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人

四、陈鹏闯金道

与李文飞一样,陈鹏也是负气出来走水的。不同的是,他和父亲赌了半年气才走的。

陈鹏上有两哥两姐,在家里他排行最小,“爹娘疼满崽”,照理他该享福的。然而不,陈家老爹看他最不顺眼。

陈鹏的爸爸叫陈山,陈山有个哥哥叫陈海,陈海老婆终生不育却有些薄产。在陈鹏生出未满三个月的时候陈海两口子买了礼品过来向弟弟提出要接陈鹏做养子。

这年是1960年,是中国三年困难日子的第一年。陈山考虑负担大也就同意了。从此,陈鹏跟伯父伯母过日子,很少来生父这边。随年月流失,陈鹏日渐长大,陈山陈海兄弟不和,陈山要把陈鹏争过来,不准他给陈海当养子,但陈鹏倾向养父反疏远了生父。在他的记忆中,实在想不起陈山给过自己什么父爱。人虽过来了,但除母亲亲热他外,父亲不把他看作自己的儿子,哥姐不把他看作自己的弟弟,陈鹏在这个家庭显得格外生分,性格异常孤僻和倔强。

陈山是个精明的农人,金银湖的人走水发财之后,菜价日渐上涨,小菜、荤菜都比县城的贵。陈山用家门口的两亩良田专种小菜,竞赚了不少钱。陈鹏的大哥陈鲲在部队,二哥陈翔已成家,两姐已出嫁,陈鹏跟陈山长年四季种菜卖。

除夕这天,陈鹏清早起床背把锄头挑担筐去雪地里挖芹菜和大蒜。放在脚盆里洗干净后交给爹妈挑到市场上卖。他这天上午挖了三担挑了三担洗了三担,冰冷的雪水都洗出了热气。十个指头冻得失去了知觉。年关前下雪天的芹菜和大蒜涨到了3块钱一斤。三担香料卖得1200多块钱。陈鹏向陈山要50块钱过年,父亲不肯,两个人吵了起来。

“我都20岁了,跟你们种了四年菜,一年只是大年初一休息一天。50块钱你都舍不得给。过了年,我不做了。”陈鹏说。

陈山瞠了陈鹏一眼,仍旧数他的钱,数过后说:“你做了四年就找我算帐,我养大你们兄弟姐妹五个,还起了房子给你们,我和谁算帐。”陈山在金银湖不算能人,但算是精明人,金银湖的能人多,一个个腰缠万贯。作田种小菜把家里搞得象模象样的他算一个。因此,一开口就显示很有成就感。

“我不是你陈山养大的,我跟陈海还好。你以为这房子是你一个人建的。你说,一万八千块大红砖,哪一块不是我用板车拖来的?建房欠的债是不是我种菜还的?我不要你的房子,我要么不起,要起比你高的,比你大的。我不和你过了。叫化子也过年,50块钱都不给!”

陈山见陈鹏点名道姓的也伤了心:“好吧!过了年就分。”

“今天就分!”陈鹏立即补了一句。

陈山家的团圆饭不欢而散。陈鹏胡乱吃了两碗饭就躺在**想心思。

种菜收入虽然可观,但比种粮种烟苦多了。种粮有季节性,种菜春夏秋冬季季忙碌。在陈鹏的记忆中,这四年里只是每年的大年初一休息一天,此外从未歇息。年年月月日日就是挖土,整土,莳菜,浇肥,卖菜。他非常厌倦这种周而复始的单调生活。金银湖那么多的人搞冶炼挣大钱,自己也该出去闯荡闯荡。他们能赚我也能赚。

过了年,正月初二,陈鹏正式向父亲提出分家,他什么都不要,只给他1000块本钱。陈山根本没料到儿子会拿气话当真。他有些心慈:“鹏鹏,你还小,要分,也等结婚再说。”

“分,我这个样子,没人要,又穷又累。”

“鹏鹏,你不要这样和爸结气,要1000块钱可以,分家的事不要提。”

“坚决分,我不连累你们,给我1000,其它的东西不要。”

“你拿1000块钱做什么?能做什么?”

“我去收渣,搞冶炼。”

“搞冶炼?你也去搞冶炼?”陈山惊讶地看着陈鹏,“你根本不能搞冶炼,一没资金。二没技术,亲戚中没一个会冶炼的。不行,你要1000块钱去城里贩小菜卖。那还差不多。”

“我看见菜就烦了,我去收渣。”

陈山知道陈鹏心硬,劝不转。记得那年山洪暴发,大水漫过了金银河大桥。金银河两岸房子楼下都淹没在水中,从上游漂来的杉条元木楠竹烟烟路路而来。金银湖的人自幼习水性,男人们纷纷从金银河大桥跳入河水中捞取木料。12岁的陈鹏也要下水。陈山陈海去拦没拦住,硬是三次跳入洪水中捞上了三根杉条。12岁时就那样,18岁了,你还能阻止他搞冶炼么?

陈鹏并不冒失,钱拿了1000但没马上外出也不回家。他给治炼老板提罐子学了些技术后。在1981年8月8日,陈鹏怀揣2000块钱来到河南古堡找罗大安、肖庆华、陈立军.他们都是陈鹏初中时的同学,年纪比他稍大,来这蹲点己很久了。

一九八一年的河南古堡市场上,到处摆放着废渣,一盆盆象卖小菜。

陈鹏身上只有1960块钱了,他不识货,也不会讲价,罗大安他们虽说随便买也不会亏本,但陈鹏仍然不敢下手。后来他以五块钱一只收了46只归金的杯子。因为杯中有一颗颗的金特别耀眼。第一次买到货的陈鹏背着46只杯子特别高兴地在街上游来游去。突然被一个民警拦住,叫他到派出所走一趟。

18岁的陈鹏还是头一次远走他乡,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不敢违抗,随民警进了派出所。民警指着另一个民警对陈鹏说:“这是我们所长,你和他谈吧!”

所长长得高大、英俊。警服一穿,是位标准的军人。很温和地问你是干什么的?陈鹏回说是做小生意的;所长问你口袋里是什么看看;陈鹏胆怯地拉开拉链,归金的白瓷杯暴露无遗。

所长脸一沉:“你还说是做小生意,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鹏说这是归金的杯子。所长却说这是文物,倒卖文物罪你知道吗?可判3年以上,直至枪决;陈鹏争辩,这怎么是文物呢?是归金的杯子,街上到处能买。

“我说是文物就是文物!”所长打电话叫拘留所来车带人,抓住一个倒卖文物的罪犯。

陈鹏知道遇上麻烦了。电话是不是打到拘留所还不一定呢?但一想,是拘留所还好办些,倘若是一些地痞流氓,那就真的麻烦了!退财消灾吧。

陈鹏试探着对所长说:“所长,我是头次来这里,不懂规矩,罚点款吧。”

“罚款,你有多少钱?”

“总共还有1730块钱!”

“是不是撒谎,按你的犯罪情节,没三万两万罚不下来。”

“真的,我总共只2000!”陈鹏一一报出数目。还说,不信,你可以搜查。

所长示意民警搜查,果然只有1730块钱。所长也还可以,听陈鹏说回家没车费,吃饭没钱,决定只罚1600退了130块。

这时,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口,问人在哪里。所长说:“不是走私文物的,是个小生意人。”

陈鹏垂头丧气地回到驻所,和罗大安他们谈起自己的遭遇,想哭。

罗大安说这个所长样子好看,心很歹毒。陈鹏说没钱了我回去!罗大安说别回去,我们教你空手捉鱼。肖庆华几个人也神秘地嘻嘻笑道:“等下你就知道了。千多块钱,算个卵。”

陈鹏在忐忑不安中睡着了,大约半夜之后,他被推醒。

“起来,起来,跟我们一起去发财。”罗大安手里拿着一把8寸来长明晃晃的尖刀,用手试试刀锋,笑嘻嘻地说,轻松自得的样子,仿佛是应约赴一个什么宴会。

陈鹏知道了,他们要带他去抢劫,他说我不敢;他们说不是抢是去拿,不要你动手,你看风,我们第一次偷他们也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干的。没办法,为了生存也是报复。这里有些人特别坏,你以为今天那个所长打电话是叫县里来人,不是!是装盒子宝。

陈鹏白天受过的气一下子被激怒了。骂道:“妈的,打着共产党的招牌抢劫,我恨不得杀了他。走,去那!”

河南的农村住房都用土墙围起来,一家一户,独门独院。从院门进去,有一块大土坪,过了土坪才是住房,住房大都一层,很少楼房,都留有前门和后门。罗大安他们白天以收渣的名义踩过点了,渣放何处,粗金放哪里都清清楚楚。他们要的不是渣,要的是炼出的粗金或粗银。

他们摸黑来到一家院落前,罗大安掀亮打火机往院墙基下照了照,说不是,还在前面。又走了大约二十米的样子,又用打火机照见了院墙基下用石块划的“?”说了声就是这里,便转过屋后,用刀拔开了门栓,示意陈鹏蹲在后门口,如发现来人,轻咳一声。罗大安持刀守住主人的住房,肖庆华和陈立军麻利地将一桶锌丝纸塞进口袋。只三分钟就解决了问题。

次日将锌丝纸炼出150克粗金,得币9300元。四人聚一餐吃了300元,罗大安够义气,四人平分各得2250元。陈鹏才明白罗大安他们虽会点冶炼技术,但干的是黑道勾当,他有些胆怯。他想,总有一天自己要独自冶炼——该正正当当地收货炼货,再不能冒险偷劫。

这天,他来到一家小院,主人见他进门就知是来买渣的,他说他有盆炉灰要不要,炼时不慎漏了金。800块卖掉算了。陈鹏看那盆炉灰是湿的,用一根棍子在里面挑,果然挑出一粒小金珠。再挑时,却不见了。主人说,灰都成了块,要能到处有金珠,8000我也不卖。

陈鹏听人说过,漏了金的炉灰很值钱,但他怕上当。河南有人开始知道做假骗人。陈鹏假装不要,那人说少拿两佰算了;陈鹏人小鬼大,还是说不要,主人不肯再让,说你们侨县人炼,少说也能炼出10多克金;说着把盆收进了屋里。陈鹏见他不卖便认为值价,又吊他的胃口。说我们是凭技术吃饭,你能炼就不会卖了;那人说,就是不能炼才便宜卖给你,你不识货有什么法!陈鹏说100块就要,只那么一粒金,亏也算了。讲来讲去,再不肯加,终于100块买下以为沾了大光。他把炉灰装在一个编织袋里,恰逢一输运水泥的手拖路过是往驻地跑,便喜滋滋地上了车。编织袋放在水泥包上,手拖在离陈鹏他们驻地大约还有5里的地方停了,他只好下车。不料把编织袋一拿开,水泥包湿了,货主一把抓住陈鹏的炉灰袋,要他赔水泥。陈鹏解释说,水泥包湿了点,水泥没湿,没关系。但那人无论如何不肯,至少赔5元钱。赔5元钱就是一包水泥的钱,陈鹏知道是敲诈,不肯给。

“不给,不给我揍你。”那人说。

“揍我可以,揍死了我,你要偿命,揍不死我,我杀你全家。”经和罗大安他们混了一段时间后,陈鹏胆壮了。

那人怕了,湖南人不好惹,湖南侨县那里的人更不好惹。这里发生的几次凶杀案都是湖南人搞的。他不打算要这5元钱了。但他俩的吵闹声引来了四个骑摩托的年轻人。问清什么事后,向陈鹏要50元,50元不肯给的话要500元。陈鹏知道碰上了地痞,丢下炉灰撒腿就跑。几个摩托司机发声喊分头追的追,堵的堵。陈鹏惊慌失措地跑进一个苹草园,还是让他们追上了,追上后,二话不说,把陈鹏放倒在地,扒光他的衣服搜,把当晚分得的2250块连同原来的130块,除用了100外,全都搜走,然后当他们的面,四人分了,扬长而去。

陈鹏穿好衣服回到原处,那袋炉灰还在,他把炉灰背到住地,蒙头大睡,哭了起来。罗大安他们回来问怎么回事,陈鹏说:“明天,我回去,我不搞了,这钱不是我赚的。这袋灰100块钱买的,给你们算了,你们给我买张车票。”

罗大安扒着那袋灰,说你这袋灰,100块?10块钱都不值,以后记住,凡是湿炉灰,不能买。你实在要回,我们每个给你两佰,但我们的事,到家里千万别说。

陈鹏只要了每人一百,回到金银湖。

陈鹏走不通金道,走煤道。回来后,他在双风渡煤矿下井拖了两个月煤。

这年腊月二十三,陈鹏在海南服役的大哥陈鲲回家过年,顺便给在萍南医学院读书的海南学生带来些东西。陈鲲去送东西时,恰好学校放假,有两个学生便随陈鲲来了金银湖。一谈一谈就熟了。其中一个叫红超的学生说他们那里有很多金矿,你如果要矿渣,他可以叫家里的人帮忙,陈鹏听了喜出望外。

陈鹏叫红超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在侨县过年,准备正月初八动身回家。

陈鹏兄弟和红超抵达海南岛,这天,是正月初十。

一到海南岛,陈鹏觉得简直是到了外国。他那种夹生的普通话只能和读书的小孩作半懂不懂的交谈。成年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全讲方言。

这天,红超家用四只小锅,肉一锅,鱼一锅,全鸭一锅,全鸡一锅,款待陈鹏兄弟和其它一屋子客人。陈鹏感到很惊讶,用方言对哥哥说,这么热情,真不好意思。

陈鲲说,这不是专门款待我们的,今天是海南安定人大喜大庆的日子,安定习俗,今天家家吃军波。什么叫军波?哥哥指着四只锅里的菜说,这就叫军波。鸡、鸭、鱼、肉都不掺杂,吃净的,配料放在一边,边吃边放,这有点象我们侨县人吃火锅。这一天,谁家的客人越多就越体面,你不见他全家,一个劲地对这些人介绍说我俩是湖南来的客人,好不高兴。

陈鹏不习惯,咕哝道,这里还说产金,住这样破烂的茅房,还不如我们那里的茅坑。穿起也叫化子样;陈鲲说,这你又不知道了,这里常刮台风,再好的房子,台风一来刮掉了。因此,这里的人讲究吃,不讲究住和穿。其实他们也不是经常这样放肆地吃,今天是他们安定黎族人打败外族侵略的纪念日。陈鲲说相传古时的某天,一支外族部落占领了安定黎族的地盘,烧、杀、掠、奸,无恶不作。逃身在外的安定人联络外地的亲友约定正月初九晚上杀入安定,初十这天,全歼外族侵略者。这天,安定黎族各家各户杀尽了所有的牲畜家禽款待亲友,以后相沿成习,直至今天。

陈鹏这才对海南安定的黎族人的团结勇敢肃然起敬。

吃过军波后,陈鹏和红超一家谈起了自己搞冶炼的事。

红超说,他有六兄弟,除他,其它五人全部是搞氢化,但总是亏。我们这里搞氢化的都是亏,钱让卖矿石的人赚走了。他爸有个老朋友的父亲是老红军,开矿赚了百把万,养了五个女儿,想养个崽,政府不准,要没收他的矿,他听到风声,贱价卖了,躲进深山开矿去了,明天我叫我二哥带你去找他。陈鹏说,你家总是亏,为什么还搞呢?红超说,亏是亏国家的,这里搞氢化的人全部是向国家贷款,已放贷两个多亿了,一分钱也没收回来。你要搞冶炼,这里的货是多得很,但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人家问,你说是来打工的。这里地痞、流氓、抢犯多,有的还有枪。你先熟悉熟悉,不要急于买货。

第二天,陈鲲回部队去了,红超和他的两个哥哥带陈鹏到矿区转了转。

安定离海边只50里,平坦的地面到处是橡胶树。每隔不了多远的橡胶树下就有一个竖井口,采矿的工人坐在铁斗里用铰车放下去采矿、矿石装进铁斗用绞车拉上来。陈鹏看了一眼井下,深不见底,黑咕隆冬,心里发麻。他说,这多危险。红超说,这一带,几乎天天死人,有时一天死几个。但采矿的人死不怕,下井的人工资高,一般可挣50块一天。

正谈话间,一辆车载着10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鸣着警笛过来了。

红超的老二说,哪个井口出金包了。老板请来了警察保镖。

陈鹏正要问什么叫金包?为什么还要警察来保镖?未等红超说话一伙抢劫犯已经向警车开火。警察凭借警车的掩护很快击毙两个抢劫犯,其它的抢劫犯不敢恋战,驾驶着摩托跑了。

警车开到一井口边,人沿车厢散成一圈,枪口瞄向四周,防止抢劫犯突然出现。

绞车徐徐绞动,铁斗上来了,有两个人靠近铁斗,这时,铁斗里的人两手拖出一颗人头样的东西让两人审视。一西装革履的人看了一阵后,把一个存折递给另一人。说:“暂付300万。”那人说:“行。其余的过秤之后,在银行付款。”

红超的老二告诉陈鹏,那个人头样的东西就是金包。我们这里又叫地雷。我们这里的人挖金矿,找到金线后,就沿着金线往里挖,矿石不要,专找金包。金包快出了,地痞流氓经买通的工人很快会把信息传过去,很多矿主投资几十万,挖一年两年得到的金包被流氓抢走了。来卖金包的老板的现金也被抢走,有时还把命搭上。发生这样的事之后,矿主才请警察保镖。买卖也用存折交易。但有时即使警察保镖也难免失误。

陈鹏听了,心里发麻。他觉得矿石对自已没用,他问红超的老二,听红超说,不是哪里有粗金卖,20块一克。当时金银湖的金价是80块钱一克,陈鹏带来4000块钱,目的是想买粗金,也能赚他个两万来块。

老二说,你想买粗金要找老三,叫他带你去苗族矿区。

红超的老三住在保亭五指山。从安定坐摩托到保亭要10块钱。

陈鹏在红超三哥家坐下不到20分钟,桌上摆满了一圈碗,每碗哗啦哗啦筛满了酒。紧接着陆陆续续过来了一伙与陈鹏年龄相仿的年青人。到齐后,三哥端起碗说了句当地方言,意思是“欢迎远方的客人”。接着一群小伙子都举起了碗要与陈鹏干杯。酒是黄澄澄的,椰子酒,极诱眼,更诱人。但陈鹏天生不喝酒,感到很为难,他对红超说:“我不喝酒。”红超用普通话告诉陈鹏,这是我们这里欢迎客人最隆重的方式,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以后说话办事就都不方便。但陈鹏还是不愿喝,怕醉得一塌糊涂。红超又用方言向三哥解释。三哥通情,端过陈鹏的酒碗喝了一半,又对陈鹏说了句什么,红超翻译成,“剩下的这点哪怕是毒药也得喝光。”陈鹏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好喝了。那酒又香又甜,嘴唇上还粘乎乎的。三哥和那些小伙子都是海量,一碗一碗接着喝,把一缸酒喝了个精光。这喝酒的阵势,让陈鹏惊讶也高兴。

喝完酒,红超把三哥拉到一边说明了来意。三哥对那些年青后生指着陈鹏说:“这是我的湖南朋友,想到矿区去打工,我要带他去,今天就不留大家了,以后再一起玩。”

带陈鹏进山的不是老三。老三说出了这一带,进入苗区,他也不行。我叫一个人带你去,保准行。但我事先招呼,那人样子很凶,但很够朋友义气,在那一带吃得开。

带路的叫龙哥。龙哥一脸络腮胡子钢丝刷把样,很骠悍;手上、腿上、前胸刺着大小不一张牙舞爪的青龙,一看就是黑社会头目的款式。若老三不先打招呼,陈鹏真的会害怕。意外的是龙哥不但会汉语,而且会讲普通话,他交待陈鹏碰到任何事都不要说话,听他的。

五指山山脚下,有条丈来宽的小溪,溪两边有不少人在淘沙,方法古老而又简单。他们用篾箕从溪里铲出哪些沉淀的泥巴,放进脚盆加上水搅,搅,再用汞在浑水中游动抓金,抓到一定的程度,再把抓金的汞放进一个布袋,使劲挤,汞挤出来了,留在布袋里的是金沙。

龙哥说,这山上全是金矿,从山腰一直到山顶。这些泥都是从山上冲刷下来的。陈鹏问矿石多少钱一吨;龙哥说矿石不卖,也不准别人运走,矿主采金主要是找金包,有时一个金包值几百万。陈鹏得知龙哥说的与红超老二说的相符。

走过山脚的平坦地尽头,有个小小的村庄,村前有一块大坪,坪里停着几辆吉普和摩托。龙哥叫了一辆吉普,要陈鹏付了130块钱。说定包送上山,再返回到这里。

上山的路全是“之”字弯,一边靠坡,一边是万丈深渊。稍微不慎,就会车毁人亡,司机不敢开快。到了半山腰,春雾朦朦胧胧地升腾起来,愈往高走,雾气愈大,吉普车走得愈慢。一辆摩托擦着路边超车而过,龙哥骂了一句,“妈的,不要命了。”那人没理,加大了油门。龙哥又咕哝了一句:“是个逃命的。”话没说完,又一辆摩托擦着路边超车而过。后面还坐着一个人,但速度比前面的那辆快,跑得非常轻松。等陈鹏的吉普车再追上摩托时,后面的两人已把前面的摩托司机杀了,丢下深渊,两人各驾一辆摩托若无其事地下山。

陈鹏全身颤抖起来,龙哥叫陈鹏别怕,这种事并不常见。

到了山顶,能见度更差了,那雾简直是一团团地迎面扑上来。好在已经到了矿区,陈鹏随龙哥下车,准备找人买粗金。但到处找不到人,龙哥一打听,才知两个矿主沿两条金线往里挖,几乎是同时发现了那个金包。两个矿主都要这个金包,组织民工在抢夺。双方的矿主都发了话,参加抢金包的民工,发200元一天,夺到金包后,每人再发5000元奖金,不参加的,扣发工资。因此,所有的民工都集中守住对方的洞口。对方一旦抢出金包就不惜一切代价参与械斗。

龙哥要陈鹏看热闹,他是最喜欢看这种热闹。陈鹏虽怕,但也只好紧随龙哥往井口走。哪知还没到井口,便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浓雾笼罩的山顶,接着是一片凄惨的哭叫声。龙哥一打听,是一方的民工见另一方的民工在武警的保卫下抢出了“金包”,于是拉响了炸药包,把矿井炸塌了;另一方也炸塌了对方的矿井,双方伤亡还不知底细。

龙哥对陈鹏说,今天不走运,买不到货了。陈鹏说有货也不敢买下次也不敢来了。

陈鹏和龙哥仍然坐着吉普回到保亭。陈鹏和三哥谈起当天的见闻,三哥一家都不以为然,说这是常事,龙哥五个兄弟,如今有四个坐在牢里,都是抢劫罪,我担心你害怕,先前没说。

陈鹏不敢久留,知道在那里淘不到金。第二天买票回了侨县。他觉得金道不是任何人都走得通的,自己也走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