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逆臣当情郎

第38章 做戏

入夜, 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人撑着纸伞,缓缓步入雨幕, 月白色的衣袂翩翩, 带落了叶尖的一滴雨水。

轻缓的推门声,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依旧格外突兀。

罗账内, 黎青黛以手为枕, 侧身躺着,尽管睡意全无, 听到门口的声响后,立刻紧闭双眼。

她能感受到,有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床边,带来了一点夜雨的潮气,驻足片刻,然后那人便要离开。

“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黎青黛好不容易等来了他,才不会轻易的让他离去。

那颀长清瘦的背影闻声停顿。

“我以为,你并不想见我。”庄檀静自从踏进屋里, 就知道她没睡。

黎青黛低头,肩头滑落一缕及腰青丝,她自嘲一笑, “左右我也无甚利用价值,何不放我离去?落得个清净。”

闻声, 庄檀静寡情淡漠的眼眸染上一丝阴霾, “寻我过来, 若只是为了此事, 不必再谈。”

“可你将我软禁在此,却置气不肯来见我,你当我是什么?”黎青黛佯装委屈,抱着膝盖,可眼眶却不争气地湿润了,“当我是你相见就见,用以解闷,不想了就抛之脑后的玩物么?”

庄檀静点燃了烛灯,见她垂泪抽泣,清冷的眉眼竟有些不知所措,拿绢帕给她拭泪。

他性情薄凉,原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昔年再美的女人在他面前落泪乞怜,他都无动于衷,甚至隐隐觉得厌烦。可不知为何,见她难过,他心口处闷闷的。

约莫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本来想假装委屈的黎青黛,眼泪却越擦越多,她埋进他的肩头。

“莫哭了。”庄檀静僵硬地抚了抚她的后背,显然做不惯安慰人的事。

黎青黛早就不流泪了,她在思忖着该怎么说,才能叫他缓和他们二人间的关系。

“梅心呢,你将她调去何处了?”黎青黛从他的肩头起来,生怕梅心受了牵连,遭了罪。

“她是袁家家生子,自有她的去处。”庄檀静深邃的眼里多了些探究,“何故问起她来?难道是竹茵照顾不周?”

竹茵比起梅心,办事起来伶俐的不是一点半点,指不定是他派来监视她的。正因如此,倘若黎青黛要做一些事,就会束手束脚。梅心的心思浅,黎青黛反而放心许多。

“竹茵很好。可我和梅心毕竟相处的久一些,没有她在,好生不习惯。”黎青黛徐徐道。

“还有,我整日闷在这儿,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无趣得紧。”

庄檀静唇角勾了勾,眼中深不可测,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你又要耍何花招?”

果然,他真不好骗。

有了她的前车之鉴,他对她明显很不信任。

“我发誓,没耍花招。”黎青黛并拢四根手指举手,低声为自己辩解。

发誓是三根指头,她这是四根,不作数的,天爷莫要怪罪。

他审视的目光落下,黎青黛心底发慌,但在尽力维持表面的从容。

他没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黎青黛瞟了他一眼,面色如常,应当是成了。

黎青黛语气轻快了不少,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夜深了,雨势愈发大了,赶紧回去歇息吧,别着凉了。”

达成目的了,便想将他撇到一边?休想。

“是该歇息了。”庄檀静凝望着窗外的雨帘,眉目冷清,嘴角带着微末笑意,开始宽衣解带。

“?!”

黎青黛难以置信地看着庄檀静,慢条斯理地褪去外衣,将灯熄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占了她一半的床。

看到黎青黛吃瘪的神情,庄檀静心情莫名愉悦。

“你不愿我留下?”

黎青黛为了大局,只能一咬牙,违心道:“自然是愿意的。”

“挪进去些。”

“哦。”黎青黛闻言给他腾出一半的地儿。

黎青黛恍然想起那天,他给她沐浴的时候,他依旧清风霁月,而她已经在他修长如玉的手下浑身发软。

思及此,黎青黛面颊隐隐发烫,背过身去,不敢看他。

心绪微**,良久才平复。

而躺在她身边的庄檀静睡姿端正,半点都不逾矩。

到了后半夜,黎青黛沉沉睡去。只是睡得不大老实,她畏冷,不自觉地拱向身侧的热源。

庄檀静睡眠浅,感觉有东西靠近,便警觉地睁眼,眼神凛然。侧目望去,见黎青黛蜷缩成一团,依偎在他身旁,他登时柔和了目光,再次睡去。

晨间下过雨,庭中的石榴树上挂着几滴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与青草的混合气息。

暖阳刚出,黎青黛漫无目地晃着秋千,懒洋洋地晒着日头。

梅心一大早就回到了黎青黛身边伺候,只不过比从前寡言了些。

徐老媪见黎青黛万事不上心的模样,暗暗替她着急。

徐老媪没有孩子,是真心将黎青黛视作自己的孩子的一般疼爱,于是苦口婆心道:“娘子,男子女子之间相处,因脾性不同,闹些矛盾也是常有的事。郎君出类拔萃,是建康多少小娘子的梦中郎君。不管您和郎君有何心结,都要向前看,要将抓住他的心,莫让别的小娘子有机可乘。”

黎青黛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点头应是,“有理有理。?”

徐老媪恨铁不成钢,“娘子,您的出身是差了些,但若讨了郎君欢心,当贵妾还是使得的。况且,郎君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假使能抓住他的心,再生个一儿半女,将来的日子也舒坦。”

俗话道,“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丹青四流皮(皮影)”。时下医者地位并不算高,而抛头露面替人问诊的医女医婆,更是为人轻视。

庄檀静年纪轻轻便重权在握,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要成为庄檀静的妻子,与之比肩,必定是名门贵女、大家闺秀,而不是她这样不通琴棋书画,只一门心思扑在医术的布衣。

可黎青黛怎么会做妾?她娘亲临终前,气若游丝,如杜鹃啼血,摸着她的脑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做妾。

更何况,做了妾之后,只能困在内宅。这不就意味她要放弃苦学多年的医术,去讨好一个男人,可不比要了她的性命还要难受?

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

想到她的全部家当,在庄檀静那处扣着,还须得花精力哄哄他,让他还回来,黎青黛就发愁。

徐老媪说她的,黎青黛也懒得反驳,只乖乖地听着。

*

太极殿偏殿内,梁帝为了安抚两位重臣,开始和稀泥。

“……庄卿和卓卿,皆是朕的左膀右臂,砥柱中流,缺一不可。纵使从前有诸多误会,亦要以大局为重。”

庄檀静因平定雍州刺史叛乱而功成名就,而卓怀的叔父则是因为延误军情被庄檀静斩于剑下。卓怀素来与叔父亲厚,此仇不报,他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但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陛下要他和庄檀静相安无事,卓怀只能强颜欢笑,满口答应。

庄檀静淡漠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也顺应了梁帝的意思。

回到卧雪居,崔恒很是不解,“卓怀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何不下手除去他,以免后患。”

“不急,他还有些用处。”庄檀静讥诮道,“若他死了,谁来当出头鸟?”

“找个时机,将郑严之弼官卖爵、侵占民田之事抖到卓怀跟前去。卓怀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他会懂改怎么做的。”庄檀静的眼中一片薄凉。

“坐山观虎斗?有意思。”崔恒没个正形地坐着,嘴边叼了根狗尾巴草,又道,“近来陛下疑心病更甚,往后我便少来了。”

“你行事当心些。”

“心中有数。”

崔恒走后,庄檀静又收到了以故人之名送来的信。

庄檀静连看都不看,面色阴沉,把信点燃,冷眼看着那信烧为灰烬。

雨后空濛,连绵青山如泼墨,清波入似镜,微风轻拂,只见江边亭纱帘纷飞。

岑敏修头戴斗笠,坐于江边垂钓,“看来,庄檀静很在乎那个女人,竟然发动亲兵去抓人,也不怕惊动了建康的某些人。”

语气带着些许轻蔑,他并不理解这种行为,甚至觉得有些许愚蠢。

而后,岑敏修又深有意味地笑了,“没想到,他的软肋竟会是她。”

纱帘内,沈鸣背光而立,“她的事,我来办,你莫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