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这样爱

NO.9 天使怎么伤我心

时间好像停顿了般,度日如年。

我整日地站在自家阳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真想跳出阳台,不是往下跳,而是往上跳,那浩瀚无际的天空外一定是另一个世界,没有忧伤没有怨恨没有纷争的世界。我的孩子现在就在那个世界,他一定变成了一个天使,挥着洁白的翅膀,他看着我,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我,令我无处遁形。那天我又站在阳台张望天空,祁树礼来了,他在楼下停好车,一抬头就看到了阳台上生了根的我。

“考儿,下来吧,我请你喝咖啡。”他在楼下喊。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反应。

“下来吧,你这个样子很让我担心,出来透透气你会感觉好些的。”

我还是无动于衷。祁树礼不放弃,跑到楼上来按门铃。当时正是午休时间,我怕吵着邻居,只好去开门,跟他去了上岛咖啡。祁树杰活着的时候,经常带我去那,他死后我就很少去了,受不了那熟悉的气氛。现在又置身其中,我愣愣地坐着,头都不敢抬,怕周围的东西刺痛我的眼睛。

“以前经常来吗?”祁树杰也没看我,淡淡地问。我点点头,小心地搅着杯中的咖啡,热气瞬间蒙住了我的眼珠,我抬起头,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阿杰带你来的吧?”他接着问,目光终于停在我的脸上。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透他,不理解一个人何以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之深,他坐在我对面稳如泰山,我的目光再犀利也绝无可能穿透一座大山。

“看清没有?”他从容地笑着,一点也不惧怕我目光的挖掘,“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纵然我十恶不赦,也不会把你怎样的……我只是想对你表达我的关怀,你可以视而不见,但请不要拒绝,我并无恶意,考儿,多一个关心你的人,有什么不好呢?”

“谢谢,我不需要。”我冷冷地拒绝。

“你不需要吗?”他沉静地看着我,目光背后是深深的不忍,“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被人伤害到何种程度……知道我赶去医院看你时的感受吗,我恨不得杀了那个伤害你的家伙!而你却说不需要关心,不,考儿,你太需要了,每当看到你单薄的样子,我就有一种想保护你给你温暖的冲动,我错了吗?难道你宁愿让人伤害也不愿接受我的关怀?我就真的那么让你讨厌吗?”

“我这个样子还值得别人关怀吗?”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什么样子?”祁树礼皱了皱眉,“你觉得你很不幸吗?你知道什么叫做不幸?你还太年轻,遇到一点事就以为全世界都应该为你默哀,你抬眼看看这个世界,哪个角落哪天不死人,战争、瘟疫、天灾、人祸、毒品、艾滋,那些经历了这些灾难的人如果都像你这么悲观,这个世界早就是一片死寂了!”祁树礼老练深沉地看住我,满目沧桑,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情绪开始变得很激动。

“远的别看,你就看看我,你觉得我比你幸运吗?早年丧父,成年后背井离乡骨肉分离,临到中年了又痛失兄弟,现在呢,我是有钱,可是除了钱,我还有什么,没有家,没有妻儿,我甚至连个老了送终的人都没有。我现在活着的唯一的一件未尽之事是给我的生母送终,完成这件事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我来这世上一趟,就是打个转,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得到—我唯一的收获就是承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那种苦难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说到这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感伤,眉心紧锁,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内敛严肃的人,喜怒哀乐甚少表露,是什么事情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面呢,往事的回忆吗?

“给你讲讲我父亲的故事吧,他去世很多年了,我好像跟你说过,他是病逝的吧,可在我心中,他从未离去过,他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在他生病的时候,全家为了给他治病债台高筑,他住着医院最差的病房,用着最便宜的药,享受着最难以容忍的服务,原因只有一个,我们没钱!记得在父亲被病痛折磨得满床打滚的时候,我恳求医生给他打一针止疼针,但医生却以我们拖欠医疗费为由给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我和弟妹们满眼含泪地求他们,得到的答复始终是交了钱再说,我们没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痛死在病床,他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的,全身蜷在一起,那悲惨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是我没听过的,祁树杰生前很少跟我谈及他的家人,我只知道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却不知道原来死得这么凄凉!祁树杰究竟对我隐瞒了多少事情,为什么要隐瞒,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这个虽然已经死去却跟我共同生活了四年的丈夫!而眼前这个男人,身体内流淌着跟祁树杰同样的血,我跟他并无关联,却要跟我谈他的父亲,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是唤起我的同情还是想拉近我跟他的距离?

“听说你要投资在本地建一所医院,”我看着他,心隐隐地发痛,不能说没有被触动,试探着问,“是为了你父亲吗?”

“是!”

他很肯定地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也看着我,“父亲去世后我就在心里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建一所大医院,让全世界看不起病的穷人都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后来我真的有了钱,本来想再迟两年回来拿一部分钱给阿杰,谁知—现在除了一个难以面对的母亲,我没有别的亲人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所以我决定提前实现那个愿望,我怕我有一天也会不辞而别离开这个世界,你不知道,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可是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啊……”

这一点我相信,他满脸的沧桑足以表明他不是一个与生俱来就富有的人,别人看到的都是他的风光,可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他很老练,从容而淡定,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深沉的面孔后面隐含了人生最大的艰辛和不易,这也是我一直想避开他又狠不下心的原因,毕竟如他所说,除了一个难以面对的母亲,他在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医院什么时候开工?”

这个消息老早就传开了,一个归国华侨要在本地建一所大型私立医院,据说投资好几个亿,地址都选好了,开始我不知道这个华侨是他,后来是看报纸才知道的。

“快了,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就等那个日子了。”

“日子?什么日子?”

“我父亲的……祭日。”

我无语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谈些什么了。

“跟你说说我在美国的事吧,你让我有倾诉的欲望。”他喝口咖啡,很优雅地又吸了口烟,烟雾下的脸格外的扑朔迷离,我知道他是有意转移话题,也就随其意听他慢慢道来—“很多人都以为我在美国一定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那是现在,过去我可是一无所有啊,举目无亲!为了填饱肚子,我每天到码头上扛麻袋,码头上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那里是白人的天下,最受辱的就是黑人和华人,挨打对我来说比吃饭还平常,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有个睡觉的窝,吃顿人吃的饭,除此外我什么都不敢想,一想就恨不得跳进大西洋!后来情况好一点了,我也开始考虑成个家,找了个中国女孩,两人在码头附近开了家店铺,虽然赚得不多,日子还是混得下去的,那段时间是我在美国的记忆中最幸福的日子,我的女人虽然不漂亮,但她很持家,也很爱我,后来我在朋友的帮助下包了条船跑运输,一跑就是好几年,几年里我没回过几次家,我的女人哭着哀求我,要我别跑了,她不要钱就要我陪在她身边,后来见我无动于衷就又求我跟她生个孩子做伴,我答应了,可是我那时赚钱赚红了眼,根本顾不上这些……终于有一天,她离家出走了,我发了疯似地找她,怎么也找不到,当我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她已是一具腐尸,她被当地的黑社会组织残害了,挖去了眼睛,还有心脏、肺、肾,她的大部分器官都被人残忍地割除,听说是被一个专门的机构贩卖了,你知道我那时的感觉吗,我想死啊!”

祁树礼这个时候情绪已经激动得难以自控,额上青筋暴跳,嘴唇颤抖,他狠狠抽了口烟,痛苦地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稍稍缓和些,再缓和些……当他睁开眼睛重又看着我的时候,我突然很不忍,觉得让他讲这样一段经历是件很残忍的事,隔着桌子我都可以感到他内心撕心裂肺的痛楚,可是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颤着声音说:“我那可怜的女人跟我吃了那么多苦,一天福都没享就……我好后悔,如果我不出海赚钱,如果家里有个男人,她是怎么都不会被人害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找过女人,更没想过成家,我四海漂泊,赚的钱越来越多,可我却一天比一天寂寞,我很想回到从前扛麻袋的日子,虽然苦却感觉自己还活着。现在呢,我大部分时候都是麻木的,赚钱赚麻木了,没感觉了,可是又停不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有很多人要失业,我的企业很大的,我的很多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我不忍心抛下他们……其实我一直就想回来,可是又害怕回来面对亲人,对弟弟我是无颜回来,因为我没有找到小静。对母亲呢,我更不愿意回来,因为在小静这件事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她的……考儿,别这么看着我,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需要的不是同情,我需要什么,你知道吗,我需要一种类似于亲情又有别于亲情的慰藉,能给我这种慰藉的人目前只有你……”

我心跳骤然加快,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漂泊半生好像就是为了回来遇见你,虽然这种相遇来得很迟,但它终究还是来了,你让我觉得这辈子活着还有一件事情值得我去追求,我不虚此行,我愿意替阿杰和我的家人偿还欠你的一切……因为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们祁家的确欠你很多……”

“你……什么意思?”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情绪变得紧张起来。

“请让我照顾你吧,”祁树礼话峰一转,胸口剧烈起伏,像做出了重大决定似的突然说,“我……想代替阿杰来照顾你……”

“不可能!”我霍地跳了起来,浑身筛糠似地抖成一团,“你把我当什么了,跟了弟弟又跟哥哥,我真这么烂,没人要了,死也要做你们祁家的鬼吗?”

“先别这么激动,考儿。”他伸手拉我。

我甩开他的手,像是突然着了火似的,完全不能恢复平静,“我已经受够了,你怎么就不能让我忘掉这一切呢,告诉你,你们祁家对我的伤害我一辈子都铭记在心,是谁都弥补不了的,你们欠我的债这辈子都休想还清……”

“考儿,你冷静一点……”

祁树礼起身扶住我颤抖的双肩,咖啡厅的人全都对我们拭目以待,我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心里也很清楚不能在这种地方出洋相。于是我坐下了,还在喘着气,泪水不经意间已糊了一脸。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激动,是我不对,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祁树礼边给我递纸巾,边往我的杯里添咖啡,万分怜惜地说,“天知道,你受了多大的委屈,我好难过……你被伤害到这种程度……”

我抽泣着说,“我自己受伤害没什么,但不想伤害到周围的人……”

“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明白吗,我接受你的关怀就会……就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你指的是谁?”他明察秋毫,“米兰吗?”

我一愣,止住了哭泣。原来他知道。

“我对她没兴趣,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祁树礼立即恢复了冷酷威严的表情,直言不讳地说,“虽然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但她漂亮得太庸俗,不上档次,我不喜欢,而且我也找她谈过了,她应该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

我一惊:“你找她谈过了?什么时候?”

“音乐会结束后不久。”祁树礼如是说。

“你真是多事!”我很不悦。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强迫自己去喜欢她,对她也是另一种伤害,而且她也不值得我这么做。”祁树礼很不客气,我没想到他对米兰的印象这么恶劣。可是他当着我的面却跟她有说有笑,这个人好阴险。

“你不是跟她很聊得来吗?”我不能容忍别人在背后说朋友的坏话。

“那是为了接近你。”他坦白得让人害怕。

“你真可恶!”我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厅。如果从一开始他就不给米兰幻想的空间,事情决不会弄得现在这样糟,米兰是很要面子的,难怪音乐会结束后她就跟我形同陌路。

“你应该清楚,我现在拒绝她是为了避免以后更深的伤害她,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他追出来对我喊。我也回头冲他喊:“用不着你来教我,你好自为知吧!”

回到家,我赶紧给米兰打电话,没人接,又打到杂志社,没想到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米兰辞职了!

我问接电话的同事她什么时候辞的职。同事说就在前几天。她居然招呼都不给我打一声就辞职了,她真那么恨我吗?我沮丧极了,不停的往她公寓打电话,终于有人接了,是樱之。我说明情况后,樱之也是大感意外,因为连她都不知道米兰辞职了。

“你不是跟她住一块儿吗?怎么会不知道她辞职了呢?”

“我哪知道啊,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回来也没几句话讲,她什么事情都不肯跟我说,她不说,我又怎么好问呢,”樱之也很急,“她最近的情绪好低落,她家里催她回家过年,她死活不肯回去,每天一进门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你们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有点误会。”

“是误会就应该解开啊。”樱之关切地说,“这么下去,你们十几年的交情就真的完了,考儿,这样是不行的,要不你们面对面谈谈吧,有什么事情解释不清的呢,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算了,过些日子再说吧,她现在情绪不好,说了也是白说。”

“也是,你不晓得她现在的样子,真是让人担心。”

“那她出去没跟你说什么吗?”

“没说,我估计是去找工作了,辞了职,她总得有份工作才是。”

我同意樱之的看法,就交代她,如果米兰找到了新工作就给我打声招呼。樱之说,现在工作很不好找,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我说:“那倒不必担心,米兰很有能力,而且又有这么多年的新闻经验,找份工作应该不难。”

“那就好,那就好。”樱之连声说。

可是灾难还远没有结束!

两个礼拜后的一天下午我去电信营业厅缴话费,在平和堂门口意外地碰到了小林,一身洋装,青春逼人。我看着她无限感慨,年轻就是好,多大的伤害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走出来,不像我,至今都在地狱里徘徊。经过上次的事,我和小林意外地成为了朋友,经常联络,有时候还在一起吃饭逛逛街什么的,这大概是这场劫难我唯一的收获。这次碰到她,她说刚从一家公司面试出来,是一家跨国大公司,她应聘总裁秘书,看来很有希望,公司对她的印象很好。我忙对她表示祝贺。她就热情的邀我和她共进晚餐。

我们去了五一广场附近一家很有情调的西餐厅,我说用不着那么破费的,随便找一家小馆子就可以了。“那怎么行呢,那太不上档次了,表达不了我的诚意。”小妮子笑着拉我进去坐下。

“可你才找到工作啊。”

“正因为找到工作才请你呀。”

我忽然想起米兰可能也正在找工作,于是问:“现在工作很难找吧?”

“还好吧,我去了几家公司面试都通过了,是我自己不太满意那些公司才一直挑到现在,”小林自信满满地说,“做我们文书这一行的,除了学历,年龄很重要。”见我低着头没出声,情绪很低落,她赶紧换了个我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哦,对了,上个礼拜我去看了耿老师,他已经出院了,恢复得不错,就是……又瘦了不少。”

我抬起头,剜心的剧痛又阵阵袭来……小林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想必是我的样子触动了她,让她忍不住想给我点安慰和温暖,伸过手来握住我冰冷的手,“别难过了,去找他谈谈吧,只有我知道他对你的那份感情有多深……”

“我们没得救了。”

我摇着头,抓紧她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没去试过,你怎么知道就没得救了呢?”

我还是摇着头,哭了起来。小林给我递过纸巾。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并没有阻止我哭泣,她知道这个时候让我哭出来可能还好受些,等我哭得差不多了,情绪稍稍平静后才轻言细语地给我安慰,劝解我。分别的时候她送我到路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还有……耿老师又找了个新助手。”

“是吗?”

“是的,我没见过,但听说挺漂亮。”

小林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明显地掠过一丝痛楚。

我怕拍她的肩,“忘了他,我们都忘了他!”

华灯初上,我一个人游魂似的游到家,心里空落落的,很早就睡了,可是天快亮了都没睡着,失眠的恶疾缠绕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这阵子失眠得尤为厉害,我几乎已经记不起睡个完整的觉是什么滋味了。

第二天头疼得实在没法上班,一直睡到下午才勉强下楼去买点吃的,回来的时候正赶上邮递员送包裹,可能是春节耽搁的。拆开一看,是那张光碟《勇敢的心》,里面还夹了张小卡片,是耿的笔迹:还记得这颗勇敢的心吗?等你的消息!再看日期,1月25日,那不是春节前吗?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就裂开了,眼前一阵迷乱,仿佛进入一个黑暗拥挤的隧道,刹那间五脏六腑都被挤得错了位。勇敢的心,我还有这颗心吗?错过了,墨池,我真的错过了啊!

其实我是知道的,无论承受多大的打击和伤害,我和他其实一直都是两心相通彼此呼应的,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他,失去他,我就只能到奈何桥上去等他了,我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躯体躺进坟墓,漫漫长夜,我在坟墓里辗转难眠,没有他的陪伴,我就只能独自忍受无边无际的凄冷和哀痛!

这么想着,我不顾一切了,拿着那张光碟夺门而出,在门口打了辆车,直奔碧潭花园。我要见到他,必须马上见到他!

可是他不在,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我先是在门口等,因为没地方坐,我站得腰酸背痛,只好下楼在小区的花园长椅上等。一直等到半夜,他终于回来了,我看见他的车驶进小区,忙追了过去,车停下了,他走了下来,跟他一起走下来的还有一个女人,我看着那女人,目瞪口呆,米兰!

“你怎么在这?”他傲慢地看着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米兰,顷刻间手脚冰凉,血液一下子倒灌进心脏,慢慢凝固,凝固,我觉得我就要死了……“她现在是我的助手,用不着我介绍吧。”他关上车门,很不客气。

“考儿,你好,很久不见了,你还好吗?”米兰微笑着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我,礼貌而生疏:“真对不起,这阵子太忙了,也没空去看看你,你不会介意吧?”

镇定!我提醒自己必须保持镇定,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流露自己的懦弱。

“你辞职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和樱之都担心你。”我吃力地笑着说,整颗心都在燃烧,而身体却像被扔进了一个冰窟窿,冷得浑身打颤。

“谢谢!”恍惚中听见米兰在谢我,客气得让人毛骨悚然,“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我真是幸运,哦,对了,我过两天就搬过来住,麻烦你跟樱之说一声,我不太好跟她说,怕她有想法,我的房子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关系的。”

搬过来住?和耿墨池住?我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说完了没有?我要回家洗澡了。”耿墨池很不耐烦。

“真是的,人家这么久没见面了,多聊几句也不行啊?”米兰撒娇道,“你先上去吧,打了一下午的高尔夫,你也确实累了。”

耿墨池扫了我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招呼也不打就自顾上了楼。我看着米兰,虚弱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半个月啊,也是很巧啦,我从杂志社辞职后去找工作,正好有一天碰到了墨池,他知道情况后就要我做他的助手,他原来的那个助手刚被炒了,身边缺人手,我就答应了他,”米兰兴高采烈地说着,笑容妩媚,但那张涂满脂粉的笑脸在黑夜里感觉像个狰狞的巫婆。见我没吭声,她又继续说:“我原本也只是想和他保持工作关系,可是当他助手没两天,他就忽然说,其实他一直很喜欢我,如果我不介意他以前的事,就跟他一起生活,我开始没答应,可他又是送花又是打电话的,我也就……考儿,你不会介意吧?”

明白了,他在报复我,她也是!我好像又不明白,他的心怎么能如此恶毒,即使不再爱我,难道也一定要让我像现在这样听一个巫婆说话吗?

如果可以,我想我会跑。但我不能!因为这是我的宿命,爱或恨,死亡或毁灭,是我的我就必须承受,就算他已经变成了魔鬼,我也要他亲眼看到,为了我的屈辱我的自尊,我不会轻易地被打倒—于是我盯着那张狰狞的假脸,突然眉开眼笑:“不会,我干吗介意,你们很般配的,你们是天生一对,天生的一对!”

“是吗?真的啊?”米兰在夜色中回应着我的笑,看着我,刀光剑影,彼此用目光刺杀对方。我一边接招,一边若无其事地拍拍她的肩膀说:“上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那我走了,改天再跟你聊。”米兰笑得像具僵尸,故作轻松地转身上楼,临走还客套地跟我说,“有空来玩,好吗?”

“那是当然,改天一定登门拜访。”我目送她上楼,也是笑里藏刀。她肯定是被我刺中了的,身子摇晃了下,样子很狼狈。

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一抬头,竟看见那个魔鬼站在阳台若无其事地抽烟,悠闲的神态像在看一出戏。我在他的注视下从手袋里拿出《勇敢的心》,狠狠地砸在地上,又用脚使劲地踩,光碟在我的践踏下被踩得粉碎,好了,都结束了,碎吧,彻彻底底地碎,犹如我的心,与其让你捣碎,不如我自己先砸了它,在他的注视下碎成满天星斗,从此我再也不会伤心了,我没有心了!然后我抬头看着他,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对这样一个结果我不能不笑,我“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算是跟往事做了最后的诀别……回到家,我泡在浴缸里喝酒。

他想借刀杀人!她也是!我成了他们共同的目标。这样很好,被人当成靶子总比被人忘却要好,没有比这个安排更好的了。泡完澡我打电话叫来樱之,要她陪我。她很快就来了,一进门就说:“我正想告诉你呢,米兰找到工作了。”

我坐在沙发上吃苹果,不动声色。

“听她说是给人当助理,好像待遇还不错。”樱之很高兴的样子。

“是不错。”我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见到了她。”

“哦,是吗?”樱之忙问,“你们谈了没有?”

“不需要谈。”

“为什么?不谈怎么解除误会?”樱之急了。

“因为我们之间根本没误会,确切的说不是她误会了我,而是我们误会了她。”

“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我笑了,看着樱之说:“知道她给谁当助手吗?”

“谁?”

“耿墨池。”

“啊!谁?耿墨池?”樱之叫出了声。

“嗯,是他,”我继续吃着苹果,说,“她要我转告你,她不跟你一起住了,她要搬过去跟她的新主人住,她说她的房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跟谁住?”樱之没听明白。

“她的新主人耿墨池啊。”

“什么!”樱之跳了起来,“她怎么能这样?这……这不是乱套了吗,太不像话了,真是太不像话了,不行,我必须马上去找她!”说着樱之就往门口走。

“算了,”我叫住她,“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樱之回头看着我,像不认识了我似的张大了嘴。“你……这是怎么了,考儿!”

“你不懂,这叫玩的就是心跳!”我冷笑。

第二天樱之就搬出了米兰的公寓,她说和我一起住。我表示欢迎。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愤愤地骂:“真不要脸,这种缺德事她都做得出来,我真是错看她了!”

“别这么说,人各有志嘛。”

“人各有志?呸!”

“我们一直低估了她,不是吗?”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亏我们还那么担心她!”

“改天我们去看看她,她搬了新家,应该去看的。”

“去看她?”樱之跳起来,瞪着我,“你没事吧,白考儿!”

“我能有什么事?我很好啊。”

樱之瞠目结舌,好半天才说:“我看你们都疯了!”

“是,是疯了,都疯了!”我点点头。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我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出了门—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我的生活,我不欠他了,什么都不欠了,这反而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下午我回到家准备晚上的节目稿,比我疯得更厉害的米兰突然打了个电话来,说是约我喝茶。樱之要我别去,我说,我要不去不就表明了知难而退吗,人家可是等着看我的好戏,那就看呗,谁看谁的戏还指不定呢。

我和米兰约在了黄兴路步兴街附近的一家女士生活馆见了面,那是城里阔太太和小情人们显摆的地儿,是很高档的消费场所,有美容美发、健身美体、香熏SPA,还有咖啡茗茶和俱乐部,我不喜欢那种氛围,觉得没什么意思。可是米兰如今却凑起了这个热闹,而且派头很夸张,趾高气扬的,好像她生来就应该在这种地方出没。这也难怪,她现在攀了个有钱的主,天天想着如何炫耀呢。耿墨池的财富虽远不及祁树礼庞大,但满足米兰的虚荣还是绰绰有余的,因为我知道他的收入来源并不仅仅是弹钢琴,那只是他家底极少的一部分,他还有其他的产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拥有其继父所属企业的股份,具体是什么企业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其中之一就有茶叶,他继父的家族就是以茶叶发迹的。只是耿墨池对经商不感兴趣,他不参与经营,他的世界里只有钢琴,即使一年到头什么事都不做,连钢琴也不弹,他名下的股份仍能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这就是有钱人的资本。而他这个人不喜欢奢华,崇尚淡定的生活,一般人是看不出他有钱的,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花他的钱,当时我满脑子都是爱情,被爱情蒙住了眼睛哪还会注意到他有钱没钱,现在好了,终于有人花他的钱了,我真替他高兴。米兰当然是最高兴的,她财大气粗地跟我说:“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好好跟你聚聚的,本来还想把樱之约出来,但我想她可能不太习惯这种地方,所以就没叫她,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做,这儿的香熏SPA很有名的,待会儿我带你去感受感受如何?”

我瞅着衣着光鲜改头换面的米兰,笑而不答。

当时我们正在做头发护理,米兰的电话响了,不用说是耿墨池打来的,她娇滴滴地拿着手机说:“我呀,在生活馆啊,你呢,在干吗?”我坐在一旁呵呵直笑,耿墨池居然受得了她这一套,真是不容易。

“他两个小时后来接我,我们一起吃饭吧,”米兰挂掉电话后跟我说,“吃完饭我们去购物,你帮我做参考,你也可以挑选你喜欢的东西,墨池是不会有意见的,反正今天我请客他出钱就是了。”

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有人请客干吗拒绝,那样就显得我太不识抬举了,至于谁出钱,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很不好意思地跟米兰说:“怎么能让你破费呢,那不太好吧。”

“没事,咱们是什么关系,还说这种话!”米兰责怪我。

什么关系,是啊,我们什么关系,十几年的交情,今天竟沦落到这般境地。但我无力改变什么了,因为该变的迟早会变,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更不用说是挽回了,我只是觉得悲哀,难以名状的悲哀。

做香熏SPA的时候,我**泡在撒满鲜花的香汤里,心情还是好不起来,米兰的兴致却很好,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起她和耿墨池的点点滴滴,当然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微笑着洗耳恭听,并未表现出她期望的反感。我甚至还看着米兰在水中丰润的身体开玩笑,说耿墨池真是有艳福,招了个杨贵妃做助手。

“你真是的!”米兰笑骂,很娇羞的样子。完了也很欣赏地看看自己的身体,自豪地说:“不过墨池是说过很喜欢我现在的身材呢,他不要我减肥,他说丰满的女人抱着会比较有感觉。”

我继续保持微笑。但脑海里却浮现出这对狗男女**的情景,想想他用碰过我的身体又去碰另一个女人,我就恨得牙根直痒,但我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深藏不露是我跟祁树礼学的招。

做完SPA耿墨池开车来接了,他显然不知道我也在场,米兰故意跟他卖了关子。可他对于我并没表现出任何的高兴或厌恶,面无表情地开车把两个神经错乱的女人载到五一广场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吃饭的时候他也不看我们,无论米兰如何地活跃气氛,他就是不发一言,吃完饭买完单也自顾走出餐厅,根本不理会身后两个刚做完SPA浑身香喷喷的女人。在米兰的要求下,他又把我们带到东塘的友谊名店,米兰负责挑,他负责刷卡付账,对米兰挑中的东西不发表任何意见。

“考儿,你想要什么东西,尽管选好了,别客气啊。”米兰兴奋之余不忘招呼我这个看客。当时我们已经出了友谊名店,进了另外一家品牌服装专卖店,米兰又忙不迭地试衣服,我和耿墨池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欣赏她的服装秀,看她花蝴蝶似的在试衣间穿进穿出,我忽然想起祁树礼说过的话,他说米兰漂亮而庸俗,不上档次,我现在终于认同了他的看法。耿墨池坐在我旁边自顾抽着烟,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没看他,悠闲自在地喝着服务小姐端上来的咖啡。

米兰试来试去挑中了三套衣服,她要我也试试,也挑两件,我笑而不答。

“不要客气嘛,随便挑就是了。”米兰拉我起来,非要我试。我拗她不过,只好起身,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恭敬不如从命啊。”说完我四周打量一番,很优雅地转了个身,吩咐店员小姐:“请把这店里所有的衣服每一样给我拿一套,按我的尺码拿,对了,还有那些鞋,一样一双,那些个包,一样给我拿一个,麻烦你了,小姐。”

米兰没反应过来,傻了似的看着我。店员小姐更是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听清吗,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我笑容可掬地看着店员小姐。

“哦,听……听清了,这个……”小姑娘看看我,又求救似的看看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的耿墨池,她很聪明,知道谁是付账的。

“就按这位小姐说的办。”耿墨池发话了,继续抽着烟不动声色。

“哦,好的,好的,我马上给您包好,请稍等。”店员小姐喜出望外,其他几个店员也闻风而动,都跑来帮忙,拿衣服的,拿包的,忙得团团转。

我回头看着耿墨池,笑道:“谢谢你,让你这么破费。”我根本没理会旁边木头似的杵着的米兰,我看都不愿看她。

“没关系,你想要什么尽管挑好了,我付账就是。”耿墨池看了我一眼,吐了口烟,还是不动声色。米兰的脸色很难看,却又不知道怎么发作,她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局面。我也是突然的灵感乍现,拿你们的人出不了气,就拿你们的钱出气吧,反正耿墨池有的是钱,既然能让别的女人享用,让我享用也未尝不可。

店员小姐包好一大堆的衣服和鞋子后,耿墨池就拿出了一张VSA卡,刷完卡小姐问我衣服和鞋子怎么办,我就写了我住处的地址给她,要她们按这个地址送去,因为衣服实在太多,耿墨池的车子是无论如何装不下的。

“我累了,我要回家。”米兰黑着脸嚷。说完就冲出了店。

“这就累了啊,你不是最能逛街的吗?”我逼视着她,冷笑道,“再逛逛吧,前面还有几家不错的店呢。”

米兰猛地回头看着我,气得嘴唇发抖。

“可以,继续逛吧。”耿墨池发话了,从容不迫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我也从容不迫地上了车,米兰还站在一旁不肯动,这位耿先生就说:“你要真累了,就自己先回去休息吧,我带她再逛逛。”说着就踩响了油门。米兰只好乖乖地上了车,她怎么可能让他单独跟我在一起呢,这可是好不容易钓到的大鱼啊。

车经过一家又一家的店面,我并没有下来逛的意思,但当车来到一家地产交易中心时,我要耿墨池停下了车,米兰紧张万分,大气不敢出。我下了车,很洒脱地推门进去。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剁就剁狠一点,买几件衣服伤不了他的皮肉,我要买就买最贵的东西,什么东西最贵呢,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房子最贵,那就买房子,我要买得他们吐血。但耿墨池却一点也没乱,跟着我进了交易中心,米兰惊慌失措也跟着我们进来,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很好,我要的就是这效果!

售楼小姐问我需要什么样的房子,我随便看了看大厅内摆着的各式楼盘的模型,也没心思仔细瞧,连售楼小姐递上来的宣传画册也懒得看,我只问了一声小姐:“请问你们这里什么房子最贵?”

“当然是别墅啦。”售楼小姐眉开眼笑。

“哦,是吗,那带我瞧瞧。”

“您这边请,我们有很多式样的别墅,环境都很好,设计也很独特哦。”说着小姐就将我领到了一大片别墅模型前,逐个给我介绍。我看中一款湖边带花园的别墅,问售楼小姐:“这栋房子多少钱?”

“哦,这栋啊,小姐您真有眼光,这是名师设计的,要一百多万呢,贵是贵点,不过环境很好,我们可以先带您去看看。”售楼小姐感觉遇到了大买家,兴奋得两眼放光。

“不用看了,就这栋吧。”我冷冷地说。

“真的啊,那……那请问您是分期付款还是一次性付清呢?”

“问他吧。”我指了指旁边的耿先生。这位先生看看别墅模型,又看看我,忽然笑了笑,俯身问我:“你真的看中了这套吗?”

“看中了。”

“行,那就买吧,”他很干脆地吩咐售楼小姐,“我们一次性付清,房产证上的户主写这位小姐的名字。”他指指我,全然不顾旁边脸色发青的米兰。

“谢谢,我很喜欢这栋房子。”我望着他,突然想哭。天哪,我们之间竟沦落到靠金钱去打击对方了。完了,我们是真的完了!

“我也一直想补偿你,这倒是个机会。”他看看我,一脸的绝情。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家的,回到家我连鞋都没脱就直奔客厅,樱之正在拖地,我冲过去抱着她号啕大哭,樱之吓坏了,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没回答她,只是痛哭,除了哭,我想不出还有别的方式可以发泄心中的绝望。我怎么不绝望,当一段感情走到要打击对方或要补偿对方的时候,也就真的完了,我以为我可以很从容地面对这一切,即使那天在他公寓楼下遇到他们两个时,我都可以微笑着离开,但当“补偿”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被击倒了。

补偿!他以为他对我的伤害可以补偿!

我在他眼里也就是一栋别墅的价钱,一百多万,仅此而已。以他的家底,一百多万算什么,那只是他信用卡上的一个数字,他刷去那个数字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捏碎我的感情一样,毫不费力。原以为剁他几刀放他点血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谁知换来的是双倍的打击,我真是自取其辱。

樱之得知我敲了耿墨池一栋别墅后大为惊讶,连连惊呼:“考儿,是真的吗,你真的要他给你买了别墅吗?”

我点点头。

“天哪,你真是让我想不到呢,”樱之难以置信,“不过想想,这样也不算过分,他把你整成这样,还让你上了手术台,做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我大惊,瞪视着樱之,补偿,连她也觉得感情是可以用金钱补偿的?

这件事情过后,我没再见到过米兰,她也没再给我打过电话。对此我并无太多内疚,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我咬牙切齿的是耿墨池也没打过电话给我,别墅他是买了,很快办好了房产手续,还派人把房产证亲自送到了我家,但他就是不露面,也没去看过房子,好像整件事跟他无关似的。当然我也没去看过房子,房子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模型我倒是见过,几天一过,连模型是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如果不是樱之提醒,我根本想不起来应该去看看房子,再怎么着看还是要看的,那房子现在是我的,是耿墨池对我的感情补偿,是我在他心中的价码。

我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和樱之去了趟彼岸春天,对了,那房子所处的小区就叫彼岸春天,地方有点偏,靠近县城,但交通还算便利,名字也取得很附庸风雅,至于真实的样子如何我一点也没抱希望。但当我到了那后,我和樱之都瞪大了眼睛,鸟语花香,绿树环绕,花园曲径,小桥流水,泳池球场,一切代表美好环境高尚生活的东西在那里全都可以感受到,彼岸春天,果然名副其实!而我的那栋房子所处的位置更是风光无限好,前面是一个人工湖,后面是一片绿茵地,两边也都是花园,每一面窗户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致。房子的造型也很简单,两层楼,外墙是很好看的砖红色,一楼有一整面墙是落地窗,窗口正对着人工湖,二楼有个露台伸出来,也对着碧绿的湖水。

“你可真会挑啊。”樱之说。

“我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我笑答。

真是很喜欢房子的构造,尤其喜欢客厅那面落地玻璃窗,坐在窗边,窗外湖水的碧波就在身边荡漾,感觉非常惬意,而这房子的名字起得很好,叫莫愁居,前面那个湖想必就是莫愁湖了,好名字好房子!

樱之则喜欢客厅间盘旋而上的楼梯,还有楼梯拐角处的大厨房,她说她原来住的那家,所有的面积加起来都还没那厨房大,我进去看了一下,是很开阔,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绿茵地,想必做菜时的心情也会很好。而楼上的布局也不错,主卧室正连着那个伸出去的大露台,站在露台上也能看到下面的湖水,可以看出设计者的独具匠心。书房在主卧室的隔壁,也有一面落地窗,光线很好,站在落地窗边可以望见楼下花园旁边的那栋房子,距离很近,如果跟邻居打招呼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你还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樱之拿我开涮,“不过,这房子好是好,可要装修出来只怕要不少钱吧。”到底是家庭主妇,首先就想到了经济。

这可是个现实问题,就凭我是无论如何也装修不起这房子的,即使装修出来,只怕也住不起,因为我来的时候就打听了一下,这房子每个月的物业管理费就得上千,而我一个月的薪水付了物业费后就所剩无几了,现实是残酷的,房子不是面包,当不了饭吃,养活自己都很费劲,还养房子,想都不用想。

回到家,我和李樱之都一筹莫展。

“唉,这房子不是我们这种人住的地儿啊。”樱之叹气。

“那就卖了吧。”我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卖了?”樱之惊叫,“这么好的房子卖了?”

“要不然怎么样,我们住得起吗?”

樱之想了想,也只能点头默认。“可一百多万呢,谁出得起这个价啊,我们认识的人里可没这样的主。”樱之又提到了一个现实问题。

“也是,那就搁那吧,碰到出得起价的买主再说。”说完我起身回了房。

那阵子我一直都在为卖房子而犯愁。我在电台透露了有房子要卖的消息,但没说房子是我的,只说是一朋友的,要出国定居,托我代为处理。开始大家很感兴趣,可一听说是栋别墅就都泄气了,更有同事说:“考儿,讲点别的,别墅,是我们这种人住的吗,你是存心让我们难过。”

我又想征求一下耿墨池的意见,但一想到他冷冰冰的样子就死心了。不可避免的,我想到了祁树礼,除了他,我还真想不起比他更有钱的主。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他表示很感兴趣。我就约他去了一趟彼岸春天,果然,他很喜欢,当下就决定买下那房子,我很高兴,当然也很失落。

“你喜欢这房子吗?”他突然问。

“喜欢啊。”

“那为什么不自己住,要卖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实说:“我住不起,更不用说装修了。”

“住不起?”祁树礼看着我,表示不理解。

“是住不起,这种房子不是我这种人住的。”

“房子总是人住的。”

我无语。只是笑着摇头。

“好吧,我买下这房子了。”祁树礼肯定地说。

耿墨池得知我把房子卖了后,大发雷霆,在电话里气得直吼:“你有病啊,好好的房子卖了,你那么缺钱吗?”

“我是缺钱啊,一没钱装修,二没钱养房子,当然只能卖了。”

“你没钱装修房子不会跟我说吗?”

“你已经补偿我了,我可不好意思再跟你开口。”我冷笑。

“你把房子卖给谁了?”

“祁树礼。”

“谁?”

“祁树礼,你认识的。”

“白考儿,我跟你没完!”耿墨池大吼一声,砸掉了电话。

“气死你!”我也摔下电话。但一摔下电话我就后悔了,猛然想起他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我慌了,忙又拨过去,是他接的。“干什么?”他的声音像炸雷,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放心了。

“没什么事,我怕你受不了刺激,打个电话过来看看。”

“想知道我死了没有?”

“你死不死跟我已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可不想你被我气死。”

“白考儿!”

耿墨池在电话那边恨恨地叫,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白考儿!”他一生气的时候就对我直呼其名,“白考儿你听着,早晚不是我死在你手里就是你死在我手里,你等着吧!”

“是的,我等着。”我笑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