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冷
山下聚了很多人。
谭许清和Clear在最中央, 医生在给谭许清处理手上的伤。
谭铮和任昭远一下车,靳士炎、佟州、刑义、姚启明全围了过来,还有站在稍远位置的赵原青。
“哥!”
靳士炎赶忙让出位置, 谭许清跑着冲过来抱住谭铮, 埋着脸半天都没动。
她爱撒娇,也常对着谭铮撒,不过比起来还是斗嘴或正经的时候多, 平时常见的亲昵也就是抱着胳膊晃晃,鲜少会这么实实在在扑进怀里抱着。
谭铮一只手覆在她背上, 另一只手捋了捋她的头发:“吓坏了吧。”
谭许清摇摇头, 抽抽鼻子起来, 刚才还对着几个大哥哥绘声绘色讲述自己和Clear的「越狱记」,现在已经蔫巴巴地红透了眼圈。
谭铮摸摸她的脸,知道臭美天天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衣服脏了, 辫子散了, 脸上还沾了点灰。
“手怎么了?”
“就是晚上我和Clear姐被带到一个破房子里,那儿有个窗户,我们就想翻窗逃跑来着..”
谭许清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 谭铮就站着听她说完:“这么厉害,差点就不用大家救了, 回去你同学一听估计都要变成你小弟, 下次考试写进作文里能得高分。”
“作文才不写这个呢!”
谭许清总归不是太胆小的那类女生,刚刚是忽然经历这一档惊心动魄的事终于看见哥哥了, 又后怕又委屈, 这会儿和谭铮回句嘴, 情绪就慢慢散了。
“他们说任哥哥上山找你去了, 先不能报警,”谭许清看见谭铮脸上的伤直噘嘴,“你们挨打了吗?”
“没,树枝划的。”
谭铮视线不自觉朝任昭远那里去。
从上边下来沿着大路开的不到十分钟车程,任昭远一直没理他。
下车后也没看他。
谭许清说到这里想起来找任昭远,转了一圈看见任昭远正在一边和Clear说话,于是拉着谭铮往那边走。
“任哥哥!”
任昭远侧身看向她,摸摸谭许清的头:“吓着了吗?”
“没有,Clear姐在呢,就没那么害怕,”谭许清仰脸笑着,“你和我哥也太默契了,连问的话都一样。”
任昭远弯弯唇,没说话。
谭许清想拉他手,一碰觉得不对才发现任昭远两只手都缠着绷带,赶忙松开谭铮着急去看:“任哥哥你手怎么了呀?”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这儿都出血了..”
“已经干了,”任昭远不在意地收回去,“我看看你的手。”
谭许清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给任昭远看自己的手,又和任昭远说起来和Clear翻窗逃跑的事来。
原本任昭远正和Clear说话,这会儿他们过来,谭铮也就和Clear两步之遥。
“Clear。”
Clear回神抬头看向走到近前的谭铮:“谭总。”
谭铮神色郑重:“谢谢你护着她。”
“没什么,恰巧一起被带走,我没帮上忙。”
“如果是她自己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我都听她说了,”谭铮再次郑重道谢,“多谢。”
Clear还是说没什么:“换成任何认识她的人都会这样。”
谭铮视线投向安静听说话的任昭远,又看向不停说话的谭许清,之后收回视线,说了句似是没头没尾的话:“是我多心了吗?”
Clear听懂了。
她想藏,看来藏得不够好,只能瞒过单纯不知事的谭许清。
“不是,”Clear沉默片刻,说,“谭总没有多心,但也不用担心。”
谭铮听后停顿须臾,应了一声:“好。”
旁边的谭许清执意让医生看任昭远的手需不需要处理,任昭远先对医生说了「不用」。医生猜出是手上用力过大导致伤口裂开了,但任昭远不愿意,伤也不是必须立刻处理的紧急情况,就顺着任昭远的意思说不用重新包扎。
医生都说了谭许清就放下心,又想起谭铮脸上的伤来:“医生哥哥,麻烦你帮我哥看看吧,他脸上受伤了。”
谭铮下意识先看了任昭远一眼,任昭远没看他,只向旁边转了身,对姚启明说:“姚哥,车队里帮忙的你记个数,我划给你。”
任昭远上山后佟州和下面的靳士炎合力,确定的位置发出去,姚启明说他车队里有一组就在附近,没多久就截住了车。
除了给救下谭许清和Clear的一组报酬外,其他帮过忙出过力的都要有表示。
姚启明摆摆手:“行了,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用你给。”
“不是一回事,该我出的。”
医生过来看了看谭铮脸上的伤,说要先消毒。
“谭清,”任昭远微弯下身给谭许清指指稍远处的佟州,“我和那个哥哥先把Clear送回家,你们还要说说话吗?”
“啊..”谭许清原本想着她们四个人一辆车刚好,又想到她哥好像没有开车过来。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刚脱险的紧张和兴奋感还没褪,一时没想到是什么。
犹豫纠结的工夫任昭远已经拿了主意:“那你们聊一会儿,我先过去。”
医生给谭铮脸上的伤口消了毒,剪出一段纱布,谭铮起身没再让他继续:“不用了。”
Clear没和谭许清多聊:“我回去了。”
“好吧,那我回家给你发消息,拜拜。”
谭铮身形一顿。
任昭远的手机还在他这里,放在了靳士炎车上。
Clear已经在往任昭远那边走,去靳士炎车里拿恐怕赶不及,谭铮只得先把手机的事放在一边也往任昭远那边去。
还没到近前,任昭远已经上车了。
佟州也已经坐进车里,谭铮喊了一声正打算绕到车另一边的刑义:“刑义哥。”
刑义止步看他。
“麻烦你给昭远拿瓶水,他嗓子不舒服。”
刑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上车后刑义先拿了瓶水递给后面的任昭远,佟州没等他系安全带,一脚油门开远了。
谭铮过来几个人都看得见,刑义为什么忽然递一瓶水来根本不用多说。
任昭远拿在手里一时没动,刑义把安全带系好:“他说你嗓子不舒服。”
佟州看了眼后视镜:“你嗓子怎么了?”
“没。”
任昭远拧开喝了一口,嘴里干燥的血气被冲淡几分,喉间灼痛被润得减轻许多,只是一吞咽像在粗砺砂纸面摩擦的不适感过于明显,扯着嗓子上下一段生疼。
瓶盖拧实放在一边,任昭远声音只比平时低些,听不出异样:“Clear,你多休两个年假,不用着急去设计园,如果想出去玩注意安全。”
带薪休假当然是好事,不过一次休二十天还是太夸张了,Clear说:“不用那么久,一周就够,谢谢任哥。”
任昭远没坚持,打算让财务把其他天数按加班补到工资卡里,又问:“给你提一辆同款车还是折现?”
Clear那辆车被绑她们的人开走了,应该能找回来,换新玻璃补个漆就能照常开。
任昭远没同意:“那我按原价折现转到你卡上,怎么处理随你。”
这和另送她辆车没什么区别,她没受伤,哪怕正经往多了算精神损失费也用不了这个数的十分之一。
不等Clear拒绝,佟州那边接了个电话提到任昭远,打断了两个人的话题。
是赵琛,他本来要往这边赶,临时出了点事又不得不半路折回去。
原本在群里看见任昭远说已经找到人就放心去忙自己的,这会儿看见下边一连串没有回答就戛然而止的追问察觉出不对来,给任昭远打了电话,结果接的是谭铮。
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手机在他那里,任昭远和佟州刑义在一起,如果有急事可以联系他们。
在生意场上混久了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
赵琛张口就是要害:“他跟谭铮怎么了?”
佟州只说:“昭远没事,我们这会儿送另一个小姑娘回去,开车呢,回头再聊吧。”
知道车上有别人赵琛没再问,几句就挂了。
没有在别人面前说任昭远私事的道理,佟州一路忍着没提谭铮,刑义一个不爱说话的更不会主动开口。
不过Clear能感觉到任昭远和谭铮不同于平常。
太明显了。
平时两个人只要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哪怕不说话、不挨近,时不时的眼神交流和会心一笑都能让旁观的人感觉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特别氛围。
Clear感觉得到,但没多想,两个人在一起甜蜜也好吵闹也好都是别人的私事,和她没关系。
可谭许清不这样觉得。
她两个哥哥的感情生活怎么样在她那里的重要程度能达到一级。
“为什么会吵架呀?”谭许清扒着副驾驶靠背在谭铮耳边轰炸,“你怎么惹任哥哥生气的?吵架了你还不哄,刚刚那么长时间你一句话都不主动说,难道还要等着任哥哥主动找你呀?”
谭铮本来就心烦意乱,这会儿简直被她一句接一句吵得头大:“坐好,不用你操心。”
“我也不想操心呀,你不让任哥哥生气我能操什么心,还不是你。”
“行了,”谭铮把自己手机扔给她,“给爸妈打个电话说明天回去。”
“我能今天回家吗?”谭许清接在手里没立刻拨号,声音小了点,“哥,我想爸爸妈妈了。”
谭铮转头看看她,温声答应:“好,吃完午饭哥送你回家。”
靳士炎送他们回了任昭远的住处。
家里没人。
回来前谭铮给佟州打了电话,问任昭远想吃什么,电话没在任昭远手里过,佟州说他们在外边吃。
那个空水杯还在桌上放着。
谭铮站了几秒,问靳士炎:“喝什么?”
“有冰镇的吗?”
“冰箱在那儿,自己拿。”
谭铮把水杯拿去厨房洗干净,视线落在旁边没来得及收的冲剂包装上,久久没回神。
谭许清回来就到衣帽间拿了干净衣服去洗澡,这会儿外面只有他们两个,靳士炎没避忌,直接问:“任昭远生气了?”
“嗯,”谭铮把包装攥在手里,低着头,“气坏了,不愿意搭理我。”
“正常,俩人在一块哪有不吵不闹的,哄呗,他不怕你就算好的了。”
“怕?”
靳士炎看他真没明白,把手里两罐饮料放台面上,和他唠。
“我问你,从你知道王岳让任昭远去换谭清这件事,到你把任昭远留在家里的计划成型,用了多长时间?”
谭铮一怔。
“半分钟?没有吧,”靳士炎手向外边比划了下,“从沙发到门口,当时那么急,步子迈大点过去也就十几秒,你不可能到门口才想好。”
“你应该看见信息就想好该怎么办了,然后借口去洗手间,从沙发到洗手间的距离,想好怎么能让任昭远留下、怎么让他相信找到人了、怎么让我立刻配合你,在洗手间里联系上我发信息的时候还能想到后面应该怎么办让我准备好人。”
“这些任昭远不知道,只说他知道的,”靳士炎指指谭铮手里的包装,“你说这是以前落在厨房的,但你当时立刻就能想到,不仅想到了,还能不露痕迹在他面前演,让他顺着钻你的套。”
“亲妹妹在别人手里捏着呢,你都能这样,我现在顺着和你捋一遍都觉得你不像个人。”
说完觉得意思不太对,靳士炎补了句:“不是骂你啊。”
“说实话,我们俩关系这么硬,有时候生意场上处理起棘手事我都觉得还好我不是你仇人。换个胆小的绝对得防着你。”
“一样的道理,你现在就是明摆着告诉任昭远了,你骗他不是你做不到,是你没做。”
“哪天你想做了,你就能把事做得滴水不漏把他耍得团团转。”
“当然了,还是分人,你看我,我知道你哪天如果想对付我我肯定弄不过你,但我信你。任昭远也一样,他信得过你,就能接受,不然日子过都没法过。”
“所以我说啊,他不怕你就不错了,别要求太多。”
谭铮半晌没言语。
靳士炎想想自己这时候说这些好像有点伤口撒盐的效果,清了清嗓子:“说不定任昭远根本没想这一层,我以己度人了,你别乱想,该哄哄,这会儿肯定哄人第一啊。”
“嗯。”
“对了,下午我送谭清回去,你别送了。”
“不用。”
“我亲自出马你还不放心吗?再说你现在这个样,回家舍不得住一宿吧?放下人往回赶就得跑夜路,昨天熬了一宿心里再记挂着别的事,咱妹在你车上我还不放心了。”
谭铮要自己送谭许清回去,确实是因为不放心别人。
之前谭许清的接送一向是交给司机。
可现在出了事,哪怕已经解决了,也放不下心。
他没把谭许清护好。
也没把任昭远护好。
靳士炎去送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心里记挂着任昭远,也确实做不到住一晚再回来。
“谢了。”
靳士炎看他还无精打采,给他支招:“多大事啊,人好好的万事都是小事,愁什么。你不是专门学了不少菜吗?做一桌,问问他朋友人在哪儿直接去接,话说可怜点,回来该软软该跪跪,面子是给外边人看的,关起门来谁知道。”
谭铮沉默几秒,把另一瓶冰镇饮料拿过来灌了一口,尝出是柠檬味顿时觉得发涩,放下没再碰。
“你看我像会在他跟前要面子的人吗。”
靳士炎哽住:“算我废话一箩筐。”
“我声都不敢出..”谭铮很少在靳士炎面前提他感情方面的事,和任昭远有关的他都想自己藏着,现在却忍不住。
慌了。
“我怕硬缠着他说话,开口就不愿意要我了。”
靳士炎打从认识谭铮那一天起,就没听谭铮这种语气说过话。
要是别的伙计,他绝对张口就是一句「好人千千万,不行赶紧换」。
可这是谭铮。
像谭铮说的,他这辈子就挂任昭远这一棵树上了。
能怎么着?
靳士炎叹口气:“你别往坏处想,没那么严重。哪怕他真说了,他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别答应啊。当初那么难都能追下来,现在有感情基础了,还能搞不定?”
“如果他说不要,那就完了,”谭铮视线凝在无名指根的戒指上,“其实我追他的时候没多难。”
靳士炎乐了:“你这熬十多年还不难?怎么着叫难,你说给我听听看。”
“十多年是我自己愿意,不是他让的。我追他,其实没做什么,他也不用我做什么。”
“他是,”谭铮顿了下,想不出一个可以概括形容任昭远的词,“他在感情上,是特别坚持自己要什么和不要什么的人。”
“他要的,对方如果没有,拿其他再好的东西也打动不了他。他不要的,对方如果想硬给,用再多方法也没办法让他接受。”
这话靳士炎信,赵原青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靳士炎虽然看不上赵原青,但其实没觉得外面有人这事多罪大恶极,实在是看多了。
司空见惯。
人手里有钱有权自由度高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很少有人能管住自己下半身,尤其是男人。
哪怕他自己就是个男人。
越原始本能的欲_望越难克制。
各种类型的男男女女全排着队随你挑,只要拿出几张纸扔出去,换着花样把你哄着从里到外伺候好,不生事不乱说,一夜过去谁也不知道。
经得住「绝对完美」的**的人才是少数。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爷爷他爸在外面找的人弄的私生子一堆堆烂账让他从小深恶痛绝,现在他能不能真的当个从一而终的好丈夫他自己都不敢打包票。
遍地都是「赵原青」。
却鲜少会见一个「任昭远」。
靳士炎知道的结了婚因为对方外面有人闹翻天的屡见不鲜,但一发现就离婚的少,对方求着追着费尽心思挽回改过还能离的更少。
谭铮说任昭远「不要的怎么都不会接受」,确实是。
靳士炎想到前半句:“所以你们能在一起,是因为他要的你有?”
“嗯。”
“不是我追到了他,是他选了我。”
任昭远要的不多,完全的爱和坚定长久的陪伴。
不要的也很少,除了一条死线,抵触的就三点。
欺骗,设计,强迫。
都逐一向他列举过,他也信誓旦旦保证过。
也许,赵原青从前也保证过。
可最终,赵原青碰了绝不能碰的那条底线,而他碰了其余的所有。
靳士炎不知道还有这一层。
其实他觉得任昭远生气正常,两个人吵个架哪怕闹分手也正常,他都记不清被单方面分手过多少次,哄就是了。
可毕竟人和人不一样。
他不知道任昭远到底对这件事介意到什么程度,只觉得如果都到了把赵原青拿出来比的地步,那就真不怪谭铮慌成这样。
难办了。
“哥——”
谭铮对谭许清的事心还没放下,听见这声当即急忙出去:“怎么了?”
谭许清站在客卧门口,一只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房间里,你快来看。”
歪倒的橱柜抽屉,摔散的定制古建筑群模型,碎了满地的玻璃防尘罩。
还有,血。
谭铮看见地上的领带,看见一处处血迹,看见遍地狼藉。
他一直没问出来,任昭远为什么能出现,两只手为什么缠满绷带。
直到他走进这间卧室,拾起地板上一块格外突兀的玻璃。
干涸的血将它通体裹红。
现在它被握在掌心,又有新的红染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