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双更~
85【1】;
上山的路颠簸得厉害, 坐在车里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左摇右晃,车怎么都开不快。
树林里光线昏暗,风声呜呜作响, 茂密的枝叶拍在车窗上几乎挡住所有光线, 屏息凝神才能勉强从狭窄缝隙里看见远处的情形。
刀锋折射出的光刺得睁不开眼,等令人烦躁的模糊白光退散,谭铮转过身笑着朝他走来, 后面的刀在明晃晃的日头下被高高举起,下一秒就狠狠捅进去, 血飞溅到玻璃上, 遮住最后一点视线。
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模糊黑暗里无尽的血。
谭铮..
谭铮!!
任昭远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起伏伏,对着天花板上的纹路愣了几秒,撑着起身坐在床边, 赤脚踩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才让挣扎不出的恍惚弱下去点, 生出零星实感。
是会所顶层的房间。
天还大亮。
太阳穴处的青筋跳着扯着,前额和脑内一时刺痛一时钝磨,连带着鼓膜也像被不停震动, 搅得没有片刻消停。
“起来了?”
任昭远顿了下才缓缓循声看去。
谭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正端着杯水向床边走来。
窗外日照杲杲, 玻璃杯中水面微动, 折射出的光落进眼睛,晃出一瞬模糊白光。任昭远蹙着眉抬手一挥, 谭铮正递过来的水杯毫无防备脱了手摔在地上。
刺耳一声响。
水迹蔓延, 碎片四溅。
两人皆是一怔, 任昭远视线在地面落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动了动唇,可一时没能出声。
“是我没拿稳,先别动。”
谭铮展臂把手里的棉签放在桌上抽出张纸巾,在任昭远身前单膝跪下,握着他小腿把脚放在自己腿面,小心拈去玻璃碎渣,仔细检查后又用纸巾一点点把水珠擦干,最后放回到**去。
“我收拾好你再下来,很快。”
他把大块的碎玻璃捡起来放进垃圾桶,去拿了条一次性浴巾来沿着床边擦过去把细小玻璃堆在一起,接着去拿了拖鞋。
床四周都很宽敞,不是一定要走水杯摔过的那侧。可谭铮没往其他地方放,走到任昭远旁边蹲下身把鞋放到了刚刚他下床时踩过的位置。
“安全起见还是别赤脚了,好不好?我一会儿让人过来打扫。”
任昭远垂着眼安静几秒,说:“抱歉。”
这声抱歉似乎比刚刚水被打翻更让谭铮难受,他在床边单膝跪着,仍旧是放下拖鞋的姿势,仰头看了任昭远许久都没能等到一束视线。
“你拿杯子往我脸上砸也没关系,别道歉..”
“是我不好。”
任昭远没说话,没动,也没看他。
谭铮伸手想牵任昭远的手,可指尖才触到少部分**在外的皮肤任昭远就反射性地一躲。
伸出的手滞在半空,良久一点点虚虚蜷起,没收回来,也没有再去碰任昭远的手,中间隔着任昭远收回去的一点距离放在床面。
只有目光胶着在咫尺之遥的手上。
佟州说有几处伤口很深,医生一开始就说最好缝针但任昭远着急去找他没来得及,现在才缝合。
还说任昭远不愿意吃东西,话也没说几句。
“我错了。”
“你有气就对我发,别憋着,别难为自己,好不好?”
任昭远没应声。
他曲起腿想从**起来,像是忘了手上的伤,如常撑着床面借力,谭铮着急之下握住他手腕阻止,任昭远身形一顿停了动作,蹙着眉把他手拿开。
“我不碰,你手别用力。”
谭铮说着要把手收回来,可任昭远没松。
他把谭铮的手转了个方向,露出带着新鲜伤口的、红肿的掌心。
谭铮有意不想让任昭远看见,止血后没包扎,刚刚收拾地面的玻璃时都注意着没让右手的掌心露出来。
没想到会因为握一下被发现。
“没事,”谭铮想收,稍用了点力气没收回来,“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
任昭远视线一直落在他手掌上,谭铮忽然有些嫉妒那几道伤。
“你进客卧了。”
遍地狼藉和血迹在脑海闪过,谭铮指尖一缩,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没再试图往回收,任昭远却松开了,之后没再看他一眼,站起来向床尾走去,下床后自顾穿鞋离开。
谭铮赶忙跟了出去。
大厅有人远远看见任昭远出来立刻按吩咐汇报给佟州,紧接着另一边的一间房门就开了,佟州和刑义从房间里出来一前一后迎着任昭远走过去。
“睡醒了?”佟州像没看到后面的谭铮,对任昭远说,“我让他们弄点吃的,咱们一块去楼下对付两口。”
“不用,我回家。”
佟州眉梢一挑,这才看向谭铮,眼里的意思显而易见——不错啊,这么快就哄回去了?
可紧接着看见任昭远往电梯走谭铮亦步亦趋跟上,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着,和好回去了?”
佟州听见耳机里的声音,看着已然紧闭的电梯门:“回去是回去了,和没和好难说。”
姚启明性子急:“好没好你都看不出来了?卖什么关子。”
“看着没好,”佟州边说边往一边走,“把昭远弄成这样哪那么容易就过去,跪个十天半月遥控器再说吧。”
赵琛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下:“你这话说的。”
姚启明也不认同:“昭远生气正常,可这事赖谭铮身上不地道啊,他不算做错。”
郑和一直在线,刚刚忙着别的没太说话:“就我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个孙进,谭铮还真能一个人把事情解决。”
他们几个闪开正僵着的俩人单拉了个群开语音,和赵琛解释完具体发生什么事之后聊到现在。
“多少都白说,你们平时不看结果想假设?”佟州倚在窗边向下看,“昭远手差点废了是事实,他真想单干还不如直接把人打晕完事,要醒不醒放那儿折腾。”
赵琛哼了声:“他如果能下得去手,我看也别过了。”
郑和想到从郑鵟手下那儿听说的:“当时情况很险,昭远跟我老爹他们如果去不了恐怕悬。”
“所以啊,没解决就是没解决,手烂了就是手烂了,别管他怎么想的,他做的事导致现在的结果,事实就在这儿摆着。”
姚启明听见佟州的话还是不认同:“昭远这会儿是手伤了,要是当时谭铮让他去那孙子还不知道憋着坏想怎么对付他,俩小姑娘还在人手里,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能落着好了?”
赵琛附和了声,想起来问:“王岳怎么处理的?”
“非法集资、伪造票证、操控期货,杂七杂八罪名列下来签字画押,不想进去就老实缩着。”
郑和简单说了几条,没提把孙进死亡的罪名也让王岳亲口认了的事。
只有他这辈子不出现,那些认罪书和录像才不会出现。
孙进的尸体由被雇的那些人处理好,佣金让王岳翻倍给,所有人都留了信息,不想惹事就闭嘴,不想活可以直接说。
赵琛合起电脑扔在一边:“狗东西,便宜他了。”
“我老爹这些年修身养性呢,”郑和笑着说了句,又话归正题说佟州,“人都没事就好,昭远又不是不想和谭铮处,佟州你就别气了。”
姚启明话说得更直:“人两个的事你别添火。”
“我添火?”佟州「啪」一巴掌拍玻璃上,“各位大哥,谁给谭铮的地址来接人?谁给谭铮的房卡让他进门?昭远手弄成这样我还不能背地里埋怨他两句了?就你们心底善良为人着想,单我一大反派是吧?”
姚启明一听,当即改口:“没添火,多亏你了,你离得近,有机会多撮合撮合。”
郑和跟着改口:“我们不靠谱,佟老板消消气。”
赵琛也笑:“今天这火气大的,别让人刑义平白受害。”
佟州膝盖在刑义大腿顶了下:“你受害了?”
刑义捏着他刚拍完玻璃的手朝窗外抬抬下颌:“上车了。”
佟州等了半天就为这个,结果一激动没注意这会儿只能看见谭铮的车开远了,转头问刑义:“是一辆车走的吗?”
“一辆,在副驾。”
85【2】;
下楼时没几层恰巧遇上几个人上电梯,中间到一层时拦着电梯门等人,谭铮他们不着急,也没催。后来过来的几个人上来后电梯里挤了许多,谭铮一直挡在任昭远外面,在任昭远和其他人之间充当隔断。
出电梯时等别人都下了才让开,挡着电梯让任昭远先出来,紧接着两步跟上并排向外走。
到门外时谭铮加快了点步速走到前面去开了副驾门,他车停在佟州车位上,就在一出来门口的右手边。
原本想着如果任昭远不愿意他就跟着出去一起打车,没想到任昭远坐进去了。
谭铮尽量不让他动手,在他坐好后抢在前面弯腰进去给他系好了安全带,任昭远眉间浅浅蹙着,不过没说什么。
他一路都没说什么。
到家后只问了一句谭许清,谭铮说靳士炎送她回家了,任昭远就没再说话。
他平时爱干净,外出穿的衣服不上楼,这次却连鞋都差点忘了,走到楼梯边才脱掉。
谭铮跟在后面按任昭远的习惯把鞋收到除菌柜里,上楼没立刻看见人,推开卧室门看见**空着时还奇怪,紧接着就心里一紧。
推开浴室门时任昭远刚脱去衬衣,好在还没开始洗。
“你手不能沾水。”
任昭远动作没停,谭铮过去握住他手腕:“我帮你脱,要洗的话我帮你洗,好不好?”
伤在手上一点寻常动作就能让伤口裂开,尤其伤口多又全是新伤,根本经不起做这做那。
谭铮余光看见那件一排小纽扣的衬衣,怀疑任昭远手上已经有伤口裂开了。
任昭远没办法继续,抬眼看谭铮,说:“不。”
谭铮忽然被他这样直直看着,居然下意识错开了点视线才重新看任昭远的眼睛。
他被看得生慌。
任昭远说「不」,而他作为询问可不可以的人,没办法顺从任昭远的「不」。
“你手还要做设计,”谭铮声音放得更轻,“好好养着才能快点恢复,真的不能碰水。”
任昭远松了僵持的力气,垂下眼看谭铮的手。谭铮略迟疑地松开他手腕,还想说什么,任昭远已经绕过他出去了。
谭铮抬着的手顿了会儿慢慢落下去,离开时顺便收了旁边的衬衣。
出来后任昭远已经躺下了,向另一边侧着,看不见正脸,只能看见背上那只覆雪的鹰。
空调制冷一直开着,这样睡恐怕要着凉。谭铮取了薄毯给他盖上,又端了杯水轻手轻脚放在床头柜。
任昭远大概不仅没吃东西,连水都没喝。
嘴唇已经泛白干裂,显出许多深陷的纹路,最干燥的隆冬都不曾这样过。
在会所时想帮他润一润没来得及,到现在仍旧干着。
在山上时嗓子就听着不舒服,再一直缺水不知道要多难受。
“水放在这儿,”谭铮能察觉到任昭远醒着,轻声说,“你起来的时候喝一点。”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谭铮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放轻动作关门下了楼。
二楼的厨房鲜少动烟火,谭铮事先让人备好了食材,在一楼厨房忙到天黑做了许多任昭远喜欢吃的菜,一样样盛出盖好放在餐车上推进电梯送上楼。
楼上只有边角的光控灯随着夜色降临亮起,任昭远一直没出来过。
开了主灯,把菜逐一摆在桌上,谭铮在桌旁站了会儿才向卧室走去。
他有点害怕面对现在的任昭远。
不肯给他视线、不想和他说话,抵触、拒绝、冷淡。
偶尔对上任昭远隐隐不耐的眼睛,甚至觉得心惊。
任昭远从没有对他这样过。
开门的动作很轻,房间里只有床头自动亮起的灯发出微弱光亮。
任昭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低着头坐在床边,赤脚踩在地上。
外面的光把房间里映得亮了许多,任昭远蹙着眉抬头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刚醒的缘故,居然没有收回视线,只一瞬不瞬怔怔看着他。
谭铮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试探着牵他的手,任昭远没躲。
“出去吃点东西吧,”谭铮声音很轻,怕吓到他似的,“我做了松鼠鳜鱼,还试了一道新菜,你尝尝看?”
任昭远没说话,但也没露出抵触神色,谭铮牵着他的手不敢用力,换了手腕,任昭远就顺着手腕的力道跟着谭铮出来了。
中央一道鳜鱼色泽鲜亮,其他各式菜品清淡为主,碗盘盆碟摆了满桌。
任昭远坐在桌边,谭铮先去拿了拖鞋来给他穿上,正打算去洗手吃饭时忽然被任昭远拉住,谭铮顺着力道重新跪蹲下身:“怎么了?”
他右手掌肿了。
愈合的血痂都脱落掉,露出混着血丝的嫩肉,整个手掌明显比下午时肿高许多,伤口周围的红已经练成一片。
不用问就知道是做菜的原因。
切、洗、炒,没有一个是不用右手的。
“没事,”谭铮握着他手腕摩挲几下,“不要紧,快吃饭吧。”
任昭远吃了,可没吃多少。
满桌菜就吃了一口鱼,吃完那一口后没再动筷,只慢吞吞喝了一碗银耳羹。
谭铮帮他夹的菜在碟子里堆着,后来被谭铮原封不动收拾了。
仅仅是上下楼收起盘碟的工夫,任昭远已经不在桌边,谭铮听见浴室传来的一点声音赶忙过去,可门已经从里面反锁,打不开。
“你手不能沾水,昭远?”
花洒的水声顷刻之间已经响起来了。
谭铮没了办法,只能立刻联系医生过来。
任昭远戴了一次性橡胶手套,绷带还是沾了点水,但已经比谭铮想象的好出许多。
只是伤口不可避免地被扯动,渗了血。
医生给任昭远重新上药包扎,嘱咐最近几天尽量少用手,不要沾水不要吃辣椒海鲜。
任昭远应了,让医生看看谭铮的手。
谭铮一怔。
送走医生后谭铮吃了开的药,又把任昭远的分出来,倒了杯水一起端给他。
任昭远没接。
他视线在谭铮手里的水杯和药上滞留几秒,又看了谭铮一眼。
轻飘飘的一眼扫过,谭铮却觉得像有千斤重。
他现在手里拿的水杯,和早上给任昭远暗里放了助眠冲剂的水杯,一模一样。
“是消炎药,”谭铮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贴在杯壁的指腹不见血色,“水没问题..”
任昭远因为他这句话静默片刻,仍旧没说什么,转身往楼上去时在楼梯前被谭铮从身后抱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
谭铮紧紧抱着他,手上沾了匆忙放下水杯时溅上的水,水珠顺着手背向下流,浸入新包扎的纱布里,不见了。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不该骗你,不该仗着你的信任设计你,不该明知道你不愿意还强迫你,答应过你的不该做不到,不该不考虑你的感受。”
任昭远一直没说话,谭铮也不强求,只一句一句认错道歉。
可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任昭远却忽然哑着声音问:“下次呢?”
“没有下次,我以..”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道歉时最起码要保证这一点。
但谭铮话断在这句开头,没能继续说下去。
扪心自问,如果真的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会不这么做吗?
哪怕已经发生过一次,哪怕任昭远已经生气过一次,他会让任昭远去吗?
不会。
他只会把事情做得更周密,力求不让任昭远再有伤到的可能。
就像收到王岳那条短信时他不用多想就知道,除非谭许清和Clear被找到,否则无论如何任昭远都会去。
是以他连说服任昭远的尝试都没做。
因为不可能说服。
因为但凡他明确表示了自己的不赞同,之后他再说找到人任昭远轻易就能察觉其中的过分巧合。
他了解任昭远。
同样,任昭远也了解他。
所以他道歉、认错,都没用。
任昭远知道他不可能改,知道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他仍旧是今天的选择。
他在做之前就清楚知道任昭远不愿意,知道任昭远会生气会难过,也知道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他仍旧做了。
因为于他而言,任昭远完好无损就是更重要,无论代价是什么,无论任昭远真正的意愿是什么。
这改变不了。
除非他口是心非,借着也许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怀着得过且过的侥幸心理,再骗任昭远一次。
说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做,先把人哄好,万一真的有下次时再说。
他能吗?
哪怕任昭远会信,他能吗?
谭铮在寂静流转的夜里沉默良久,终究只能再说一句「对不起」。
任昭远不会信,他也说不出、做不到。
这才是症结。
作者有话说:
本来凌晨一点多能更来着,眼睛一闭睡过去了(π _ π);
不好意思,晚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