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黎漴没有收到黎潼的回复。
他并不灰心, 想了想,麻烦住家阿姨帮他将礼物收拾到车上,准备一块送到黎潼现住的新房。
垒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物, 价值昂贵,盛满心意。
江市傍晚交通堵塞, 自黎家别墅挑捷径开往御水小区, 前后耗费接近一小时半。
到达小区正门, 已是夜幕渐深。
车牌识别,驶入地下停车场, 他收到楚朱秀的消息:【儿子, 今晚住在御水吗?】
黎漴瞄了眼信息内容,拨通他妈电话,径自问:“妈, 有什么事?”
楚朱秀温吞道:“我听阿姨说, 你带着给潼潼的礼物去找她了。”
滑入固定车位, 黎漴没着急下车。
他静静听着楚朱秀说话,时不时应一声。
“是,我给潼潼的礼物,她当时没收,”顿了下,青年声线淬着点低落, “一会送到她住的地方。”
楚朱秀呼吸声柔和, 她斟酌言语,笑着道:“你要是有空, 帮妈妈问一下。”
他先是应下, 旋后问:“问什么?”
楚朱秀平静道:“潼潼参加的高三复习班,开学第一周有家长会, 麻烦你帮我确认一下消息。”
黎漴听出楚朱秀言下之意。
他愣怔,犹豫道:“妈,你不能没经过潼潼同意,就擅自做决定。”
一时无言,缄默在电话中蔓延。
楚朱秀口吻淡然,她柔和悦耳的声线里常常蕴着他人难以拒绝的婉转。只有极亲近的家人才知道她性子中掩藏在柔婉下的坚硬,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我知道。”
她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如果我不主动,她永远不会上前。”
楚朱秀本人同样需要掌握着亲生女儿的生活动态。
既然黎潼选择留在国内,她便要将一切嵌入可控范围。
黎漴闭上眼,摁着太阳穴。
他冷静道:“妈,潼潼应该不会乐意。”
楚朱秀第一次与儿子有了明面上的对峙与矛盾。她皱了下眉,道:“儿子,你不愿意吗?”
黎漴深呼吸,他听到隔壁固定车位有车驶入的轮胎摩擦声。
夏季高温,车内空调还开着。
他烦躁地拧下车钥匙,一边与楚朱秀交涉,一边去停车场管理员小亭借推车。
“妈,现在不是乐不乐意的问题,而是你没尊重她,如果我问了家长会的时间,”黎漴咽了下唾沫,他脑中闪回着黎潼那张冷淡厌恶的脸,霎时有点喉中艰涩,他不得已扯了两下领带,缓解那一下无法喘息的压抑感,“她会觉得我是在告密,好吗?”
楚朱秀的语调柔静,她笑了一声,平心易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多了解她一点,她不给我这个机会。我只能寻求你的帮助。”
母亲在儿子面前的示弱,将他当作依靠般茫然困惑的口吻,太容易让黎漴觉得自己必须要承担起责任,为楚朱秀做事。
他心绪不宁,无声地冲管理员颔首,要走推车,大步往固定车位走,“妈,我还是觉得你需要再考虑一下。”
楚朱秀沉寂片刻。
她听着儿子从后备箱将礼物盒一件件地摆在推车上的动静,清了清嗓子,仿佛被他说服。
“好吧。”
“你现在在做什么?”
黎漴没意识到楚朱秀轻声细语下潜伏的、涌动的偌大晦涩。他还真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轻松起来,“我在把礼物放推车上,一会送去潼潼家。”
楚朱秀含笑问:“你走前怎么没把爸妈送潼潼的礼物一块带去?”
除了黑卡和房产,黎振伟、楚朱秀一视同仁,给两个女儿都买了首饰作为礼物。
她和缓的语气让黎漴彻底放下心房。
他真诚道:“你们当父母的份儿,需要你们自己去送,不该由我来。”
电梯门开,推车滚轮,地面摩擦出怪响。
黎漴的声调响亮,隐隐能听出几分欣悦:“我呢,就当个‘妹宝男’,希望潼潼会喜欢我当哥的样子。”
楚朱秀静静地听着电话。
直到结束通讯,她仍对黎漴堪称真心烂漫的兄长爱护之情心生恍惚。
与她杂糅着愧疚和警惕的母爱相比,黎漴的关怀要纯粹许多。
楚朱秀摇头失笑,不为所动。
兀自联系教育系统里的朋友,她温声笑语:“周姐,我是朱秀。”
“是我,我之前问过你,我女儿在三中读书的近况。听说她的老师是这几年很不错的毕业班老师,我很放心。对了,想问下,三中开家长会和国际高中有什么不一样呢?”
“是呢,我对这不太了解,儿子、娅娅都是在国际高中读书的……”
……
黎漴汗津津地把推车从地下车库送到黎潼的住所。
他站在房门前,抬手看了下腕表。
7点35分。
黎漴鼓起勇气,按响门铃,他同时给黎潼发消息:【潼潼,是哥,我把礼物给你带来了。】
御水小区的楼房户型多为一梯两户,南北通透,私密性好。
隔壁一户刚入住没多久,正巧准备下楼,开门就看到黎漴站在门外,可怜巴巴地摁门铃。
她纳闷地瞧了他几眼,怀疑道:“你是这家人的谁啊?”
黎漴苦笑着,“我是她哥。”
走廊智能灯明亮如昼,邻居认出黎漴五官中与黎潼相似的点,她半信半疑地掏手机。
“妹妹,你家门口有个男的在敲门……嗯嗯,你在听课呀,”女邻居走进电梯,门关合间,她睇向黎漴的那一眼并不客气,“好,你看下要不要开门,他说他是你哥,穿得倒是有模有样。”
黎漴心里凉飕飕。
他抹了一把脸,酸溜溜的——黎潼连邻居的电话都很乐意接,却把他的电话拉黑。
正想着,门猛地开了。
黎潼面无表情地盯着黎漴,平板还在外放着课堂尾声,与之呼应,是一道软绵绵的“咪”声。
“你来做什么?”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如同风雪,扑面而来。
黎漴把小推车往前挪挪,他小声道:“哥给你发的短信,你没看吗?”
他眼睁睁看着黎潼低头翻起手机消息。
霎那间,更觉凄楚。
“潼潼,哥很认真地给你发消息,你有空能不能回一下……起码让我知道你有看到?”
青年垂着眼皮,他穿着体面得体,样貌堂堂,是会被带有警觉心的邻居勉为其难称为“有模有样”的英俊长相。
黎潼和他站在一块,两人五官间的相似感汹汹迸涌。
只要一眼,旁观者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这两人有血缘关系。
他还想再说,偏偏,黎潼不给他机会:“行了,东西放门口。”
视线扫过推车上的昂贵礼物,黎潼索然寡味,她示意他撒开门框,别妨碍她关门。
黎漴:“……”
他不是毫无感情的机器人,被黎潼多次拒绝,难免意懒心灰,委顿颓萎。
只是,当他望向黎潼那张脸时,那种哀颓落寞感不由自主地被血缘牵引着治愈。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的大脑太过感性。很难忽视同父同母的妹妹,对她的冷漠刻薄本能地宽容优待。
又或者,说句难听的,他就是贱的。
“潼潼,哥听到你家里有点怪声。”
黎漴没忽视那一声“咪”,他半是找借口要进屋,半是真心实意要帮忙:“是不是别人家的宠物掉你的阳台了?”
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想要强行进屋,基本上拦不住。
黎潼没能成功。
她盯着黎漴那虎背熊腰钻去阳台的样子,忍住滔天怒火,怕影响到隔壁邻居,先关上门。
刚加入家庭的三花猫机敏地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肉垫无声地踩在地上。黎潼与三花对上眼神,小猫的耳朵往后翻飞,蹑手蹑脚地准备发射。
须臾之间,一只飞天小猫趁着黎漴毫无防备,像只八爪鱼般落到他的脑袋上,糊得他看不清眼前视野,吓得吱哇乱叫。
“我操!什么鬼东西!”
成年男人的力量足够掌握一只羸弱小猫。
眼看着他就要伸手去薅脸上的猫。
黎潼上前往他身上摔了个枕头,趁着他身形一晃,接住三花。
黎漴色若死灰。
他干巴巴地望着黎潼,以及她怀里那只张牙舞爪的三花,紧绷道:“潼潼,刚才是它爬我脸上了吗?”
黎潼冷笑一声。
她从客厅收纳箱里找出前一小时从宠物医院买来的猫条,嘉许地摸摸它的脑袋,拆了一条喂食。
黎漴碎碎念着,目光不太敢看那只古怪、可怕的毛绒绒八爪鱼,嘀咕着:“你什么时候养的猫?我看它好凶的样子,要不换一只乖的养吧。”
“闭上你的臭嘴。”
黎潼捂着三花猫的耳朵,不让它听这种脏话,凶狠骂道:“谁让你自己找贱要进来?我邀请你了吗?!”
青年愁容满面,他被黎潼骂过很多次,已经不再应激。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习惯。
他忧形于色,强颜为笑,“潼潼,哥只是吓了一跳。”
定了定神,黎漴专注地打量她怀里的生物,心有怯意,然而还是诚实夸赞:“它长得还挺好看,不算丑东西。”
三花猫美滋滋地舔完小半根,蜷在黎潼怀里,慢腾腾地舔爪洗脸。
黎潼听着它摩托车般的咕噜声,情绪稍有迂转,她抬眸冷冷地看他。
黎漴被她看得气势很弱,他张口结舌,想解释,又觉得自己没经过同意擅自进门的行为实在算不得体面。
最终,轻声道歉。
“对不起,哥下次不会了。”
黎潼并不觉得黎漴是真心道歉。
她直白点出:“你下次还敢,是吧?”
青年站在她几步远的位置,为她洞幽察微的敏锐心惊不已。
他情不自禁地对上她的漆黑眼瞳。
好半天,他摸了下鼻子,装作没听见,故意找其他话题道:“潼潼,你晚饭吃了吗?”
黎漴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黎潼从没见过。
她纳罕地打量他一番,很快,好奇稍纵而逝,她默不作声地将平板挪到面前。
怀中三花咕噜咕噜,陪着她一块看课。
黎漴本想接近,奈何被三花猫吓唬过一遭,没了胆子,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
妹妹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揣着只凶恶小猫,认认真真地看课。
他看了十多分钟,黎潼一直不搭理他。
黎漴自找话题,自言自语:“潼潼,我听妈说,她觉得我之前上的那所国际高中不错,建议你去那里读书……你为什么不想去呢?”
“国际高中的氛围很好,很适合我们。”
他口中的“我们”,指的是江市有钱人。
话说到这,黎漴惊觉自己说错话,他沉默看向黎潼,庆幸发觉她还在专心听课,浑然没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他舒了口气。
冷不丁,黎潼说:“还不走?”
她仰着脸,怀里的小猫同步仰着脸,凶猛地凝视他。人类言辞刻薄尖酸,猫咪发出嘶嘶声。
“滚出去。”
灰头土脸地被赶出去,似乎已是黎漴的人生常态。
他耷拉着脸,苦笑着对准备关门的黎潼柔声说再见。
“潼潼,哥有空再来看你。”
砰的一声,门紧紧闭合。
黎漴站在门口半晌,他蓦地想到什么,扬声喊道:“潼潼,你家小猫多大了,改天我给猫买点东西吧!”
他决定下次上门时带点猫粮、猫玩具,希望能成功贿赂那只延展性极强的猫。
黎漴心有余悸地摸了把脸。
他忽觉有点刺痛,掏手机看了下,脸颊边居然有一道浅浅的抓痕——伤口不深,在无意识情况下,太过容易忽视,直到触碰时,发觉异样,痛意这才清晰明了。
青年茫然地对着摄像头眨眼,他用指尖碰了下伤口的位置。
疼痛让他嘶声,血珠沁出皮肤,可见下爪的力度刁钻狠劣。
黎漴抽气,他愣是没敢问黎潼有没有给这只猫打过宠物疫苗。
口中泛苦,浑浑噩噩。
等到打了狂犬疫苗和免疫球蛋白,得知他还要再来四针,黎漴脑子发蒙。
当晚回去他就发了烧。
周身热烫,难以入眠。
黎漴可悲地想,这大概是他进门没经过同意的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