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南境王说完,冷不防听到一声轻笑。
“笑什么?”他不满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阿爹——”洛之蘅无奈地唤他一声,耐心道,“太子是天潢贵胄,当朝储君。女儿却只是区区郡主,既无封邑又无权势,一不能为他出谋划策,二不能为他镇国抚民。他从女儿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能图谋女儿什么?”
谁说是这种“图谋”了?
南境王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洛之蘅迟疑地眨了下眼,似有所悟。顿了顿,试探道:“阿爹莫非是说……?”
南境王不悦地冷哼一声,一副不欲多言的姿态。
洛之蘅顿时心领神会,忍俊不禁道:“阿爹委实多虑。”她颇觉好笑地解释,“殿下只是看在旧时情谊的份儿上才对我多有关照,并无阿爹想的男女之情。”
南境王警觉:“他和你之间能有什么旧时情谊?”
“不是阿爹说的?”见他没想起来,洛之蘅提醒道,“我将出生时殿下曾抱过我。”
南境王思绪飞快转动。
当时的情景浮上脑海,南境王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他两岁时的事,竟然当真记得这般清楚?!”
“兴许是殿下天赋异禀。”洛之蘅早过了震惊的时候,此时分外坦然。
南境王震惊半晌,才堪堪回过神,不放心道:“即便如此,也不能确保他现在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果然,一到这种时候,阿爹就分外不好糊弄。
洛之蘅一副“阿爹你想得太多”的诚挚表情,不以为然道:“女儿又不是木头,男女之情和朋友之谊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南境王忧心忡忡道:“你根本不知道,男子讨姑娘家欢心时能有多诡计多端。”
“这是阿爹的经验之谈?”
南境王得意洋洋地道:“那当然。我当年能迎娶你阿娘,全靠——”瞥见上洛之蘅满脸好奇的神情,南境王猛地悬崖勒马,清清嗓,义正辞严地改口,“——全靠你阿爹我的满腔赤诚!”
洛之蘅:“……”
“蘅儿啊!”南境王语重心长道,“你可千万记得,对男子当有警惕心,万不可被人花言巧语蒙骗过去。”
“……”洛之蘅看着阿爹满眼担忧,半是无奈,半是受教地道,“女儿谨记。”
听她答应下来,南境王总算松了口气。正想再叮嘱几句时,瞧见不远处透出暖黄烛光的院落。
洛之蘅莞尔道:“到了。”顿了下,又关切道,“时候不早了,阿爹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南境王想了想,发觉自己该说得都说了。再开口也不过是陈词滥调,没什么新意。于是将一颗心稳稳揣好,应了声“好”,笑吟吟地转身回房歇息去了。
*
从云间寺回来后,太子再度忙碌起来,每日跟着南境王早出晚归,只有用晚膳时才露一次面。
洛之蘅耐不得暑热,无意在大营和王府间奔波,便乖乖窝在府中避暑。
她是个能耐得住安静的性子,每日读书作画,也能自得其乐。
半雪却是半分也闲不住,在府中到处撒欢儿,听到有趣的事儿转头便绘声绘色地说给洛之蘅听。
往日活泼好动的人今日却像霜打的花枝,提不起精神。
洛之蘅握着卷书,奇怪地问:“今儿怎么肯陪我耗时间了?”
半雪叹了声气,声音低落道:“他们这几日跟着赵公子游湖踏青,忙得紧,哪有空同我闲聊。”
洛之蘅不用陪着赵明彰,自然没有关注过他的踪迹。只偶尔问问管家,确保府中没有怠慢客人便作罢。
倒是不知道他玩儿得这么开心。
也难怪半雪心思浮动。
这几个月来,她们先是跟着太子游遍了宁川城,又几次三番地往返大营,甚至又去云间寺住了小半月。细算下来,几乎没怎么在府中待过。
忽然要重新闷在府中这一亩三分地,本就强人所难,偏偏身边有人东游西逛游山玩水。
不要说是半雪,就连她也有些意动。
洛之蘅盯着书卷上密匝的小字,颇感头疼地揉了下额角。
“郡主不舒服?”半雪细心地问,搁下团扇要帮她揉按一二。
洛之蘅摆了下手:“无碍。”
正说着,平夏端着茶点走进来,询问道:“算算时日,醉香楼的货船该回来了,可要命人去将石花草取回来?”
早先答应给太子做石花糕,还未从云间寺回来时,洛之蘅便派人去和醉香楼的掌柜打了招呼。
她正犹豫着今日要不要出门,平夏这一问正中下怀。
洛之蘅搁下书起身:“不用,左右要得不多,我去挑一些取回来就是。”
平夏应下,和半雪利索地张罗起出府事宜。
洛之蘅在吃食上素来挑剔,再好的美食也不见得能得她青眼,偏偏她对平平无奇的石花糕尤为钟爱。
这些年来走街串巷卖石花糕的商贩渐渐销声匿迹,府中却是有会做石花糕的厨子,是以每年醉香楼去东边进海货时都会带些石花草回来送到南境王府。
今年王府又特意派人来知会,醉香楼挑选石花草时更是慎之又慎。
饶是洛之蘅到场,也挑不出什么错漏来。
三人顺顺利利地拿到了石花草,趁着时辰还早,索性便逛起街市来。
今年逛了太多次街市,洛之蘅熟门熟路,试了新的头面和成衣,准备打道回府时,余光瞥见什么,忽然顿住脚步。
半雪循着她的视线睃巡一圈儿,没看到什么,奇怪地问:“郡主看中什么了?”
洛之蘅指着一个物什,轻声问:“你觉得这个如何?”
半雪顺势望过去,只看到一个银色发冠。发冠精雕细琢,上刻的仙鹤栩栩如生,点缀的玉石更是点睛之笔,让人一看便不忍移开视线。
好看是好看,只是——
“这是男子的发冠,”半雪茫然,“郡主如何戴得?”
洛之蘅嗔怪地觑她一眼。
平夏了然:“郡主是想回赠给崔公子?”
洛之蘅含蓄地点头,又问:“如何?”
无故送男子发冠,平夏本觉得不妥。转念一想,崔公子送给郡主的腕钏价值连城,石花糕远不及也。郡主素来眼光高,寻常的物什入不得眼,遑论是回礼。
难得她相中了这个发冠,用来回礼正是再合适不过。
想明白后,平夏附和点头:“崔公子风采不凡,此冠他戴来正合适。”
洛之蘅闻言莞尔,大手一挥,带着一堆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开。
走出玉翠庄,喧闹的声音顿时传入耳中。
不远处人群聚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洛之蘅不甚感兴趣,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正要踩着杌凳登马车时,忽然听到半雪说:“郡主,那边的人,好似是赵公子……”
隔得远,洛之蘅又辩不清相貌,闻言看向平夏。
平夏微眯着眼远眺片刻,肯定道:“确然是赵公子。”
那处被人团团围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洛之蘅虽然和赵明彰不甚熟悉,但他到底是太子的堂弟。没遇见倒还好,眼下却如何也不好袖手旁观。
平夏和半雪护着她避开人群凑上前去。
赵明彰正对着身边的女童手足无措,看到洛之蘅,像见了救星似的眼睛一亮。
“阿兄。”洛之蘅赶在他出声之前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意识到她不想暴露身份,赵明彰从善如流地改口:“表妹。”又解释道,“方才路上惊马,我见这女童孤零零地站在道旁不知躲避,便出手护了护。没想到……”
赵明彰低头看了眼抱着自己的腿死活不撒手的女童,为难地扯了下唇角,没再说下去。
剩下的事从周围人的七嘴八舌中也能拼凑出大概。
女童被救下,知道赵明彰是好人,顺水推舟地缠上他,怎么问也不肯说出父母所在。
洛之蘅打量了女童片刻,蹲下身柔声商量道:“附近有家糕点铺,咱们去那儿吃些糕点歇一歇如何?”
女童防备地看着她,仰头瞅了眼赵明彰,犹豫着点了点头。
洛之蘅想要去拉她的手,女童警觉地避开,朝赵明彰身后避了避。
赵明彰歉疚笑道:“她不肯和旁人接触,还是我来吧。”
洛之蘅不以为意地点了下头,等赵明彰弯身抱起女童,一行人便朝着糕点铺走去。
糕点上桌,赵明彰陪着女童吃糕点。
洛之蘅便走出雅间,低声和平夏交代:“你去林刺史府上找林姑娘,问问她今日府中可有女童走失。”
平夏领了命离开,也不多问。
倒是半雪好奇:“郡主怎知这女童是林刺史府上的?”
“她颈间戴的玉坠儿,我上回见林姑娘也戴过。”
约莫一刻钟,林岁宜便跟着平夏匆匆赶来:“小妹!”
正在吃糕点的女童眼睛一亮,跳下椅子扑进林岁宜怀中,依恋地蹭了蹭。
林岁宜给她擦了擦唇角的糕点屑,将她从上到小打量完全,确保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朝洛之蘅道谢:“舍妹今日和母亲出门,下人疏忽,不甚走散了,家中正着急呢,还要多谢郡主相帮。”
“只是恰好遇见,林姑娘客气。”
林岁宜有心再说两句,察觉到裙被人轻轻扯了下。
她低眸看去,蹲下身,耐心询问:“怎么了呀?”
女童小跑到赵明彰身侧,拉起他,又对着林岁宜比划几下。
林岁宜了然,朝赵明彰福身道:“小妹遇险,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赵明彰连连摆手,腼腆地笑笑。
林岁宜再三道谢,命侍女将女童先带上马车,又看向洛之蘅,似是和她有话说。
赵明彰借口要送送女童,也跟着退出雅间。
林岁宜开门见山道:“先时为了舍弟,罔顾郡主的意愿,执意请郡主去群芳宴,是我唐突了。”
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林岁宜乍然提起,洛之蘅不免吃了一惊。
看出她的疑惑,林岁宜半是歉疚地解释:“群芳宴当日兄长便训斥过我和小弟了,本想上门致歉,又担心给郡主造成困扰,一直未能成行。今日恰好碰上郡主,这才重提旧事。”
洛之蘅了然,淡淡道:“都过去了,林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况且宴上群芳争妍,也让我大饱眼福。”
两人又寒暄几句。
临出门时,林岁宜状似无意地道:“兄长大婚后便动身赴任去了,母亲在家中一直郁郁寡欢。今日难得兴起,想要给小弟置办些衣裳,没想到一时不防,小妹就走丢了。如今母亲正担忧着,我先带着小妹回家,改日再随母亲上门向郡主道谢。”
她说话时似有若无地看着洛之蘅。
洛之蘅将她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顿时意会:“多谢林姑娘相告。”
见她明白,林岁宜欣慰地笑笑,也不再多言,直接告辞离开。
半雪听得一头雾水,等林岁宜的背影消失不见,按耐不住地问:“林姑娘说了什么?郡主怎么就明白了?”
“她在告诉我,”顿了顿,洛之蘅道,“林小公子要回宁川向我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