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何慕青 上
“何老师，何老师…”
小女孩抬高着短小纤细的手臂，圆脸蛋，黑黝黝的大眼睛，脸腮透着红，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声音清脆稚嫩，“听阿爸说，何老师是不是要走了？
何慕青停了擦黑板的动作，转过身，指尖拈着白色的粉笔灰，板擦放在台上，讲台下是一排排面相稚嫩孩子，可他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强烈求知欲的明亮。
山区里艰难，这几乎撑着她在这儿待完了这一年。
她微笑着，手背抵在眼尾上擦了擦，点点头说：“是啊，老师要走了。”
孩子们一下子七嘴八舌地闹开了，很多人想她留下，**些的小姑娘有几个低头抹眼泪，何老师人温柔、什么都懂，和其他老师一起教了他们很多。
何慕青走下讲台轻声安慰，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一一对上名字，不小心眼睛红了。
刚来那会儿条件艰难，山里很漂亮，很多漂亮的景观和动植物，上下山的路曲折，镇上人也少，年轻人走了，剩下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带着孩子，每年都有老师过来，七零八凑把仅有的一座撑了起来。
封闭的山区，落后了外面一二十年，孩子从小没受过好教育，养出来的性子跟山上随处乱开的花草似的蛮野。
很不听话，调皮捣蛋，甚至逃课，但本质不坏。前面的老师教的也好，她来的时候，学生们一个个挺乖。她有时候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姑娘家的像个男孩子，上树、捉虫、打架什么都敢…
酿成这样的性格，第一种是缺爱，总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第二种是溺爱，有人惯着，所以永远有恃无恐。
她运气好，是第二种。
“何老师走了会想我吗？”
“当然会啊，还会回来看你们。”
何慕青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脸颊上的婴儿肥水灵灵的，这女孩她印象最深，学习好，可惜家里只剩下个年迈的奶奶，家庭条件不太好，“小红花，到时候等何老师回来，你肯定更漂亮了。”
“小何老师呀…有人找嘞，好像是…山外面来的。”
何慕青回过头望见校长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那话她听了也怔了会儿，“校长，你说…谁来了？”
“不清楚哇，指名找你的，人好像快到村口了，找了个车上山来，刚好被二狗他父亲接着了，说是认识你的。”
她突然跑回讲台，拿着手机，跑出了教学楼就是一大片空地，还晒着大片大片黄澄澄的谷子，几只狗趴在门口打盹，远处山连着山，黑压压一片。
一到外面，手机信号就好了不少。她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最近他总说是工作忙，两个人之间消息少了很多，很多次她都想问，你是不是不想我了，可过了幼稚的年纪，发现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最新的还停在昨天早上，他问她是不是快回了，有没有晒黑，怕到时候认不出她了，她回了个语音，气着了不想搭理他，那天翻箱倒柜把以往的护肤品全捣鼓出来，连着敷了几天的面膜。
何慕青揉了揉眼睛，深深地呼了口气，她拨了他的电话，没打通，她皱着眉很快打了第二个，这次听见他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儿？”
她开门见山地问，人也没停，一直往镇口的方向走，有一条很窄的山间小路，走半个钟头，可以直接通到镇子出集市的地方，村里时不时有人在那儿搭台子唱大戏。
“我…我在车上。”
“在哪儿的车？这个时候你不上班你乱跑什么？”
“就是…路边拦的车，我这边正忙呢，欸…我下车了，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苏语，别让我知道你骗我…”，何慕青舔了舔牙尖，抬起头望见了镇上的三四层高的小楼，脚步跟着快了。
电话没来得及挂，他那边突然咋呼了下，语气都慌了，“我去，这大黄狗怎么叫这么凶，咬人呐…”
另一个男人在说话，“莫怕莫怕，畜牲通灵性，不咬人的嘛…”
一句极具当地特色口音的喊声被她瞬间捕捉到了，何慕青蹙着眉把电话挂了，拳头攥了攥，几乎小跑着往镇上赶。
镇上要热闹了不少，秋收过后家家户户都清闲了不少，聚在一起聊天打牌唠家常，一股浓重的乡土风情扑面而来。
被绳子拴在栏杆上的老黄狗叫的厉害，总不安生，眼前人来人往，她到处找他的影子，扑了个空。
“王八蛋，不会准备惊喜就别学人家准备。”
她眨巴下莫名有些湿的眼睛，嘀咕着打他的电话，表情不善，心跳得厉害。
“喂，苏语我告诉你，别给我玩躲迷藏，我给你三秒钟，一…二…”
“我在你后面。”
她怔了下，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冷风撩过眼尾，泛了凉，下意识摸了把肩上散落的头发，刘海也抓了抓。
小姑娘吸了口气，听着耳边生动的，顺着风流过耳边的声音，缓缓转过了身。
“我刚刚放行李去了，这两天工作忙了点，挤出来这两天假真不容易，而且这地方也太难找了，要不是遇见本地的村民，路也不好，颠的我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苏语这一路确实不好受，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虽然看过何慕青给他发的照片，但看见她俏生生的她，突然就不太一样了，这是第二次两个人分开了这么久。
何慕青小跑着走过来，紧紧地把他抱住，一头撞到他心口，有点报复性的意味，他呛住了气，声音顿住了。
低头看着她埋在他胸口，拳头还捏着，分不清是到底温情还是生气，反正语气不大友善。
“真啰嗦，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
何慕青闭上了眼，眼圈红红的很没出息地发了烫，她蹭了蹭他的领子，声音闷闷地变小了。
像是猫儿呜咽似的说：“我真的好想你。”
……
“何老师谈恋爱了…”
课间，二狗子拉着一帮伙伴围在一起，听着他嘴碎花花的乱讲。
“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亲眼看见的。”
二狗子仰着头，又开始卖弄。
众人顿时伸直了耳朵，一句又一句地问，什么呀什么呀，别卖关子了。
“哼，我看见何老师她男朋友来找她了，还是俺爸接他从山底下上来的呢。”
二狗子拍拍桌子，学着镇口的说书先生那副模样，摇头晃脑，“平常何老师还告诉我们要坚强呢，结果哭得稀里哗啦的，真是羞羞脸。”
小红花在旁边听着，插话进来说：“何老师那么漂亮，有男朋友很奇怪吗？我倒是想看看何老师男朋友长什么样的？”
“围在一起聊什么呢？给老师也讲一讲好不好？”
何慕青抱着课文走进教室，一眼瞥见头埋最低的二狗，突然明白了，走到跟前，咳了声，看小家伙肩膀一哆嗦，怯生生地抬头看着她。
她面相和善，语气温柔，“二狗啊，老师昨天是怎么跟你说的来着？看来我得好好和你爸聊一聊你成绩的事儿。”
“别呀何老师，我错了。”，二狗小脸一白。
“哼，我还治不了你这小崽子了。”
何慕青拍拍手，表情一肃。
“该上课了。”
最近给她安排的课都不多，也基本不分什么科目老师，一般都是一个老师带几门课程，她快走了，申请了延期，最起码想把手里这本书上完。
下了课，她在讲台收拾东西，忽然一只不大的手伸到她跟前来，提着一篮子土鸡蛋。
“何老师，这是我奶奶给你准备的。”
小红花个子小，还没讲台高，脆生生地喊她。
“哎呀，这也太破费了，这…老师不能收。”
何慕青垫着那一篮子鸡蛋，沉甸甸的。
“没事儿，俺家鸡蛋多着呢，卖剩下的也吃不完，老师以后回去了，可就吃不着咱们这儿的鸡蛋了。”
“那好吧，小红花真乖，来…老师给你几颗糖吃，这里还有很多，等会和同学们都分了吧。”
“谢谢老师！”
小红花看着那一大罐巧克力，咽了咽口水，黑黝黝的眼睛发着光，馋的不行。
这边山里远，快递送不进山里，她那点零食刚刚来的时候没几天就给送完了，好在昨天那家伙带了不少，要她分给孩子吃。
何慕青想着他算有心，没把她忘了，心就甜了，没忍住笑来。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满脸好奇，“何老师真的有男朋友了吗？笑得这么开心，老师很喜欢他吗？”
“喜欢呀，特别喜欢。”
她揉了揉小红花肉嘟嘟的脸，笑着说，“以前和现在是，以后也是。”
……
何慕青在村里一户独栋的房子住着，村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空地，建了不少房子，家里年轻人走了一直就空着，收拾收拾就让她住进去了。
山里的冬季天黑的晚，有时候上完课不到傍晚天就黑的不见五指，还没路灯，靠着手机打着光走狭窄弯曲的村路，有几次没电了还得硬着头皮跑回去。
刚开那会儿听班上几个小屁孩乱聊天，说是山上有狼，晚上就跑出来专吃夜里贪玩跑出来的孩子，一群人咋咋呼呼，倒是把她给吓得不轻。
有次回家的时候恰好赶上手机没电，黑漆漆的借着月光走，一抬头看见头眼睛冒着绿光的东西，四条腿，吓得她尖叫，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附近听见动静来了几个村民把她送回去，第二天才知道压根不是狼，就是白天里她还常摸的一头大黑狗，她却像是丢了魂似的哭了一天，在屋里歇了一天，和苏语打电话的时候嗓子都哑了，说不待了，想回去了。
就记得电话那边他二话不说答应，说要订票过去接她，结果她很快就反悔了，想她真的不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何慕青了。
以前他老是被欺负，哪次不是她出头？现在呢…她怎么在他面前哭得这么厉害，真没出息。
她以为她骨子里坚强，可没了他的日子，从来都不好过。
“这么黑的路，灯也不打一个？”
想着想着晃了神，黑灯瞎火的，突然撞到了人，熟悉的气味漫入鼻腔，刚要出声，手电筒的光把黑暗一把赶开，看清他的脸，心像是被捧住般安稳了，她咋呼着往后退了两步，眼神落在他身上没挪开过。
“干嘛呀你，跟个鬼似的。”
苏语揉着胸口，砸吧下嘴，“怕你心不在焉地掉进沟里。”
“你来找我干嘛？你不认识路，进了林子里可回不来了。”
苏语指了指前面，房子外面的院子还烧着锅炉，隐隐约约有火光，“我熬了罐鸡汤…你再不回来就要炖烂了。”
“你会熬鸡汤？不对…哪儿来的鸡？”，何慕青狐疑地瞥了他眼，不大相信。
“山里抓得，孙大娘她丈夫带我去山里打猎来着，山里的野鸡呢，熬汤可香了。”，苏语抬了抬眉，有些得瑟。
何慕青眨眨眼，干巴巴地来了句，“你倒是和他们混的挺熟啊…”
话没说完，她无意间瞥见他手背上贴了创可贴，刚来这么会儿就挂了彩，皱眉问他怎么弄的。
“那野鸡挺凶的，给我抓伤了，孙大娘家有药，可神了，一下就止血。”
“孙大娘孙大娘，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孙大娘的？”
何慕青凶了他，恶狠狠地让他闭嘴，抢过他藏在裤兜里另一只手，结果伤得更厉害，贴了两三个创可贴都盖不住，血丝丝的，看着就疼。
她心疼了，就捧着他的手吹了吹，像是哄班里摔跤受了伤的孩子似的，怪温柔的，把他看愣了。
“没事熬什么鸡汤啊？我在这山里什么野味吃不着，用你多此一举？麻烦邻居干嘛？”
“这鸡打了都得拿去卖钱，这鸡是我买的，而且我怎么听孙大娘说，你还一直倒贴钱呢…那么点零食你都拿去班里了，平常能吃什么好东西？”
“烦人，我说不过你…”
何慕青低头捏着掌心，脸颊微鼓，看着他强调说，“我在这儿挺好的，真没受苦，你信我。”
苏语看着她身上那件布料粗糙的外套，围巾也织得稀疏，叹了口气，他不瞎，这是哪儿过的好？大家应该好起来的，可她受苦的时候，他却不在。
没说什么，拉着她往屋里走。
“行行行，我信你。回去喝鸡汤，我和你说，我这可是孙大娘教我的独家秘方，加了很多东西，像什么灵芝、人参…”
“苏语，不准提孙大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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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长了，这章都快四千字了，分个上下吧，这一章交代点东西，后面一章有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