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这样爱

NO.8 他一直与死神相伴

第二天我们很早就离开了落日山庄。

我回头张望着那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山庄,忽然感觉恍若梦境般的不真实,那山庄像张忧伤的脸,在薄薄的晨雾中若隐若现,那忧伤何其的相似,那忧伤此刻就在我心里!

“希望你以后有空的话多陪我来这走走,”耿墨池牵着我的手说,“除了叶莎和你,我没有带第三个女人来过这。”

我看着他被晨雾笼罩的湿漉漉的脸,刻骨的忧伤在他眼底泛滥,我猛地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的忧伤,山庄的忧伤,还有我的忧伤为什么如此相似?

“我最近有点烦!”他边开车边抽烟,眉心紧锁。

“你瘦了很多。”我看着他说。

“是。”他点点头,目光没有方向地散落在前方,“最近身体是不太好。”

“病了吗?”

“我一直就病着,你也一样,我们都是病人。”

我瞪着他,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我忽然很害怕,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他目光游离,像扑火的飞蛾透着可怕的向往和绝望,“我怕见了你这次,还有没有机会见下次,我……”

“你怎么了?”

我的心底瑟瑟地抖起来。

“没什么,考儿,”见我担心,他忽然又笑了,“我是在想我们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相处,感觉肯定舒服得多,我不想跟你斗个你死我活的……我真的累了,难道你不累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啊,我们可以不必把问题搞那么复杂,想在一起就痛痛快快地在一起,有些事情能抛开的就抛开吧……”

“你相信长相守吗?”我突然想起了一部电视剧的台词。

“什么长相守,不相信!”他回答干脆。

“为什么?”

“我只相信此刻,错过此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只在乎此刻,什么意思?难道他从来就没想过我们的将来吗?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打算给我将来,没打算跟我长相守,既然如此我现在又何必这么痛彻心扉呢?我们斗来斗去的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场从一开始就走错方向的爱真的不能开花结果?

中午的时候我们回到城里,一进门就看见米兰正在收拾行李,她真的要搬走了。“一定要这样吗?”我想挽留她。“早就该搬走了的,”米兰看也不看我,忙着把一件枣红色大衣往行李箱里塞,“打扰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米兰,我觉得……”

“什么也别说了好吗?”她抬起头,眼中透出的冷冷的坚定让人心底发颤,“各人有各人的路,我跟你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想要的你未必看得起,你想要的我也看不上,所以还是各走各的路吧,也许你会最终得到你想要的,我也未必得不到我想要的……”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了,那一刻我知道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从来不知道米兰跟我有如此深的隔阂,一直以为她是个没心没肺简单快乐的人,却没料到她早已将我踢到了她的对立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十几年的友情!

“祝你好运!”

这是米兰出门时丢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我做人真是失败,什么都留不住,婚姻、爱情、友情……到如今我还剩下什么?我真是难过极了,很伤心,晚饭也没吃。樱之给我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缩在沙发上流泪,她说她已经答应搬去跟米兰同住了,“考儿,”她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后忽然说,“我怎么有种不好的感觉,我总觉得你跟米兰……”

“我跟她怎么了?”我抽泣着问。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很不好,你们怕是……”

“完了是吗?”

“恐怕比这更糟……”

我说不出话了,更糟是什么呢,难道还有比现在更糟的吗?

第二天上班,老崔一见我就乐呵呵地笑,原来耿墨池已经由他的律师代为转告,他不准备起诉我们侵权了,不仅如此,这位大钢琴家即将在长沙举行专场音乐会,他邀请我们电台作为唯一的合作媒体直播演出盛况……“不错,不错,你办得很好,”老崔连连称赞道,“不愧是我老崔带出来的兵,处理事情很干脆,尤其是你争取到了直播权,这正是我要交给你的任务呢,我还没说你就完成了。”

我低着头没吭声,侵权的事我虽跟他开过口,但他并没表态,至于什么直播权,那更是没边的事,我压根就没跟他提过,不知内情的老崔还以为我做了多么艰辛的工作才让耿墨池握手言和呢。

“这样,考儿,你以电台的名义去请耿先生吃顿饭,”喜形于色的老崔又布置任务,“要热情点,礼节嘛,人家这么大度,我们不能太小家子气……”

晚上,在佳程大酒店,老崔盛情款待了这位声名显赫的钢琴家,先是就侵权事件诚恳道歉,再就直播演出事宜表示感谢,反正一顿饭就是双方谢来谢去。耿墨池兴致很好,表现出了难得的健谈,跟老崔一来二去的居然越扯越熟,老崔竟然盛情邀请他到电台做嘉宾,而参与的节目正好是我主持的星空夜话。那家伙就坐我旁边,一边欣然接受邀请,一边很不规矩地把一只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你们的节目做得很好,我在长沙的时候晚上都要听的,”他非常礼貌而客气地面向老崔说,“我跟白主播本来就是朋友,上她的节目我荣幸之至,我一定会配合她做好这期节目……”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手却越来越放肆,我在心里咬牙切齿,面子上又不好发作,只得狠狠用脚踩了他一下,他显然被我踩疼,却也没吱声,狠狠在我大腿上拧了一把,“哎哟!”我叫出了声,“怎么了?”这个披着人皮的狼马上假惺惺地转过脸问道,“不舒服吗?”

“什么事啊,考儿?”坐对面的老崔也问。

“没……没什么,就是刚才辣了一下。”我红着脸说。

“那赶紧喝水。”耿墨池连忙递过一大杯水,我瞪了他一眼,只得在众目睽睽下接过水气呼呼地猛灌下去,谁知那根本不是水,而是一杯白酒,但为时已晚,我反应过来时那杯白酒已经被我灌了大半。

“怎么样,好些没有?”耿墨池非常体贴地拍拍我的后背说。

毫无疑问,我醉得一塌糊涂。

毫无疑问,耿墨池非常绅士地送我回家。

可是车刚驶出酒店,他就把车停在路边的一处暗影下,抱住我一顿狂吻,我醉得晕头晕脑,无路可逃,也没有太过反抗,因为他的热力狂卷而来,容不得我思索,瞬间就吞没了我,车身剧烈地晃动起来……忽然一注强光照向车内,有人在敲车门,耿墨池衣衫不整地开了门,一个警察站在车门边,拿着手电筒对着他喝斥道,“干什么的,下来!”

“啊呀!”我一声尖叫,这才发现自己上半身几乎**着,耿墨池连忙用身体挡住我,很不悦地说,“我们没干什么,两口子亲热,没见过吗?”

“要亲热回家去!”警察铁面无情,声色俱厉地吼道,“下来,到派出所去!”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派出所?”耿墨池也不是吃素的。

“为什么你心里明白,下来!”警察继续喝道。

这时候我已经胡乱穿好了衣服,但头脑很不清醒,见这场面忽然有一种报复的冲动,朝警察“求救”道,“同志,你快救救我,他……他……”我指着耿墨池口齿不清地说,“他要强暴我……”

毫无疑问,耿墨池被带到了派出所。

“我要见我的律师,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拒绝对此次事件作任何说明!”录口供时这混蛋居然摆起了谱,办案民警想必也料到他非等闲之辈,没有为难他,还客气地给他泡了杯茶。他神态自若地边打电话边朝我这边看,不知道我会在警察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大概没想到我已经醉糊涂了,竟然把自己的真实单位告诉了民警,民警马上打电话到电台求证,当台长老崔带着一帮人急冲冲地赶到派出所时,我的酒立即醒了大半,脑袋嗡嗡作响,这回我的脸丢大了!

但为时已晚,我已经在口供上摁了手印,大意是那个叫耿墨池的男人借口送我回家,趁我喝醉酒强行要跟我发生关系,正纠缠着警察来了,办案民警说这是“未遂”。老崔和台里的人却信以为真,纷纷指责耿墨池“丧尽天良”,有几个同事还要冲上去揍人,眼见事情闹大,我却吓傻了,愣在一旁不知所措,好在耿的律师及时赶来给他办了“取保候审”,他这才得以安全离开。

“考儿,对不住你啊……”老崔握着我的手痛不欲生,“真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阿庆抱着我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好像我真的刚刚经受**似的,我左顾右盼,反问旁边的民警,“他会不会被判刑?”

“你都这样了,还关心他会不会被判刑?”阿庆惊问。

结果呢,耿墨池当然没被判刑,我却因为做假口供被治安拘留了十五天。“我的当事人将保留继续上诉的权利。”这是黄律师在结案后跟办案民警说的话。

我把目光投向耿墨池,希望他看在相好一场的分上帮我说说情,让我免了这十五天的拘留,谁知他根本无动于衷,还眯着眼睛冲我乐,“放心吧,我会来给你送牢饭的,你在里面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如果不是民警在场,我真想给他两巴掌。那嘴脸!

十五天很快过去。

出来的那天长沙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看来我的前途也是一片灿烂了,这么一想,底气就很足,走出拘留所大门时昂首挺胸,哼着小曲儿,心情居然还不错!而按照里面的人的叮嘱,出大门时绝对不能回头,所以我也没回头,以至于有人在后面叫我,我也装作没听见,甩手甩脚地勇往直前。

“喂,你聋了!”后面那家伙显然火了。

我这才侧过脸,小心翼翼地转过脸一瞧,顿时咬牙切齿,原来是送我进去的人(其实我也猜到是他),只见这个扫把星靠着他的银色宝马,戴着墨镜,双手抱胸,正龇牙咧嘴地冲我笑呢。

“架子大了啊,叫你也不应!”说着他摘下墨镜,斜着眼上下打量我,很吃惊的样子,“气色不错嘛,里面日子很好过?”

“还不错啦,你不知道,里面朋友多,又安静又自在,没有工作压力,还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我兴奋异常地说。

“真的啊,这么好,你怎么不把这机会让给我呢,也让我到里面舒服舒服嘛。”

“你知道我很自私的,这么好的事怎么会让给你?”我白他一眼,快步走到车边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快点开车,还愣着干什么!”我朝他厉声吼道。

“嘿,在里面待了几天,学厉害了啊!”耿墨池打开驾驶室坐进来,狠狠捏了把我的脸蛋,“说,想要我怎么给你接风洗尘?”

我瞟他一眼,趾高气扬地说,“先请我吃顿好的,再给我找个地方洗洗桑拿按按摩,然后嘛,然后再带我到阿波罗去买衣服鞋子化妆品很多很多东西,多准备点票子哦,我今天可是要血洗阿波罗……”

“完了,完了,看来我今天要破财了。”耿墨池连连摇头,很着急的样子。

“破财?应该的!”我凶巴巴地吼道,“以前没放你的血,是我太慈悲,今天,嘿嘿……”我故意危言耸听,边说边把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摸出一包烟,又到他的裤袋里摸出打火机,“啪”的一声自个儿点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动作利落姿态老练。

“黑社会啊!”耿墨池对我的老大派头很是惊讶,“你在里面就学会这招?”

“学的东西多着呢,要什么有什么!”我吞吐着烟雾炫耀地说,“你想看什么?说!我表演给你看!”

“神经!”他白我一眼。

“表演偷东西好不好?”

“什么?”

“你看好了哦!”话音刚落,我的手就在他身上轻轻一带,好家伙,他的钱包转瞬间就到了我的手上,我得意地扬了扬说,“怎么样,厉害吧?”

“嘣”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耿墨池一个紧急刹车,车子撞在了路边的隔离桩上。“你在里面竟然学会了这个?”他咆哮着放开方向盘一把掐住我的喉咙,“你简直是疯了,丢我的脸,竟然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被他掐得接不上气就差没口吐白沫了,“救命……”我抓着他的手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你要弄死我了……”耿墨池这才放手,狠狠扇了我一巴掌,“你要是再给我学,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又朝我脑门上“啪啪”几下。

我被他打得眼冒金星,正要扑过去跟他拼命,猛然发现掉在驾驶座前方的钱包是开着的,里面夹着一个女人的照片,那女人长发飘飘,眉清目秀,清水芙蓉,超凡脱俗,傲然独立,那个女人……竟然就是我!两年前刚认识他时的样子!

刹那间我泪如泉涌,不顾一切地扑向他的怀抱,搂着他的脖子狂吻他的脸他的唇,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但随即反应过来,顺势抱紧我回应我的吻,火花四射,热烈缠绵……“咚咚……”又有人敲车窗。

我和他条件反射地分开,惊恐万状地看着车门外—耀眼的阳光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交警给我们敬了个礼,铁面无私地说:“把驾照拿出来……”

没办法,我们只好打的回家,车子因为撞坏隔离桩被扣了。一进门我们就抱成一团,他一边解我衣服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这次我就不会是未遂了……”

也许这就是我要的爱吧,没有道理,不分青红皂白,两个失去理智的人一旦碰撞在一起,所有的防备和信念都会变得模糊不清,三年了,我们彼此爱着又彼此伤害,看不到方向找不到出路,不知道怎样去接受,不知道怎样去付出,想放纵自己,又怕毁灭自己,想有个美好结局,又怕最后万劫不复。

然后我去电台,准备接受处罚(肯定是要处罚的)。出人意料的是,台里并没有提及这件丢人现眼的事,只说要我以后注意影响。我知道肯定又是老崔保了我,于是我去老崔办公室打招呼,老崔戴着老花镜正在批阅文件,看也没看我,只淡淡地说了句,“回来了?”我在他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他也没跟我说什么,最后只朝我挥挥手说,“我很忙,你也去忙吧……”

可是我一进节目组办公室,里面立即炸开了锅,所有的同事都围了上来,“老天,你出来了!”、“里面好玩吧?”、“你可真会玩啊,都玩进号子里了。”接下来的几天,同事一见我就笑,拿我打趣,显然我跟耿墨池的事已经天下尽知了。阿庆更是啧啧称奇,“你说你,真是厉害,谈个恋爱都折腾到拘留所里了,真不知道下次你们还要折腾到哪里去。”

不仅如此,我们的故事还被编成了经典段子,在同事们的酒桌上广为流传,很快在全系统都出了名,我觉得我这人天生就是当“名人”的料,总是处在风头浪尖,想不出名都难。年底评先进的时候,我是台里唯一被评为全系统先进工作者的人,据说上面的头头在开会讨论时,有人问白考儿是谁,马上就有人说就是那个告男朋友强暴反被请进拘留所的人,“哦,是她哟,行,那就评她吧。”于是我就成了先进,所以说塞翁失马焉之非福啊,我逢人就说这句话。先进是有奖金的,我拿这奖金请同事在酒楼里大吃大喝了一顿,正吃着,耿墨池打电话过来,我借着酒胆气势汹汹地冲他吼道,“我说你以后少招惹我,你是个扫把星知不知道,每次跟你在一起都把我弄得身败名裂……”

我说的是实话,耿墨池这个瘟神,从认识他到现在,算算看,他让我出了多少次“名”?!

“你跟我在一起不就为了出名吗,哈哈哈……”他在电话那边狂笑。

我打了个嗝,口齿不清地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就不怕我收拾你?”他又开始耀武扬威。

“收拾我?还不知道谁收拾谁呢,我马上要回家过年了。”

“回家过年?你做梦!”他在电话里继续他一贯的霸道,“敢把我一个人扔下回家去过年,你想都别想……”

谁知到了晚上,母亲也给我打电话,“萍萍,今年你回来过年吧,你可是有两年没在家里过年了,平常在外面怎么玩我们都不说你,过年你总该回来一趟啊。”

我拿着电话半天没吭声,不知道这回该怎么搪塞家里。挂掉电话还没两分钟,电话又响了,祁树礼打来的,他从美国回来了。

“考儿,能陪我一起过年吗?”祁树礼开口就说,“我急着赶回来的原因就是想跟你一起过个年,怎么样,不会不方便吧?”

天哪,又是一个要跟我过年的!

“你……不是可以跟你母亲一起过年吗?”我想尽量拒绝得客气点。

“我不需要整天跟她待在一起,偶尔看看她,我更多的想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

“你让我觉得更亲切啊,我母亲,你知道的,我不太习惯跟她相处了,”他迟疑了一下,又说,“在我的感觉里,你更像我的亲人。”

“因为我像你们的那个什么小静?”我冷冷地扔出一句。

祁树礼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你多心了,考儿,”他好像不太高兴,很镇定地回答道,“想跟你在一起,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吗,跟你过个年,在感觉上跟阿杰一起过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也不勉强,反正这么多年了我都是一个人过,习惯了。”

我不好再说什么了,这个祁树礼,客气是挺客气,可他给人的感觉除了客气和礼貌好像还有那么一点霸气,虽然他将这霸气隐藏得很好(这一点跟耿墨池相反)。我翻了翻挂历,过年好像还真没几天了,我自嘲地想,一个人过年有什么不好,我偏要一个人过!

这个周末我在家里做清洁准备迎接新年,刚忙完,耿墨池杀过来了,给我送了两张音乐会的票,我拿着票看了看,知道了演出的时间和地点:大年初一晚八点,田汉大剧院。

“怎么,没时间去看吗?”

耿墨池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迟疑的样子让他很不悦。

“哪里,我是有点意外,”我装作很高兴地说,“你现在是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给我送票?”

“我去电视台录节目,路过这,顺便就上来了。”他嘴很硬,坚决不说是专程来送票的。坐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在客厅转悠了一下,又去阳台看了看,很满意地点头说:“不错啊,日子过得挺滋润嘛,嗯,好像还刚做过清洁呢。”

“你怎么知道?”

“我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洗洁精味,柠檬香的,我很喜欢。”他吸吸气,忽然笑了,“该不是专门为我做的清洁吧,那我可是受宠若惊啊。”

我瞪他一眼,“音乐会准备得怎样了?”

“差不多了,到时候别忘了演出的时间,你可是个马大哈,”说着他捏了一把我的脸,拍拍我的肩,朝门口走去,“我走了,还有很多事忙呢。”

“放心,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会去的!”我送他到门口时说。目送他进电梯,我又说:“谢谢你,专门来送票。”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英俊的脸梦幻般瞬间闪到了电梯门后。我看着那门发呆,心里阵阵发痛,其实就在刚才,我很想把怀孕的事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音乐会迫在眉睫,这个时候告诉他,不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势必影响他演出的情绪,我决定等他音乐会结束后再告诉他,迟几天而已,不会碍什么事,我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屠格涅夫说过,幸福不管明天,幸福也不问昨天;幸福记不得过去,也不去想未来;幸福只存在于现在—甚至不是全天,而是眼前这一瞬之间。现在想起这句话,我竟有深深的宿命感,真的是错过了,我仅仅迟疑了一瞬间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我确定我杀了他,当他躺在我怀里叫不醒喊不应的时候。

音乐会举行的那天晚上,我记得我是很用心地打扮了一番的,虽然他在台上未必看得到,但我觉得穿得隆重一点也是对音乐的一种尊重,更是对他的尊重。我很少这么隆重过,走入剧院礼堂时我看到了无数欣赏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尤其是祁树礼!他也来了,米兰带来的!

“你很漂亮。”祁树礼由衷地赞叹。

我勉强地笑了笑,很不自然。

“真是很难得呢,Frank居然也会夸女人漂亮。”

米兰也笑。笑得更不自然。

我这才注意到她穿得比我还隆重,一袭黑色露背晚装衬出她婀娜的身姿,脖颈上的钻石项链更是招摇得不行,她的头发也高高地束起,很有点贵妇人的派头,妆化得尤为浓,深咖啡色的眼影妖媚得让人不敢直视。

进入演出大厅后,祁树礼很周到地给我找座位,安顿我后自己才坐下,他坐在我的右边,米兰又坐他旁边,周围的空位越来越少,每坐下一个人都要好奇地打量我们三个人,被两个美女包围,祁树礼的感觉好得不得了。

演出开始了,红色天鹅绒幕布徐徐拉开,全场掌声雷动。

耿墨池身着黑色燕尾服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旁,一束灯光自上而下打在他的身上,悠扬的琴声开始响彻大厅,《爱》的主题曲缓缓流淌开来,我相信音乐是有灵魂的,音乐又渗透着人的灵魂,而唯有灵魂与灵魂的撞击才能如此的荡气回肠,耿墨池的音乐就有着渗透灵魂的杀伤力!他不是用手在弹琴,他是用心在演奏,他在倾诉,在表达,在宣泄,我能感受到每一个音符的含意,我能读懂他的每一句话,因为懂,所以痛!我怎能不痛,只有我知道台上的那个人浮华背后的悲凉,想起他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我终于明白一个艺术家莫大的悲哀就是孤独,我知道此刻的他是孤独的,即使台下有那么多的观众,他仍是孤独的,但他没有选择,他那样的人,生在那样的背景下,只能身不由己地走着没有尽头的路,他知道他是走不到尽头的,因为这路从一开始就画错了方向和角度……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为台上的他流泪,也为自己流泪,就在我擦拭泪水的时候我发现旁边有一双炽烈的眼睛在窥视我。他一直就在盯着我看,演出不演出他根本不在意,他的肆无忌惮和旁若无人让我很不舒服,我瞪他一眼,却发现他的旁边另一双嫉恨的眼睛也在瞪视着我,但随即就扭过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我的心立即往下沉,我从没见过米兰那么看过一个人,更何况看的人是我,平常和她嘻嘻哈哈,她的率真和爽朗让每个和她接近的人都感觉如浴春风,她何时这么阴沉过?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的心也更复杂了,欣赏演出的兴致大打折扣。

“祁先生,请你看演出。”我低声道,语气很不客气。

“你比演出好看。”祁树礼丝毫不为所动。

我别过脸,怒目而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移开目光,但还是不收敛,仍然时不时地偷看我。我懒得理他,只盼望演出快点结束,我一刻也不想和他多待。而很明显米兰也没心思看演出,那样子像是如坐针毡,活该,谁叫你把他招来的!

演出终于接近尾声了,司仪最后问耿墨池,此时此刻最想演奏一首什么曲子。他回答道:“我最想演奏的就是下面这首曲子,我把这首曲子献给最想听这首曲子的人。”

“哦,是谁呢?”漂亮的女司仪问。

“她知道。”耿墨池神秘地笑着回答。

说完他坐到钢琴旁,长吁一口气后开始他今晚最后一首曲子的演奏,而我刹那间泪如泉涌,竟是一首《昨日重现》!他弹给我的!听清没有,他为我而弹奏的!昨日重现,他希望昨日重现!

我忽然有种想冲上台拥抱他的欲望,但我克制住了,只是不停地流泪,到演出结束全场起立鼓掌时我几乎是掩面而泣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演出大厅的,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好像是祁树礼要送我,被我拒绝了,米兰看着我神经质地哭泣竟一脸冷漠,放在平常她一定会给我递纸巾安慰我的,我知道她今晚极不舒服,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心结绝不是今晚才有,可我无暇顾及她,我的整个情绪还沉浸在那首曲子里,倒是祁树礼体贴地给我递手帕,他说了些什么我全没了印象,最后我好像是一个人叫了辆车回的家。

我心里很乱,乱极了,整夜的不能入睡。

一闭上眼,他的面孔便清晰地呈现出来,无边无际的深深的眷恋和爱,此刻充满我心中所有的缝隙,每个细胞都表达着对他的渴望,我像渴望阳光一样的渴望着他……但我不能去打搅他,演出这么辛苦,他需要休息。我只给他发了个短信,祝贺他演出成功,我只字未提对他的思念,但恋人间是有心灵感应的,他很快回了短信,只有一句话:你心似我心。

我马上回了过去:“谢谢你为我弹奏的曲子,我也将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他回道。

“一定让你惊喜的礼物!”

“我现在就要!”他比我还迫不及待。

“明天吧,明天你就会收到这份礼物!”

我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尽管他一再追问是什么礼物,还打电话过来问,但我想把这惊喜留到明天,只一天而已,这“礼物”是跑不掉的,因为这礼物就在我肚子里,是我们共同缔造的呀!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下午,我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兴冲冲地去碧潭花园找他,去之前我了解了他的动向,他们今天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庆功宴,听工作室的人说他在酒宴上喝高了,现在正在家休息。

上了楼,房门紧闭。我没按门铃,因为我有钥匙。进去后发现房间内很安静,但直觉告诉我里面有人,我向卧室走去,一步步,很轻,怕吵醒他。我推开门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的,我开玩笑地想,里面该不会有女人吧,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想法刚闪过门就开了,我就傻了,整个的傻了—耿墨池!我深爱的男人,我一生的赌注,竟和一个短发的女人相拥躺在一起,那女人烧成灰我都认得,是他的助手小林,两人都盖着厚厚的被子,头挨着头,睡得很沉……如果不是靠着门框,我想我会倒,此情此景,我还能说什么,可恶的男人,让我死吧,死在你们面前!!我泪流满面,叫不出喊不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房间内退出来的,整个人都麻木了,就像当年祁树杰横尸太平间时的感觉一样,被人拧断了脖子般失去了悲伤的力气。

我孤魂野鬼似的在楼下转来转去,弄得保安都对我起了警惕,我没理会,继续转,转累了就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悲伤欲绝地瞪着天空,一动不动,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惩罚我?太可怕了,这一切太可怕了,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白考儿该怎么办?

我精神恍惚地来到街头,还在想同样的问题,我毫无目的地上了一辆巴士,靠窗坐下后还在想这个问题。我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穿梭,没有想出问题的答案,却想出了下一步该怎么做。我在东塘下了车,又打车来到湘雅医院,面无表情地上了手术台,医生也是面无表情地问我,想好没有,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回答说,做吧,我不后悔。

手术做到一半的时候我就休克了,子宫大出血!

耿墨池赶到医院时简直气疯了,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瞳孔里燃着火,那目光能杀人!但还留有余地,因为他还不能肯定他跟那孩子有无关系,直指着我的鼻子说:“最好别告诉我你做掉的那个孩子是我的,如果是我的,白考儿,你我就完了!完了!懂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难以名状的积郁和委屈一下涌了上来,尤其想到他和助手小林鸳鸯共枕的情景我就如地震海啸般完全失控,歇斯底里咆哮起来:“耿墨池,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是谁啊,你给我滚,马上滚!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完了,我们早就完了!谁稀罕跟你在一起啊,除了那个不要脸的小妖精,我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屑和你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呢?你在跟谁说话,我看你是吃错了药!”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吼。

“我是吃错了药,我从来就没正常过,在上海的时候不是你亲自把我送到精神病院的吗?是你让我疯掉的,你是刽子手,杀了我也杀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他一听到“孩子”两个字就格外的受刺激。

“我不会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会告诉你!你滚!滚!!”

“我看你又要进精神病院了!”他气得脸色发青,脸上的肌肉突突地跳着,样子很可怕,“现在我懒得理你,等你出院了我再收拾你!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否则我跟你没完,你等着!”说完转身就冲出了病房,门被他摔得山响,整层楼都听得到。

我掩面痛哭起来。这不是我要的结果啊!

老天作证,我是爱他的,尽管事已至此我对他的爱还是始终如一万劫不复,如果可能,哪怕是立即变成一个鬼魂,我也要奔过去跟他忏悔,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没有机会了,他不会原谅我了,我没法恨他,此时此刻我居然没法恨他,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总要将到手的幸福扔进苦难的深渊,从今往后,我跟他真的就要在漫长凄苦的深渊中度过了……一周后我出院了,一个人回到家,感觉家里冷得像冰窖。如果不是楼下小孩偶尔放的鞭炮声,我根本就想不起这是在过年。如果不是樱之来看我,我甚至不知道我还活在这个世上。所以一见到她,我就哭得声嘶力竭,她想安慰我,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很难过的样子。樱之说,前几天她已经搬到米兰那去住了,她的嫂子是个厉害角色,她在娘家住得很不开心。张千山也已经在春节前结了婚,奇怪的是,樱之对此表现得很平静,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直觉他们的离婚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樱之还带来一大堆吃的,一边往厨房去,一边有些辛酸地说:“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咱姐俩就凑和着过个年吧。”

一听这话,我又要哭,她忙说,“别哭,考儿,坚强点,这个世界上谁也救不了咱们,只有自己救自己……”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样深奥的话很难想象是出自老实本分的樱之之口。

然后她在厨房里忙开了,没两个钟头就整出满满一桌子的菜,我们开了瓶红酒,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喝起来。两个人都不胜酒力,很快就喝得满脸通红,樱之越醉越悲伤,敲着桌子说:“考儿,你评评理,那个没良心的把我儿子丢给他老妈后就再也不管了,只顾跟那**逍遥,那**给他生了个丫头片子,他就当个宝似的,在酒店摆了四十多桌呢,他不是明摆着做给我看的吗,只可怜毛毛,我去看他,他奶奶居然把我买的东西给扔出来……”

“他们……为什么不让你看毛毛?法律不是规定你有探视权的吗?”

“他恨我。”樱之忽然说。

“他恨你?为什么?他做错了事反倒还恨你,天下哪有这种事?”

樱之好像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忙搪塞道:“你不懂的,很多事你不懂的,别说了,都别说了,以后你会明白的,我不会就此罢休,我一定要夺回孩子的抚养权!”

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她那个样子,显然有事不愿跟我提,吃完饭就告辞了,说是还要去拜访一个朋友。我留她住几天,她推辞了,说是怕米兰有想法。

樱之走后,我又接着喝酒,喝到后来,酒不像酒了,像喝白开水,我越喝越渴,剩下的半瓶红酒不一会儿就被我装进了肚子。红酒是很有后劲的,当我觉得浑身发烫两眼昏花的时候,我知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只怕又要进医院。我害怕医院,自从到医院给祁树杰认尸后我就格外地害怕医院,总觉得那是个死亡之地,难道不是吗,我不刚在医院把我的孩子扼杀了吗?想到那个孩子,我的心又是一阵剧痛,做的时候不觉得痛,就像手术时打的麻醉针一样,麻醉一醒就痛得无处藏身。而且越清醒痛得越厉害,酒精有时候不但能让人糊涂,也让人清醒,一清醒就什么都来了,痛苦、悲伤、灰心、沮丧、悔恨、绝望一股脑儿往我胸口堵,让我莫名地喘不过气。我突然又有了那种感觉,那种被人掐住喉咙的感觉,难道大白天的我也在做噩梦吗?

突然门铃响了。吓我一大跳。这个时候会有谁来?谁还会记得我这个多余的人?我摇摇晃晃地去开门。开了门我居然好半天看不清门外的人是谁,等我认清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大摇大摆地进了门,进屋看见满桌的酒菜大为惊讶。

“不错嘛,有酒有菜,看来你这年过得挺滋润的。”

耿墨池在餐桌前坐下,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来者不善!他是准备跟我大干一场了。因为有酒壮胆,我也不怕,很不客气地说:“这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我会离开!”他的脸冷得结了冰,“我不稀罕赖在这,但离开之前我必须弄清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不会轻易离开!”

“是不是你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们已经结束了!”

“当然重要!而且比你想象中的重要得多,别想骗我,白考儿,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是’还是‘不是’,你干脆点。”他望着我,目光锥子一样的穿透我的胸膛。我确实是喝多了,但头脑还算清醒,我也逼问道:“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先得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很不耐烦。

“你跟你的那个助手是真的吗?”我仗着酒胆问。当时想只要他承认了,认个错,事情还有得谈,谁知他不仅不承认,还说我喝多了发神经。“我亲眼看到的,还有假吗?”我忍无可忍。

耿墨池瞪大眼睛,还在装:“亲眼看到的?什么时候看到的?我跟谁上的床我会不知道吗?自从我太太去世后,我只碰过你一个女人,你别睁眼说瞎话!”

“你他妈才睁眼说瞎话呢,姓耿的,你马上给我滚,别跟我在这装,我看着恶心!”我真的气疯了,到了这份上,他居然还给我打马虎。

“你说脏话!你怎么跟个泼妇似的!没做过的事我为什么给你解释,只要是我真做了,别说是上床,就是杀人,我都可以承认!”

我一愣,难道真是我弄错了,可那天我没喝酒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两个人抱成一团睡在被窝里,怎么可能会是假的?“你庆功宴那天和谁在一起,难道你心里一点都没数吗?”

“我那天喝多了,是助手小林送我回公寓的……”耿墨池也怔了怔,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张大了嘴,哑口无言。

“说啊,怎么不说了?”

“我想你是误会了……”他还想辩解。

“够了!别跟我恶心了,你的那些脏事烂事我不想听!”我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吼,“消失!你马上给我消失!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耿墨池,我们完了,你没赢,我也没输,你在玩我,我也玩了你,我们谁也没战胜谁……”

“你……你这个……”

耿墨池脸如死灰,猛地跳起来想扑过来抓我。

我忙躲开,继续说:“我什么呢,我这个**是吧,没错,我就是**,我十四岁就跟男人上了床,不是**是什么,你看走了眼是吗?活该!”

耿墨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下巴无法控制地在抖,我几乎可以听到他牙齿“咯咯”的撞击声,他可怜地喘息着,血红的眼睛恐怖地瞪着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但是他站着没动,并没真的扑过来,只是用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戳着他的心一样,表情很痛苦,这正是我要的效果,他让我尝尽了那么多的痛苦,现在是通通还给他的时候了。

“你不是很想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吗?”酒精让我完全丧失了理智,我像个疯子似的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孩子是你的,是你的!我本来想生下这个孩子,那天我去公寓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怀了你的孩子,谁知道一进卧室就看到你跟那死丫头睡在一起,我还有什么理由给你生孩子!当天下午我就去了医院,你知道手术后医生怎么跟我说吗,他说孩子都快成形了,是个男孩,多可惜啊……”

耿墨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白得骇人,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站在那摇摇晃晃像一棵就要被连根拔起的枯老的树。我残忍地笑着,全然不顾他的痛苦,疯得更加忘乎所以,我用我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诅咒他……可是他的状况好像不对,摇晃得更厉害了,像个濒临死亡的可怜的溺水者绝望地朝我伸着手,“快,快叫救护……”话还没说完,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痛苦地绻成了一团。

在等待救护车的那漫长的几分钟里,他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突然那么的宁静和安详。我哭着喊着,亲吻他的脸,却感觉不到他的心跳,仿佛他真的离我越来越远。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杀了他!

可是墨池啊,我是爱你的呀,哪怕你的背叛让我痛彻心扉,我也从不怀疑对你的爱!知道吗,若不是你毁掉我对整个世界的信任和梦想,我又怎么会对你下此毒手?是你让我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虫,谁都可以践踏的可怜虫!如果我杀了你,其实也是杀了我自己,我会死得比你更彻底,墨池……救护车来了,他被担架抬着推进车内,一路呼啸着送进了医院。在抢救室外,我已经没有力气哭了,像个等待执行的死刑犯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两眼发直,没了思想,没了知觉,除了呼吸,什么都没了。

他的助手小林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了,我像具僵尸似地瞪着天花板没看她。她也明显地厌恶我,坐在我对面很不客气地瞪视我。

“你对他做了什么?”她忽然问。

我别过脸,还是不看她。

“你知不知道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一直就靠药物维持,他是不能受刺激的!”

“心脏病?”

“你才知道吗?是先天的心脏病,亏你还跟了他那么久!好笑!”那个小妖精居然嘲笑起我来了,我想还击,但我理亏,只得任她放肆。

“他活不了多久的,顶多还有三五年,只是三五年而已,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过不去呢?他多活一天影响你了吗?”小妖精满眼是泪,恨恨地看着我。

三五年?我震惊得说不出话,突然想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每天按时吃的药,当时我问他吃的什么药,他只说是维持身体机能的中药,谁会想到那是维持他心跳的药啊!

太突然太严重了,原来我是这么失败,原来我从未真正拥有过他,就像我从未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一样,他宁愿把自己的病情告诉自己的助手也不愿告诉我,我对他来说算个什么东西!

“真不明白他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一个女人,他以前的太太比你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你跟她简直不是一个档次!”小妖精恶意地嘲弄着,居然把叶莎搬出来了,从前的恭敬根本就是装出来的,那是碍于主人的威力,现在主人倒下了,温顺的哈巴狗也要跳出来咬人了。

“你跟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你还想让他多活几天的话,最好趁早离开,否则你就是杀人犯!不,你就是杀人犯,如果耿老师今天救不过来,你就是杀人犯!”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我是杀人犯又怎么样,我能杀得了他是我的本事,你呢,也就陪他上上床而已,他哪怕是为你打个喷嚏都算你赢!”我气愤至极,她居然也来教训我。

小妖精说不出话了,鼓着眼睛涨得满脸通红。

姜还是老的辣,她居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不是耿墨池还在抢救,生死未卜,刚才我就会冲上前扇她两巴掌,这次的事归根结底都怪她,若不是她跟耿墨池睡一个被窝,我也不会受刺激去做掉孩子,不做掉孩子耿墨池也不会进抢救室。但怪她有用吗?

还好老天有眼,耿墨池捡回了一条命,但医生说这次只是侥幸,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下次?我跟他还有下次吗?我们还有明天吗?

果然,此后的几天无论我以何种方式去医院,耿墨池就是拒不见我。我整日徘徊在医院的长廊,像个游魂。同样像游魂的还有他的助手小林,她被解雇了,小妖精也没落个好下场。我看着她也在病房外徘徊,起先还觉得解气,后来就有点于心不忍了,她的年龄应该跟我妹妹差不多,那么年轻就经历这些,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那天又在病房外碰见她,我终于忍不住说:“回去吧,你的路还长,这么耗下去是耗不出个结果的。”

“不要你管!”

小妖精居然不知好歹。

“你以为我愿意管啊,我是看你年龄跟我妹妹差不多,好心给你提个醒,”我并不生气,继续说,“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他连我都不理了……你是无辜的,是个局外人,从一开始就是,你犯得着掺和进来吗?你以为掺和进来有什么好结果吗?你没有身处其中,不知道其中的痛苦,远远地躲开吧,能躲多远躲多远,如果你还想好好活下去,就听我一句话,不该你承受的就不要承受,你太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妖精怔怔地看着我,我的话触到了她的痛处。忽然她大哭起来,头靠在墙上捂着脸哭得很伤心,“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喜欢他好久了……我做梦都想跟他在一起,我知道我没有希望,可我就是放不下,后来我想既然不能得到他,那就让我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为他分担工作的压力,远远的看着他也好呀,可是现在他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了……”

“他为什么解雇你?”我问。

“他没说,但我知道他是在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那天……跟他睡在一起……”小妖精哭得泪雨滂沱,“我不是有意的,那天他喝多了,我是为了照顾他才留在他公寓的,看着他睡在**,我忍不住就躺在了他身边,我没对他做什么,他也没对我做什么,可他就是不肯原谅我……”

突然记起动手术那天,医生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想好了没有,反悔还来得及。”可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我失去了那个孩子,也失去了我们爱情唯一的见证,真的是世界末日了,天地轰然坍塌,我无处可逃,眼睁睁地等待着死亡的迫近,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像一摊烂泥一样地滑在了冰冷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