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方业识在程植回国的这几天, 愣是没收到黎娅的任何消息。
他兴致阑珊,不远处有酒吧请来的美女摇晃腰肢,尽职尽责地提供视觉盛宴。
周晨捧场地鼓掌, 扭头看他的脸在酒吧昏暗环境中被手机屏幕印得泛蓝,好笑道:“来喝酒还看手机, 怎么?哪个妹妹让你魂都没了?”
方业识抬抬眼皮子, 含混不清地哼哼。
周晨提起兴致:“你小子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方业识没骨头似的往后一躺, 他说:“没,就是刚好被你说中。”
“有点不舒坦。”
周晨脑子慢一拍, 几秒后反应过来, 意味深长地大笑。
“呦,我那个表弟回来,把你的娅娅妹妹注意力全部吸引走了, 是吧?”
周晨幸灾乐祸:“我和你说, 这年头啊, 坏男人可没那么多女孩喜欢。大伙儿都是逢场作戏。”
“还得是看起来优质股的竹马靠谱,人长得好看,成绩还好,未来回国发展前途、钱途都光明。”
方业识冷冷扬唇,他没反驳周晨的话。
“我要是年轻女孩,也喜欢这种有感情基础, 成绩好、家境好的独生子, 我那表弟家里可没有什么私生子。他爸妈爱他爱得不得了,什么都纵着。”
很难说周晨这话里有没有嫉恨。他仰首喝了一大口酒, 脸庞涨红, 醉意上头,哼道:“搁我们这个圈子, 他那成长环境可真是幸福快乐。”
方业识被他说得来了几分气,一时间情绪激昂,给黎娅发了条消息。
问她这两天在忙什么,要不要和他出来喝酒。
黎娅没回他。
方业识骂了句“操”。
狐朋狗友旁观,时不时笑一句:“行了,程植过两天回去读书,你到时候就能约上。”
酒吧请来的舞者正在肆意摇摆,方业识看着台上群魔乱舞,无言地吞下酒液。他兴味索然,抄起车钥匙就要往外走,周晨诧然:“怎么,不继续玩了?”
“玩个屁。”
男人的自尊心被他自认为是鱼塘中的小鱼狠狠击碎。
方业识意识到他也不过是黎娅鱼塘中的一条鱼。
原本得意洋洋,号称她不过是“太好上手的好友妹妹”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日。
他心情烦躁。
……
7月2号,黎娅在安检口送走程植,她依依不舍道:“你今年再回来,是不是就是春节了?”
竹马答是。
他手上登机牌时间临近。
程植给了她一个友情的拥抱。
黎娅忍住眼眶中的热意,喃喃着:“我会想你的,阿植。”
程植情绪稳定,眉宇间笼罩着轩昂气宇,他颔首道:“我也会想你。”
“好好练舞,”他不太会说什么激励人的话,有时候木讷得像块石头,“期望有一天能看到你出现在更大的舞台上。”
黎娅张了张口,她想附和,可又无法坦然应下。
只能强笑着:“拜拜!春节假期见!”
她心有恋慕的竹马背对着她离开,黎娅收了泪,怔怔看着机场上空划过的云痕。
忽地,手机叮铃响起。
黎娅低头掏出手机,发现是方业识,她深吸一口气,接通,声音温柔含蓄:“业识哥哥,怎么了?”
她听着那边方业识意味深长地问她这些天在干什么。
黎娅心有不耐,她没表现出来,只说:“陪我的好朋友在国内玩。”
方业识:“哈。”
一种只有两人知晓的默契在电话中交汇。
黎娅已经不在想与方业识多说什么。她正哀伤于竹马的离开,无法应付他的阴阳怪气。
然而,方业识并不想放过她:“怎么,程植家庭条件好,没有私生兄弟,人聪明好看,你打算和他在一块啊?”
男人的自尊心被敲碎时,就很容易恼羞成怒。
黎娅从楚朱秀那里学来如何婉转低柔地与他人交流,她完美地施展在男女异性人际关系中,卓有成效。然而,她忽略了一点,楚朱秀平日里使用这招数是应对“豪门夫人们”,来自同性的柔和恭维,甜美的情绪价值,会让夫人们感到快乐,让女性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
她学得不够精湛,试错对象,忘记男人在本质上与女性有着不同的心理。
男人的劣根性太过明显,常常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勃然大怒,大动肝火。
黎娅心跳如鼓,她下意识地放柔声线,茫然道:“业识哥哥,你什么意思?”
方业识冷笑着甩出致命一招:“我听说程植未来的计划是在国外读书,起码十年内回不来。”
“你看中的金龟婿,恐怕没法儿如愿。”
黎娅听出方业识正在气头上,同时,血淋淋地撕掉她与程植“青梅竹马”关系中最重要的问题——她没法等程植十年。
一瞬间,她面红过耳。
“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也不是黎家的亲生女儿,”方业识恶意十足地道,“你哥不也是金龟婿吗?”
“人长得英俊好看,你家的公司未来肯定都是他继承,你要是嫁给你哥,连婆媳问题都不需要担心。”
黎娅发懵,她被这一席话的信息量轰炸,回不过神来。
只能嗔怒着道:“方业识,你在发什么疯?”
方业识冷笑着,如同就在她跟前,看破她这张精致柔白面庞下对安稳贵妇人生活的向往。
“终于不喊‘哥哥’了?”
“你还不如黎家真千金呢,她好歹看不惯我,就从始至终都对我没好眼色。”
方业识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道:“娅娅妹妹,业识哥哥可是真心实意地给你提建议。”
黎娅红着眼眶,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她站在人流涌动的机场安检口,喉中酸涩,委屈得不行。
下一刻,她拨打黎漴的电话。
正逢工作日,黎漴刚开完公司会议。
黎娅没敢对黎漴说方业识发了什么疯。她只是哑着声音,佯装无意问:“哥哥,业识哥哥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黎漴有人员走动的声音,年轻秘书喊他“小黎总”,黎漴客气地应着。他半心半意地回她:“你怎么知道?”
“方家最近有点财产上的分配不均问题,我听说吵得挺厉害,”黎漴走进办公室,环境音消失,他低雅悦耳的声线变得更加清晰,“方家老爷子打算把财产的五分之三给那个私生子。”
黎娅恍然。
方业识是因为家里的财产拿不到大头,又因为她和程植联络的这些天没理会他,这才彻底发疯。
她咽了咽唾沫,听着黎漴问她:“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黎娅心砰砰跳。她道:“我不太喜欢业识哥了,他今天冲我撒气,就因为我这几天在和程植玩,没搭理他。”谎言要用一半的真话来矫饰,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黎漴笑了一声。
他安抚道:“好,我知道了。娅娅你现在还在机场吗?”
“要哥给你联系司机吗?”
黎娅眼睫颤动,她甜甜地答好。
挂掉电话,方业识提及“黎漴”的话犹在耳边回**,黎娅望着机场上空蓝天,白云被机身拖拽着拉出长长的印迹,犹如迤逦不断的水袖。
程植在那架跨国飞机上。
她凝望着,脑中风暴,思索着江市还有哪些与程植家世相当的青年。
“独生子”“没有资产分配问题”“有情感基础”“……”
最终,她只能想到“黎漴”这一个选择。
黎娅吞咽口水,她从未设想到的道路陡然铺展在眼下,命运抉择的关键,带有极致魅惑。只要踩入,她就能像楚朱秀那样,拥有长久安稳的富贵人生。
她深深吐息,为这个发现战栗不已。
忽然间,黎娅开始感激方业识朝她发疯。
=
江市第三中学。
课间休息,黎潼收到黎漴发来的短信。
她至今没把黎漴从拉黑状态中拉出,黎漴迫不得已用上最传统的联系方式。
【潼潼,哥之前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你好像没有带走,还放在家里……】附图一张照片。
生日宴当晚,黎潼没有跟着黎家人回黎家别墅,更别说将宾客们送礼一块带走。
隔壁座戴着眼镜的女孩注意到她皱了眉。
她无声地用手肘碰碰她:“黎潼,你有难题解不出来吗?”
黎潼晃过神来,她摇了下头,轻声道:“不是,就一垃圾短信。”
易安:“噢噢。”
她挠了下脸,找补道:“你要是有解不出来的题,可以问下我。”
黎潼眼中盈起笑意,她认认真真地看她,说了声谢谢。
易安被她过分赤诚的语气弄得囧囧,脸蛋红了个透。好半天,她吭吭叽叽道:“万一我也解不出来,就一块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
黎潼心情很好,她瞧着女孩青涩柔软的侧脸,“嗯”了声。
距离放学还有一节课。
黎潼没有回黎漴的消息,她忙于补上薄弱的知识点,时不时趁着课间闲暇,整理错题难题。
对待知识,黎潼总是慎小谨微、兢兢翼翼。
即将放学,物理老师在台上慷慨激扬着解说着今年高考新题型,把黑板敲得邦邦响。
易安扭头看向邻座的黎潼。
美丽苍白的女孩看着物理老师,一丝不苟地做着笔记,她的侧脸线条清冷锐利,有种脱俗凡尘的皎洁感。
易安摸摸鼻子,她走了神,物理老师敏锐捕捉,毫不客气地喊道:“易安,你来解这道题。”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落在易安身上。
物理老师严肃极了。
易安尴尬地站起,定神看了下考题,很快解出。
物理老师不太愉快地放过她:“不要因为成绩不错,就得意洋洋。”
“你们来复读班,都是今年考得不够如意,准备再冲一年。”
“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留在复读班。”
“把握机会,注意力集中了!”
易安脸红地点头应是。
她坐下,身边吸引了她注意力的黎潼毫不知情,她安抚地伸手拍拍她的手背。
温凉的指尖落在手背上,激得易安脸色更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直到放学,同复读班的几个同学走过来问她:“易安,你今年考得很好啊?怎么没直接去读。”
易安一板一眼道:“考失利了。”
一个男生有点酸溜溜道:“失利啊,我听说你可以直接上江市理工大学,好歹也是个末流211……”
易安不擅长和这种夹枪带棒的人说话。
她愣在原地。正在组织语言时,冷不丁,身旁黎潼口吻好奇,笑着问:“陈昊,你的理想志愿是江市理工吧?今年高考差了几分?”
陈昊被这句话问得有点卡壳。
他目光看向黎潼,既不想对漂亮女生发火,又觉得自己失了脸面。
反复纠结,错失回应最佳时机。
他隐隐听到黎潼嗤的一声笑了。
陈昊面红耳赤,他听着黎潼对易安道:“我们一块走吧,饭点了。”
易安眨动眼睫,意识到什么,她再看那几个同班同学,心情飘忽愉悦起来。
“嗯!”
两人同行离校时,黎潼得知易安今年复读的原因。
易安往常模考的分数不错,她的理想志愿是江大,如无意外,那就是板上钉钉,稳稳能上。
可惜她运气不好,高考那天吃坏肚子,拉得虚脱,上考场时注意力无法集中,只考了平时的七成。
成绩出来,易安立刻联系复读机构,打算重来一年。
她本来抱着复读班辛辛苦苦熬一年的念头来,也不打算在班上发展什么过于热络的同学友情。
谁知道入学第一天,身边被班主任安排了个超级漂亮、脾气超好的女孩。
易安心里美滋滋的。
盛夏傍晚,路边猫狗躲在失了燥热的荫蔽下,慵懒着伸长身子。
黎潼看着易安蹦蹦跳跳地靠近一只看起来毛绒绒的三花,伸出手要去摸。她本想制止,不料易安动作太快,那三花猫尾巴竖直,从喉咙中甜甜地溢出一声咕噜,鼓励般看向人类,示意多加抚摸。
易安兴奋极了,“黎潼!你也来摸摸!”
她站定在原地,榕树叶片悉悉索索地摩擦,遥遥能听到校门附近奶茶店叫号的动静。
三花猫咕噜咕噜,它淡粉色的爪子在原地踩踏。
易安已经陷入猫猫迷梦,“猫猫,好可爱的猫猫,它让人摸,它让我摸诶~”
黎潼哑然失笑。
她抛去从前在市井生活时,记下的人生规则——不要摸野生猫狗,因为你打不起狂犬疫苗和免疫球蛋白。
她上前抚摸三花猫圆圆的脑袋,感受着生命在她指下搏动的热度。
易安眼中亮亮,她超开心地说:“呜呜,猫猫就是最棒的!”
脚趾开花,正在原地踩奶的三花附和地“咪呜”一声。
它与黎潼对上眼神,天真无邪地用脑袋蹭了下她的掌心。
黎潼不期想到过去。
林建刚当初摔死那只养在缸中的小仓鼠时,劈头盖脸骂她:“你他妈是不是贱的?被死老鼠咬了,老子哪来的钱给你打针?”
那时候的林建刚,说时或许还带了点父爱。他摔死仓鼠后,跑去送她新生小鼠的朋友家,把她骂得泪水涟涟,骂得整条街的人都来看热闹。
后来,黎潼失去了那个唯一真心喜欢她的好朋友。
她再去好友家约她上学一起走,她摔上门,在门口很响很恨地说:“林潼,我不要和你做朋友了!”
……
她在多年后,查科学养宠的资料,得知宠物仓鼠身上根本没有狂犬病,家养的小仓鼠只要出生环境洁净,基本不带病毒。
黎潼想把这句话摔到林建刚的坟前,骂他脑子有病。
可她到林建刚坟前,还是没能骂出那句话。
她兴致寡淡,毫无波澜。
黎潼平静地想,那只摔死的小鼠,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林建刚对她微薄、可恨又可怜的父爱。
她用脚碾过林建刚坟头多年横生的茂密杂草,置若罔闻墓地管理者在她离开时,嘀咕的那句话“这么多年没看,草也不拔几根”。
……
“黎潼!”易安唤她,那样明亮雀跃,她被小猫拱着手心,眼睛笑得弯弯,“猫猫真是世界珍宝!”
“你觉得呢?”
三花猫很坚定地在地面踩踏,咕噜咕噜的声音犹如小摩托隆隆作响。
黎潼翘起嘴角,她半蹲在三花猫面前,应着:“是,它真可爱。”
易安摸了个尽兴,最后,有点失落地道:“诶,可惜我养不了猫,我妈有点动物毛过敏。”
“对不起哦,咪咪,姐姐不能领养你。”
三花猫继续坚定地踩着地面,小梅花般的粉爪子毅力十足。
黎潼松松地拎着它的后颈,塞进自己的校服外套里。
这始料未及的拎猫抓猫方式,让三花茫然地咕噜一声,叼住后颈般,臣服于类似“母猫叼颈”的动作中,呆若木鸡。
易安同样茫然。
她与黎潼对上眼,“啊”了一声。
“我想养它,你有意见吗?”
皮肤苍白,眼眸漆黑的冷艳女孩,站在黄昏晚霞、榕树阴影下,轻描淡写地笑问。
易安眨眼。
她和她怀里的三花猫对视一眼。
一瞬间,有种她的后颈皮也被提溜起来的错觉。
女孩神态坚毅,声线紧绷,“当然没有!”
“好。”
黎潼眼中含笑,她垂下眼帘,黢黑睫毛并不上翘,常常有种怏怏不乐的错觉。当神情锐利,情绪寡淡时,冷漠厌世感扑面而来。
三花猫在校服外套里迷茫地“咪”了一声。
漂亮女孩脸上的厌倦与疲惫仿佛被洗涤浸润,她用指尖拨弄小猫柔软的粉耳朵,轻声对易安说:
“有空来我家看猫吧。”
黎潼不知道她能得到什么答案。
是婉拒,还是同意。
她心中没数。
好在,易安并不让她等太久,她笑眯眯地道:“好耶!”
“咪咪,可爱的咪咪~我们可以常常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