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逝去重生
江酒睡着了。
就像童话里被女巫诅咒的睡美人，在触碰纺锤后就倒地沉眠，接着藤蔓和荆条飞速生长，把整个王宫整个王国都遮蔽起来。
于是可怜的公主便被囚禁在梦魇的阴影中，等待着王子的到来。
或许是梦的权柄失控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份从魔女之夜中得来的权柄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总之在江酒沉眠后梦的权柄就化身为恶犬守候在这位睡美人身旁。
才二月份左右，春城其他地方的积雪都还没全化干净，可种在酒吧墙边的花朵们和爬山虎却已经悄然生出嫩芽，甚至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繁茂成了一大片绿泱泱的崭新光景。
而这些植物不仅盘踞在酒吧外面，还丝毫没受酒吧里那些阵地魔法的影响，一直蔓延到了酒吧里面——无论是酒柜，吧台，吧台下的卡座都被初生的绿植覆盖，它们毫不留情地封锁住了整个酒吧，将沉眠的神明守护在其中，不肯让任何人接近。
除了魔女小姐。
只有魔女小姐能够穿过这些表面尖刺丛生，蘸满毒液的藤蔓和荆条见到江酒。
就像摩西分开红海那样，只要魔女小姐来到藤蔓和荆条的包围前，藤蔓和荆条就会自动分开，为她腾出一条足以拱一人通行的小路。
或许这是江酒留给她的，最后的温柔吧？
魔女小姐时常这样想。
她不知道江酒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或许是下个瞬间或许是千年万年之后——就像昔日那位神明，时间这概念已经对江酒不起任何作用。
那么经过漫长的沉眠，江酒苏醒后又会变成什么东西呢？
是成为昔日的那位神明？是变成柔柔弱弱的睡美人？又或者被神明的三分之一权柄侵蚀，神智崩溃，扭曲，成为不可名状的怪物？
魔女小姐时常坐在江酒身畔昏昏沉沉地自斟自饮，喝醉了之后就趴在江酒所化的藤蔓荆条之茧上，絮絮叨叨地对茧中的江酒说胡话。
这时茧上往往会有缥缈的萤火扑闪，似乎在回答她。
或许只是魔女小姐的错觉，她觉得江酒只是被困在了茧中，江酒其实醒着，江酒还能听到她说话。
她觉得……觉得那萤火大概就是江酒在提醒她。
但她的理智又告诉她绝无可能，江酒确实是睡着了，而虫子结茧后会羽化成蝴蝶或者蛾子，那江酒呢？等江酒破茧而出时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有黏腻的触手么？会有繁密的细小眼珠么？会有宛若梦呓的低语么？
在魔女小姐漫长的生命中，她曾亲眼目睹过不知多少魔女因失控而畸变为扭曲可怖的模样，而导致这些魔女失控的关键因素……大概就是她们身上蕴藏的神明权柄碎片吧？
上城区的人类不可能成为神明，地狱中的承冠者不行，甚至就连宏观世界神秘侧的集大成黑塔也不行。
而魔女——那些昔日被神明亲手创造出的花朵也无法完美承载神明的权柄——即便那些只是神明权柄的碎片而已。
究其根本，魔女们褫夺来的神明权柄才是导致她们失控畸变的根源。
命运馈赠给你的所有礼物，早就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魔女小姐能掌控三分之一的神明权柄而不会失控是因为她所拥有的神明权柄是神明主动赠予她的，可先前她为了保护江酒而把属于她的三分之一权柄转赠给了江酒。
可她却忘记了……
她忘记了从前的江酒只是个普通人类，而身为普通人类的江酒即便转生为了魔女……
江酒能承受得了昔日神明三分之一权柄的污染么？
魔女小姐不知道。
她开始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懊悔，她开始自责，她开始不知所措……她开始终日饮酒，她整天都浑浑噩噩地待在酒吧里，待在藤蔓荆条之茧旁，盼望有一天她睁开眼江酒能像往日那样站在她的身旁对她说早上好啊主人。
但她始终没有等到那天。
江酒始终没有醒来。
……
不过挂念着江酒的其实不止魔女小姐一个。
还有很多人。
曾在前些天那场战争中耗尽了力量，化作种子的花朵们被神明播撒，并迅速生长盛开，变回了原先的模样。
例如姜小白。
小姑娘好久没去酒吧喝酒了，之前是因为那场连绵不绝下了好些天的暴雪，好不容易等雪停了，可酒吧却暂停营业了。
酒吧群里人说是因为在装修，因为交通物流还没完全恢复，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总之那位老板娘曾在酒吧群里现身，宣布酒吧要停业很久，至于到底是多久……
她也没说。
别的客人得知这消息之后最多是失望，是可惜以后喝不到酒吧的特调，见不到那位长得漂亮妩媚又会说话让人如沐春风的女仆小姐。
而姜小白得知这消息之后却觉得心里空了好大一块，甚至有种预感——她预感到她以后恐怕是很难再见到酒姐姐了。
所以她也曾主动联系酒姐姐，但无论是电话还是微信都联系不上，后来她干脆在下了班之后去了酒吧，希望能见到酒姐姐，可等待她的却只有被繁茂植物爬满甚至封锁的破败建筑。
酒姐姐消失了，连带着那家酒吧一起。
姜小白陷入了茫然。
她忽然发现——在断掉了电话与微信的联系后，她与酒姐姐再没什么能接触的途径了。
那……该怎么办呢？
她想。
该怎么办？既然无法通过常规手段找到江酒，那就试试非常规手段吧。
收容物，静谧机关，甚至是遍布于整个上城区的情报网络——安宁甚至挂出了高额的悬赏，让那些亡命之徒去打听江酒的下落。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影子存在，同理，曾被上城区静谧机关销毁的下城区其实很快就在上城区的影子里复活了。
安宁至今都记得江酒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在雨中逝去的，都将在火焰中重生。”
所以下城区重生了，虽然如今的下城区规模尚小不成气候……当然，或许也正是因为它不成气候上城区的那些大人物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伸出根手指头将它轻轻碾碎。
总之，隐匿在上城区影子里的下城区如今已经成为异类，超凡者以及亡命之徒的天堂，那里没有任何秩序可言，如果硬要说存在秩序的话，那下城区的秩序核心大概就是力量，权柄以及金钱。
因此，在安宁给出悬赏后，下城区中所有渴望金钱，渴望与安宁搭上线的亡命之徒都像闻到了腐尸气味的秃鹫蜂拥而至。
但不知为何，那些亡命之徒又接连铩羽而归，他们沮丧地告诉安宁的下属有张网，有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他们头顶，他们的调查全都遭到了无法抵挡的阻力，纷纷失败，甚至有个别激进者被警告。
可在偌大的上城区中，谁又能自上而下俯视下城区的存在，变成那张网，将整个下城区笼罩起来呢？
安宁少见地取出了那柄入鞘的短剑。
只有静谧机关。
她想。
静谧机关的审判长桑落坐在属于她的办公室中，眼圈浓重表情憔悴，衣冠不整，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铁娘子，倒像是位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在她面前，那张颇大的办公桌上有小小一堆棒棒糖棍和包装纸，还有已经杯子里冷透的茶渣，一沓记载着各种数据的厚厚文件。
桑落不是静谧机关的那位首席科学家，所以当然看不懂那些晦涩的数字和名词，但为了照顾她这种人，文件附赠了份详略得当的说明——
“关于春城现任存世神明权柄觉醒的观察报告。“”
就像研究员观察被关在玻璃笼子里的小白鼠，静谧机关的科研部门时刻都密切关注着酒吧里的缄默魔女，以及从缄默魔女那里继承了三分之一神明权柄的终焉魔女。
而如今终焉魔女陷入了沉睡。
“原因不明，状况不明，自她体内蔓延出的梦境侵蚀了周围的环境，或许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总之从外部观测，如今缄默魔女与终焉魔女所在的那家酒吧已经变成了某种黑箱状态，普通人无法察觉到酒吧附近的异常气候和环境变化，拥有神秘特质的超凡者虽然能够察觉到酒吧附近的异常气候和环境变化，却会被迅速抹消所有记忆。
总之，笼统来讲，无人能够观测到酒吧的真实，也无人能够接近酒吧——所有接近酒吧的有生物质都会被排斥，都会被无处不在藤蔓和荆条驱逐。
但奇异的是，所有被驱逐的生物都不会遭到任何污染和伤害，就像那个传说所描述的，神明总是对所有被祂直接创造出的，由祂间接创造出的造物抱有无限的耐心和善意。
（笔者在此忍不住感叹，神明终究是如此……所以魔女们的本质果然来源于神明，神明高于魔女，魔女是神明的注脚与诠释。）
（终究，神爱世人）”
桑落又看了份这篇报告，接着愈发感到了烦躁。
她下意识低头，拉开抽屉，想再掏出根棒棒糖——时至今日棒棒糖已经替代了香烟，成为了她的精神食粮。
可抽屉里那盒棒棒糖已经吃完了。
于是桑落动作粗暴地推上了抽屉。
存世神明，终焉魔女。
她想。
江酒……你到底是怎么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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