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最后楚南瑾还是进了屋子, 却是借着球球想见她的名头。
小猫受了惊吓,旁人经过都会应激炸毛,便在提笼外蒙了层黑布。与外界隔绝后, 小猫有了安全感,吃喝正常,也没舔舐伤口, 恢复得还算好。
黑布被掀开时, 小猫弓起背部, 正要哈气, 闻到小主人熟悉的气息,禁夹的尾巴高竖,肉爪扒拉着铁笼,想要从笼子里出去。
姜念兰小心翼翼地将球球抱在怀里, 它右腿被嵌了钉子,又被叉子狠狠叉住,已经无力回天, 好在生命力顽强,好歹保住了条性命。乖巧地伏在她胸口。
姜念兰心疼地抚摸着球球,球球立刻呼噜着翻肚皮,她气愤道:“那些欺负我和球球的坏人, 哥哥抓住他们了吗?”
楚南瑾看了眼她怀里撒娇的小猫, 挑了挑眉, 望向妹妹时,眉眼温和, “抓住了, 已让他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闻言,姜念兰气呼呼道:“球球这么可爱, 他们这些坏蛋,竟然也下得了手!”骂过之后,胸口郁结的怒气散了大半,见哥哥一直盯着她怀里的小猫,将球球推了过去,“哥哥也想抱球球吗?”
毛茸茸的小猫触感柔滑,抱在怀里极为顺手,楚南瑾却是眉头一蹙,掂住小猫的后颈。
姜念兰忙道:“哥哥,球球现在还小,你抓它的后颈没什么事,但是等它长大了,可就不能这么拎它了,它会很疼的。不过,我听何娘子说,东宫以前养过不少猫儿,哥哥难道不懂这些吗?”
楚南瑾动作一僵,他从不待见那些猫,又怎会知晓养猫的理论,见皇妹眼巴巴地望着,将小猫翻过身,双手穿过腹部,让小猫趴在臂上,敷衍地给小猫顺毛。
毛团一样的东西,一点儿也没他养的猫儿趁手。
姜念兰托着腮,一瞬不瞬地盯着撸猫的哥哥,眼眸晶亮。
哥哥可真好看呀,温雅的侧颜似精雕细琢的玉石,温柔的琉璃眸注视着怀中猫儿,好似遗世独立的月仙,镀着一层月白柔纱般的光泽,惹得人移不开眼。
哥哥这般温柔的人,果然会喜欢小猫呢。
想到什么,脚步“哒哒”地跑去拿东西,又“哒哒”地跑了回来。
“这是何娘子送我的熏香,名唤’混魇香‘,是能让读书事半功倍的法宝,哥哥若是用不上,可以将这香送给祭酒,老师应当会很喜欢。”
楚南瑾瞟了一眼,随口道:“既是好物,念兰留着自己用就好。”
姜念兰羞惭地低下头,这样的好东西用在她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何娘子给了许多,我的已经够用啦。”
楚南瑾便接过了那香。
回到屋后,先是去了趟盥室,将身上的猫毛洗净,擦拭着发梢的水珠,准备上榻时,瞥见被随意丢置在案桌上的熏香。
“从前左一口哥哥,右一口哥哥。”轻嗤一声,“现在却是满口何娘子。”
姜念兰将这香的功效说得模棱两可,他便以为是寻常的助眠香,压进了箱底,再未问津。
——
原本晴好的天色忽然降下了小雨,天空昏暗,空气潮湿,令人精神恹恹,姜念兰伏趴在窗沿,任由雨点拍打在脸上,眉眼凄切。
一双素手合拢不断透入冷风的窗户,将细雨朦胧的景色掩于月白的窗纸之后。
何娘子用锦帕轻轻擦去姜念兰脸上的雨水,温和地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姜念兰如实说道:“我在想哥哥。”
“太子?”
“嗯。”姜念兰闷闷地说,“昨晚我做了个梦,梦到哥哥娶了嫂嫂,大家都很开心,可是我这里……”
她指着胸口,“却很难受,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可是何娘子你说过,这是哥哥的大喜事,我作为哥哥最疼爱的妹妹,也该为他高兴。我是不是很坏?竟然不希望有那一天。”
何娘子温柔地注视着她,像一个母亲凝视着孩子一般,缓缓说道:“公主怎会这般想?你是我见过最纯善、最讨喜的小娘子,你害怕嫂嫂的到来,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姜念兰疑惑道:“人之常情?”
“我给公主举个例子。一个人行走在沙漠,她又饥又渴,这时来了一名旅人,分给她水和食物,两人相互扶持了一段路,旅人对她很好,于是她对旅人产生了很强的依赖,可没走多久,他们中间又加入了一个新人,旅人对新人关怀备至,如待她一般好,可不同的是,水资源匮乏时,旅人强忍着口渴,也要将全部水分给新人。”
“……三个人历经万险,终于走出沙漠,旅人和新人并肩站在一起,对她说,‘相伴到此,我们该分开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能看着二人牵着手,亲昵地离去。她很难过,颓丧了一阵子,直到有一日,她也遇到了那个宁愿自己受苦,也要将水分给她的傻小子。”
姜念兰眨了眨眼,不是很懂。
何娘子笑道:“太子对您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亦是您人生漫漫长路中的过客,他会牵引你走出困境,却不能永远站在你的身侧,因为他会遇到自己的爱人,与之相伴一生。这便是爱情与亲情的区别。”
姜念兰似乎听懂了些,喃喃道:“亲情是分享,爱情则是奉献一切,何娘子,我理解的对吗?”
何娘子赞扬道:“公主很聪明,一点就通。主人公之所以会难过,是因为身处困境时,与旅人相依相伴、相互扶持,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新人出现后发生的巨大落差,令她一时无法接受。等真正遇到一位愿意奉献全部的郎君,便能释怀,继续走完旅途。”
姜念兰沉默良久。
她想,若她和哥哥身处沙漠,却只有一个水囊,她愿意将水囊的水全部分给哥哥。
何娘子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母亲安抚孩子般,柔声道:“公主要慢慢习惯这个过程,我也有兄长,也曾像您一样依赖、敬重兄长,害怕嫂嫂会抢走兄长全部的爱。可是兄长成亲那日,我却能感同身受到兄长的喜悦,作为亲人,亲眼瞧着至亲脸上的笑容,是最幸福的事,对吗?”
姜念兰想起哥哥的笑容,心尖一颤,伏在何娘子肩上,轻轻“嗯”了声。
——
行宫递来的呈文于一日后抵达,昭成帝方才想起那些被他遗忘到九霄云外的术士,一目十行略过,瞧见那段“术士以下犯上,欺辱公主,太子兵卫令其尸骨左右横陈,上宽心”,微微顿了顿。
身为帝王,若真有一颗慈悲为怀、普化众生的菩萨心,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笑话,所以太子此举,虽有悖声誉,昭成帝却觉并无不妥。
敢辱他的女儿,该杀。
随即下了道圣旨,召太子和公主回宫。
又发了暗令,直通太子之手,着令太子将公主接入东宫安住,待玉和殿修缮完毕,方归。
——
有何娘子的陪伴和教诲,姜念兰感觉自身通透了许多,许多先前不能释怀的事,自认为已能豁达接受。
临到走时,她竟生出了几分不舍,与何娘子在宫门口道别,缓缓登上马车,一步三回头。
“喵呜~”
楚南瑾放下车帘,怀里躺着被姜念兰“托付”的球球,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莫名觉得心堵,眉眼冷淡地瞥了球球一眼,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这几日,小娘子日夜宿在何娘子屋里,也不知道被指点了何迷津,两人关系愈发亲近,将他撇在一边。
指腹不耐地叩打膝上,烦躁。
冷脸掂着小猫的背部,扔到窝上,不再理会。
泱泱队伍来时浩**,离时也磅礴威武,飘扬的旌旗遮天蔽日,雄威千里。
围观百姓引颈张望,无不咂舌惊叹。
抵达皇宫已是傍晚,公主和太子的仪仗在宫门口分开,而后不久,一顶小轿踩着月光,悄悄抬往东宫。
小轿一颠一颠,姜念兰却仍睡得踏实,直到晃动停止,她才打着哈欠,掀开车帘。
“终于到了么?”
那日与何娘子诉说衷肠后,姜念兰便暗下了决心,要抽丝剥茧地戒掉对哥哥的依赖,否则哪日父皇心血**,突然给哥哥赐了嫂嫂,她会一蹶不振,难过得快死掉。
如今她怕人的遗症虽还未完全解决,却比先前好了太多,只要蒙着眼睛,便能让宫婢靠近一刻钟的时间,为她梳妆打扮。
踩着踏板走下马车,看到月色下的高廊瓦檐时,姜念兰微微一怔。
寝宫走水,姜念兰本以为父皇会给她另赐一座宫殿,可眼前熟悉的建筑好像是……哥哥的寝宫。
思及此,她更是怔忡,她从前虽依赖哥哥,与哥哥寸步不离,可也是遵守礼法,一到傍晚,便乖乖待在自己的寝宫,从未踏足过东宫,又怎知这是哥哥的寝宫?
可这莫名涌上的熟悉感,好似她从前经常来此。
“念兰。”
姜念兰恍惚抬眼,这几日她总和何娘子待在一起,倒是鲜少与哥哥碰面,可如今是傍晚。看到他怀里的球球,眼睛一亮,忘了其他,连忙上前接过怀里。
楚南瑾讽刺一笑。
他如今要见妹妹,竟然还要凭靠一只猫。
倏然,楚南瑾将目光落在一处,微笑道:“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