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秦狩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他本能地厌恶一切男性和沈楚蓉的亲近。
虽然,沈楚蓉当下,只是他即将和离, 即将离开秦家的嫂子。
且,这个自称是宋霖的年轻人, 疑点太多。
“你一个外男, 你说你是宋家表哥你就是?我且问你, 听闻是宋家大太太和大老爷一起来的, 你若真是宋家人,怎么不见其他人?”
宋霖原以为秦狩只是无理挑衅, 听完这话, 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时下对男女防备颇为严苛。沈楚蓉作为嫁到秦家的妇人, 若无家里男人的许可, 宋霖冒昧来见沈楚蓉,的确是不合规矩。
宋霖意识到这个,赫然一笑。
当下, 对秦狩的戒备去了几分, 整个人变得和善起来。
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 宋字镂空的温润材质,一看便不是凡品。
“这是我宋家家主的玉印, 至于我父母,原定今日我们来给秦老爷和二爷请安, 等得了秦家许可, 才会来见表妹。”
“只是.......咳咳......秦家老爷似乎是不方便见客,所以, 我便冒昧率先去见表妹, 明日父母再一起同行。沈表妹是不知道我今日来的, 二爷莫要怪罪她。”
宋霖身子不好,略吹了点儿风,就开始咳嗽起来。
秦狩见他虽然生的比秦朝还有书生的气派,可肤色是不健康的白,说了这么点儿话,就开始咳嗽。
一副喘不上气,随时就要嗝屁的节奏,一旁的小厮宋书,给宋霖恭敬递上了药丸子。
和指头肚那么大的指头肚下腹,宋霖面色红润,好似真的恢复了健康。
说句实话,秦狩命不久矣的模样,虽然不应该,可还是觉得松了口气。
宋霖这般模样,便是沈楚蓉和秦朝和离了。想必也不会嫁给这个曾经的表哥。
好了,心底里石头落了地。
秦狩的脸色也变好了。
就宋霖这么个病秧子的模样,不如,让张先生带着军中大夫来给他瞧瞧?
择期不如撞日,不如,让纳兰老先生,给他瞧瞧?
心中想着什么,秦狩表面上是看不出的,他朝宋霖一拱手,“宋家家主,我秦家无论如何变动,内眷进了我秦家门,就是我秦家人,定是不会让她受一点儿损伤。”
哼!
别以为他不知道。
宋霖这番话,委婉的表示出,他已经得知秦家的状况。
是因为担心表妹的安危,所以才会不顾礼节突然出现。
说的就好像他秦家男人不行,保护不了自家女人似的。
轮得到他宋家担心??
秦狩这话说的格外霸道,宋霖蹙眉,自从见到这秦家二爷第一面,总觉得对方对表妹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
就比如此刻:
进了我秦家门,就是我秦家人。
难不成,还不能和离吗?
还是,和离完,这秦狩打的是兄死弟继的传统?听闻有些游牧民族,父亲死了,为了多生育子嗣,会把除了亲生母亲外的,父亲的其余小妾收为己有。若是兄长死了,那便要把兄长的所有妻妾都继承过来。
这事儿,前朝有公主和亲去了,前头那大王死了,便是公主上书国朝要求回京。皇帝依旧下旨意,依照当地风俗,嫁给了下一任的大王。
就连公主都不能避开这等风俗,秦州地处西北,莫不是,民风民俗也沾染了这等习惯?
宋霖心中打鼓,百般揣摩秦狩这话的意思。不行,等见了表妹,得委婉问问她的打算。
秦狩呢,见宋霖闷不做声,见宋霖腰间那玉佩莹莹发亮,若是因为冒充宋家人便制作了这么个玉佩,定是要亏本的。
至于旁的,宋霖既然能到千里迢迢从福州赶到秦州,可见,的确是对沈楚蓉是在意的。
罢了,秦狩抬手,示意他身后那些剑锋对着宋霖的将士退后。
亲自上前引路,“宋家家主这里请。”
而后,朝一旁打听消息的淮山道,“去,通知你们奶奶,就说福州的表哥来了。”
淮山早就在一旁守着,他早在宋霖要闯进芙蓉院的时候,就在门口看见,正准备去回沈楚蓉,却见秦狩出现,只得让个刚留头的小厮去给沈楚蓉传话。
而他自己,则在一旁候着等待消息。
见秦狩此刻说让沈楚蓉接待客人,淮山连忙打了个千,小旋风似的往屋里跑。
沈楚蓉对宋霖的到来,早就有心理准备。
得知小厮传来的消息,立即喊来宋妈妈,和连翘茯苓一起,挑选要给表哥宋霖的礼物。
提起宋霖,沈楚蓉只从宋妈妈口中得知,宋霖貌似是先天不足。而前世呢,则是死后魂魄尚未离体的时候,看见宋霖在她棺前咳嗽吐了血。
约莫是先天不足和过于劳累才导致的痨病,到底是什么,得见了表哥,让大夫亲自看了才知道。
沈楚蓉想到这个,顿时也顾不得更衣。
一手拿着芙蓉珂子,转身看向宋妈妈。
“妈妈,我记得咱们从京中带来的大夫就住在后巷,你去带他来。还有我们上次拿人参做的药,也一并拿来。”
“不如,姑娘派人去请纳兰先生?!”
宋妈妈有些迟疑,那大夫毕竟是荣成公主为亲生女儿沈颜蓉准备的,对姑娘的话虽也执行,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人,有些危险。
“不用,先看看大哥的身体如何,到时候,再去请纳兰先生。”
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沈楚蓉只想对表哥的身体有个数儿。便是荣成公主的人,被放弃抛在这秦州,想必也有能收服的一日。
“再说,我毕竟是秦家的媳妇,秦朝现在这状况,也不好说,能不去麻烦秦老爷秦二爷他们,就不去麻烦。”
人情似纸张张薄,用一次少一次,自然要用到刀刃上。
宋妈妈一想也是,头一次见面看不出什么来,应声去了。
刚出正房,正好撞见小跑过来的淮山,气喘吁吁的,小脸通红,“娘,二爷,二爷让我来禀告给大奶奶,说是,说是让大奶奶准备,准备接客!”
“接客??”
宋妈妈皱眉,而后意识到,这是宋家的大爷,沈楚蓉的表哥宋霖到了。
一巴掌拍在淮山头上,“说什么接客不接客的,是宋家表少爷来了!”
沈楚蓉已经隔着窗户听到,“妈妈你快些去请大夫,茯苓,把屏风架起来,等会儿便让大夫在屏风后先望望表哥神色,看看严重不。”
“是!”
茯苓应声,服侍沈楚蓉穿戴了。家常半旧衣裳,脂粉略施,钗环也不多,不过零星两个芙蓉花簪,芙蓉花含苞欲放,整块儿的玉雕刻而成,芙蓉花的粉色是玉质上自带的颜色,温润不刺眼。
绿色的萼片,也是同一块儿玉上循着绿色雕刻的。这般颜色,一看便是精品。
这是沈楚蓉的嫁妆,玉簪和之前的一些首饰一样,都是沈相国在她出嫁前,放在嫁妆里的。
沈楚蓉虽然知道,可也没有骨气的说什么不要之类的话。
沈从文亏待的不是她一个,在沈家独自一人住在院子中,和沈家众人分府而居一般。哥哥呢,自幼便不见踪影,至今让宋老头四处去寻,也依旧没有消息。
还有母亲,母亲带着宋家家产下嫁,让沈从文从一个农户出身的穷酸秀才,一举成为整个国家最引人注目的秀才。甚至,不过几年,便一路高升,直达相国的位置,成为数一数二的权臣。
而这一切的代价,则是宋家远走福州,沈楚蓉代替沈颜蓉远嫁,哥哥失踪,母亲早亡。
她不止是要沈从文给的这些首饰,她要的是,沈从文血债血偿,荣成公主最好也能付出代价。
“姑娘??”
茯苓把一切都收拾妥当,正准备去请沈楚蓉,却见她对着一对芙蓉花簪,眼眶发红。
想到姑娘身世,不由颇为心疼,小声道,“姑娘可是又想到了大少爷?不如,我们见到表少爷,去问问他,宋家四处都有商铺,消息定是比较多的,说不定,就有大少爷的消息。”
“舅舅他们,这么些年,定是也在找的。只是,肯定也没有消息......”
不然,肯定就会派人通知她......
沈楚蓉随手把芙蓉花簪放下,随手抽了个金簪插上发髻,和茯苓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找哥哥,倒也不是别的。图的是个心安罢了。”
百年之后,她见到死去的母亲,好歹能说一句,这么些年,她一直在等哥哥。
毕竟,前世都没有出现的人,今生,怕也没有希望。
沈楚蓉这话语气低沉,一想到即将见到表哥舅母等人,努力拍了拍脸颊,挤出一抹笑来。
转过小花厅,宋妈妈已经带着大夫在屏风后等着,见着沈楚蓉,便来行礼。
“纳兰大夫快起来,”沈楚蓉见不是自家陪嫁的,反而是秦家军中最有名的纳兰大夫。
依旧是一身道袍,看起来仙风鹤骨。长鬓及胸,白眉下一双饱经世事的双眸闪烁着精光。
他身为大夫,年纪大了,倒也不用避讳什么。
“纳兰大夫,您这,怎么在这里?”
沈楚蓉颇为客气,而纳兰大夫一捋胡须,朝沈楚蓉道,“是大爷请我来,看看宋家大爷是什么情况。”
“有劳了。”
见是纳兰老先生,沈楚蓉很是放心。
她从京城带来的大夫,是荣成公主为沈颜蓉准备的,是个太医。猛地从宫内的太医,变成秦家的府医,甚至,还不是荣成公主的女儿,这个太医说实话,并不是对沈楚蓉百依百顺。
让他制作些丸药,从京城带来的金疮药的方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让他做也就罢了。可若是把唯一的表哥宋霖的治疗交给他,就连沈楚蓉也不放心。
可,秦狩,居然也能想到为表哥请大夫。
未来的九五之尊,赫赫有名的杀神,居然会留意表哥这个外人的身体?
难道,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一闪过,沈楚蓉立即打消念头。想想也是不可能,若不是前世阴差阳错二人在一起,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
那是因为什么呢?
沈楚蓉百思不得其解,听到小花厅外的脚步声,示意茯苓把屏风放好,坐在太师椅上,殷切目光看向了花厅门口。
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道步伐干净利落,落地有声,震得人不由心神随之激动,可见来人杀伐果断的气势。
一道步伐绵软无力,落地虚软,却不紧不慢,气息微喘,愣是跟上了秦狩的步伐。
当然,这也和秦狩放水有关。
不然,从芙蓉院大门到待客的小花厅,不过是一进的院子,哪里会走的这么慢。
转过最后一道檐廊,就是待客的小花厅。
小花厅和假山凉亭的方向相反,一个位于院落西侧,一个则是东侧。
东侧小花厅旁原先是个小戏楼,沈楚蓉搬进来后,并不是很耐烦去听什么戏剧,便把原本戏楼的位置给留下,只用屏风隔开,作为了日常起居的议事厅。
毕竟戏楼冬暖夏凉,又有唱戏的高台,收拾一番,倒也齐整。
此刻,戏楼和花厅外隔着个两米多高的十二美人的屏风,纳兰先生就在屏风外候着。
从戏楼进入小花厅,宋霖抬头,便见到在太师椅上,坐着的美人儿,和印象中姑母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相似的温婉气质,相似的五官眉眼,相似的殷切眼眸。
只一眼,宋霖便知道,这是他的表妹沈楚蓉。
沈楚蓉同样如此,比起前世九年后的印象。
现在的宋霖,实在是太让她欣慰了。
没有走一步喘一下,甚至,他的脸颊还带着自然色泽,而不是前世一般,枯白,就好像是秋日上挂在枝头的**。
看起来是完好无损的一朵花,可伸手一碰,整朵花就扑簌簌的散开,落下枝头。
看来,还有得救。
沈楚蓉微不可查的看了眼十二美人的屏风,察觉纳兰老先生对她颔首时,彻底安了心。
只要纳兰先生点头,就说明有的救。
而一旁的秦狩,见沈楚蓉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不满的看了眼宋霖,又看了下藏在十二美人屏风后的纳兰老先生,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瞧瞧,瞧瞧。
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他第一眼见这个宋霖,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这才带着他来见沈楚蓉第一面,就被沈楚蓉给抛弃了。
为什么???就看不到他呢??
莫名的酸涩让秦狩下意识的皱眉,浑身冷冽气势,让整个大厅都冷了几分。
纳兰先生察觉到秦狩的气闷,捋了捋及胸的美鬓,笑着叹道,“哎,这小年轻的,可真让人羡慕啊!”
一个爱而不自知,一个毫无波澜。
看来,秦二少想要抱得美人归,还有得磨呢!
宋妈妈听到,脸色一变,隔着屏风看向秦狩,死死盯着沈楚蓉的模样。
恐慌在心头弥漫,莫名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算是成功和秦朝和离,姑娘她,能顺利离开秦家吗?
“嫂子,这是福州宋家的宋霖,还有宋大老爷和宋大太太,也在来的路上。”
看,他是不是很贴心,还有为了宋霖这碍眼的身体,他还派人请了纳兰大夫。
这话说完,沈楚蓉总算是注意到秦狩。潋滟水眸落在男人身上,还带着尚未平复的激动。
红唇微启,楚楚动人,“多谢二爷。”
沈楚蓉眼眶微红,眉心微蹙,似是江南的山水,也因此染了愁绪,不由让人也随之心疼起来。
秦狩看了,恨不得把佳人抱在怀中百般疼爱,把她眉目间的愁绪彻底拂去,只能染上笑颜。
克制的转移目光,看向一旁的宋霖,“宋家家主,这位,便是我们秦府的大奶奶。”
因为秦狩在,算是秦家人,因此,小花厅并没有屏风隔开,众人可以清晰看到五官。
宋霖这才勉强克制住激动地心情,血缘之间的联系让他不自知的红了眼眶,抬手看向沈楚蓉,“宋霖,见过秦大奶奶。”
不是亲昵的表妹,也不是疏远一些的沈表妹。
而是,秦大奶奶。
沈楚蓉面上的笑意一僵,莫名的想要纠正宋霖的称呼。可转念一想,宋家为商户,即便曾经是皇商,可依旧比不上手握重兵的秦家。
秦仕是秦州的土皇帝,掌管生杀大权。而宋家,在福州虽然颇有权利,甚至,出海远在南亚等国颇为威名。可面对秦家,他依旧是弱势的。
甚至,要对自己行礼。
沈楚蓉不由有些后悔,因为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把整个宋家卷进来,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气氛,有着片刻的沉默。
宋霖是个清俊儒雅的男人,只是外表清俊儒雅,看起来无害罢了。若真是表里如一,只怕不等接管宋家,就被那些狡诈的各地的大掌柜给吃的骨头都不剩。
所以,他察觉到沈楚蓉的沉默,温润笑意挂上脸颊,看向沈楚蓉,“方才是给外人看的礼仪,表妹,你该不会因此疏远我这个哥哥吧?”
“哥哥!表哥!”
沈楚蓉踟蹰了下,喊出久违的,酝酿了许久的称呼。
如果,她的亲哥哥也在就好了!
“沈家表妹。”
宋霖笑着应了一声,转身看向紧绷着脸,不辨喜怒的秦狩。
“二爷,我自称一声长兄,不过分吧?”
甚至,宋霖说完这话,还特意看似有礼的询问了秦狩。
“自然不会。”
秦狩紧绷的下颚线看起来分外冷硬,沈楚蓉无意间展现出来的,因为宋霖而展现的情绪激动,让他,看宋霖格外不顺眼。
可偏偏,人是自己带来的,也只能忍者。
沈楚蓉听到二人对话,也意识到能在今日见到宋霖的功劳是秦狩,笑着道谢,“多谢二爷,若不是二爷,只怕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表哥他们......”
“不谢!”
秦狩冰封的表情稍微缓解,心中腹诽。
亏她有良心,还好,还知道感谢自己,派人去请宋家大太太,派人去请了纳兰老先生给宋霖问诊,甚至,亲自带着宋霖来见她。
果然,这些付出是有用的。
只可惜,沈楚蓉目光在秦狩脸上略一停留,就又再次回到了宋霖的身上。
她语气很轻快,询问的都是好奇的事情。
“表哥,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还有啊,从福州到秦州,路上大概走了多久?外祖父外祖母身体可好?大舅舅和大舅母也跟表哥你一起来的吗?人现在在哪里啊?还有二舅母二舅舅,听说他们现在也在福州?二人身体可好,我可有别的表弟表妹?”
一连串的问话,让宋霖眼底露出笑意。
沈楚蓉针对宋家的问题,都是问的家里人。明显,这是打听过宋家的状况。
“祖母自从年前开始便不大好了,没别的毛病,只是腿脚疼不大爱走动,外祖父倒是健壮。”
宋霖忽视掉一路上的辛苦,先从宋家人的现状开始讲起,而后接着道,“我爹娘也来了秦州,原本是准备拜见了秦总兵才来见表妹,所以今日并没有随我一起前来。但,二爷已经派人去请了,等会儿就来。”
“至于二叔和二婶婶,二叔和二婶婶身子不大好,早些年二婶婶怀了一个,只最后没保住,这么些年过去,他们也看淡了这个。”
宋霖平日里鲜少说这么多话,到了最后,气息微喘,整个人竟有些不支。
让一旁的宋笔吓傻了,结结巴巴的把缓解症状的药丸子送上,“大大大大爷???”
这是见到了沈表姑娘,大爷看似冷静,实际上就忍不住激动了??
可大爷这病,不能劳累,也不能激动啊!
宋笔的呼唤,让宋霖缓过神。只,已经来不及了。
从肺腔涌上来的痒让他拿帕子捂住嘴,整个人躬缩成虾米,拼命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声震的整个小花厅茶水也随之起了涟漪,沈楚蓉才放下的心,顿时崩了起来。
“表哥......”
沈楚蓉这个时候,才发现宋霖的症状。
原来,他竟然已经虚弱至此。不过略说了几句话,就咳嗽成这般模样。
连忙起身,来到宋霖身边。刚一靠近,就嗅到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让沈楚蓉瞬间红了眼眶。
才见面的家人,居然虚弱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太让人意难平了。
“纳兰老先生,您快来看看。”
秦狩见沈楚蓉眼眶发红,深情慌张。一手扶住宋霖,避免他倒下,一边喊在十二美人屏风后的纳兰老先生。
宋妈妈听到,正准备去扶纳兰先生。却见明明是个年过八旬的老人,可手脚比年轻人还要利落,噌的一下起身,眼前一花,在看过去,已经到了宋霖身边。
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纳兰先生,竟然这般厉害。
宋妈妈浑身冷冷打了个寒颤,看来这秦家,是藏龙卧虎啊!
纳兰老先生单手握住宋霖手腕,闭目把脉。
沈楚蓉见宋霖手腕露出的肌肤干瘦,没有一点儿肌肉。和一旁的秦狩相比,同为青年男子,要比秦狩瘦上一半要多。
沈楚蓉这才发现,才八月,宋霖居然穿上了冬日才穿的厚毛衣裳。
难怪,方才她只是觉得他身形稍瘦,可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纳兰老先生把完脉,又查看了宋霖舌苔,见色泽发黑,心知是毒,微不可查的看了眼秦狩。
秦狩点头,纳兰老先生才看向沈楚蓉和咳嗽止了,但在艰难喘息的宋霖。
“禀二爷,大奶奶,宋家家主的这身体,是中了毒。”
“中了毒??”
沈楚蓉倒吸一口凉气,她一直以为,表哥只是先天不足,或者只是被染上了痨病而已。毕竟,常年咳嗽不止,甚至呕血,甚至,身形消瘦,这些状况,太像是眼下的痨病。
竟然,不是痨病,也不是先天不足,而是,中毒。
“怎么会呢,怎么会中了毒?”
“表哥,下毒的是谁?你可知道?”
沈楚蓉稳住心神,目光落在喘息微微停顿的宋霖身上,见他正要张口说话,连忙道,“表哥,你不要说话,知道就点下头,如果不知道,摇头就可以。”
宋霖闻言,温和笑意看向沈楚蓉,示意对方别怕。
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沈楚蓉失望的垂下头,如果知道是谁下的毒就好了,至少能去报仇,也可以有个方向能去研究解药。
这突然得知中了毒,解药怎么配?先去分析是什么毒,再去根据毒素去配解药,最后还要调正成适合表哥身体的药方。
毕竟,有些毒可是以毒克毒,解药里,不乏是一些能使人致死的药粉。
若是还要去找什么代替的药材,表哥的身体,能不能等这么久?
如果知道凶手是谁就好了。
沈楚蓉捏紧手,虽然没有证据,可一个莫名的猜测,指向京城。
而秦狩眼底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第一次见宋霖,便直觉这人不对劲。联想到秦仕被人算计的事情,直觉让他立即去请纳兰老先生。
若是错了自然是最好的,没有中毒只是生了病,治好病就好。
可若是中了毒,那幕后的凶手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秦狩的脸色,也随之阴沉下去,一想到背后针对宋家,甚至针对秦家的算计,让他面色直接阴霾密布,让人看了望而生出惧怕。
“蓉儿,不怕。”
正在气氛低迷之际,小花厅外传来一道温和女声。
沈楚蓉闻言,抬头看了过去。入目,是一个容貌中上,望而可亲的妇人。她年约四旬,身穿宝蓝蜀锦满福对襟长衫,乌黑发间金银花错雍容华贵,五官端正,气质舒雅。
虽不是十分国色天香,可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沈楚蓉知道,这位,便是她的大舅母,荣氏。
“大舅母!表哥,表哥,他身体不好,是因为中了毒!”
沈楚蓉自打出生,对母亲已经没有了印象。可此刻宋大太太荣氏的宽厚声音,让她不由露出脆弱的神态来。
前世,她进了秦家后被丁氏和丁卿雅磋磨,没有她为了粮食,而去联系宋家的事情。可即便是多年不联系,在得知她的死讯后,大舅母和表哥宋霖也依旧千里迢迢的来到秦州,来给她收尸。
想到前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现在依旧是他丈夫的秦朝。
秦朝虽然被秦仕拘谨,秦州内外,也开始传起秦朝并非秦仕亲生,而是丁氏二嫁,她前头那个男人的种。
不是秦家人,自然不能继承秦家家业。
只要和离了,她就可以彻底离开秦家。
可沈楚蓉想到了前世秦仕的死,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荣成公主,她真的会这么简单地放弃?
压下心中的疑惑,沈楚蓉加快脚步,扑向荣氏。
秦狩看见沈楚蓉对宋大奶奶毫无保留的依赖,一股无力从心头升起,恨不能,立即杀到战场上,杀上几万个回合。
什么时候,她才会对他这般依赖?
而一旁的宋霖,喘息声渐渐停止。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眼眸落在了秦狩身上,瞬间意识到,这位秦家二爷,只怕对他的表妹,起了心思。
他是乐见其成,还是暗中阻止?
宋霖心底苦笑一声,不管是乐见其成还是暗中阻止,都有一个前提。
沈楚蓉,她不能是别人的妻子。
即便是代替沈颜蓉嫁给秦朝,即便是尚未同房。可只要她是秦朝的妻子,她的名声,就不能有一点儿瑕疵。
至于秦家大爷秦朝,不说身世不是秦仕所生,便是内宅混乱,除了百灵这个娼妓,还有丁卿雅这个另嫁的妇人。
这般人品,就不是表妹的良配。
早先,她没有娘家人撑腰被秦家欺负,可眼下,他们来了。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表妹恢复自由之身。
宋霖暗暗下定了决心,余光看着沈楚蓉如燕归巢一般,起身扑到了荣氏怀中。
她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儿扑簌簌落下,就好像是,离家已久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父母,可以露出内里的无助。
“蓉儿,不怕,不怕。”
宋大奶奶荣氏抬起手,细细的拍着沈楚蓉的肩头,安抚她道,“你放心,我们早就知道了,你哥哥这是中了毒。只是,这毒素下的太过邪门,不止是不能轻易解掉,甚至,在你哥哥体内达成诡异的平衡。”
“只要去掉一个毒素,剩下的就会毒发,让人死亡。所以,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找办法,可惜,一无所获。”
“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哥哥他这么虚弱了下去。”
荣氏声音带着一股疲惫,见沈楚蓉看起来很是萎靡不振,不由大为心疼。
十指相缠,拉着她的手来到宋霖身边,拍了下他肩膀,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把你的身体状况和你妹妹说一说?你看看,把她吓哭了,你就高兴了??”
“我......”
宋霖久违的咳嗽,让他声音嘶哑,张口就有要咳嗽的趋势。
沈楚蓉连忙阻止,“舅母,是我,是我方才问了表哥许多话,还没来得及让表哥解释呢!”
“那也是他做得不对!”
宋大奶奶可不会因为这个心疼儿子,道,“我记得你在这秦州有几个首饰铺子?你妹妹是个女孩子,作为赔罪,你给她一个。”
理直气壮,毫不客气的剥削儿子给沈楚蓉贴补私房。
“不不不不,舅母,我不能要!”沈楚蓉连忙拒绝,表哥身体不好,费劲心力的打理家业,她一个外人,没有权利去拿属于宋家的家产。
“这是我们欠你的!听话,拿着!”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沈楚蓉惊讶回头,才发现,大舅母身后,竟然跟了个一身素服的中南美男子。
没有丝毫商人的市侩气息,他气质超尘,五官看起来颇为年轻,比一旁的大舅母还要年轻。
桃花眼微微一笑,勾勒出让人心神晃动,就连声线,也带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沈楚蓉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这般的美大叔。
身边的秦狩自不必说,未来的九五之尊,眼下虽才二十,可也依旧卓然出群。秦朝虽然人品不咋地,可在秦家养了这么多年,儒雅的外观也挺唬人的。
秦仕呢,是个糙汉。素来不在意吃穿,五官平俗,可浑身气势惊人,毕竟是秦州的当家人,手握百万秦军,自然不能忽视。
而父亲沈从文呢?是典型的文人儒士。便是沈楚蓉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父亲容貌的确是不错。
毕竟,能让她的亲生母亲带着家产下嫁,能让荣成公主下嫁,可见当年之出众。现在虽然年纪大了,可久居相国的位置,原本书香笔墨的气息并不很多,反而,是上位者的压制,是不言苟笑的严肃。
和眼前这美大叔的气势还是不同。
乖乖啊!
沈楚蓉不由惊呼一声,同时,一股遗憾从心头升起,若是,若是大表哥不被毒素毁了身体,是不是也有大舅舅眼下这般凤仪。
“大舅舅。”
沈楚蓉墩身行了一礼,而后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次拒绝,一旁的秦狩接过话茬,“嫂子,宋家给你,你就拿着。秦家,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别以为他没看见,沈楚蓉,这沈氏,她居然看着宋家大老爷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而沈楚蓉,在秦狩开口后,瞬间意识到,宋家到来对秦家意味着什么。
从福州而来的宋家,有着能直达占城等地的大船,有着占城等地带来的珠宝粮食,而这些,不止是秦州所稀缺的,也是那些游牧民族所稀缺的。
更是,京城所稀缺的。
宋家即便是远在福州,可依旧,利用自己的能力,为宋家子孙提供庇佑。
“乖,蓉儿,舅母和舅舅给你你就拿着,等以后见了你哥哥,舅舅和舅母还有好东西给他呢!”
宋大太太荣氏见沈楚蓉低头,似乎是不知道想什么。不由继续道,“再说啊,你看看,你大舅舅还有我,从福州那么远的过来,在秦州的吃穿住行,不都是得靠你张罗?
不止你结婚的时候没有给你添妆,甚至啊,过往这么些年,你生日,三节六时的礼物,也依旧没有给你送过礼物。”
“这些啊,都是你舅舅还有我欠你的。你好歹的得给你舅舅和舅母一个补偿的机会对不对?”
沈楚蓉知道,宋家在秦州定是有居处的,这么说,肯定是故意安抚她,怕她不敢收下故意说的。
但,她不是不敢收,而是,想到要把宋家拉入旋涡,就觉得惶恐不安。
“舅母给我,我就拿着。只是,有一件事情,我想单独和舅舅,舅母,还有表哥说。”
沈楚蓉说着,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秦狩。
“二爷,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回避一下???”
这话问完,秦狩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
对宋家的态度,比对他好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单独和宋大舅舅,宋大舅母,宋霖这几个碍眼的说话。
秦狩不想答应,可是,这是沈楚蓉提出的委婉的请求,他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沉默......
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宋大奶奶荣氏见状,连忙打圆场,“没事的,二爷不是外人,他也能听得。再说,我们娘几个自打小时候一别,这么些年没见过,定是有许多私房话要说的。”
不是外人,私房话。
话里话外,还不是想让他走???
秦狩不肯松口,而一旁的纳兰老先生已经再次给宋霖把脉结束,见状,插话道,“宋家大老爷,宋大太太,令郎这毒虽然有些难搞,可小老儿我倒是有几分把握。若是相信小老儿,不如,过几日,小老儿我开上药方,喝上几日试试如何?”
“如此,就多谢了!!!”
宋大太太和宋大老爷对视一眼,夫妻两个很是激动。这么些年,不止国内的大夫看过,便是什么苗疆川蜀占城那边的大夫,也都请到福州为宋霖看过病。
可这么些大夫,每一个都在摇头。
眼下,别说纳兰老先生只是有几分把握,便是只有一分,他们也愿意一试。
纳兰老先生见状,朝沈楚蓉略一弯腰,“大奶奶,告辞了。”
“纳兰先生慢走。”
沈楚蓉目送他离开,远远地,纳兰老先生哼着曲儿一般,却清晰传到小花厅内,“都说她花容月貌惹人爱,却不知,我宁愿爬墙也要把花采.......”
“死缠烂打花儿可不好摘,速速离开你再来.......”
沈楚蓉听得迷茫不解,什么花儿摘,什么你再来?
见秦狩站在原地,试探上前,“二爷,我和舅母,想说些家里话......”
秦狩冷哼一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了。
沈楚蓉打了个寒颤,莫名觉得男人那一眼,蕴藏着百般意味。
好像是:让我听你的话,准备好付出什么代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