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姜念兰不知, 她做错了什么。
哥哥极善至和,那么在梦里反过来,便是极恶暴戾, 姜念兰有不好的预感,想远离眼前人。胳膊稍抬,反被用力禁锢, 如同待宰的鱼肉。
指腹摩挲着她娇嫩的唇瓣, 如同用画笔描绘这世上最美好的景致。可一想起这张吐出软糯音色的小嘴, 怯怯地同旁的男子对话, 墨色便将眸光染成疯狂的暗云,那些不再压抑的偏执一旦释放出来,能将眼前的小娘子瞬间吞噬成残渣。
他的谋划中,从没有将他的皇妹拱手让人这一项。
看到皇妹的甜美笑容对孟景茂展露, 他几乎克制不住杀人的冲动。
“哥哥还没问过你,为何与孟世子离得那般近,嗯?”在她贝齿上重重摁了下, 听到她的痛呼,沉沉凑了呼吸过去,“不怕他?”
他愈是愠怒阴沉之时,嘴角的笑容便愈发灿烂。姜念兰一时恍惚, 以为又看到了现实中的哥哥, 唇上的疼痛却让她瞬间清醒。
被压迫得呼吸停滞, 姜念兰只得软声道:“我……是他先同我搭话……”
薄唇被他摁出个月牙儿似的甲印,楚南瑾极为满意地欣赏, 却极是不悦她的回答, “为何离得那般近?”
这分明是只赖着他、只与他亲近的皇妹,却在旁的男子面前露出笑容, 待她身体完全康好,岂不是要这般赖着、亲近别人?
楚南瑾不敢再往下想,他怕他抑制不住凶戾,伤到娇弱的小娘子。
“我正躲着来往的宾客,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同你说什么?”
“他的妹妹孟吟喜欢哥哥,希望我能帮他的妹妹在哥哥面前美言几句。”
出于恐惧,姜念兰捻起谎言来极为顺手,牙齿却没注意力道,娇嫩的唇珠裂开血痕,在口腔中漫开浓厚的血气。姜念兰不喜欢血腥味,想用舌头将鲜血舔掉,却被攫住两腮。
楚南瑾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毕竟这只是一个梦,或许这只是他想从皇妹嘴里得知的答案,而不是真实情况。但听着,让他阴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小娘子不是主动同其他郎君讲话,会搭话也是因为他。
目光紧锁着她娇美的脸蛋。尝过一次,他便知晓她的小嘴有多甘甜,每次听见她甜甜唤他“哥哥”,想的不是兄友妹恭的温馨,而是像如今这样,将她禁锢在双臂中,将她的小嘴堵住,狠狠辗转碾磨。
或者再进一步,撕碎她的衣裳,任他为所欲为。
阴暗滋生的占有欲生根发芽,早已成了参天大树。他清晰地看见贝齿间的鲜血,像催化情动的药剂,将本就濒临燃点的情愫一触即发。
姜念兰猛地睁大眼睛,像被吞噬啃食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从唇上传来。她听何娘子浅浅讲过男女之间的事情,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实在想不到,哥哥竟然会对她做这种事,梦都是因为人内心的渴望,难道其实她一直渴望和哥哥……
将她嘴里的鲜血卷入舌苔,楚南瑾眼色微暗,梦境还原现实,小娘子嘴里的滋味也和那次一般无二,只是他一点儿也没收敛分寸,小娘子眼底一片水雾。
他抬起她的下颔,挑眉道:“你也会疼?”
连小娘子娇嫩,一亲就肿的嘴唇,也还原得一无二致。哭哭啼啼的,让他竟有些不忍心下手。
“好疼……”姜念兰十分委屈,恨不得立刻从梦中醒过来,她的哥哥怎么会对她这般,梦里的哥哥就是一个大坏蛋!
楚南瑾描着她嫩红的唇瓣,“下次,若旁的郎君与你搭话,你不能理睬,听到了吗?”
姜念兰抚上疼痛肿胀的唇瓣,心想她才不是那般没礼貌的小娘子,见坏蛋呼吸凑近几息,忙道:“我知道了。”
楚南瑾箍着她的肩,将她从书卷中带了起来,软软的身子落在怀里,仿佛一捏就碎的瓷片。
他对乖巧的小娘子很满意,决定先放过她这次,来日方长。将人揽进怀里,随手拿过她方才翻看的书籍,见上面标注了不少疑惑点,语气缓和几分。
“这里可是不懂?”
姜念兰哪里敢和他作对,乖乖坐着不敢乱动,轻轻“嗯”了声。
纵然知道梦中人不必读书习字,楚南瑾却起了劲,下颔抵着姜念兰柔软的墨发,耐心细致地为她讲解。
若不是他横亘在她腰身的臂,时不时地捏上她腰间软肉,听着这温柔清润的声色,姜念兰差点又将这坏蛋错认成了哥哥。
见她不甚专心,楚南瑾微有不悦,狠狠含上她的耳垂。
——
黄粱一梦,旖旎犹存。
江公公从外面进来时,楚南瑾长身玉立在香炉前,修长的指节捻着炉中熏香,心一咯噔,以为太子发现他私自换了熏香,又要怪罪,扑通一声跪地。
“殿下,奴婢糊涂……”
楚南瑾转过身来,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糊涂什么?”
“奴婢见您晚上睡得不好,正好从行囊中找出了这味香,闻着味道不错,便自作主张地换上了,哪知您不喜,奴婢这就给您换回去。”
江公公正要上前,却被楚南瑾制止,“不必。”
江公公愣住了。
“这次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走出寝殿许久,江公公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太子竟然头一次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赏赐他了?
正恍神间,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徐文德,对方先开口:“江公公,不知昨日东宫来的那些贵女,太子殿下可有瞧上的?”
江公公摇了摇头,客套道:“难为徐公公特意跑一趟。只是这婚配之事不是儿戏,太子殿下想仔细挑选一位能相伴一生的女子,标准自是高了些,这事急不来。”
昭成帝先例在先,谏臣从一开始怒叱“天要断我朝皇脉”,到如今泰然处之,能活下来的都是浸润官场多年的老滑头,也不急催太子纳妃纳妾,导致东宫上下阳气甚重,无一温婉娴静的女子掌管中馈。
徐文德吐出一口气冷气,缓缓道:“太子即将弱冠,这东宫没有太子妃可不成。新岁宴上汇集京城所有名门贵女,还望江公公能多帮太子物色物色。”
“是。”
——
姜念兰羞于忆起梦中的绮丽场景,认为作祟的源头是混魇香,便将香收拾起来压进箱底,如此倒是睡了几日安稳觉。
时间推移,七天后便是新岁宴。姜念兰想邀请何娘子参加新岁宴,歪歪扭扭地书了封信,寄去行宫,刚收到回信,便迫不及待地拆开,却是婉拒。
何娘子说,有故人归来,她不方便出面,亦不想出面,她已请旨昭成帝,即将折返江平郡,和她的弟子们团聚。
姜念兰捏着信想了许久,不明白为何故人归来,何娘子却不想见面,若是她,定是乐不思蜀地上门迎接。一想到何娘子即将离开,心中涩然,犹豫了一会儿,唤来几个宫婢,带路太极宫。
昭成帝朝政繁忙,亦怕女儿不愿亲近他,脸上挂不下面子,便一直未踏足东宫,案上却尽是通报女儿近况的信笺。
刚送完一波觐见的臣子,眼角疲累还未卸下,便见宦官匆匆忙忙地进来。
昭成帝不耐道:“叫他们退下,朕这会儿不想见人。”
“陛下,是公主要见您……”
一扫疲惫之色,昭成帝从案前起身,瞧见廊外那一抹亮色衣袂,慌忙整理仪容,重振容光焕发的帝王气派。
姜念兰止步于丹墀之下,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儿,缓缓开口,“父皇。”
这是永乐回宫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亦是第一次唤他父皇。昭成帝心花怒放,面上却丝毫不显,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问:“何事?”
姜念兰本就是鼓起勇气来的,见他神情冷淡,以为引得父皇不悦,嗫嗫嚅嚅地说道:“我想去行宫送别何娘子。”
“永乐来找朕,就是这件事?”
昭成帝面容冷峻,不做表情时,便像冷肃的泥佛般不近人情,姜念兰胆子本就小,生怕被责怪,飞快道:“父皇不同意的话,我就回去了。”
昭成帝懊悔地动了动唇。看出了她的恐惧,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挽回。
他并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好父亲。
从前的林燕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在他面前直言,就算他不允,林燕也会想一千种法子达成目的,他虽不喜她那副刁蛮的性子,但看在她是他与惠娘女儿的份上,一直都是纵着她去。
而他真正的女儿却是迥然不同的性格,会被他冰冷的表情吓到,只要他露出不允的苗头,就会生出畏惧退缩的念头。
他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的女儿也该享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她该大大方方地索取,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畏手畏脚。
两人之间像隔着无形的屏障,昭成帝先败下阵来,眸光浸润着怜意,眉目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你现在能过来吗?”
姜念兰在原地踌躇,昭成帝便放弃了念头,虽失望,却也心知她的无奈。却听见姜念兰说:“父皇,我来找您,不单是为了这件事。”
昭成帝愣怔。
姜念兰捏住衣角,似乎难为情,又不得不说,“我回宫这么久,都没来见过您,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找不到理由。我只是……想借着请您恩准我去行宫的由头,想来见见您。”
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姜念兰脸颊绯红,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昭成帝愣神片刻,回过神来后,巨大的喜悦挟裹而来,他从不知为人父,竟会因女儿的一番话就欣喜若狂。他的女儿这般懂事乖巧,他却错过了她那么多年。
一时百感交集,激动得不能自已。良久,掐着腿根,控制情绪,颤声道:“父皇一直都很想你。”
认为这话太过肉麻,却又无法收回,素来威严的帝王咳了声,拉开话题,“大梵女的请旨三日前便到了,依照日程,她现在已经离开了行宫。”
姜念兰失望地垂下头,昭成帝于心不忍,主动道:“若你实在想念她,待她得闲时,朕便召她入宫。”
姜念兰喜道:“谢谢父皇。”
昭成帝愧对她很多,不过一件小事,女儿就能这般开心,他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抽疼,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刚在脑海想好话术,徐文德踉踉跄跄地自阶下而来。
“陛下,按察使巡查归京,人马已到了皇城外。”
昭成帝皱眉,“折子上分明说的是三日后,怎这般匆匆就赶回来了?”
执政多年的敏锐,让他察觉此事定有蹊跷,却许久没挪动脚步,女儿第一次来找他,他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姜念兰看出他的犹豫,坚定道:“父皇捎我一起去吧。”
“永乐你……”
她笑了笑,“我在远处陪着父皇便好。”
皇城门肃穆威严,一直由羽林军和锦衣卫交替执守,远扬的风沙惊起地动,皑皑白雪上留下一串串沉重的脚印。
按察使兼左都御史杜鸿坐在马车内,一路颠簸流离,身为言官却似武将般面如炭土,被旧友王治延嘲讽,“学什么文人风雪,干脆弃笔从戎,以免旁人见了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当作饭后笑话 。”
杜鸿被他气得脖子一梗,“闭嘴!”
即入城内,王治延提前下了马,总算说了句好话:“若遇故人,记住你顶上的乌纱帽,别在皇上和百官面前丢面。”
杜鸿没听懂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便以为他在故弄玄虚,如风华少年般轻哼了声,撂下车帘。
昭成帝登高望远,负手而立,身边站着太子楚南瑾。姜念兰却将自己藏在角落,不敢往那边看。
自从做了那荒诞的梦后,她是愈发害怕遇见哥哥,总是害怕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会将他错认为梦里的登徒子。
她垂眼拨弄氅衣时,楚南瑾侧眼望了过来,嘴角扯开一抹无甚温度的笑容。
不过多时,一行人马踩着绵绵雪意而来。
只是去了趟巡查,一众御史却是垂头丧气,精神不振,好似方才从千难万险中逃避出来。
瞧见城门上负手而立的帝王和太子,刷刷跪拜,山呼万岁。
乌泱泱的人群开始进城,两侧是被官兵持戟拦截的百姓,昭成帝和杜鸿共乘一舆,听他讲述徐州府发生的事。
“这一路是止不尽的暗杀和明剑,皆起于臣手上的贪墨案,臣查出,这些官吏竟勾结外邦。曾有密信递到臣手上,让臣销毁证据,臣忠君悯民,又怎会做出丧尽天良的事,这便是臣一行屡遭刺杀的缘由。”顿了顿,杜鸿道,“多亏旧友王治延的一路护送,臣才有命走到京城。”
“爱卿不是与他素来不和?”
“患难之下见真情。臣此次,也有求于陛下……”
杜鸿从车舆下来后,脸色红润了许多,一直缠绕眉间的忧愁散去稍许,正要去拜见太子殿下,人群中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杜鸿睁大双眼,以为是花了眼,心脏倏然剧烈跳动。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竟在百官百民面前,不管不顾地冲着一处奔去。
姜念兰独自一人乘坐车舆,好奇地撩帘张望,被涌动的人潮吓到,正要撂下帘子,不敢置信地望向一处。
那是……何娘子?
父皇不是说,何娘子已经离开了?
姜念兰蒙起幕帷,跳下马车,想与何娘子告个别,一晃眼,却不见了何娘子的身影。
她无助而茫然地在人群中逡巡,一辆经过的马车掀起车帘,将她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