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姜念兰看了眼何娘子, 又看了眼楚南瑾,不明白两人打的什么暗语,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
眼神对峙许久,何娘子率先败下阵。
“殿下这样有多久了?”
楚南瑾定定坐着,眼神落在姜念兰身上, 后者往后缩了缩, 他浅浅笑了声, 却并未回答何娘子的话。
何娘子气恼地拧了下眉头, 转身去问江公公。
江公公掰着指头数日子:“从茸燕山开始……应有月余了。”
“为何不写信告诉我?”
“……殿下说,并无大碍。”
何娘子冷哼道:“他难道会喊哪里疼,哪里冷?你明知他的性子,却还纵着他胡闹, 是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地看他成一堆枯骨?”
江公公被何娘子的话吓到,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 更不敢抬头看她,颇为懊悔内疚地对着手。
“您不必为难江公公,他是孤的手下,自然万事都得听孤的安排。”楚南瑾起身, 面色仍旧平淡如水, “江公公, 何娘子自远方来,你要好生招待贵客, 若有怠慢, 孤定不轻饶你。”
听到前半句还甚为欣慰的江公公,弯到半路的嘴角瘪了下来。
何娘子问:“殿下是要去哪儿?”
冬日的雪寒舒面而来, 裹挟着淡淡的花卉幽香,姜念兰扬起下巴,对上一双含着她的琉璃瞳眸。
“我有些话想与你说,念兰可否与我移步花园?”
直到面颊吹过风,姜念兰才找回自己的魂魄。
望见花园里多出来的,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姜念兰恍然发现,她已有许久没来东宫,和他这般平静静静地并肩,走向一条截然相同的目标道路。
姜念兰虽从头到尾都没听懂他们的交谈,但大致明白了一点——楚南瑾的伤未痊愈,更甚,牵引出了旧疾。
她不禁侧目,瞥了眼他反季的穿着,捏着裙裾的手紧了紧。
静谧的环境,幽然的暗香萦绕鼻尖,带来淡淡的痒意,滋生出不同往日的悸动,以及一丝豁出去的勇气。
姜念兰停下脚步,回身望他:“哥哥不是有话要与我说?正巧,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听到她的称呼,楚南瑾咧开一抹愉悦的笑容,似能滴出水来的眸子望着她的鬓角,含着脉脉情深。
“那念兰便先说吧。”
姜念兰深吸了口气,开门见山问:“第一,那日哥哥对我说的话,可当真?”
“我对念兰的心意,天地可昭。”他说着,便要去扯身上的旧伤,“若不是想活着来见你,被那猛虎突袭,伤筋断骨、疼痛钻心时,我早就没了求生的念想。”
姜念兰眼角一酸,连忙阻止他的动作,“我都知晓。”
他是如何将父皇从虎口救下的,她都知晓,兄长虽然射艺精湛,但应对的是身躯庞大、四肢粗壮的百兽之王,其中艰险可想而知。那日他**身躯,那深深浅浅的爪痕,她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他却仍逞强站着,不肯在她跟前展露一丝病容,仿佛天塌了下来,他依旧会顶着塌柱,在碎瓦割裂中,给予她无穷的安全感。
她唇角涩涩,哑声道:“第二,我想问你,方才你们的对谈,到底是何意,哥哥可否据实告诉我,不要再将我蒙在鼓里?”
楚南瑾只微微迟钝了一下,转手从花丛里折了朵娇嫩的花,别在她的鬓角,轻笑道:“真好看。”
姜念兰羞恼道:“若是你不愿回答,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请恕念兰不奉陪。”
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还学会威胁起他来了。
楚南瑾攥住她的臂,颇为委屈道:“念兰想要知道,我自然不敢瞒着你。我只是走了一路,才终于找到了朵开得极艳的花,想看看人与娇花孰美。如我所料,果真是念兰更胜一筹。”
姜念兰脸烧得滚烫,手脚僵硬地被他扳正过来,听他羽毛似的字句搔挠过她的耳廓。
“你知晓,我的血液特殊,是世间难寻的芜阴血,这血对旁人来说,是救命稻草,于我而言,有益,但更多的,是致命毒药。”
“因为芜阴血,我本就体质极寒。这次与猛虎搏斗,我失血过多,是以,体内温度失了平衡,比以往的温度更低上几成。”
见她眼神里流露出强烈的关切,楚南瑾颇为受用地顿了顿,但见这份关切很快转化成了自责,他继续道:“不过念兰不必担心,江平郡有一处灵泉,能疏络经脉,我以往发作之时,只要去灵泉泡上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说他卑劣也好,伪君子也罢,直至现在,他仍不愿对她说出真相。那般戾气凶煞的面孔,怎么配得上纯洁无瑕的她呢?
在与猛虎的对峙中,他初初落了下风,可随着血腥的催动,他的眼神逐渐失了理智。芜阴血的躁动,导致他彻底成了一个嗜血无情、刀尖舔血的精魅,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若不是常守及时赶来,杀红了眼的他,恐将整个茸燕山的畜生屠个干净。
他因为芜阴血,常年体质极寒不假,可这次,却是为了快速压下这四处暴动的血液,剑走偏锋,将寒草不要命似的往体内灌。
他的血液很冷,骨头也在发冷。若不是披了厚实的氅衣,否则被她发现他那不似活人的温度,又要哭鼻子了。
“哥哥生的病,哪里有你嘴上说的这般轻巧,就像何娘子说的,若她不来,你恐怕……”姜念兰不敢说下去,哽咽道,“既然生了病,为何不早日告诉何娘子?就连父皇,你也一点儿风声也未透露。”
“我想知道,若念兰知晓我身负重病,或是撒手人寰,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抬手抚上她的鬓发,用最温柔轻松的语调,说着于她而言,无比残忍的话。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怎可当儿戏作弄!”姜念兰怒道,“若你当真撒手人寰,你怎知我是悲是喜?我告诉你,若你真死了,我定然不会去你的灵堂看上一眼,我会怨恨你一辈子。”
楚南瑾却笑了:“能让念兰惦记我一辈子,就算是憎恨,我也死而无憾。”
姜念兰升起来的怒火像被浇了盆凉水,微小的余烟再也掀不起风浪。
徐徐的春风拂过面,是清爽舒适的,将她心尖一圈又一圈的波澜推向他的心口,两相交叠,险些溺死在这令人无法自拔的柔情之中。
她垂下眼,声音却不自觉地软了下去,“第三,那日我最后问你的话,你还没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说完这句,她脸上热得更厉害,盯着他氅衣上的花纹,似乎要盯出个洞来。
她说得这样直白,他定是明白她的心思了。
“念兰所想,我早就考虑到了。”楚南瑾微微俯下身子,去嗅她鬓角的娇花,微微颤着的花尾,轻轻搔过她颈侧的肌肤,引来小片薄红。
“待何娘子返回江平郡,我会向皇上请旨,与何娘子一同前往,待我在灵泉治愈好了身体,就会立马返京,来告诉你,我的答案。”
他深深地望着她的眼,呼吸缓缓凑近她的鼻尖。
“等我,念兰。”
——
等他。
这是一日之中,姜念兰不知道多少回,想起他局促的热息缠绕着她的鼻翼时,双唇无声的回答。
她在心里说“好”。
何娘子在太极宫留了几日,待治好昭成帝的旧疾后,便请辞离京。
昭成帝知晓女儿喜欢黏着何娘子,想出言挽留,被正巧赶来的姜念兰拒绝了。
而后,太子楚南瑾向昭成帝请旨,得到准允后,与江平郡的大梵女一同登上马车,离开昌盛繁荣的京都。
姜念兰本炽热滚烫的心,一下就平静了下来。
这偌大的京城,有她的牵挂,因为这份牵挂,让这个本平平无奇的春日,洋溢起名为甜蜜幸福的彩球,无限膨胀扩大。
常常看见雪色的衣裳、与他形制相似的环佩,就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露出一个傻笑来。
两人中较为沉稳的夏凉发现了她的异样,拉着春香问。
“你有没有发现,公主最近有些不对劲?我瞧着,好似是春心芳动了。”
“……有吗?”
夏凉顿了顿足,只道是鸡同鸭讲,拿着宫人递来的请帖,迈进门去找姜念兰。
“公主,国公府递来的帖子。”
姜念兰拆开来看,看完整封信,陷入了纠结当中。
帖子是荣国夫人下的,她邀请京城未婚配的贵女与氏族弟子,前往澄赏台赏花、吟诗作画,听起来,极具文人韵味。
孟景茂自然也在其中,她总算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她现在,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