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人美心善

第15章

“什么时候的事?”楚瑾和楚晟走到书房,浅秋摆上两把椅子就关上门退出去了。

楚晟面色沉沉道:“今天酉时被人发现死在东街河边的,昨天早上我派人盯着他,线人换岗那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大概是巳时出府,一晚上没回来。”

楚晟在城门口也有线人,便没在意李树出府这件事,没想到是一去不返。

“官府那边来人怎么说?”楚瑾皱眉,觉得事情不会这么蹊跷,刚要捉拿碰巧就死了?

楚晟明白楚瑾所想,叹气道:“官府按例派了人消户籍,仵作验过了,溺死。”

“意外死亡?”楚瑾冷笑道。

楚晟点头。

“李树的家眷怎么说?”楚瑾叼着烟枪塞上初雪叶点燃,面上又恢复温和的淡笑。

“哭哭啼啼,”楚晟仔细回忆道:“去衙门认领以后就回家去了。”

“确定溺死,没解剖吗?”楚瑾总觉得有些不对。

“不曾,”楚晟苦恼摇头:“仵作解剖尸体实在少数,逝者为大,没有家属同意是不能解剖的。”

楚瑾这才意识自己又在用现代思维解决问题,他拧眉无意识捏紧烟枪杆道:“你怎么看?”

楚晟思量几秒后答:“定是有鬼,怎么偏生差错出在这时候。”

“只能走些黑路子了,”楚瑾心道果然哪个时候都是有钱好办事:“你去库房领三百两银票给县令,说一下情况,再把你上次见那人带来。”

“对了,”见楚晟点头就要走,楚瑾叫住他:“派人盯着那几个账房,这次一定盯紧。”

“放心吧,这次我定会叫人盯住。”楚晟沉声道,这事有他没盯紧人的责任。

“还有,”楚瑾突然幽幽开口:“李树的妻儿也叫人盯住,务必保证尸体完好没被动手。”

“你是怀疑……”楚晟蹙额,随后若有所思:“我多派些人盯住她。”

若有人留了后手要在尸身上做手脚,就绕不开李家妻儿。

楚晟退出后书房里许久不见响动,楚瑾攒眉许久不曾地发了个呆,直到书房的门被吱呀推开,一个缠着绷带的脑袋悄悄探了进来。

视线对上之后,楚瑀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敲门请示,慌忙又把脑袋缩回去关上门。

“主人,我可以进来吗?”他乖乖在门外问道。

郁闷的心情被打破,楚瑾被逗乐了,他咳嗽两声道:“进来吧。”

楚瑀这才推门而入,他小心关上门不让风吹进来,楚瑾对他招手示意坐到楚晟刚才坐的位置。

楚瑾抽着初雪漫不经心问道:“有事?”

他简短的话语一下让楚瑀回想起前段时间的冷漠,楚瑀窥觑楚瑾面色不似不耐,才有些忸怩地开口:“我…我想跟着主人,主人在哪,我就想待在哪里。”

楚瑀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衣袖,漆黑的瞳孔有些怯怯看来,生怕楚瑾的拒绝。

“你怎么突然这么粘人?”楚瑾挑眉笑他,见楚瑀憋红脸说不出话,连忙住口不再逗他。

“行了,”他垂眼笑着指指桌上的砚台:“若想待着,就安分些。”

楚瑀心领神会地站起替楚瑾磨墨,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楚瑾干净优美的下颚线,他垂首提笔时沉静下来如玉端方的模样。

他的面容艳丽近妖气,并非所谓良人的长相,而一举一动皆如谦谦君子,矛盾又和谐。

“最近可有听话?”楚瑾突然问道。

“嗯…”楚瑀回神用力点点头说:“听话。”

“没有出房间乱跑?”

拿着墨块的手顿了一下,楚瑀哑声答道:“…没有。”

并未听出有不对之处的楚瑾依旧垂眸编写新账,未见身旁楚瑀落入一片阴影中犹豫不决的脸。

最终房内归于平静,再无人开口。

不管怎么说李树也是楚家多年的老人,陈焕年纪已大,楚晟便代替他带着慰问礼去看望李树妻儿。

李树家安在城北,平日里住在府上,得了空闲才回家一趟,初到他家时楚晟还有些不可置信。

李树在楚家多年,参与贪污白银十万不止,哪怕与人合伙分成也所得不少,怎么家中还是一副破败的模样。

仅一间普通的瓦房,墙壁上经过岁月烟熏火燎呈现出模糊的黑色,瓦上长着青苔和杂草,小院里放着几捆柴火,一个小儿含着手指坐在磨子上歪头看他。

“孩子,你家大人呢?”楚晟提着几包点心和五十两银子,他打开一个包裹递出一块桃花酥。

小孩盯着他手里的点心吞了吞口水,趁楚晟看四周的空挡,一把抢过点心后嗖地跑进屋里。

头一次被小孩摆了一道的楚晟:“……”

屋内的女人正在做晚饭,她面色蜡黄,手上的皮肤干瘪粗糙,将菜叶洗干剁好以后搁在一旁,准备混着米煮些稀粥。

那小孩凑到她身边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随后将手里的桃花酥向女人递了递。

“娘娘,吃,吃…”小孩拉扯女人的衣服咧嘴笑嘻嘻,他眼神有些呆滞,楚晟刚才若多关注一番便能知道他是个痴儿。

“哪里来的东西?”女人脸色一变蹲下身,拧眉将痴儿抱在怀里检查无碍后松了口气,又严厉说道:“颖儿,不是告诉你不许抢人东西吗?”

李颖瘪瘪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女人疲倦地摸了摸额头,眼中全是深红的血丝,她轻柔地拍打着李颖的背哄道:“娘亲错了,颖儿不哭,不哭,都是娘亲不对,颖儿是乖孩子。”

“请问李夫人在家吗?我是代楚家慰问李叔的楚晟。”听闻屋内说话声,楚晟敲了敲门。

女人蹙额站了起来,将桃花酥从李颖手中拿走放到案板上。

楚晟在外等了一会儿,屋内传来走动的声音,一神情疲惫的女人推开门。

她头发枯黄,时光流逝带走娇嫩的皮肤,双眼深陷进眼窝,却也不难看出昔日少女风华。

“李夫人安。”楚晟拱手一礼。

“是府上来的大人,请进吧。”李夫人慢慢侧过身让开路。

楚晟进屋环视一圈,屋内的装潢一如屋外,潦草简洁,椅子都凑不出几把。

他将包裹放在木桌上,上面有些坑洼,李夫人有些窘态地替楚晟拍了拍他桌前的灰,她起身想要去找帕子打扫一下,被楚晟止住了。

他二人按照惯例说了些你来我往的套话,楚晟突然看向一旁垫着脚想拿案板上桃花酥的李颖:“这是李叔的儿子?”

这也太小了些,不过五岁的样子。

“嗯,”李夫人的面容柔和下来,对李颖招招手:“颖儿,过来让晟爷看看。”

李颖皱着鼻子坐到李夫人身旁,目光落在桌上的点心包裹上,咬着指甲直勾勾地看。

但李夫人没开口,他也只是看着。

“颖儿是吧,喜欢糖吗?”楚晟将装花生糖的包裹打开,推到李颖面前道:“喜欢就去吃吧,我和你娘聊就行了。”

李颖见娘点头才揣起一整包糖往外去玩了。

“他这孩子,脑子不太好,晟爷别见怪。”李夫人看着李颖的背影,深陷的眼眶里温情脉脉。

楚晟将包着五十两银子的包裹放在李夫人面前道:“这是少爷的意思,李叔为楚家办事多年,照顾也是应该的。”

李夫人眼睛里沁出泪,扶着桌子就要给楚晟跪下,楚晟连忙把她拉起来:“夫人折煞我了,李叔资历老怎么也是我的前辈,哪里有前辈给后辈下跪的道理。”

李夫人用白色的袖子擦擦眼泪哽咽道:“多谢少爷和晟爷惦记。”

“李叔的遗体,夫人打算何时下葬,若有难处只管告诉我就是,少爷会为你们做主,往后生活有什么困难,也只管上府上找我或者陈叔。”楚晟道。

谈及李树的后事,李夫人眼泪止住几分。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礼记》)

李树至少要殡殓三日,过了头七才能下葬。

一日招魂,二日小殓,三日大殓。

在第一日时,已经进行了第一次袭尸,李树的尸体已经被沐浴过穿上三层衣服。

小殓大殓分别是第二三次袭尸,小殓裹上十九层衣服,大殓裹上三十层。

若要来探查尸体,最好就在小殓之前,不然小殓大殓一过,再要提及验尸实在遭人口舌。

“当家生前喜欢佛经,曾和我说若有天离去也想效仿高僧火化舍利子,”李夫人说着从桌旁小箱子里拿出一本泛黄佛经摊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释义和感悟:“不过丧殡这样的大事,我还是等着守灵时和亲戚们商量。”

楚晟这才发现在这间屋子角落里供奉着一尊古朴的木佛像,佛像之前的小祭坛还燃着几炷香,他仔细留意了佛经上的字迹发觉确实是李树的笔迹。

“当家的爱看书,”李夫人将几缕头发拢到耳后轻轻说:“可惜我不识字,他说的话啊那些,我从来听不懂。”

楚晟告辞李夫人后赶回府上,天色已经渐晚了,他心里觉得有些事蹊跷,况且明日就是李树小殓,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来不及请示直接推开书房的门,正提笔的楚瑾竖起手指朝他嘘了一声。

楚瑾指指趴在一旁睡着的楚瑀,无奈摇摇头。

“出去说。”楚瑾起身轻轻移开椅子,走时取下木施上的狐裘外套盖到楚瑀身上。

关上门后,楚瑀睁开眼睛隔着窗纸看着两人的身影,裹着衣服懒懒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

“信佛?”听完楚晟的话后,楚瑾嗤笑一声揶揄道:“这你也信?”

楚晟自然也不信:“不过她家里确实有佛像,看起来年头已久不似新做的,佛经上的字迹也确实和李树一模一样。”

“火葬,”临近隆冬的风开始变得刺骨,楚瑾不住咳嗽了两声:“毁尸灭迹,既然仵作没有在李树身上发现伤痕,那么我可以肯定。”

楚瑾将衣领拢好望着天边隐约出现轮廓的月亮,语气平淡如水:“他是被毒杀的。”

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楚瑾和楚晟同时回头看过去。

楚瑀走近他们,将那件厚厚的外套披到楚瑾身上乖巧说道:“外面冷。”

“知道冷还出来?”楚瑾笑眼看他:“困了就回房吧,一会儿陈叔会带个人去照顾你,往后去书斋定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好。”楚瑀依依不舍往正房走去,就是因为正房里有前几日从外邦引进来的壁炉,楚瑾考虑楚瑀养病才让他一直住在那里。

他走得有些慢,离了几米远又跑了回来,将楚瑾衣领掖好又将外套系紧才收回手。

“注意。”

“用得着你这个伤患提醒?”楚瑾哭笑不得。

楚晟一时竟觉得自己在这有些尴尬,他抬头望云一言不发。

待楚瑀离开,楚瑾冲楚晟点头:“立刻去县衙。”

胡县令在衙门书房里正准备收拾东西放衙,手下小吏突然来报楚家少爷来访。

楚家是玉京盘根错节的世族中不可小觑的一支,当今圣上一宠妃就是楚家出来的女儿,正是楚瑾二伯的嫡女。

玉京楚家是嫡系,但楚家并不只在玉京,楚瑾父亲一代有三房,楚父位居第三,大房在陵州为官,二房在京城也家大业大,女儿还被圣上看中入宫。

滔天富贵加上皇权交错,胡县令不敢怠慢立刻出门迎接。

“楚爷找我有何事,何必亲自来?”胡喆来到会客堂时,已有人为楚瑾楚晟斟好了茶。

胡喆眉头一皱斥责小吏:“你个没眼力见的,给二位爷倒的什么茶,去我房里取上好的毛尖。”

“胡大人懂茶,我二人也不是尤为好茶的雅客,就不必再麻烦了。”楚瑾出言止住,胡喆也就不勉强,他坐到楚瑾对面问道:“究竟何事值得楚爷亲自前来?”

他想起今日发现有人溺水身亡那事试探道:“莫不是因为府上李树溺亡一事何处有差错?”

“正是,”楚瑾垂眸端起茶轻抿一口:“李叔在楚家待了多年,对我也是一顶一的好,我听闻他溺亡一事也是心中悲痛。”

楚瑾适时低眉叹气,胡喆立刻上道地安慰起来。

“其实我二人今日来就是想问问李叔生前发生何事,怎么会无缘无故溺死在东街的苍河边?”楚晟道。

“这个……”胡喆一时也记不得仵作当时说了什么,便向小吏道:“叫王五来。”

王五正是今日给李树验尸的仵作,他行礼后道:“今日正是小人给李树验尸。”

“楚爷有事便问吧。”胡喆道。

“王仵作,李树死因可为溺死?身上无伤痕痕迹?”楚瑾道。

王五回忆道:“死者李树,今日酉时发现死于苍河边,尸体肿胀发白,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天,身体无殴打痕迹。”

“为何凭此就能认定李叔乃溺水身亡,若是死后被人抛下水不一样会有这些症状?”楚晟蹙额问道。

王五胸有成竹:“这位爷,我也是在这待了多年的老仵作了,是溺水还是死后抛尸也并非无经验。”

“死者李树口鼻和指缝皆有泥沙,且按压后口鼻腔出现大量泡沫,这些都是溺水身亡才有的特征。”

“这个口鼻的特殊泡沫,是只有溺死和被勒死的人才会出现的状况,”王五进一步解释道:“只有在活着的时候这个泡沫才会产生,所以不可能是死后抛尸。”

楚晟看向楚瑾眉头一皱,若仵作如此肯定,就不好再提验尸了。

“若天下仵作都同你一般绝对,多少亡魂蒙冤落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这话讲得不留情面,王五怒目而视讲话的人。

楚晟听着声音熟悉,果然门口站着那人鲜眉亮眼神情肃然,是之前见过的张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