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就像江酒
上城区-酒吧
莉莉丝抬头看着医生小姐,低声问:
“那么你的目的呢?荨麻,难道你来见我只是为了嘲笑我么?”
医生小姐抽完了指间夹着的那根烟,轻轻一捻,便把烟头变成了零星飘飞的光屑。
她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把面孔遮挡了大半,就这样模糊不清地说:
“怎么可能呢,薰衣草姐姐,你我多年没见,我对你可甚是想念啊,所以我怎么可能老远赶过来就只是为了嘲笑你?”
医生小姐这几句话说得倒蛮淡定的,莉莉丝没办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她垂下眼伸手轻轻摩挲困住江酒的藤蔓荆条之茧,轻声说:
“不过这也不重要,荨麻,不管你打不打算嘲笑我都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你的真正来意,难道你这次来找我真的就只是为了告诉我关于江酒沉睡的真相?”
“当然啊,姐姐,”医生小姐语气懒散地回答,“毕竟我们以前关系多好啊。”
她这话意思近似于咱们两姐妹谁跟谁呀,都寄吧哥们!所以姐姐你有需要我当妹妹的当然义不容辞!
而莉莉丝再度抬起头,无声地凝望着医生小姐——凝望着她这位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过的亲爱的妹妹。
她似乎希望能够从医生小姐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异常的端倪。
但很可惜,她失败了。
医生小姐的表情一如既往轻佻而妩媚,即便她偶尔会由于职业习惯变得认真严肃起来,但她那副娇艳容貌所带来的魅惑感是无论如何都抹消不掉的。
莉莉丝并不能从医生小姐的脸上发觉任何异常,但她似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并没有感到失望。
如果是江酒在这里,如果是江酒面对眼前的医生小姐或者说荨麻,她会怎么思考?她会如何行动?
不要难过,不能悲伤,绝对不可以像往常那样想着去依靠江酒了。
魔女小姐这样告诉自己。
如今江酒陷入沉睡,能做决定的就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是该站出来了。
她已经逃避了好多年。
或许是在许多年之前养成的性格吧,魔女小姐习惯了逆来顺受,所以如果没有江酒,说不定她早就接受了既定的命运,在与人类的盟约结束之后毫不挣扎地被高位存在们弑杀,被篡夺神明赠予她的权柄。
人一旦选择接受自己的软弱,所导向的结果并不一定是无敌,更大的可能反而是彻彻底底的颓废与摆烂。
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事已至此有什么好反抗的呢?仔细想想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坏事,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之后尘埃落定,反倒可能是解脱。
魔女小姐她啊,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可后来她认识了江酒。
所有的孽缘开始于江酒在酒吧请她喝的那杯酒,再后来她与江酒相爱相杀,纠缠了好长一段时间,魔女小姐开始逐渐重燃起对生命的渴望。
她一边觉得江酒救不了她,一边又可怜兮兮地向江酒伸出手来呼救。
——因为她想活下去。
才两年,她和江酒在一起才两年,江酒还没有实现当初对她许下的承诺,她们还没结婚,为彼此戴上关于爱情的永恒誓约,她们也没有相伴一同度过漫长岁月,她们没有一起去旅行,一起养只猫再养条狗,一起去遥远的陌生城市喝遍有名的酒吧……
还有好多好多事等着她们俩去做,所以怎么……
怎么能就这么死掉呢。
虽然很蠢,但……请借给我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吧,我亲爱的……前女友小姐。
莉莉丝想着,按在藤蔓荆条之茧表面的那只手缓缓收缩起来,握紧,成了拳头。
她的脑海中似乎悄然出现了江酒的影子,那江酒表情无奈眉眼柔软,身穿女仆长裙,踩着小皮鞋哒哒哒走到她身旁,从她身后动作轻巧地攥住了她的手指,几乎把她拥入怀中。
她的手背贴着她的手心,她的脊背贴着她的胸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声,她甚至能听清她的潮湿温热的呼吸在耳边起伏。
“我亲爱的,笨得要命的主人,你可听好了,接下来我只教一次。”
“不管是跟什么人对线,都千万不要被带着跑,你要有自己的节奏——所以有时候没必要去回答别人的问题,也不必在乎别人的答案。”
“想要掌握主动权的话,就直接问吧,问对方最不愿面对的问题……那么现在你发觉了吗,你眼前那个人,她最不想面对的问题是什么?”
魔女小姐顺着江酒的指示看向荨麻。
荨麻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她想。
好像很难猜,明明她们俩曾是姐妹,甚至在其他花朵们四散天涯时朝夕相伴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可魔女小姐现在才发现她居然完全不了解她这位亲爱的妹妹。
不过没关系。
虽然魔女小姐并不知道荨麻最不想面对的问题,但她知道另一个能让荨麻感到难堪的问题。
于是她轻声问:
“那你呢?”
或许是这问题过于突兀的缘故,荨麻并不能理解魔女小姐在说什么。
“我?”荨麻皱了皱眉,“我怎么了?”
而魔女小姐又忽视了荨麻这个问题,转而另起话题:
“你之前告诉我,说得知了江酒真实本质的魔女们大多会在不久之后蜂拥而至,来到上城区,甚至会重现往日那场惨剧,因为实在太爱神明而被占有欲冲昏了头脑,像过去的花朵们一样分食江酒,对吧?”
荨麻听魔女小姐这么说,莫名有了种不太妙的感觉——对她来说这种感觉本身就是久违的体验了。
但她还是紧紧盯着魔女小姐,又问:
“是我说的没错,所以呢?”
“所以,”魔女小姐顿了顿,慢慢露出酷似江酒的高深莫测神情,“所以你呢?”
沉睡的江酒仿佛在魔女小姐的身上苏醒,于是她的眼神愈发凌厉语气愈发拥有了攻击性,就像亮剑,魔女小姐忽然就变得无比自信且游刃有余了。
“其他魔女,或者说其他花朵都深爱着神明,她们的爱扭曲而畸形,所以她们有可能会像往日一样因为恐怖的独占欲而分食江酒……”
“那你呢?”
魔女小姐死死地盯着荨麻的眼睛,缓缓勾起嘴角,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又接着说:
“你也是魔女,你也是昔日的花朵之一,你也深爱着存世神明,而如今你知道了江酒是存世神明的转世……那么你究竟会不会像其他魔女其他花朵那样,独占欲强得想把江酒变成独属于你一人的神明呢?”
“……”
荨麻不说话了。
可有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答案。
魔女小姐心想果然。
很早很早之前,那时候所有花朵对神明大人都怀有某种病态的占有欲,除了她,其他花朵都渴望能够独享神明的注视与宠爱。
扭曲祂的教义,篡改祂的经典,驱逐祂的信徒,污染祂的荣光,将祂从神坛拉下,于是从此开始祂只是一个人的神明,那位信徒便可以把祂捧在手中,独享神明的光辉。
越是高高在上,越值得被亵渎。
而那位神明究竟知不知道祂到底亲手创造出了群什么样的怪物呢?
魔女小姐不得而知,事实上如今她只觉得恍惚,她看着荨麻,又忍不住问:
“所以,你找到这里,果然是为了阻止我唤醒江酒,是为了让江酒成为神明的么?”
荨麻没直接回答魔女小姐。
她忽然把视线投向包裹了江酒的藤蔓荆条之茧,眉眼间浮起浅浅的眷恋,接着她才轻声回答魔女小姐:
“你不明白的,姐姐,你不明白神明大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满天星不明白,白鹤芋不明白,鸢尾花不明白,迷迭香也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所以你们这些蠢货才会被那卑劣的本能驱动,想要把神明大人吞食掉。”
“你们是恶心的窃贼,是令人作呕的忤逆者,可偏偏那时候我还很弱小,我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把神明大人杀死……最后你们分食了神明大人的尸体,而且我还应该感谢你们?你们为了照顾我这年纪最小的妹妹,给我留下了神明大人的心脏。”
荨麻脸上的肌肉有些神经质地颤抖着,她的眼睛里浮现出了刻骨铭心的仇恨——向昔日的花朵,向那些被神明亲手创造出的她的姐妹。
“没错,我是该感谢你们。”
她咬牙切齿,却带着微笑说:
“你们为我留下了神明大人的心脏,而我并没有选择吃掉神明大人的心脏,相反,我把神明大人的心脏种下了——在某个春天,在雪刚化的时候,我种下了那颗心脏,并希望能在之后的某个秋天见到神明大人复活。”
“但可惜的是,神明大人虽然复活了,但她却失去了应有的权柄,她变成了凡人,甚至她复活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都不是我,是别人。”
“所以,你能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么?姐姐?”
荨麻微笑着问魔女小姐。
而魔女小姐则选择了沉默。
是这样吗?
她想。
谁杀死了神明,谁窃取了神明的权柄,谁将神明的尸体分食?
无人知晓。
但唯独……
荨麻埋葬了神明的心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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