下哪有捷径,屁的盖世神功?做梦?”李忘舒一字一顿将那第一页上写着的一句话念出来,觉得自己好像隔空被人骂了。
“怎么会有如此粗鄙之语。”她冷哼了一声,没注意几缕头发正擦着展萧的鬓角落下。
那人拿书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只是极快地稳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展萧不知自己怎么会让几缕头发吸引了注意,连忙移开视线,也没将李忘舒的话过什么脑子,只是假作无事般应声。
李忘舒气不过,又抬手,就着他的手将那本书往后翻了许多页,却见除了这一页,这整本书竟然都是空的!
她这会方才明白那一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说拿到这本书的人不想努力只想走捷径,是在嘲笑他们白日做梦呢!
可她自重生后,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便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何曾白日做梦过?
被困在这么个地洞内,找不到出路也不曾抱怨,尚且在努力,如今发现了一本书却是嘲笑她,她也不知怎么,那一路积压的委屈,倒是在这时候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什么帝令,枉母妃还将它护得那么严实,不过是个无字天书罢了。”
她难得露出小姑娘的样子,展萧竟觉有种难以形容的娇憨。
他看向李忘舒,刻意柔和了声音道:“这还远未到最后,殿下难道便要放弃了吗?”
“可这里哪还有出路?”
展萧抬起头,看向方才那被他抽出一本书的“神”字。
李忘舒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几个字写来就是嘲讽人的。”
“非也。”他将那本书合起来,重新走回几个大字前,“殿下若是此刻放弃了,那这书上文字便是嘲讽;但倘若殿下非但不放弃,反而越挫越勇,那这书上文字就是提示。”
“提示?”李忘舒两辈子没经历过这种处境,如今倒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展萧将那本书收起,视线从“盖世神功”几个大字一一扫过去,而后攥了攥拳,抬起胳膊便是一拳直冲那“神”字而去。
李忘舒大骇:“展萧!你疯了!”
她慌忙过去想拦,却听见“咔咔”声响起。
那原本应该坚硬的石壁,竟是从“神”字开始,一点一点朝外出现裂缝。
“你的手怎么样了?可疼不疼?”李忘舒想拿起他的手瞧瞧,展萧却将手背在身后。
“殿下,宝藏找到了。”
“什么?”
他抬手,指了指那石墙的方向,李忘舒抬起视线与他相视,见他眼中万分笃定,方带着些不解,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但见那“盖世神功”几个字裂成了几半,越来越大的裂缝布满了整个石墙,而后,那“石墙”轰然倒塌,成了比一开始那面墙还要瞧不出模样的一团废墟。
尘烟四起,展萧抬手护住她的眼睛。
李忘舒本能地躲避,却正好埋进他怀里。
她听见耳边响起轰隆隆的倒塌声,好像比方才那面墙还要地动山摇。
只是那护着他的人,这一次却是紧紧抱住她,直到那声音渐消,才在她耳边道:“殿下,我们找到了。”
李忘舒尚拽着他的衣裳,自他怀中扭头看回去。
只见一片灯火通明,而那明亮整洁的石室当中,金光灿灿,流光溢彩。
“那是……”李忘舒喃喃开口,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展萧缓缓道:“帝令宝藏,殿下,做到了。”
*
永安城内,烈日当空。
午后最热的时候,虽还未到夏日,但已有夏日的先兆。
寻常人这时候都不愿出门,同昌门外,却有一人跪在大道中央,身形笔直,一动不动。
“方小将军,你这又是哪一出?这若有事启奏,可要上折子禀报圣上啊,怎么能跪在此处呢?”
这是臣子们上朝的必经之路,如今虽已下了朝,但有办公事的老大人路过,还当方靖扬是年轻不懂规矩,想要上前劝说。
只是方靖扬却跟没听见一样,动都不动一下。
几个老大人相视无言,纷纷叹气,倒要赶紧安排自己随行的侍从,去向方指挥使报信。
正这时候,那此前给方靖扬带路的殿前司校尉裴鸿信终于得了信赶了过来。
他与这方小将军,好歹也有一个来月的交情,虽说这少年人确实心性有些傲慢,但武艺好,人又忠诚,裴鸿信还是有些钦佩的,总不想把人给害了。
“哎呦我的小将军,怎么跪在这?这可是同昌门,可快赶紧起来,切莫惊动了圣上,将事情闹得更大了。”
裴鸿信与方靖扬相熟些,不像那些老大人只敢劝说不敢上前。
他健步如飞,冲过来便要将方靖扬扶起来,谁料方靖扬一个甩手推开了他。
“谁也别来劝我,那西岐王狼子野心,西岐与我大宁交战多年,边疆百姓屡受其扰,如今福微公主已经深陷泥潭,难道要让福乐公主也被毁了一辈子吗?我方靖扬虽是个武人,可有血性,若那西岐王来,要战便战。让我看着福乐公主被推入火坑,我做不到!圣上若是不护着福乐公主,我方靖扬就跪在这同昌门前向圣上请命,绝不起来!”
他一番话说得慷概激昂,底气十足,却让一旁围观的人均是面色大变。
这方小将军年轻气盛,他们都多有耳闻,可怎么都没想到,竟是个连命都不要的。
他这一番话,倘若传到圣上耳朵里,只怕不只自己遭殃,还要连累家人。
裴鸿信吓得脸都有些泛了白:“小将军,小祖宗,你这是说什么话呢。那西岐王来不来,来了做什么,自有圣上定夺,你我武将罢了,何苦搭上自己性命?”
方靖扬却满脑子都是卫思瑜说的那些话。
他只要一想到李霁娴要嫁到西岐去,就觉得胸腔里满是愤懑,直想一枪挑下那西岐人首级。
他自幼习武,便是为了他日战场上保家卫国,如今西岐人都要欺负到脸上来了,却要令女子出嫁求和,他身为武将,如何忍得?
“裴校尉,正因你我是武将,才更要保护大宁的人,保护大宁的女子。倘若连公主殿下都守护不了,又何谈守护天下苍生?”
“方小将军!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裴鸿信就差上手去捂方靖扬的嘴了。
可那方靖扬是个习武之人,武艺又在同辈之中一等一的好,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被阻拦。
他抬手抓着裴鸿信的胳膊,倒是让裴鸿信的动作反而受了限制。
更为要命的是,因他那一番“慷慨陈词”,这同昌门前积聚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便是如今拦住了,只怕也没用了,悠悠众口,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堵住的?
裴鸿信一个大男人,这会倒快哭出来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说这位小将军。
也正在这个时候,李霁娴的声音传了过来。
“方靖扬,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带了些愠怒,可方靖扬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他推开裴鸿信,抬起头朝声音来处看去。
围观在此处的诸位大人同各自随侍连忙退到两侧,让出路来。
“福乐公主,快拦着些小将军吧!”裴鸿信就跟见了救兵似的,连忙大喊。
方靖扬却如得见天光一般,眼中似隐隐有燎原之火。
“微臣不会让殿下嫁给西岐王的。”
“方靖扬!”李霁娴走过来,厉声打断他的话,只觉得浑身都要气得发抖。
她此前只以为方靖扬是年轻冲动,如今才发现此人真是一点都不计后果,甚至都不为旁人考虑。
父皇尚未下旨给她赐婚,她便只是福乐公主,如今倒是方靖扬,偏要把那些推测都说出来,就算本来是假的,也要成了真。
“谁说我要嫁给西岐王!你若是无事,不若去练你的武功,跑来宫门前又是要做什么!”
方靖扬抬头看着李霁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心疼瞬息间扩散至他的四肢百骸。
“倘若木已成舟,微臣又如何能看着殿下成为两国对垒的牺牲品。福乐,倘若真有圣旨,那什么都晚了。”
他声音低了下来,那些话,是只对李霁娴所说。
李霁娴眸中含泪,既是气他,又是心疼他:“便是你不愿,也该想办法,怎能如此冲动,难道你不要命了吗?”
“微臣不过一介武夫,自习武始,这项上人头就没打算安稳。微臣死不足惜,只怕殿下委屈自己。”
李霁娴怎么都没想过,那起初见面时处处为难她的方靖扬,此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心里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情感,只觉面前之人,虽是长跪宫门,却又远胜世间男儿。
“逆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殿前司都指挥使方陆终于赶到了,他领了一队人马,才走到同昌门前,便当先将那些围观的老大人们隔开。
只是他倒没想到福乐公主在此,那些骂人的话,一下有些堵在嘴里,倒给了方靖扬反驳的机会。
方靖扬抬起胳膊护住李霁娴:“父亲大人好生威风,只是事情我犯了,与福乐公主无关,还请父亲大人先送公主殿下回去。再来教训儿子不迟。”
“你还嘴硬!”方陆抬起手,恨不能一巴掌拍到自己儿子脸上,却碍于李霁娴在这,终归又放下去。
“你可知你胡言乱语的都是些什么?公主殿下岂容你置喙?还不随我到养心殿请罪!”
方陆说着,就要将方靖扬拉起来。
只是这同昌门前,却是越来越热闹,赶来的人一刻不停。
他尚且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儿子带走,便听得王得福的声音带着几分森冷,远远传来。
“方大人不必去请罪了。”
方陆拉着方靖扬的手一顿,脸色骤然一变。
他自己在殿前司多年,自然比儿子更清楚帝王脾性,也更与王公公相熟。
如今王得福是这般语气,可见同昌门前的事情已传到了圣上那里,而且圣上必定分外生气。
“王公公,怎么也来同昌门……”方陆转过身来,向王得福微微俯首。
王得福皮笑肉不笑:“方指挥使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瞧瞧,方小将军还在这跪着呢。”
“犬子年轻,性格冲动,微臣定多加管教,扰了公公清净,实在不该。”
“咱家的清净算什么?是圣上,想见见方小将军罢了。”王得福挥手,他身后跟着的侍从便走到方靖扬两侧。
李霁娴见状,连忙走上前:“王公公,此事因我而起,方靖扬他不过一介武夫,今日之事,都是我授意,我去见父皇,与父皇说清楚。”
她只想着,她到底是父皇的女儿,父皇终归要顾念亲情。
却不想,那王得福倒是态度极好,说的话却是毫无转圜:“公主殿下,不是老奴阻拦,实在是圣上就命方小将军觐见。殿下,还请莫要为难老奴。”
“可……”
李霁娴还想说什么,谁知那方靖扬倒是又坐不住了。
“殿下不必为我求情,我方靖扬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来同昌门,就是为了见圣上,既圣上愿意见我,我自然没有抗旨的道理。只是王公公,我有话要同福乐公主说,还请公公通融一二。这些话说完,我自与公公面见圣上。”
他倒是坦率从容,却让李霁娴急得泪珠子都要掉下来。
王得福也不忍见那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这般,便摆摆手:“小将军可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方靖扬此时才终于站了起来。
他跪得久了,便是常年习武,膝盖也一时适应不了,竟是一个踉跄,险些又摔回去。
李霁娴扶住他,泪珠子更如断了线一般:“你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果真不要命了吗?”
方靖扬此刻却如同忽然一瞬长大了一般,竟是抬手擦掉李霁娴脸颊上的泪滴:“殿下,微臣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微臣自幼习武,就是为了上阵杀敌。如今大敌当前,微臣怎能坐视不理?”
“可你也不必……”
“我不想你也被推上如福微公主那般的绝境。你该好好地在宫里,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李霁娴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你还笑!”
那点力道,对方靖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头一次如此僭越地抓住李霁娴的胳膊,却是翻手将一块凉凉的东西滑进李霁娴手中。
李霁娴愣了一下:“你……”
方靖扬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的玉,我一直都带着,不知怎么,就是每回都不想还给你。好像它躺在我衣裳里,我就很安心。这会,却也该还给你了。”
她与他要了许多次,每一次他都推说没有带着,编各式各样的理由,李霁娴还因此气恼过他。
如今这玉倒是还回来了,可李霁娴却只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你是不是存心气我……”她哽咽着开口。
只是却没有更多时间给她追问了,王公公指挥着人,上来便将方靖扬带走了。
“方靖扬……”
“殿下不必忧心微臣,生死有命,微臣从不后悔!”
方靖扬跟着王得福沿着宫道向前走去,再开口时,却已声音轻快,便如同他第一次入宫代父巡逻时那般。
“殿下……”缀玉瞧着李霁娴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来扶住她。
李霁娴摇摇头:“我没事,没事……”
“殿下,咱们回宫吧,要不,找皇后娘娘或者小皇子?”
李霁娴捏紧了手中的玉,冰凉的触感里,却好像又有一丝难言的温热。
“我得救他。”李霁娴忽地抬起头来,看向远处宫道上已然离开的背影。
缀玉微惊:“可圣上只怕已经生气了,殿下要怎么救呢?”
“我去求父皇。”李霁娴紧紧攥住那块玉,抬脚向宫中走去。
*
“阿嚏。”
李忘舒揉了揉鼻子,不知怎么了,总觉得今日心里有些发慌。
展萧原本在俯身查看那些金银宝藏是否还暗藏像方才的枪阵一样的机关,听见动静起身走过来。
“是不是这里灰尘太大,惹殿下不舒服?”
李忘舒看向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好像出了什么事。你说那个西岐王,会这么快到永安吗?”
她已经问了两回西岐王了,展萧原本就比常人敏锐,自然听出不对。
“殿下是不是担心永安出事?”
李忘舒想起前世,微皱眉头:“李炎生性凉薄,看似心疼自己的孩子,实则最心疼的还是帝王之位。福乐单纯,阿臻年纪又小,皇后娘娘虽宽仁,但总归太过柔和了些。我怕……”
“殿下是担心,西岐王到达永安后,因为殿下逃婚之故,会为难福乐公主和小皇子?”
“他若做出这样的事,倒也不奇怪。”
前世李忘舒在西岐王廷,可谓是见多了赫连同盛的手段。未达目的誓不罢休,某种程度上,他倒和李炎是一类人。
“殿下好像很了解那位西岐王?”展萧开口。
李忘舒顿了一下,近来太过信任展萧,倒让她竟在这种事情上放松了警惕。
她心里大骂自己不该如此,表面上却仍旧从容:“听闻他年纪轻轻便取代了自己父亲,我猜大抵也是个手段狠厉之人。”
展萧低头看向那些金银玉石:“属下还是觉得,殿下倘若担心,倒该尽快从这些东西里找出真正有用之物,用帝令回到永安才是。”
李忘舒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过去,倒觉得那些金银财宝,光彩万千,甚是迷人视线。
“难道帝令这么重要,就是因为这些钱财吗?”
这里所藏金银玉石自然不少,且那些宝贝,大多李忘舒一眼看过去也知道不是凡品,若说重要,财帛自然是行事的重中之重。
尤其如今,外人可能不知,但李忘舒经历前世,是能推测而出的,现今大宁瞧着安定,可实则国力亟待恢复,国库只怕也并不好过。
若将这些钱财补充进去,虽不能有万世之功,但可解一时之忧。
若从此处看,这帝令重要,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是可以救命的,于帝王而言,便好像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
可这钱财到底是死物,一个如此重要,能让李炎费尽心思安排人到她身边演一出大戏的钥匙,难道就只是决定了这些财宝归属吗?
“只怕不只是钱财。”展萧从那已然落满灰尘的财宝箱子之中直起身来,将手中的一样东西举起,看向李忘舒。
李忘舒神色微变,走到他那边去:“这是什么?”
“据闻当年恒顺帝开国,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曾于处理政务之间隙,写成一本记录为政要领的‘帝策’。”
“可不是说那帝策已经失传了吗?早在我皇祖父即位之前就已不知所踪。”
展萧点头:“鉴察司案卷载,帝策写成后,曾由当时的太子太师张纮寿保管,后来张大人离世,便由张家后人转交弘文院,只是其后弘文院遇大火,帝策不知葬身火中,还是因乱遗失,再无人得见。”
他将那本有些泛黄的旧书小心端起,从侧面细细查看,半晌后,方又开口。
“如今看来,那卷帝策,倒是被人带来此处,成为了帝令宝藏的一部分,只怕是诚德帝恐《帝策》传世,有人威胁皇室正统,故此才以帝令形式,只传历代帝王。”
李忘舒抬手从展萧手中接过那卷算不得很厚,但又有些分量的旧书:“这一本,果真就是真的帝令?”
“属下不敢十分保证,但根据属下在鉴察司所见所闻,应当不错。”
“所以这里头所记载的都是为政之法与帝王经验,倘若有聪慧之人参悟透彻,便有可能威胁帝王统治?”
李忘舒越想倒越觉得不对。
先祖经验自然是有用的,否则也不必自小就读圣贤书,但书中所载终归有限,究竟能否成为明君,还要看为君者心性、天赋。
倘若只凭这一本书便可夺得帝位,那天下学子甚众,怎么不见人人起义?
展萧明白她的顾虑,只是他的看法却有些不同。
“也许重要的,不是这卷书中到底写了什么,而是卷册本身。”
“这是何解?”
“诚如鉴察司中,暗卫听令行事,认的是司长、佥事的腰牌;帝王继承大统,都要行祈天之礼,接传国玉玺。有些东西,不是因为它本身有多重要,而是因为它是象征,象征君权天授,正统唯一。”
李忘舒再看向那《帝策》时,目光便已然变化了。
她前世到西岐王廷时,那位可怜的老西岐王尚躺在**,能喘一口气,可赫连同盛照旧行西岐王权大礼,继承王位,成为实际的掌控者。
她冷笑一声:“什么君权天授,不过是谋事在人,借着上苍的名义,欺骗可怜的百姓罢了。”
展萧摇头:“何谈欺骗呢?天下这么大,哪有那么容易就让四海清平、安居乐业?倘若有能人,能令百姓居有定所、食能果腹,便是借天旨意,在如今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也不知他想到什么,神情中却忽然有了一丝李忘舒有些不解的怅然。
“也许以后,会有那么一代人,不必再根据帝王脾性行事,更不必再假以上天统揽天下大权,只是殿下,我们现在,尚且难成此事。”
“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话?”
“如今天下承平,尚每过一段时日就有流民四起、饿殍遍地,能将眼下之事做好已然不易,改弦更张,只能留给后来人而已。”
他看着李忘舒,虽神情平静,可李忘舒却觉得,他此时有种不该属于一个鉴察司暗卫的锋芒。
“我从前跟踪目标时,总爱想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那时以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与人开口,倒不想今日,惹了殿下烦扰。”
李忘舒摇头:“这哪算烦扰。我从前也想,究竟怎样做,才能不必令我大宁流离战火,未想得徒然经历那么多,倒不如你所思透彻。”
她看向手中的《帝策》:“也许恒顺帝写下这卷书的时候,也想到了如今困窘之境,因此才没将这卷书手传历代帝王,反而是交予肱骨文臣。”
“只可惜,他想以书册传世,有人却只想这些经验成为一纸象征。”
李忘舒惨然笑道:“更可惜的是,如今我们深知此般暴殄天物实为不对,却不得不也如将之放在这宝藏之中的人一般,让它成为天命所至的象征。”
大宁开国先祖恒顺帝,乃是百姓口耳相传的明君。
手握他所著《帝策》,只需稍加添色,便可作是先祖降世。
李忘舒若要回永安,势必要借代王李烁之名,而这帝策,便是给李烁“天命加身”。
李忘舒可惜这些前人殚精竭虑之经验,如今只能成为一纸象征,可她行至此处,却又并无其他选择,便是不喜、便是厌倦,但只要想到前世赫连同盛带着西岐精兵踏平天阙关,直逼永安,她又不得不忍着不适继续向前。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有活下去,延续大宁国祚,方能将这《帝策》继续流传。
也许正如展萧所言,也许后来者终会发挥其最应有之作用,但他们不是“后来者”,只是拓路人。
“殿下,要带着这里的消息回去吗?”
代王李烁尚在外面等候,此处看不了时辰,凭展萧经验,当尚未天黑。
李忘舒心情复杂地将那卷帝策用一块干净帕子包好,藏进衣裳里,这才点头:“有这些东西助力,想必叔父应有办法名正言顺回到永安。况且倘若赫连同盛真到了永安,我们的理由就更为充足了。”
展萧亦点头:“那属下带殿下离开,虽然通道向上,但应该并非完全光滑,只是要烦劳殿下……”
“等等。”李忘舒的视线越过展萧,看向他身后,这间贮藏宝藏的密室光滑的墙壁。
“怎么?”展萧觉出不对,抬手将软剑抽了出来。
李忘舒指了指那边的石壁:“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殿下是说什么?”
李忘舒绕过他,走到那墙壁面前:“我们一路来此,所见墙壁皆以巨石垒砌,就连那所谓山门,也是巨石立壁,可此处,却好像是土。”
这存放宝藏的密室比此前困住他们的石室又大了不少,两道围墙倒塌之后,此处被连接成一个巨大的地洞,而李忘舒所说的特别之处,便在宝藏后面的那道隐藏在阴影里的墙上。
一个密室,或者说地洞,三面都是石墙,却只有一面没有放置灯架的墙是抹平的土墙。
这本身就有些不符常理。
展萧此刻自然也觉出不对,他抬剑在那土墙上划过,剑锋所过,是一道深刻印痕,显然这面墙就是泥土砌成,那墙面并非伪装。
李忘舒起先只是觉得这里过分晦暗,与那金灿灿的宝堆相比实在不协调,虽是一眼看过来,却已觉得有些奇怪。
如今见展萧一剑斩过,土墙留下印痕,越发觉得此处还有玄机。
否则这么多的金银宝贝,如何会留这么一道轻易可破的土墙呢?
她与展萧相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彼此选择。
反正从这里回去,也要去爬那向上的通道,还未知到底能否登上去,还不如干脆一条路走到黑。
都推了两面墙,倒也不在乎这仅剩的一面。况且这最后一面墙,甚至不用机关,一道土墙而已,有的是法子。
“殿下小心。”展萧收剑入鞘,从那一堆宝贝中选出一个沉重箱子来。
里头装着的是银锭,却是此处最不值钱的了。他将那银锭拿了一部分出来,估计了一下重量,而后将那箱子搬到正对土墙处。
李忘舒向他点了一下头,站到远处,蹲在几个大箱子之后,探出脑袋来看。
展萧后撤几步,他虽不知这一下能不能成功,但方才以剑试验,这土墙应当比不上一般百姓家里筑屋的墙。
他在鉴察司做任务时,也曾见过层层相套的密室,倘若出路在某一面墙上,那么这种重物击打的方法最为适宜。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而上,身法矫捷,转瞬便至宝箱之前。
以前只见他剑法灵活,却不知他腿法如此稳健,李忘舒只听得“砰”地一声,那沉重木箱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瞬间朝着那土墙撞去。
展萧抽剑出鞘,软剑凌空发出利响,而他紧随之后,以剑势转圜,竟以自身全部重量生生又给那木箱添了一道力,活要将那半箱银两嵌入土墙里一般。
李忘舒只觉烟尘四起,耳中轰隆乱响。
她本能地闭上眼睛躲避烟尘,却听见展萧的声音自那乱声中清晰传来。
“殿下小心!”
当!
是兵戈相碰的声音!
李忘舒登时汗毛立了起来,那土墙就算碎了也不过是一堆黄土,怎会有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难道这个地方还有其他人在埋伏!
她立时从那宝堆里探出头来,但见前方一片刺眼光亮,让人什么都瞧不清楚,而漫天黄土又如尘雾一般,只能隐约见两道人影,竟是缠斗其中。
“展萧!”李忘舒呼吸一滞,连忙去解自己胳膊上藏着的弩。
而此时,那兵戈相接之声已愈加密集,显然交战两方互不相让,且水平难分伯仲。
李忘舒是见识过展萧武艺的,他不只是剑法精绝,而且步伐灵活多变,且最擅使用各种助力出其不意。
能与展萧互有来往之人,不只武艺纯融,只怕心思也格外深沉。
她一刻不敢耽搁,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代王府中时展萧与她所说的要领。
这弩虽精巧,但她却是第一次在争斗中使用,终归不很熟练,且心里着急,手又有些不稳,费了好大的劲才装进一支箭去。
李忘舒不敢耽搁,那箭甫一上弦,她便立时站起身来,大喊:“展萧小心!”
嗖——
弩/箭随着她的声音落下,迅捷射出,直奔烟尘中的两个人影而去。
而李忘舒也因没调整好平衡,在那箭支射出的同时便向后一个踉跄,坐在了旁边的宝箱上。
她已是满手冷汗,却顾不得身体磕在坚硬的箱子上带来的疼痛,只是强迫自己去适应那骤然亮起的天光和忽然涌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
但见那缠斗在一起的两人,骤然分开,同时躲掉了她的那一支箭,却又同时回身,彼此用剑指向对方喉咙。
烟尘终于落下,那土墙之后,是花草树木,春意正隆。
李忘舒也终于看清了与展萧相对之人——一个头发花白,一身粗布破烂衣裳的老者。
此刻他终于开口:“年轻人,你那小娘子都出手让我们分开,是不是先收了剑,自报家门啊?”
作者有话说:
帝令宝藏里没有盖世神功,但是有盖世老爷爷(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