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谋杀未来
江酒穿着囚服,神情憔悴地缩在牢房的角落里。
他还戴着副特制的反神秘手铐。
自上城区各国政府被迫开放神秘侧相关知识后,神秘犯罪便层出不穷,为了对付日渐猖獗的犯罪分子,江酒率领科研团队找到了能够无效化神秘因子的反神秘因子。
而如今限制了江酒人身自由的反神秘手铐……就是他亲手研制出的众多反神秘武装中的一件。
所以这算什么?
作茧自缚?
江酒眼神涣散地倚靠在牢房墙壁上,像条因脱水而将要窒息的鱼。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想。
可他想不明白,他只是忽然觉得命运跟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但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啊,因为时代变迁命运扭转中落下的任何一颗尘土对普通人来说都是座无比沉重的大山。
于是江酒只好颓然低下头,无所适从且疲惫地闭上眼。
他感觉他快要被那座山压垮了。
可这时候他忽然听到牢房门被打开了,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江酒下意识抬起头,被强烈的阳光刺激得被迫眯眼,勉强看向走进牢房里的人。
是熟悉的狱警和新来的,年轻的囚犯。
狱警的表情又臭又硬,像块石头,而囚犯满脸都是浑不在乎的神情。
江酒注意到囚犯也戴着副反神秘手铐,而且看外形……似乎还是特制型号的。
倒也正常,他想,毕竟这里可是反抗军最高级别的牢房,从建成到现在也就只关押过……只关押过他一个人。
所以会是谁呢?谁有资格跟他这个全人类最大的罪人关在一起?
江酒茫然地看向年轻囚犯。
而年轻囚犯也看向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迅速涌起戏谑的,亢奋的,甚至近似瘾君子的疯癫笑容。
“呦!”
年轻囚犯忽然像条泥鳅一样挣脱狱警的钳制来到江酒的牢房前,把脸贴在厚实的特制玻璃上,咧开嘴说:
“这不江教授吗?果然就跟他们说的一样,您被这些虫子关在这儿啊……”
这时狱警已经反应了过来,他脸色铁青地看着年轻囚犯,甚至攥紧拳用了全力往年轻囚犯后脑锤了一记。
“老实点!”
狱警冷冷呵斥。
年轻囚犯被这一拳捶得整个上半身都弯折向特制玻璃,而他贴在玻璃上的脸更是扭曲得不成样子,撞得头破血流。
但即便如此他还在咧着嘴笑。
“江教授,”他发出模糊不清的,破碎的呻吟声,“您可是我的偶像啊,您知道吗?我们全部神秘主义者都得……都得感谢您……”
可年轻囚犯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完。
因为狱警又一拳把他打晕了——或许也有可能是死了吧,因为那副鲜血淋漓的模样实在太过凄惨。
江酒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抬起头,把视线从倒下的年轻囚犯身上挪到站在特制玻璃墙外的狱警脸上。
江酒想说什么,嘴唇嗫嚅半天,可最后还是没出声。
可狱警说话了。
“江教授?”
他的语气像他的表情一样生硬,像掺了尖锐的冰碴子,充满了阴冷的嘲讽意味。
“江畜生!”
狱警这么骂完,又用滚烫的火一样的仇恨目光盯着江酒看了会儿,然后才拖着年轻囚犯的双腿往监狱更深处慢慢走去。
江酒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表情灰暗地低下头来,像个真正的罪人那样认罪忏悔。
在三十年之前,在他率领整个科研界发起那场联名请愿之后,民众掀起的[呐喊运动]迫使上城区各国开放了神秘侧相关知识。
最开始江酒还认为这是好事——随着神秘侧相关知识的解禁,在一段时间内上城区的科技迎来了突飞猛进近乎爆炸般的进步,几乎每天都有无数技术革新和科研成果诞生,就像给一辆车安上火箭的引擎,它便开始风驰电掣,刷新各种世界纪录。
前沿科技的进步同样会惠泽普通人的生活,据有关机构统计,在神秘侧相关知识解禁后的十年内,普通人生活的幸福指数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巅峰。
毕竟昔日的绝症都能被治愈了,娱乐手段也迎来了变革,曾经被视为荒谬幻想的完全潜入式网游都出现了,甚至已经有人在呼吁民众血肉苦弱我们应当努力实现机械飞升……
那是段从未有过的,极端幸福的时光。
科技与神秘相结合,人类文明在短短的时间时间里迎来了过去几千年几万年都没有做到的变革,学者们甚至一度认为人类迎来了所谓的大同社会——而在后世,幸存者们更习惯将这十年称为前乌托邦时代。
后来,最初的十年过去了,被定义为后乌托邦时代的十年缓缓走来。
在这十年间,科研界不知为何全体抛弃了原本科学侧的课题,转而开始研究神秘侧的相关知识。
他们发现了所有神秘侧的来源神秘因子,又发现人类可以直接利用神秘因子提升身体素质,甚至获得各种超自然能力。
就像女巫,或者说魔女。
人类不必再借助各种工具,经过繁琐的流程间接利用能量,而是可以像神话传说中所描述的那样呼风唤雨,利用神秘因子成为所谓的神明。
这时科研界终于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有学者认为极端的个人武力有可能会破坏现有的社会结构,对整个上城区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他们甚至构建了相关的社会模型,四处游说,呼吁整个科研界停止对神秘因子的研究——而昔日发起了联名请愿活动的江酒便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他也发觉了神秘侧知识可能会给人类社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但已经晚了。
那辆装上了火箭引擎的车是畸形而扭曲的,因为最初为它装上火箭引擎的人类从未考虑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制动系统才能让这辆车停下来。
它跑得确实很快,而人类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它一路狂奔,狂奔向无可挽回的未来。
对神秘因子的研究和解析还在继续,而就像昔日的冷战那样,在个人极端武力诞生后,上城区各国都开始豢养属于他们的女巫,军备竞赛不断升级,神秘化的趋势便越来越难以遏制。
最后,在下一个十年到来后,神秘灾难终于爆发了。
女巫——或者说被后世称之为神秘主义者的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群掀起了新一轮的变革,最开始他们推翻了上城区几个小国的政斧,宣布独立,这之后各个大国国境内的神秘主义者也纷纷响应他们。
不知为何,各国政府并未选择及时镇压他们,于是他们不可抵挡地将整个上城区搅成了一锅粥。
常规的人类军队无法对单个的神秘主义者造成有效伤害,而神秘主义者却可以轻而易举暗杀各国首脑,而在神秘因子的影响下,神秘主义者们几乎可以无限地提升他们所拥有的超自然力量。
最终,上城区的所有国家都名存实亡,而垄断了绝大部分神秘资源的顶尖神秘主义者则成为了上城区的主人,普通人只能沦为他们的附庸或是玩具。
极端强大的个人武力拥有者……他们真的还能被称之为人类么?
江酒茫然地想。
或许不算了吧,他们无需再从人类这个族群中获取生存所需的资源,相反,人类却要指望他们施舍才能苟且度日。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单独的族群,他们的喜怒哀乐足以决定整个上城区局势的走向。
这就是所谓的高位视角吗?
江酒苦笑一声,整个人失去了所有力气,像条鼻涕虫那样瘫在了牢房的地上。
这时牢房的门又被打开了。
迎着从外界照进来的光,江酒满脸麻木地抬起头,看向踏进监狱的狱警。
“江教授,”那狱警对他说,“时候到了,跟我们走吧。”
江酒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时间到了啊,他想,是该行刑了。
……
在整个上城区绝大部分幸存者,几乎全部神秘主义者的注视下,昔日推动人类进步最大的功臣,导致人类社会毁灭的最大罪人江酒走上了行刑台。
他的表情平静,并无恐惧也无解脱感,甚至脊背都挺得笔直,看起来更像是要去赴宴而不是赴死。
有人喜欢他——神秘主义者们认为江酒是开启了神秘时代的最大功臣,所以他们甚至把江酒奉为偶像;而有人仇恨他——在神秘时代到来后,无数因神秘灾难而家破人亡的普通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把江酒挫骨扬灰。
可总是要有人去承担一切罪名的,更何况本来就是他掀开了神秘侧的面纱,带整个上城区走向毁灭的,不是么?
所以江酒早已习惯。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力量啊,即便如今他遭到千夫所指依旧可以波澜不惊。
——直到行刑开始。
当初静谧机关接待他的执行官康乃馨捧着那颗黑球站在行刑台旁,一如往昔地微笑。
她向所有见证这场审判的人宣读完江酒的罪行,然后,在铡刀落下之前,她忽然对江酒说:
“江教授,您还记得当初您曾对我说过的话吗?”
江酒闻言怔住,然后不知为何,忽然就泪流满面。
“当然记得。”
他颤栗着,神情恍惚地说:
“女士,这是场谋杀……你……不,是我……”
“——我谋杀了上城区的未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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