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姜念兰走后, 孟景茂忽觉手里醇香的酒索然无味,借言更衣,走到了外头。
他想起那一眼对视, 永乐公主仙姿玉貌,令人心驰神往,他若不主动, 自有大把儿郎前仆后继。但两人不过萍水相逢的缘分, 他搜肠刮肚也不知如何启齿, 只能生生看着佳人在眼前错过。
自怨之际, 神思飞了老远,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无人的庭院,惊回神,准备原路返回时, 一道中气不足的声音从假山石后传出。
“……都按计划进行了吗?”
“您放心吧王爷,奴婢办事,哪回出过什么差错?”
“好。”顿了顿, 中气不足之声带了丝咬牙切齿的愤恨,“小贱人,害老子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落到本王手上, 看本王不给你脱层皮!”
孟景茂心下一惊,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透过缝隙悄悄窥视。
只见那假山石后下令之人,赫然是拄拐面色青白的逸王!
逸王那日是如何言辞侮辱永乐公主的, 孟景茂从父亲那儿听了个大概, 怜惜公主的同时,对逸王更是深恶痛绝。
逸王为人风流浪**, 今日却被迫在众贵女前下了面子,定是怀恨在心,故而私下密谋报复公主。
孟景茂连忙往回走,遇上一位眼熟的宫婢,拦下一问,可不正是公主身边的婢女?
宫婢战战兢兢地回复,她是遵从公主命令,去北苑请太子,孟景茂却察觉出不对来,公主将太子邀去一个偏僻之地作甚?纵然是兄妹,孤男寡女共处总归不妥当。
他当下断定是逸王的圈套,害怕被逸王的人捷足先登,来不及去搬救兵,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期冀太子的人马能迅速赶来,这样即便遇上什么,也能迎刃而解。
婢子说姜念兰在泉府阁的松竹院,位处南苑,男宾还留在席上,南苑正是四下无人,戒备松懈之时,孟景茂寻了一圈,终于发现在桐树下落的一串脚印,循迹而去,很快在一间厢房内找到了意识朦胧的姜念兰。
“公主,公主!”
姜念兰惺忪抬眼,潋滟的眸光好似清涟漾漾的湖泊水,孟景茂脚步一顿,不敢再往前进。
孟景茂出身世家,自小教诲的便是“勿以恶小而为,勿以善小而不为”,纵然他心许公主,堂堂正人君子,怎会趁公主危难之际亵渎,即便公主现下意识不清,他就是做了公主也不会知晓。
就在此时,左右窜出的两道人影将大门合上,从外下了门闩,孟景茂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却也无济于事,奋力捶门,无奈院子位处荒僻,压根惊不来外边的人。
孟景茂冷静了下来。
原来逸王给太子下的圈套在这里。
提前给公主下药,再以她的名义,将太子约至松竹院,来一场“瓮中捉鳖” 的把戏,他料定,没过多久,就会有不慎发现公主和太子双双不见的“好心宫人”,将异状禀报给昭成帝。
太子是孟景茂敬重之人,能替太子挡灾,他甚感荣幸,只是让旁人瞧见此情此景,怕是有损公主声誉。
孟景茂思虑一番,见公主掐着床沿娇弱无力,那张脸红得能掐出水来,忙将外袍解下,覆在姜念兰身上。
忽然,一只玉手握上他的腕。
——
“太子不在东临阁?”昭成帝抿了口茶,眉眼淡淡,“朕给他牵姻缘,他不愿,那就罢了吧。”
禀报的小宦官东张西望,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小宦官“噗通”一声跪地,颤声道:“奴婢亲眼所见,公主的婢女去了趟东临阁,邀太子相会,一走就是一个时辰,至今未归,奴婢斗胆跟了过去,在南苑发现了太子和公主的踪影……”
昭成帝厉声道:“将公主的婢女提上来。”
前往东临阁通传,又遇上孟景茂的宫婢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如实禀报:“奴婢跟着公主还有林娘子去了雅间,据说林娘子曾冒犯了公主,她要给公主送份赔罪礼,就让奴婢们候在门外,公主对此并无异议。没多久,公主在里面出声,让奴婢去东临阁寻太子……”
徐文德问:“你可听清,确实是公主让你去请太子的?”
“千真万确。”
徐文德望向昭成帝,斟酌道:“兄妹相会,也属常事,无甚大惊小怪,何须惊动到陛下面前。”
“兄妹私通也是小事吗?”沉寂许久的太后冷冷出声,“待宗正寺修完玉牒,太子与公主便是’姜‘姓同宗,怎么,原来兄妹乱常,有悖纲伦,在徐公公眼底就是大惊小怪吗?”
徐文德惊诧:“这还未定论,太后娘娘怎扣下这般大的帽子……”
“够了!”
茶碟碎瓷撒了一地,席上众卿噤若寒蝉,却习以为常,无人出声劝诫。
昭成帝手心还扎着瓷片,却只用帕子随意揩去血迹,冷睨了太后一眼,“母后在宴上沉寂了这么久,原来是安排了一出好戏待朕观阅。”
本是一件小事,太后的一番话却将其推至风尖浪口,众目睽睽之下,昭成帝若是含糊揭过,那便是欲盖弥彰,姜念兰在京内的名声可想而知。
昭成帝从不在乎自己的声誉,旁人说他暴君也好,疯子也罢,可他绝不能容忍女儿遭人编排。
所以这一趟,必须得去。
电光火石间,他已想好了对策。若女儿与太子真有私情,他会将过错全都推至太子身上,废储重立,以堵悠悠众口。
若只是普通的会面,那也是太子不知分寸。
总之,不能牵涉姜念兰半分。
太后瞧见昭成帝手上的伤,眉眼动了动,被安平王妃扯了下衣袖,敛眸压下情绪,沉声道:“既然皇上决定亲自去看,不如带上几位臣子做个见证,免得冤枉了太子和永乐。”
昭成帝冷笑一声,在席间挑了四位文臣。
在他转身之际,太后忍不住道:“皇上,你的手……”
昭成帝置若罔闻,头也不回,满身煞气地朝南苑走去。
告状的小宦官走在最后,低眉顺眼,看起来老实本分,字句却在拱火。
“奴婢忽然想起,太子和公主双双入了泉府阁的松竹院,那地方偏僻,守卫也很少去那地儿巡逻……”
徐文德瞪了他一眼,小宦官却恍若未察,仍自顾说着。
浮想联翩的话语引起四位文臣的兴致,神色很是好看,似乎已经想好如何提笔攻讦太子和公主,放缓脚步,抓着小宦官问了几句。
小宦官正积极地回答着,就见昭成帝忽停住脚步,阴测测地瞥向他,“你说,你亲眼所见,太子和公主去了松竹院?”
小宦官惴惴不安,面上却不敢露怯,“是。”
“你最后看见太子与公主在一起,是在何时?”
“就在一刻钟前,奴婢发现后,立刻就回了宴席,将此事禀明陛下。”
“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小宦官连忙跪下,“奴婢万不敢欺瞒皇上,若有半句虚词,剥骨抽筋,千刀万剐……”
“陛下。”
听到这个声音,小宦官全身一麻,像半空断线的风筝,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太子正站在昭成帝身前,玉立的身姿风骨卓卓。
小宦官瞳孔震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你说你在松竹院看到了太子,可朕瞧着太子的方位,分明是从北苑走来的。”昭成帝望向徐文德,问,“一刻钟,能从松竹院走到北苑,再从北苑走到这儿吗?”
徐文德作势掐指算了算,道:“就是脚上装了风火轮,也断然没这般快的道理。”
小宦官笃定了松竹院那边已成事,哪知会在半途遇到太子,双膝软在地上,哀嚎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噗呲!”
昭成帝擦了擦手,万般嫌恶道:“肮脏的血,污了朕的手。”
对于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楚南瑾眸中并无异色,恭敬道:“臣担忧徐州府雪患,自作主张,先回了东宫处理政务,一个时辰后方去了东临阁,谁知宫人禀报公主的侍婢来过,臣在东临阁未见公主身影,以为公主还在松竹院等候,便想前去赴约。”
徐文德道:“阴差阳错,还好太子殿下心系黎民,先去的东宫。”
楚南瑾问:“发生了何事?”
徐文德缓声与楚南瑾说起方才的情景。
一行人赶往松竹院,气氛比之先前轻松了许多,几位臣子都是老臣,见过不少大风大浪,面不改色地跨过小宦官的尸体,兴致却低靡了不少。
本以为有好戏看,主角之一却离了台。只想赶紧走个过场,探明公主为何私下相邀,再赶回宴上续杯,谁知到了松竹院,竟发现一间厢房紧闭,从外下了门闩,里头有窸窣的动静。
几位文臣面面相觑,这闹的是哪出?
楚南瑾想到什么,脚步快了几分,眼底是几乎压不住的阴郁。昭成帝面色阴沉,唤人将门撞开。
门开后,几位文臣仰着脖子往里挤,楚南瑾不动声色地走在前头,将视线拦截在了身后,看到屋内的两人后,面上黑云压城,倾山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