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守护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很多百姓为了看热闹,纷纷赶来,不过人们都噤若寒蝉,所有的流言蜚语只会像一场疫症一样,在暗处传开。
盛良妍沉沉吐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娘子,有事进院子里说吧。”
桂娘却疯狂的摇头,让她粘做一团的头发显得格外滑稽。
盛良妍看着她,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还记得当初见她时,她的精致与风韵让作为一个现代人的自己都不免惊叹。而且连民东县的姚大人也为她倾倒,再凭着她在生意场上的叱咤风云,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绝代佳人。
可眼下,她竟然像一个疯妇一样在这里发飙,怎能不让人唏嘘。
盛良妍缓了缓情绪,慢慢向她走近,边走边说:“走,我带你去找佑保。”
桂娘先是眼神迷离,目光呆滞地盯着盛良妍身后的大门。盛良妍见她没有拒绝,就继续小心翼翼地悄悄握住了她手中的菜刀。
可就在盛良妍将菜刀一点一点从她手心里抽出来的时候……桂娘忽然尖叫一声,然后疯狂的挥动那刀!
“佑保!”盛良妍退后一步大喊。
桂娘果然停了手,怔怔地转过头看身后。
盛良妍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小声说:“如果还不和我进院子的话,恐怕佑保你也见不到了。”
她的声音很低,如鬼魅低吟。
桂娘听了这话,竟然真听话的转过身来,她丢下了手中的菜刀,跟在盛良妍的身后,往宅子里走了。
看热闹的人们没了热闹,自然都败兴而归,只不过他们在离开的路上,看着成列的府兵,还在三三两两的议论著……
盛良妍则全然不理,而是带着桂娘进了院子。一院子的人见了两人,脸上满是惊异神色。只有老大如琢站在最前面,他怒目圆睁,衬得头上的红色的汗巾更鲜红几分。
他的脸上,此时正写满愤怒,他向盛良妍问道:“她说、佑保是谁的孩子?”
盛良妍正想让人上前来,把如琢带回去,可身边的桂娘却瞬间疯癫的大喊起来:“佑保,佑保……奶奶来带你回家了,奶奶来带你回家了……”桂娘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话。
如琢的拳头紧紧攥住,脸色也铁青,站在身边的双儿连忙哆哆嗦嗦地扯了扯如琢的胳膊,低声说:“她……她是在胡说,可千万别听这个疯婆子的话啊。”
如琢没说话,可他血脉偾张、怒目圆睁的样子,已经表明了双儿说的话,他全然不信。
盛良妍是知道如琢的脾气的,她连忙大喊:“来人,快把大公子带回房!”
可如琢不仅没从这句话里得到半分冷静,反倒是回手一拳打在双儿的脸上,边打边低喊:“贱人!女表子!”
家丁纷纷涌上来拉开如琢,可如琢力气极大,将双儿一把擒起掷出老远!
双儿嘴角渗出血沫,在地上嗫嚅着,嘴唇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反抗是多么无力,可就是这样,如琢好像也还不满意,他高高扬起拳头,又朝双儿走过去……
盛良妍刚想上前拦着,忽然一个人影冲到了双儿前面———是林氏!
如琢高高抬起的臂膊僵在半空中,他朝着林氏低吼:“滚开!”
林氏下意识的闭紧双眼,低下头,蜷在一起,她的动作熟练的让旁人看了心疼。可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而是停在了半空中,如琢的眼神好似也软了下来,他只是低声说:“你起来,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贱货!”
林氏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道:“当家的,我有身孕了。”
“什么?”如琢的表情逐渐僵硬,连嘴角的肌肉都在缓缓**。
“我……我有身孕了……两个月了,都……都说三个月里不好跟人讲,我……”林氏声音连同她瘦削的背都在颤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真的———”如琢刚开口。
“老大,还不带你媳妇进屋?”盛良妍不管林氏说的是真是假,她连忙叫住如琢。
可他还是没动,林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又说:“当家的,走吧,别再打了,孩子不能出生就没有爹。”
如琢指尖动了动,竟然真的将林氏扶起来,一起往屋子里走。盛良妍连忙吩咐家丁把双儿扶走,又招大夫上门来。
场面这才瞬间安静下来,可事情还没解决。
疯疯傻傻的桂娘还在痴痴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可能是刚刚也被如琢吓到了,许久也没发出声音,等看如琢走了,才又开始撒起泼来,大喊:“佑保!我的佑保!还我的孙子!”
盛良妍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桂娘,你糊涂啊。”
桂娘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好像也是在疑惑。
“你聪明一世,现在自己有没有照顾孙子的能力你不清楚吗?佑保在我这里备受宠爱,你确定要把他带走跟着你一起生活吗?”盛良妍说着,勾着桂娘的手甫一用力,表现了十足的关爱,却又在不知不觉间,凑到她的耳边说道:“你就敢保证,伤害令郎的人,就不会伤害你的孙子吗?”
桂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竟然还举手握住了盛良妍的手,然后看了一眼大门,又看了一眼后院,若有所思……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在桂娘盯视的后院里,缓缓出现了一个人,是坐在轮椅上的谢华章。
她怀中抱着的,正是不满周岁的佑保!
在场的人瞬间默不作声,盛良妍心中也隐隐笃定了什么念头。
桂娘看见谢华章怀里抱着的佑保胖嘟嘟在牙牙学语的样子,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崩塌,她挣脱了盛良妍的手,连走带爬的到了谢华章面前,又胡乱的抓了几下头发,用颤抖的嗓音问道:“我……我能……抱抱他吗?”
谢华章把孩子递给了她,她却没有马上接过来,而是把手放在裤腿上擦了擦,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才把佑保抱在了怀里。
不知是心神影响,还是许久未抱过孩子,桂娘的双臂很僵,孩子被她举得高高的,看起来很不协调。
佑保可能是被抱的不舒服,也可能是眼生,忽然哇哇大哭起来,这让本就神经紧绷的桂娘,更加手足无措。
谢华章缓缓开口:“谁愿意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呢?把孩子带走吧。”
“干娘!”盛良妍大声制止,因为她没想到,佑保还这样小,怎么有人忍心把他交给一个疯子。
桂娘却完全听不进盛良妍的话,而是反复念叨着:“好……好……奶奶带你回家……”
“如烟,那就带佑保去收拾东西吧。”盛良妍语气平缓下来。
“娘!”兄妹异口同声,十分惊讶,怎么忽然同意了?
盛良妍却丝毫没理会他们的惊异,而是直接走到了谢华章面前,微笑着说:“干娘,外面风大,我推您进屋吧。”
谢华章和蔼地点了点头,就由着盛良妍把她推回房间。
谢华章的房间不远,走到近处,无论是门前铺平的门槛,还是屋里的摆设,盛良妍都很熟悉。
她还依稀记得自己买下宅子时,在这偌大的宅院里,真的亲力亲为的只有这一间屋子。
盛良妍进屋就合了门,继而推着谢华章坐到茶桌前,然后一板一眼的为她奉了一杯茶,说着:“干娘,照顾佑保这么久,辛苦了,喝杯茶吧。”
谢华章微微一笑,接过茶杯放在嘴边呷了一口。
盛良妍也在对面坐下,她用指腹轻轻滑了滑桌上的水渍,然后开口问道:“干娘,我从未说过自己身世吧。”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改嫁了,所以我不记得自己的亲爹是谁,是什么样子。后来啊——我娘嫁给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他好的甚至让我觉得他除了偶尔的严厉,也算是一个好继父。可后来,我才发现,只嫁给了他两年就去世的母亲,竟然不是意外死去的。我们母女都活在一场预谋里,而我从小没有母亲的遗憾也拜他所赐。”
可惜……她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死了,她报不了母亲的仇,也报不了自己的仇。怪只怪继父说她病了让她吃药的时候,她次次都信了。
盛良妍停顿片刻,然后抬起头,身体微微前倾地直视谢华章问道:“干娘,你猜拿多少真心,能骗到一个从小没娘的孩子?”
谢华章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缓缓说道:“要不要重新考虑我的提议?”
盛良妍坐直身子,又靠回了椅背上,她目光中的点点光亮倏然散尽,变得疏离又遥远。她问:“干娘,可是你做的这些事,对我丝毫没有影响。你是觉得骗我收了一批废绢,还是找桂娘说些什么可有可无的谣言搅得我家宅不宁,就能让我妥协呢?”
谢华章不急着回答,只是讥讽一笑。片刻她才说道:“良妍,娘要教你的有很多,比如——成大事者,就要摒弃一些没用的东西。”
盛良妍逐渐坐正,戒备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比如,陈嗣安。”她说话时嗓音低沉,眼眸深黑。
盛良妍听闻此语,忽然站了起来,她眼中微微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可是……陈嗣安是……”
她鼓起勇气,可还是没说出口。
谢华章却连情绪起伏也没有,开口说道:“陈嗣安不就是我那不肖的儿子吗,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原来,她猜测的是真的吗?
盛良妍早就猜到了,陈嗣安在每一次出事后都把嫌疑揽在自己身上,开始她怀疑过他,后来又觉得他一直在偏袒,甚至是在保护始作俑者。
而这个始作俑者,就是身份存疑的谢华章。
就在盛良妍打算问问谢华章究竟还在乎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门被推开,有人闯了进来。
两人一起回头看去,竟然是大良!
大良话都没说一句,走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盛良妍面前。他抬起头,用憨憨的声音说道:“良妍姐,你别和娘吵架了,我们也可以走的。”说着他转过身来,又对谢华章说:“娘,要不大良背你走吧,咱们还像以前一样讨生活,大良有都是力气的。”
目光之灼灼,言辞之恳切。
几近讽刺。
盛良妍稍一矮身,就同跪在地上的大良一般高了。她拍了拍大良的肩膀,软声说道:“大良,我和干娘还有些事说,我们没吵架,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大良仰头看了看盛良妍,又看了看谢华章。
谢华章点了点头,说道:“娘没事,好孩子,外面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帮你姐都看着点。”
大良点了点头,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盛良妍看大良的样子,只觉得心中发凉,她问:“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吗?”
谢华章微微一笑,在她爬满皱纹的脸上显得十分诡异。她说:“孩子,众生皆棋子,我也是其中一枚罢了。”
“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搞倒钱百万,不管任何手段。”
盛良妍眉眼一横:“钱百万富甲一方,为人最擅**亵,我凭什么冒这样的风险?”
谢华章眼神冰冷,看着她说:“孩子,你为什么去做,我不清楚,但是犬子啊,从小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他没什么本事,还偏偏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虽然成不了事,但是躲起来让人找不到的本领他可练了很多年了。”
“干娘,虎毒不食子。”盛良妍眸色骤冷,染上了不愉之气:“您所说之人,是知府,是地方官,您如果认为他无德无能,那就是在和官府做对。还有,陈知府虽然遇事多思,可他性子稳重从来没有败过事,您对他才了解多少,有资格来评价么?”
谢华章笑了笑,说道:“我如果是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和一个老太婆争口舌长短,而是去看他最后一面,别再见不到了。”
“我们之间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盛良妍说着就转身准备离开。
谢华章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幽幽响起:“良妍,你猜当年是谁把大良告到县衙的?”
盛良妍没回头,可她的嘴唇紧抿,紧紧握住拳,她只觉得血液在身体里倒流,似乎一下要从胸口涌出一般。
原来,就连一开始的碰面都是被设计好的。
她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受尽磨难,却还是如此轻信!她做过很多错事,能补救的机会也不多。她终于没了往日的从容,步履飞快的往府衙去了。
可她刚一出宅子,陈嗣安安排的府兵就纷纷戒备起来。百姓们也自认还有还有热闹看,纷纷聚了过来,开始指指点点。
“哎,就是不检点啊,真是没想到……”
“可不是,陈知府那么多大姑娘看不上,非要和一个寡妇私通。”
“肯定是有点什么毛病的。”
“不是我说,这样的人怎么配当知府啊!”
百姓们窸窸窣窣的声音尽数被盛良妍听了进去,她刚刚走下台阶,就又停了脚步。她扫视了一圈眼前的人们,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果然……不能再见了吗?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人群说道:“大家捕风捉影什么都说的话,只会害了自己的,难道捉女干要捉双的道理,大家不懂吗?如果我再听了谁在背后嚼舌根,我盛良妍脾气也不好。”说完她就回身对守门的家丁说道:“过来,都不想干了是吗?怎么看的门?”
两个家丁应声出来赶人。
盛良妍又对着那列陈嗣安的府兵说:“你们大人是要抓我回去问话吗?”
府兵们没想到还会被问话,领头的则迈出一步唯唯诺诺说道:“夫人,我们只是巡逻至此,发现有人作乱,并非是大人授意。”
盛良妍看了一眼议论纷纷的百姓,也没理他们信与不信,回道:“替我谢过大人,还记得我等小民。”
“夫人,那眼下于事,我们就撤下了。”府兵说着齐齐行礼,给足了盛良妍面子。
其实这几句话漏洞百出。在当时重农抑商的社会,就算是再有钱的富商,也不会受到特殊的保护。
人人又都艳羡商人的家财,所以都在等着富商的倾家**产,因为他们都是规则的破坏者,破坏者就不该拥有比守规者更富庶的生活。
盛良妍没再向前走一步,而是转身回了府,刚一进门,她就吩咐了一句:“备车,去京州城。”
老金走过来低声说:“夫人,佑保已经安置好了,桂娘也控制下了,要怎么处置?”
“她到底为什么忽然发疯?”
“听说是有人把她早就死了的儿子挖了出来,将腐烂不堪的尸身散落零碎,扔进了桂娘的院子,她看了当时就神志不清了。”老金说的时候都皱着眉,毕竟一个中年丧子的女人已经够可怜了,谁会残忍如此,用这样的方式剖开她的伤疤呢?
盛良妍听的也心下一悸,原来,她真的这样残忍。可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吩咐道:“桂娘的事通告给民东县的姚大人,告诉他最好妥善处理,否则他知道后果。备车吧。”
她必须去京州,是为了看看钱百万到底和谢华章之间有怎样的过往,也是为了离开这里,不影响陈嗣安。总之盛良妍都下定决心,只是马车离开永安的路上,会经过永安府……
自此,不知何时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不好意思,复阳了,最近更新不太正经,不过都会补上的,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