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
从小到大,李冰就是这副脾气。李冰说自己这叫宁折不弯,天生是块**员的料。而李冰的丈夫章军冀则说她是茅坑里的石头,李冰连长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章军冀参谋则嬉皮笑脸地解释说:“又臭又硬。”
李冰喊来小书,如此这般地教了一通话,让她给婆婆打电话。小书拿起电活拨通号码,如此这般地重复了一遍,挂上电话。
李冰急切地问:“她说什么?”小书—脸鄉地说:“她说‘嗯’。”李冰有些不信:“她没说别的?”
小书把好看的丹凤眼一瞪:“我干吗要贪污?又不是首长讲话。你那老干部婆婆可有水平了,那一声‘嗯’,像是从遥远的南极发出来的。”
李冰脑子似乎有些发木,傻了吧叽地问:“什么意思?”小书坏兮兮地抿着四环索牙说:“冷呗!”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李冰本想借这个由子不回家了,反正丈夫在外边开会也不回来。丈夫不在家,那个家对李冰就没有一点吸引力。
从结婚到现在有小半年了,可李冰从来就找不到成家的感觉。在那个高大宽敞的老军职楼的家里,除了像白杨一样高大挺拔的丈夫外,剩下的没一样属于自己。
在连里磨蹭到十点多,最终李冰还是决定回家去睡。这个星期不是她值周,不回家吃饭能编个理由,再不回家睡觉,理由就不那么容易编了。和平时期的连队,忙得废寝忘食,连老百姓都不信,更别说婆婆这个退役军官了。李冰虽然跟婆婆亲近不起来,但像别的婆媳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局面,李冰是不打箅经历的。
进家门前,李冰看了眼手表,快十点半了。她希望婆婆已经睡下了,那样的话,她就什么也不用编了。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地赶紧上班。
李冰进了门,在门厅里换拖鞋的时候,见客厅里婆婆半躺半靠在双人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眼睛盯在电视上,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李冰知道,婆婆现在不可能全神贯注,婆婆这副全神贯注的样子,肯定是听到门响后装出来的。
李冰死烦婆婆的这种小花招小伎俩,这简直就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的把戏。但婆婆好像对这一套特别地上瘾,将这些把戏演得一本正经的。李冰有时候真不知是发笑好还是生气好。
在客厅门口,李冰停下,没话找活说:“妈,看电视呀?”“嗯。”沈凤英头也不回地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依然全神贯注。
李冰注意到婆婆用鼻腔发出的这声“嗯”,想起了小书“遥远的南极”的形容,一股不太好的气,马上就在身体里弥漫。于是,就把一路上编好的话咽了回去,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回自己的屋子。
婆婆沈凤英的全神贯注一直做到儿媳妇李冰房屋的门被关上,她把手里的遥控器使劲往脚下一摔,没想到遥控器砸到了自己脚上,疼得不轻。沈凤英有些气急败坏,顺势一脚,将遥控器踢到水磨石地板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沈凤英初见李冰时,一点也没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的那种如释重负的喜悦。
自从知道儿子交了个不错的女朋友,眼见着儿子为这个叫李冰的丫头废寝忘食的劲头,自己的心情连自己也塚磨不透。一方面,她盼儿子把那丫头领回家;一方面,她又怕儿子把那丫头领回家。盼的心情她说的清,这怕的心情她就说不太清了。
沈凤英清楚地记得那个星期天从清晨到黄昏的每一个迎来送往的细节,因为那个星期天对她耀居的生活似乎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因此,她对那个星期天的记忆刻骨铭心。
儿子章军冀星期天的懒觉是雷打不动的。那个星期天第一个刻骨的记忆,是儿子七点钟不到,就精神抖擞地立在了她的面前。她正在厨房煮牛奶,小小的奶锅里只煮了一袋奶。她是按老习惯做星期天的早饭的:只做她一个人的,儿子历来是把星期天的早饭和午饭合而为一的。儿子站在她面前,很那个地喊了声“妈”,有些意味深长,又有些别有用心。她有些奇怪,就把眼睛从奶锅上移到儿子的脸上。儿子那双酷似他故去的父亲的眼电布满了血丝,她知道这是儿子这些日子废寝忘食地谈恋爱的结果。但她不知道,儿子此刻脸上的神圣和庄严干什么用。
“妈,”儿子又叫了一声,通知她,“李冰今天要到咱们家来。”
儿子庄严的神态,神圣的口气,又一次给了她刻骨的记忆。当时她非常反感儿子的神态和口气,但她没有直接说儿子,却在心里指责没见过面的儿媳妇:上个门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呢?好像谁没谈过恋爱,谁没见过公婆似的。
儿子在一旁布置任务:“妈,你可要好好准备准备呀。”妈抬起头来睥睨着儿子,说:“准备什么呢?什么都是现成的,从冰箱里拿就是了。”
儿子说:“那也该把家好好收拾一下嘛。”妈说:“收拾什么呢?咱家干干净净有什么好收拾的?难道要贴上欢迎标语吗?”
儿子眨巴着布满血丝的、酷似丈夫的眼睛有些张口结舌,又有些莫名其妙,立在一旁想不明内地犯傻。
奶锅开了,沈凤英关了火,扒拉着人高马大挡在一边的儿子:“去去,让开让开,我要吃饭了,吃饱了好有劲伺候你的女王殿下。”
当眉清目秀的李冰苗苗条条地立在沈风英面前时,沈凤英的喜悦还是能够溢于言表的。只不过老沈的这种喜悦有很大的成分是来自于自家的儿子。老沈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高高大大周周正正的儿子,一句老话被她恰如其分地想了起来:没有梧桐树,怎能引来金凤凰。老沈心想:说得真对,有这么好的儿子,什么样的丫头招不来呢?
吃完了午饭,儿子把女朋友领进了自己的房间,顺手把门关得死死的。这个细节又一次被母亲沈风英铭刻在心,并且难受了许久。
有电话打来,那清脆的铃声在十一点多的夜中格外刺耳。沈风英不用接,就知道是儿子打来的。这个没出息的东两,只要出差不在家,每天不管多晚都要打回一个道晚安的电话。沈凤英很知趣,从来不接儿子这个时候打来的电活。她清楚地知道,儿子的晚安不是道给她的。
有“咯咯”的笑声从儿媳妇的房间传出,这笑声在很深的夜中传到客厅很生气的婆婆沈凤英耳朵里,令沈凤英的胸口越发堵得厉害了。婆婆沈凤英不容置疑地认定:儿媳妇李冰正“咯咯”地笑着她。并且,竟然,是跟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亲生儿子!这令沈凤英不能接受。
家里里了三部电话:客厅一部,小两口房间一部,老沈卧室一部。此刻,沈凤英两眼直直地盯着电话柜上的活机。沈凤英认定李冰此刻正在电话里笑话她,这是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那么儿子呢?电话里的儿子是什么态度?说不定他是在跟着老婆笑话妈吧?想到儿子的态度,沈风英愈发不能遏制拿起电话听听的**了。
的确是章军冀打来的。
章军冀好像忘记了那个为了饺子而生气的电话,他正在电话里对几天没见面的老婆献殷勤。献献殷勤讨老婆喜欢是章军冀的拿手好戏。几句话下来,就把老婆搞笑了,李冰那咯咯的笑声楚他很乐意听到的。
刚才李冰问他,宾馆的服务小姐漂亮吧?章军冀装傻,说,大概漂亮吧,我没注意。又表态说,他自从认识了李冰,对别的女人一律得了青光眼,白花花的一片看不清楚。
李冰为了这句靑光眼的瞎话,笑得开心。
聊了会天,章军冀突然想起了晚饭饺子的事,问:“哎,妈没事吧?”
不早不晚的,李冰听到了很轻很轻的一种声音,这声音自然逃不过话务连长的耳朵。李冰玻起了眉头,她再也想不到,离休老干部婆婆会做出这等事来。
章军冀自然是捕捉不到这细微的情节的,他又问了一遍:“妈没事吧?”
李冰说:“没事呀,挺好的。”章军冀问:“妈没生气吧?李冰装傻,反问:“没有呀,好好的妈生什么气?”章军冀说:“你忘了,妈对你不回来包饺子不太髙兴。”李冰故意说给婆婆听:“不会吧?我晚上有事打电话给妈说了。再说了,妈好歹也是个离休老干部,哪能那么小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