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匣

第70章 陪同

◎姑娘这是嫌弃他,不需要他陪着。◎

京兆狱阴冷透骨, 林晋闭目端端正正地坐于蓬草上,官服还穿在身上, 没有丝毫褶皱, 头发也还是整齐的。

门外传来一阵哗啦啦地钥匙声,林晋缓缓睁眼,从容地走出那阴飕飕的牢房。他步子迈地极快, 那狱吏紧跟在其身后,倒像是他的侍从。

“林大人走这么快,是要上哪里去?”

林晋脚步顿了顿,跟着声音的方向回头。

冯霆正站在他身后, 笑容意味深长,瞧向天空,“今个儿天倒是不错, 只可惜大人见不了几天了。”

林晋眯了眯眼。

他认识冯霆, 这人从前不过是季奉安手底下一个不起眼的书童, 那时他的名字还叫义舜。

他还记得这人从前双手握于前, 做事畏手畏脚的模样,这样一个人就算得了个状元也成不了什么大器。可冯义舜曾经也在季奉安榻前侍疾,为了以防万一, 他还是试了些手腕,将人调至京外。

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冯义舜有朝一日还能回了京城,爬上了京兆尹的位置。

他自问在朝中没怎么得罪过京兆府,如今冯义舜如此针对他, 想必是知道了当年的一些事情。

怪就怪他当时一时手软, 没能及时铲了这祸患。

林晋拱了拱手, “冯大人倒是说笑了。林某好端端地, 如何会看不见这晴空万里呢?倒是冯大人该好好担心担心自己。”

冯霆大笑出声,好笑地盯了他半晌,“我的事就不劳林大人操心了,冯某既是回到了这京城,这次就断不会再被人撵出去”

“大人慢走。”说着,冯霆摆出个请的手势。

林晋气急,拂袖跨出兆狱大门,远远听到身后传来冯霆的声音,“林大人放心,冯某定会想法子让你再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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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圣上发话后,倒是没有人再明着在朝堂上议论此事。鸿胪寺反映西蕃对前些时日大黎封堵胡族商铺不满,句句意有所指,圣上直斥鸿胪寺卿无能,鸿胪寺众人当场跪地不起为其求情,这才保住官职。

已过五日,被禁足的一批官员还迟迟未能放出。

沈轩回来早了些,下意识去了饭堂,却没见到人。

问了婢女才知,卫明姝还在后院练箭。

官服还未换,便匆匆赶到后院,自家姑娘青带束发,正眯着一只眼,稳稳地端着肩膀,檀木长弓已是拉满。府中几个年岁尚小的丫鬟围在一旁,交头接耳着,倒好像是看着哪家儿郎。

沈轩脚步也顿在原地,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她这副模样了。

站在边上的小丫鬟看见他,惊讶地叫了声,其他人闻言也纷纷转头。

卫明姝听到这声大喊,下意识松手,箭脱弦而出,却是射在了靶子边缘。

“你怎么回来了?”

“下值早了些”沈轩穿过人堆,“怎的想起来练箭了?”

“前些天病着,已经好久没练了。”

“小姐还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生病了。”兰芝走上前,手上拿着件披风,却是话不多问直接递给了沈轩。

她劝不动,自会有人能劝。

沈轩走近了些,旁若无人地把披风披在她身上,“披上吧,别着凉了。”

“......”卫明姝扫了眼周围,那些还未及笄得小丫鬟早已噤声,正低着头时不时地掀起眼皮瞧上一眼,她僵着脖子,仍由他系着系带。

因着长年练武,那双手带着一层粗糙的茧子,划过脖颈酥酥痒痒地,感受到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着她,脸上刹那间如同火烧。

这么多人看着,真是太不守规矩了。

待到那系带系紧,卫明姝不经意地退开两步,转头向兰芝吩咐道:“把这些都收拾了吧。”

“怎么不练了?”

卫明姝看向那只有一支箭射偏的箭靶,抿了抿唇,“练了好久了,不想练了。”

她都裹成这样了,怕是也施展不开。

“可是因着我在这儿?”虽然不想承认,沈轩还是问道:“若是影响你了,我先回房如何?”

周围的人听后,头压的更低了些。

世子平日说话一板一眼的,对谁都严肃板正,前些日子刚府中立了规矩,乱传闲话者军法处置,现在倒是会在夫人这里讨好卖乖。

“你别多想。”她回了一句,声音也放得轻柔了些,“只是正好有些累了,咱们回房吧。”

房间内,安嬷嬷已是吩咐人熬好了姜汤,喝下暖了暖身子,男人问道:“我明日休沐,明姝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卫明姝愣了愣,“可我明日要去义诊。”

沈轩要说的话塞回了嗓子眼,他倒是忘了这一茬。

他盼了那么久休沐,姑娘病好了,却是有忙不完的事。

“那我明日去送送你可好?”

卫明姝头摇的像拨浪鼓似得,“不用了,东巷离这儿那么近,你还是好好在家休息吧。”

上次他在药铺前让她回家,本就给她带来了些麻烦,可那关于药姑身份的猜测终究是传言,总不能她自己大摇大摆地坐实。

再者说,她还用得着他送?难不成他还想抢了陈叔的饭碗,自己赶车不成?

沈轩听她说这话,也是明白了过来。

姑娘这是嫌弃他,不需要他陪着。

也是,铺子上的事情总要比陪他重要些。

清晨微凉,天空朦黯一片,院子里铺满了寒气,金色的叶子上凝着露珠,摇摇欲坠。

卫明姝一大早便出了门,沈轩正在空旷的后院练着拳脚。

往日晨起,他也是这般独自一人练武,可今日却是倍感无聊。

这么一想,手脚便愈发用力,一道道劲风如刀划过,打得木桩子摇摇晃晃,吱呀作响,热汗淋漓。

练了一会儿便还是按耐不住。

她不想搭理他,觉得他这个郎君见不得人,那他自己悄悄去看看她总可以吧?

想着便回到房内换了身衣服,刚准备跨出门槛,却是又找来人烧了水沐浴。

东巷仍如往常般热闹非凡,人流穿梭于街巷,谈论着京城的趣事。

他就远远地看着,绝对不会打扰到她。

药铺前仍是排着长长的队,一袭白衣坐于铺子前正给人诊脉,袅袅婷婷,身量纤细,衣袖轻扬,宛若画中仙子,远远瞧上一眼便让人离不开眼。

男子自药铺内走出,手内提着几包药材,放在卫明姝脚下的匣子内,站在她身后,笑容如沐春风,倒是如同一株绿叶般做着陪衬。

青衣白衫立于铺前,倒都是格外素雅。

他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沈轩看着药铺前两人默契地配合着,手中的拳头紧了又松,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目光幽幽,像极了深闺怨妇。

明明自己才是她的郎婿,却在这儿偷偷摸摸地,都不敢往近处走,姓阮的却能堂而皇之地站在她身边,这是什么道理?

他又看了几眼,还是忍住了不敢造次,转头回了国公府。

南实本在府中领着园丁修建枝叶,主子猛地唤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沈轩脸色阴暗地吓人,看得南实心惊胆战。

主子出去时明明还是兴致勃勃地,一会儿工夫怎么浑身泛着一股子怨气?

南实默默地跟在自家世子身后,大气不敢多喘一口,前面的脚步声倏然停住,南实等着他发话。

“家里可有青色或者绿色的衣裳?”

“啊?”南实不由抬头,见自家主子仍是黑着脸,似不是在玩笑。

好端端的,为何要绿色的衣服?

南实又仔细琢磨了一番沈轩说的话。

主子平时的衣服都是深色的,倒没有什么青色绿色的衣裳,家里最爱穿青色衣裳的人貌似只有夫人......

“世子可说的是夫人的衣裳?”

话一出口,沈轩的脸色却是愈发铁青,斜了他一眼,“我的衣裳。”

南实被那凌厉的目光戳着,又低下了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主子,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去着人找衣服。

这位主子常年不在京城,家中备着的衣服本就少,南实带着不少人翻找了半天,才在库房的箱底里翻找出了一件青色云纹宽袖缎袍,只可惜常年压箱,衣服上已是有了不少褶皱。

“主子,这衣服有些皱了,您看要不......”南实走到房门前,还没说完,只见主子接过衣裳,一声不响地关上了房门。

沈轩再回到铺子时,前来看诊的人群早已散了去,毫无顾忌地走进药铺,却只见到任医正在药柜前摆放着药瓶。

“明姝他们呢?”沈轩问道。

任医正转过头,只能看见一身材高挑的青衣男子站在门口,一时间认不出来人,放下手中的瓶罐,走近些才看清楚脸。

辨清脸后,任医正更是纳罕,又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

这人是长得挺俊的,只是穿着这身衣服,说不上哪里奇怪。

那丫头也真是,平日里花那么多功夫打扮自己,倒不知道管管自己家夫婿。

“他们出去吃了。”任医正道:“就在旁边新开的芙蓉园。”

出去了?和谁?姓阮的吗?

沈轩拱手道了谢,抬步出了铺子,脚下步子像生了风,直奔芙蓉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