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人声沸鼎, 姜念兰只听清个“怡雪院”、“花灯车”,就见原本摩肩接踵的人群散开,朝一处蜂拥而去。
节会就是图个热闹, 人多的时候觉得拥挤,待此处空旷起来,姜念兰又觉得太过冷清, 当即叫上春香夏凉, 追随人群而去。
姜念兰不知怡雪院是什么, 是以蹦蹦跳跳地奔去, 徐文德听着这个名字,却觉得不太对劲,忧心忡忡地对昭成帝道:“是否要奴婢将公主唤回来?这地方可不是姑娘家能去的……”
“永乐开心就好,吩咐暗卫好生盯着公主, 莫让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她。”
徐文德仍觉不妥,却不敢质疑皇帝的决策,只好道:“奴婢遵旨。”
氅衣的兜帽随着跑动一甩一甩, 手上的猫儿灯笼也一颠一颠的,髻上的珠钗发出叮当脆响,活泼又灵动,招来不少人侧目。
路人见是一个貌美艳丽的小娘子, 欣赏的打量中, 混杂了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往年的上元灯会鱼龙混珠, 多的是上街游玩的老百姓,却也不乏心怀鬼胎, 暗中窥伺之人。
牙行的贩子就是之一, 专门在盛大的节会物色落单的小娘子。
以往他们只敢对出身贫苦、又看起来不受家人重视的小娘子下手。
寻常的老百姓报了官,若没有银钱打点, 会因其余案宗一延再延,姑娘又不受重视,家人反倒庆幸家中少了张嘴吃饭,更不敢追着官衙讨要公道,故而到了最后,往往是不了了之。
他们会将掳来的姑娘卖到偏远之地,作穷懒汉的妻子,这些姑娘初时会激烈反抗,可是时日久了,总会被棍棒打得麻木,安于现状。
只是干粗活的姑娘到底不如精细养着的姑娘水嫩,卖的价钱也远不及后者。
顺风顺水久了,贩子不再满足那几锭银子,贪心日渐肥大,铤而走险,将目光望向了商贾家的姑娘,依照样貌,将姑娘分为“上下中”三等货色。
姜念兰生得一副绝美的好样貌,正是贩子眼里的“头等货”。
她身边又只跟了两名年纪不大的婢女,贩子暗中观察了许久,没见她身边跟有武艺高强的护院,又提着盏普通的灯笼,便认为这是一个不怎么得宠的庶女。一番商议下,决定如从前一般,制造一场动乱,趁机将姑娘掳走。
这样漂亮的娘子,定能卖个顶好的价钱。
那厢姜念兰一溜烟不见了人影,春香吓破了胆,连相对沉稳的夏凉都六神无主,直到瞧见站在画楼乐鼓上,提着猫儿灯笼的姜念兰,心脏才落回了原处。
春香和夏凉连忙迎上去,惊魂未定道:“小姐,奴婢两个以为跟丢了您,腿都吓软了,您怎的也不等等我和夏凉?”
她们哪里想得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公主,跑得竟这般快。她和夏凉都是干过重活的人,跑了这么长路程,早已气喘吁吁,公主却和没事人似的。
姜念兰歉然道:“我遇见了一位好心的大伯,他也是要去怡雪院,让我跟他一起,免得迷了路,可是我没看见你们,就想等你们来了再走,对不起,是我让你们担心了。”
她知晓一人在外极不安全,所以当回头没看见两人之时,不管老伯怎么劝,她都不肯继续走了,特地挑了个最高最显眼的地方,希望春香夏凉能看到她。
春香心道,公主虽然有时候憨傻迟钝,但关键时刻还是很聪慧,那位所谓的好心大伯,也不知怀着什么心思。
瞥了眼姜念兰手上的灯笼,主动道:“您将这灯笼交给奴婢提着吧,您跑了这么远,定是累坏了,我们先在此处歇歇,休息好了,再去怡雪院看花灯车。”
姜念兰想说自己不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春香和夏凉两人都气息不稳,方明白过来,笑道:“不必了,我自己拿着就好。”
她侧首远望,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料想哥哥身份矜贵,定不会像春香夏凉一般满大街跑着追她,应当是寻不到她,就去别处逛了。
姜念兰攥紧手上的灯笼,和春香夏凉上了二楼茶水间。
人海如织,街上走过官家娘子,手里提着各式各样新奇款式的花灯,一看就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各位娘子并肩说笑,走进了不远处朱楼碧瓦的画楼,姜念兰目光微愣,目光流露艳羡。
她听大伯说,除了怡雪院的姑娘,旁的娘子也可以登上造势瑰伟的花灯车,在灯车上赏阅风光,只是必须先入画楼。
大伯说像她这样的小娘子是登不上画楼的,他有门路能带她进去,姜念兰牢记哥哥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坚定地拒绝了。
到底抵不过**,她主动询问驻守大门的门童,门童却说她不能进去,她便以为里面已经满员,歇了心思。可是现下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小娘子进了画楼,就说明画楼仍在接待宾客,只是不接待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旁人可以进去,她却不可以?
她将困惑说了出来,夏凉当即下楼去打听消息。
回来后,面色不忿,语气带着恼意道:“那门童说,楼里只接待富贵人家的小姐。”
春香竖眉道:“那为何不让咱们公主进去?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公主还尊贵的女子不成?”
夏凉娓娓说道:“都说如乐坊的灯笼一灯千金,每每快到上元节时,各家小姐会在如乐坊定制花灯,旁人便依照这灯笼的优劣,来判断各家小姐的身份地位,想要登上怡雪院的花灯车,亦是需要如乐坊的灯笼来象征身份。”
她朝街上努了努嘴,“你们瞧,灯笼精致亮眼的,便是官娘子或者商娘子,平民家的娘子,都是像公主这般,在摊位上随便买个灯笼,可是我们从未参与过民间的灯会,哪里知道其中的规矩,平白无故让旁人看轻了去。”
春香气呼呼道:“这不就是狗眼看人低吗?!”
姜念兰望向自己的猫儿灯笼,和官娘子金雕玉琢的花灯相形见拙,黯然无光,可她却觉得,灯笼上的猫儿很是可爱。
或许是因为,想到繁华交织的街道上有一人和她提着相同的灯笼,胸前满溢的欢喜完全战胜黄白之物带来的虚荣,亦足以抵过在花灯车上俯瞰街市的向往。
“那我们便不去了。”姜念兰收起眼底的艳羡,义正言辞道,“我不喜欢什么如乐坊的灯笼,我觉得我的灯笼就很好看,什么象征身份,都是个噱头罢了,这怡雪院和如乐坊定是同一个东家,适才弄出这么个名头,唬着旁人花冤枉钱去买那什么劳子灯笼,她们傻,我才不傻。”
春香夏凉被姜念兰的一番话逗笑,一琢磨,果真觉得是这回事,若二者不是同一东家,何须弄出这么个噱头,唬人去买不值千金的纸灯笼。
三人在茶水间浅酌了一刻钟,待清耳悦心的丝竹之声飘**而来,放下茶盏,缓缓下了楼。
当年见过兰花灯车的人不多,因而怡雪院一打出“不相上下”的名头,档次就在无形之中抬高了不少,待花灯车当街而过,众人欢呼雷动。
姜念兰瞥去一眼,没有想象中的震撼,心里很是失望。
她以为能今日能亲眼所见梦中那辆华美无比的兰花灯车,却原来不过夸大其词,言过其实。
怡雪院的花灯车好是好看,却远远不如前者,她见过最好的,便觉得旁的都不能入眼,比起花灯车,倒觉得车上的小娘子更为俊俏惹眼些。
春香夏凉不知她的想法,视线完全被漂亮的花灯车吸引,见公主不说话,便以为她在聚精会神地看灯车,眼见那花灯车愈来愈近,周围的百姓拼命想要挤到前边去,寻个更佳的视野。
人群本就混乱,又夹杂了一道孩童惊天动地的哭声,一名妇人边往前挤,边慌慌张张地说道:“辉儿!你在哪儿辉儿?我的孩子,帮我找找我的孩子!”
围观百姓被孩童哭声扰得厌烦,纷纷为妇人开道,妇人朝前摸索,忽地攥住姜念兰的手臂。
“小娘子,你可有看见我的孩子?他刚刚就从你旁边走了过去,你帮我找找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