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空心洋葱
江酒醒了过来。
她躺在明镜般的海面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墨黑长发如流水般披散。
四周无风但有微光,江酒睁开眼睛能看到头顶的星空——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明明身下的海面充盈着暖光,她却能看到高高悬挂在穹顶的繁星。
不该如此的。
江酒知道上城区……知道春城现在深夜都很难看到星星的原因不只是大气污染,还有光污染。
科技的进步带来了生活的便利,所以过去被黑暗尽数覆盖的夜晚如今也变得灯火通明,但与此同时,那些灯红酒绿,那些缤纷霓虹也让城市的夜空失去了灿烂繁星。
因为夜空被照亮了。
所以在身下光的海洋的污染下,江酒本应看不到头顶的星空。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便下意识问:
“为什么我能看到头顶的星星呢?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江酒仰头看向跪坐在她身后的少女。
少女闻言便微笑着低声回答:
“因为这里不是上城区,我们也不在宏观世界,神明大人,您难道忘了么?我们是在世界的背面啊……这里是本质之海。”
“本质之海?”
“对。”
少女从身旁掬起一捧海水给江酒看,那充盈着暖光粘稠沉重如水银的**从少女的指缝中一滴一滴落下,表面映出斑斓的光影。
江酒稍微凝神,就从那些光影中看到了许多东西——英雄的荣耀,昨日的幻影,世间一切的起源与终结——正如少女所说,江酒如今所见的这片海洋正是整个宏观世界的本质。
这里是本质之海,是魔网,是大源,是神明权柄的具象化,是一切缘起之地。
不知为何,江酒忽然就明悟了这点。
于是她眯起眼,看向头顶夜空中无声闪烁的群星。
不,她想,那些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群星吧,那些应该是所有在魔网完成了认证的大魔女的象征,当初她和可能性魔女见到的就是这些东西。
江酒忽然伸出手。
她似乎是期望自己能够摘下星星——于是整个本质之海响应了她的意志。
群星开始暴动了。
漫天星辰坠落,它们拉出极纤细而漂亮的透明丝线,以极快的速度接近江酒,但却并不遵循远小近大的透视规则,因为它们来到江酒身旁后也依旧只是能被攥在手心的耀眼却微小的光点。
就这样,无数星辰像萤火虫般漂浮在江酒周围,把她包围起来,星辰们都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闪闪发亮,煞是好看。
然后,在星辰之中,江酒发现了异常。
她发现了很久很久之前有人给她留下的消息——她缓缓起身将那颗亮得晦暗的星星摘下,捧在手里,就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你来了?”
江酒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轻声啊了一下:
“我来了。”
“你不该来的。”
“可我还是来了。”
“……”
那颗星星忽然闪烁起来,它无奈地向江酒传达它曾被赋予的信息:
“你果然会这么说。”
江酒轻轻眨眨眼,感叹:
“你也果然会这么问,终焉,因为我们……”
江酒顿了顿,与那颗黯淡星辰异口同声说:
“我们本是一体。”
只不过她们俩的语气不一样,江酒平静而黯淡星辰欣慰——虽然她们俩是不同世界线上的同位体,但或许正像她们俩说的一样,她们本为一体……也只是本为一体。
至于现在,存世神明江酒和终焉魔女江酒大概是独立存在的吧。
于是存世神明江酒伸手,以指尖碰触那颗黯淡星辰,低声问:
“所以呢?所以另一个我——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黯淡星辰闪烁,为江酒带去许久之前终焉魔女在此留下的痕迹——
“小心荨麻。”
祂告诉江酒:
“她会走上我的老路,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也会给整个宏观世界带来灭顶之灾。”
江酒听到荨麻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有瞬间的茫然,接着下意识问:
“我会小心的,终焉,你应该知道我一般很少会相信别人——可荨麻是谁?我为什么……要小心她?”
黯淡星辰陷入了漫长的静默。
或许是残留在其上的,属于终焉魔女的痕迹对江酒的回答感到了不解,总之它问:
“你不知道荨麻是谁?”
“对啊,”江酒眨眨眼,“荨麻是谁?”
“……”
黯淡星辰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它又问:
“那姜小白呢,安宁呢,小亚瑟呢?荨麻呢学者魔女呢混乱魔女呢可能性魔女呢?”
它悬浮在江酒面前,问江酒:
“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江酒眨了眨眼,满脸疑惑地反问:
“你说的这些人都是谁?难道我应该记得他们吗?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印象?怎么可能呢?另一个我,你还记得当初是谁带你进魔网注册成为正式大魔女的么?”
江酒愣了愣,旋即满脸理所应当地回答:
“带?我还需要别人带我进入魔网?我们可是神明啊,另一个我,等我们的权柄恢复到大魔女水平我们就能自然而然进入魔网——就像普通人吃饭喝水一样,这是独属于我们的本能。”
“可你难道忘了?进入魔网的时候你还只是准大魔女,准大魔女的你甚至还没觉醒神明的本质,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进入魔网的呢?”
“我……”
江酒皱起眉来。
她也察觉到记忆的矛盾错乱之处了——但她并不是那些把科学当做信仰的狂信徒,所以她并不会抛开事实不谈而坚信自己的记忆。
于是她开始打捞更深层的模糊记忆。
尚未拥有大魔女位格,还没觉醒神明本质的她究竟是怎么进入魔网的?
“有人……”她缓缓说,“是有人带我进入魔网的。”
“没错,”黯淡星辰提醒她,“所以那人是谁?”
“是谁?”
江酒重复了遍这个问题,表情茫然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是我忘了吗?还是一开始就不存在?或者说真的有那么个人?”
她跪坐在地上,捧着那颗黯淡星辰,喃喃自语:
“你会骗我么?你不会骗我吧?另一个我,你没有理由骗我……可我确实想不起到底是谁带我进入魔网的了,我只记得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
“嗯,别着急,我来帮你回想吧。”
黯淡星辰温声软语地安慰江酒:
“我们顺着线索慢慢往下挖好不好?你是记得有个人带你进入魔网对不对?可你忘了那个人是谁?”
“……对。”
“那我告诉你,那个人是可能性魔女犹格索托斯,而她是为了什么才要带你进入魔网认证为大魔女呢?”
几乎要消失的记忆重现,恰如灯带上熄灭的一截被重新点亮,在听到可能性魔女犹格索托斯的名号之后,江酒随之想起了不少被她遗忘的事。
“魔女茶会,”她对黯淡星辰说,“为了获取魔女茶会的邀请函——所以泡泡才会带我进入魔网。”
“没错,可为什么你会参加魔女茶会呢?另一个我,别忘了,你平常不喜欢任何非必要社交,所以你为什么要去参加那场你绝对不会喜欢的魔女茶会?”
就像剥洋葱。
终焉魔女残留在这颗黯淡星辰上的意志在一层一层地剥开江酒的记忆,把藏在最深处的真相给挖掘出来,而现在祂大概终于快要触及洋葱最核心的那层了。
于是祂问:
“是谁?江酒?好好想想,到底是谁要求你参加了那场茶会?”
江酒茫然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只手曾触碰过冰凉的……温暖的……炽热的另一只手,质感是如此真切,哪怕她已经忘记那只手到底是谁了,恍惚间回想起的时候依然很感动。
她记得那人似乎曾与她彻夜饮酒,在微醺后红着脸醉眼朦胧地问她喜不喜欢她;她记得她曾和那人在天台从夜深一直坐到日出,夜风呼啸,她让那人枕在她腿上,对那人讲爱到底是什么;她记得有天早上她和那人一起醒来,那人迷迷糊糊地抱着她的胳膊,问她能不能不要像以前那样让那人难过。
她还记得……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好像跟那人谈过恋爱,那时候是冬天,她们俩出门逛街,寒风像刀子凛冽,那人被冻得耳垂泛起可爱的红晕,脸颊也像熟透了的苹果。
于是她攥住那人的手——冰凉,大概都快被冻僵了吧?
然后她忽然想到一句歌词。
“这个冬天已然很冷了,我们靠在一起好吗?”
她觉得蛮好的。
可那人呢?
那人会怎么回答?那人会不会也说好?那人会不会抓住她递过去的手?
那人……那人到底是谁?
江酒一层一层像剥洋葱那样剥开自己的心,自己的记忆,但破开了最后一层之后她却茫然地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是空心的。
她把那人忘了。
“是谁……是谁啊?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对吧,可既然对我很重要我为什么会忘记她?”
江酒喃喃自语。
有泪水——泪水无声地从江酒眼角滑落。
江酒垂着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洋葱……
一颗空心的洋葱。
[未完待续]
——
低烧,重感冒,中耳炎
还要输三天的水,太折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