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80章 八十:秋猎(四)

◎他在命令她。◎

琼林苑原本是座小御苑, 后来经三任官家不断扩建,最终与京郊山野相连。

起初,琼林苑平时朝外开放, 生意不绝。每遇殿试放榜,进士骑马, 自东华门成群结伴来赴琼林宴。后来秋猎、宴射、大小家宴,常在此举行。

站在骆驼虹桥眄视一圈,波光粼粼的水景,看久了容易腻。于是大家递嬗踱将东林, 这是琼林苑里最繁密的地方。

这里树荫遮天蔽日, 臭椿,水杉, 圆柏,红叶黄叶绿叶。骑在马上看,只觉晃眼。

官家带着几位皇子驸马, 慢悠悠地从南侧踅至北侧, 与早就守在北侧的朝官会合。

南侧那片划给辽人,而国朝在北侧射猎。双方明里暗里斗,谁也不想占下风。

韩斯机警,睐眼人群,没睐见敬亭颐的身影。趁着皇子驸马们射猎,走到官家身旁问:“官家,需要臣派人将敬驸马传唤过来吗?”

官家认认真真地擦拭弓箭,“方才大家聚在一起收拾行装时, 朕还瞧见他上了马, 跟在朕后面。年青人, 第一次经历皇家秋猎, 想是在到处乱逛。不碍事,去哪射猎都行。后山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还能跑了不成?再说,他跟小六黏糊得紧。朕让小六去西林射猎,说不定他也跟着去西林了。小辈的事,咱们做长辈的,就不多插手了罢。”

韩斯颔首说是,心里想,他还没官家开明。

褪去一身官服,韩斯回到家,仅仅只是个望子成龙的老父亲。

韩家家风甚严,男不兴纳妾,女不兴二嫁。韩斯谨慎,谨遵家训。他与夫人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人中龙凤。偏偏某夜醉酒,与婢女苟合,生下一子。韩斯脸上蒙羞,暗地处死那个婢女,对小儿子却下不去手。

小儿韩从朗性情乖戾孤僻,韩斯怕他惹事,常打压责骂他。今下听及官家这番开明话,不由得一番感慨。

韩斯说道:“臣的儿子韩从朗,要是能具有太子的半点美德,那臣这辈子就无悔了。”

言讫,俩人一起远眺太子浮宁。

只见浮宁拉满弓箭,蛰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嗖”地射出箭矢,正中麋鹿的腰腹。

麋鹿扑通倒地,沉闷的声音像是把棒槌,在官家心里砸了两下。

官家抬眸,看浮宁轻车熟路地收拾猎物,擦拭弓箭,颇感欣慰。

若非时机不对,他真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位才德兼备的太子,好好烜耀一番。

然而今下,他只能隐去这番心思,开口问韩从朗的去处。

“年青一辈,应该都会对射猎这事感兴趣呀。韩卿,怎么都没见过你家孩子上猎场呢?”

韩斯赧然回:“臣的几个儿子,都是只能掂笔杆的人,提个刀剑都怕得发抖,哪里还敢上猎场?就说臣的小儿子,脾性雌懦,跟个小娘子似的。他搬到永宁巷住,天天窝在府邸里,不知在捣鼓什么物件。他要是敢上猎场,哼,那肯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

官家想,当真有父亲在外面不给孩子留一点脸面吗?韩斯做宰相,忧国忧民。为甚一回到家,就成了不受待见的长辈了呢?

亲生父亲,竟说韩从朗此人雌懦。官家冷笑,这个父亲当得稀里糊涂,连孩子脾性究竟如何,都不清楚。

韩从朗是个找事茬,是个收敛锋芒的刺头,这点官家比谁都清楚。

韩从朗不仅觊觎他的宝贝闺女,还想抢走他老浮家的大好河山,想得倒挺美!

官家心里纠结,射猎心不在焉。

年青人满怀蓬勃朝气,而他沧桑老态。坐在马背上,腰杆不自觉间就佝偻下去。马蹄越踏越慢,不迭有年青郎,越过他的马。箭矢一阵阵地射向猎物,恍似流星砸地,将官家的心也砸得兀突突的。

未几,官家竟成了队尾的老末。

陪伴他的,是同样苍老的通嘉。

通嘉本能地堆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官家,小底刚才派内侍去问了一圈,您射中的猎物,是东林里最凶猛的。可不是小底在夸大其词,您射中了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官家,您宝刀未老,威风依旧。”

官家摆摆手,“可别再折煞朕了。朕如今的射术如何,朕自己心里清楚。通嘉,你这大监谄媚劲太足。先皇吃你这套,朕可不吃。把你这心劲用到培养新任大监上去罢。明吉不甘困囿禁中,想另寻出路,正好给苍巴空出一个位子。这不是你这做干爹的,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通嘉硬着头皮,附和说好。

其实像官家这个年纪的男人,都爱说教。

给这个说说道理,给那个教教为人处世。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总是觉得自己做事老道熟稔,年青人都要听他们的话。毕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嚜。

官家尚且如此,何况寻常男人。

通嘉跟在官家身后,心力交瘁地暗吁口气。

官家偷懒,他也想偷懒。叵奈内侍大监后继无人,他只得把全部精力都放到苍巴身上。但愿届时太子继位,苍巴能得新君信赖罢。

这厢官家散漫地踅近年青人身旁,见两位皇子,正起劲地分着那头大虫。

秋猎不能较真,较真起来,谁都射不中一头猎物。大家乐呵呵地笑,说官家射术又精进不少。官家也只是笑,搬来一条杌子,听年青人聊天南海北,借此消磨时光。

浮路想念他的妹婿敬亭颐,因问:“爹爹,妹婿他去哪儿了?都快晌午头了,儿都没见过他的人影。”

浮俫附和说是。他这次肯出相国寺,是给敬亭颐一个面子。

妹婿盛情邀请,他怎能不去?就想趁着秋猎的大好时机,与敬亭颐畅聊一番。哪知如今别说攀谈,就是个人影都没看见!

浮俫叹,这分明是诈骗。他口不择言地说:“早知如此,儿还不如与赛红娘一道策马快活。”

官家眉头紧皱,斥责道:“你还没跟那江湖女子分开?朕告诉你,朕的皇媳,绝不能出身江湖!要么,你把朕早就选好的贵女给娶了。宗室里,就你没个家室,天天窝在寺庙里,不像话。想做和尚,好,朕不拦你。朕褫夺你的爵位,收回你的食邑封地,让你做一无所有的白身。不是想做和尚么,那就去做呗。”

浮俫可不怕官家的威胁。早在他第一次进寺庙时,官家就气急败坏地摔东西,拿命威胁他,嫌他丢浮家祖宗的脸。后来官家百般利诱,都没能让他回头。

浮路与王曾之见状,赶忙把这俩互看不顺眼的父子拉开。

这头浮宁撒开了欢,平时他遭王西语严加管束,在东宫当受气绵羊。眼下耳边没了王西语的絮叨,浮宁恍觉自己像一头饿狼,而他的箭矢是獠牙,一口一口撕咬着猎物。

比及折回官家身边,大家早已生了厌倦心思。

就等官家开口说一句话。

“欸,既然都累了,那就回去罢。”

浮俫浮路兄弟俩握拳说好。浮宁沉稳一些,贴心地说:“爹爹,您也辛苦。”

官家啧一声,指着兄弟俩,感慨道:“能不能学学大哥。俩长不大的小孩,朕都挖不出个长处夸你俩!”

当然,说是这么说。皇家的子女,或品行不端,或放浪形骸,但脸总是美的俊的。

官家偷摸觑眼他的儿子们。真俊呐,他想,光是这张脸就能迷倒一片贵女。不过老浮家的扎眼,不在儿子,而在个性鲜明的女儿。

尤其是他的女儿浮云卿。嗳,他是词穷的老父亲,当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夸赞她的美好。

既然浮云卿受尽舐犊之情,那她理应为国朝贡献付出。

想及此处,官家起身,掸落衣袍下摆沾着的白茅草。

“咱们先回苑里的侧殿歇息,朕有些事要与你们这群年青人交代。”

烂漫山野上的天空,总是离人格外遥远。官家信马由缰,抬眸睇着湛蓝的天。

看得久了,总觉这片天空少了点什么装饰。

细细想,无时无刻地想,终于想了出来。

“少云。湛蓝的天空没云,看起来很奇怪。”浮云卿百无聊赖地揪着狗尾草,嘟囔说。

半刻钟前,耶律行香见了萧绍矩,二话不说地跟在他身旁,反把浮云卿留在了林里。

起初浮云卿扯着耶律行香的衣袖,说:“你陪陪我,好吗?我一个人害怕,总感觉这林里阴森森的,恍若背后有无数只大虫盯着我。”

耶律行香难得没嗤笑她,耐心安慰一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处是定朝土地,你是定朝人。来这里射猎,分明得心应手,像在家那般亲切。有什么好怕的?”

言讫便一溜烟地窜没影儿。

人家说得对。每年秋猎,浮云卿都会悄摸溜进东林,瞎踅摸一圈,没找到好玩的,再灰溜溜地折返回去。

可今年不一样。她的确感到危险步步紧逼,脑里上演着刺客刺杀她的恐怖画面,差点把自个儿吓破胆。

耶律行香找萧绍矩,那她找辽国使节总可以罢!

结果使节亦步亦趋地跟着萧绍矩,不知窜到了哪里去。

一帮不解风情的粗心辽人,并不在意浮云卿害怕不害怕。

他们只在乎输赢,只想抓紧时间,多猎几头兽,好在定朝人面前烜耀显摆一番。

一时各自分散,射箭策马声,自四面八方而来,传到浮云卿耳里。

好罢,人家不在意她,那她总得在意自己。浮云卿认命地提起弓箭,拉弦射箭。

“嗖——”

这箭射空。

“嗖——”

这箭射歪。

“嗖——”

呔,怎会有人越射越差劲!最后一箭脱弦,竟直愣愣地射在她自己脚下。

箭矢斜插在土里,她脚下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土坑,溅起的砂砾反弹到她鞋面上。

她提着衣裙,连连往后退。

眼前这个丑陋的土坑,亘在前头,像是在嘲笑她低劣的射术。

浮云卿找了颗树,泄气地欹着树坐。

来的路上,耶律行香告诉她,敬亭颐骑马往北侧去了。

北侧与南侧中间,隔着几座崎岖的山坡,距离遥远。两侧遥遥相望,谁也看不见谁。正因隐蔽性好,故而官家与萧驸马两帮人射猎,选在了南北两侧,互不干扰,各凭本事。

伤感的时候,浮云卿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有灵气的诗人。她折来一截树杈,胡乱在土地上划拉几下,将坑洼的地扽平整。

她想,她要写出一首属于她的诗。

然而划拉半晌,再拽回思绪,竟见地上歪七扭八地写了句:“万里关山一梦成。”

某次读书,敬亭颐给她出题,下句正是“万里关山一梦成”,让她对上句。

她略懂平仄对仗这方面的讲究,可思来想去,怎么也对不出上半句。

那次敬亭颐格外严厉,她献了几个吻,都没能让这位男郎松懈半分。

没辙,她可怜巴巴地说:“只能梦关山么,巫山成不成?”

好嚜,她这句急转弯,把壮志难酬的情怀,直接转到了帷幔里。

敬亭颐敲着她异想天开的脑袋瓜,一口回绝说不成。

后来下课,见她失落地欹着窗,于心不忍,踅回她身旁,轻声道:“巫山也成。”

万里巫山一梦成,总带着引人遐想的深意。

俩人认真探究上句到底该对什么,说着说着,两张嘴皮子就碾磨到一处去。

而今浮云卿欹着乌桕,身旁却少了个人。

思念真是件玄乎的事呀,黏在一起时不想,一旦分开,就想得要死要活。

浮云卿揿紧树杈,当勤奋的挖土工。

耳边穿过辽人射箭拔弩的凌厉声,时不时夹杂着几声低语。

浮云卿不由得叹口气。

这个时候,耶律行香应该在与萧绍矩卿卿我罢。

原本她也可以,叵奈多提一嘴,非得要凑射猎的热闹。这下倒好,提出这个建议时,孤零零一人。如今坐在这棵树下,仍旧孤零一人。

不知挖了多久,四周渐渐凝成死一般的岑寂。

“嘶——”

什么声音?

浮云卿骤然发冷,脊背直往树上贴。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

浮云卿头皮发麻。心里一阵恶寒,不禁连打哆嗦。

好像是有什么活物蠕动着身子,爬过树叶,不断朝前走。

“啪嗒。”

一片乌桕叶倏地从枝桠上划落,旋转着飘到浮云卿手里。

浮云卿扔掉树杈,抱着膝,此刻恨不得融进树里,祈求躲过一场未知的浩劫。

“啪嗒。”

又一片树叶划落。

欸,为甚会觉得这阵窸窣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呢。

浮云卿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声音的方向。

一想吓一跳。这声音,竟是从她头顶传来的。

浮云卿稍稍侧身,慢慢扬起脖颈,抬眼看去——

有条三角头,外凸眼,尖尾巴的黄金蟒蛇,正盘在她头顶那道枝桠上面。

她打量蟒蛇,蟒蛇也伸出细长发黑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探出可怖的三角头,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蟒身长而粗,身有浮云卿的小腿那么粗。

它正在蜕皮,尾巴一甩一甩,不迭将树叶甩落。

蛇在蜕皮,表明这是它食量最大的时候。

白花花的蛇衣,一部分绕成圆圈,在枝桠上面留着。另一部分,像条能勒死人的白绫,缓缓下落。

未几,蛇衣精确地落到浮云卿头顶。

蟒蛇尾巴翘起,继而拍落,压住了蛇衣。因此指甲般大的蛇衣,正好卡在浮云卿的鬓发里。

浮云卿脸上肌肉颤抖,她紧捂着自己的嘴,千万不能尖叫出声。

敬亭颐教过她,遇蛇不要动,不要跑,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发出一丝声响。

蛇的眼,狭小丑陋,眼力不好。不发出声响,它只当周遭空无一物。

越艳的蛇毒性越大。艳丽的身加之三角头与尖尾巴,是毒中之毒。

浮云卿竭尽全力凝神屏气,她抬头与蟒蛇面面相觑。

她不怕蜘蛛蜾蠃,就怕这般蠕动的,吐着粘液的,阴冷的丑陋东西。

旷野里的风静悄悄的,骑马射箭的声顷刻消散,再也传不到浮云卿这处。

静默半晌,蟒蛇没看见活物,无聊地甩甩尾巴,扭着长身欲走,然而却乍然听见——

“唔……”

浮云卿清泪流了满脸。本来是默声抽噎,不曾想哭得太凶,不小心委屈出声。

霎时,那条蟒蛇张大尖嘴,飞快向树下探身。

那张大嘴,几乎要把浮云卿整个人给生吞进去!

“啊!”

浮云卿再难捱惊恐,尖叫地爬起身,奋力向后方跑去。

奔跑的声音传到蟒蛇这里,它辨清传声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爬向浮云卿身边。

腌臜恶心的蟒蛇将浮云卿绊倒在地。浮云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地往外爬。

蛇缠得愈来愈紧,浮云卿隐隐感到窒息。

老天,难道她要命绝于此!她不想做国朝第一个被蛇吃的公主!

干燥的蛇身缠上她的小臂,狰狞的蛇舌时而滑过她的脊背,时而擦过她的指间。

浮云卿绝望地阖眸,她心里默念一句遗言:十八年后又是……

欸,不对?她腰间明明别着一把匕首,是今早出发前,敬亭颐递来的。

浮云卿佯作臣服,趁蟒蛇探身打量她,赶紧拔出锋利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向这条恶蛇的七寸。

“不可!”

霎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浮云卿耳里。

凝眸远睐,竟见敬亭颐飞快从远处跑来。

一贯澹然矜贵的他,现下满脸担忧,直直朝她奔来。

他故意喊得大声,“此蛇疯性大,刺七寸杀不死。”

浮云卿看得痴。

他换了一件她从没见过的衣裳。月白袍素宫绦,将他劲瘦结实的身材,淋漓尽致地烘托出来。他没有再戴中规中矩的幞头,头发仅用一根白束带挽着。

即便泪眼朦胧,可在浮云卿眼里,敬亭颐义无反顾的身影,无比清晰。

她清楚地睐见,清冷的谪仙,**起规整干净的衣摆,下了三十三重天,义无反顾地,不要命地朝她奔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以同样大的声音,去回应他了。

她喃喃地说他是傻瓜。语气平淡落寞,可泪珠断了线,凄惨地往外淌。

傻瓜。

傻瓜。

傻瓜。

……

那条蟒蛇比他还壮,可他却把蟒蛇引到了身边。

蛇身一击脱离,浮云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活命机会。她得趁此良机,拼了命地往外跑。

不能回头,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她得先活下来,来得及的话,再去搬救兵。当然,很有可能,等她搬来救兵,敬亭颐已经被蟒蛇吞吃入腹。

可浮云卿泄了全身力气,她已经没有力气跑了。

她会亲眼目睹,蟒蛇是怎样折磨她的驸马,怎样折磨这个令她日思夜想的人。

浮云卿阖眼,眼睫被泪花湿透,连抬眼都觉得无比艰难。

她凄凉地睁开眼,却见敬亭颐利落地揿剑出鞘,剑花狂挽,动作迅疾。

浮云卿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睃及几道凌厉的白光飞快闪现。

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

狰狞的蛇头,落在地上。蛇血顷刻迸溅,洒在疏松的土地里,将土蒙蒙的灰尘,死死盖紧。

提剑斩蛇的姿势很熟稔。明明是个潇洒利落的动作,可正是这个动作,激起浮云卿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像是杀过很多人那般熟稔,像是无数个日夜砍掉仇家的头颅,那般熟稔。

敬亭颐收剑,朝浮云卿递手。

“没事罢?”他问。

这只是一句出于礼貌的问候。浮云卿狼狈地躺在土地里,脸颊通红,泪珠不止,这不像是没事。

“敬……敬先生。”浮云卿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想问,你之前是不是杀过许多人?但这话问出,反倒显得她像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何况不等她问话,数条蟒蛇一齐朝俩人这处袭来。

黑漆漆的,紧紧交缠,飞快蠕动。

看清那物后,浮云卿登时瞪大双眸。

那是个巨大的蛇团。蛇头阗挤,腌着水光的长舌头,像数条恶心的肉虫,飞快旋近二人身旁。

“敬先生小心!”

相较于浮云卿的满心惊慌,敬亭颐倒一脸淡定。

来一条,杀一条。来一堆,杀一堆。

是人是蛇,于他而言,都无甚大用。

敬亭颐将手覆在浮云卿眼前。

“闭眼。”他命令道。

“我不叫你睁眼,你就不要睁。”

他在命令她。

他很少说出锋芒毕露的话,也很少做出强硬冷血的事。

浮云卿听话地阖眸。

她的脑里,不迭浮现出破碎的画面。渐渐拼凑完整,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身着白衣的年青郎君,守在她身前,对抗邪恶。

白衣被血液染透,郎君的眼神愈发坚定,像是杀疯了,从圣洁的神坛跌落,剥落腌臜的气息,染上她的味道。

这是话本子里常见的画面。

却在此刻,真真切切地在浮云卿眼前上演。而她顾不得那些有的没的,抖着身子,泣不成声。

此刻,有人正在分解消磨她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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