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颜怀隐醒来的时候, 像是做了一场记不清内容的大梦。
他微微侧目,就看到了跪在床边的连轻。
连轻低头跪着,紧紧咬着牙冠, 听到**发出的动静后仰起头来,低声道:“主子罚我吧。”
他捆了两个大夫回到院子时,就看到了院子中站满了锦衣卫。
锦衣卫前头站着的是个小太监,旁边的御医连轻认识, 是旧朝太医院中的一个。
既然是来御医了,应当是为里面的颜怀隐在治病,连轻藏在驿站的墙外面,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锦衣卫走之前的那段时间的。
等人走了,他就进了屋,跪到了颜怀隐床前。
一整夜的事, 全是因为他决策的失误,才惹得锦衣卫进了院子。
若是霍云平在,剑已经放在了他脖子上。
颜怀隐撑着身子, 坐了起来。
他盘腿在**端端正正坐好, 才低头去看连轻:“将昨天的事给我说说。”
连轻事无巨细的将昨天整夜的事情都讲给了颜怀隐听。
他没有进屋, 因而江敛在屋中的那一段连轻不知, 他就把自己能见到的都说了出来。
但颜怀隐听完,微微叹了一口气。
被认出来了。
他回朝华城后千防万防,甚至是霍云平的府中都没有去过, 却没想到杀了一个人,就被柳尚青连着徐光年认了出来。
颜怀隐动了动酸涩的手腕:“起来吧。”
“你昨夜有功有过, 赏我现下给不了你, ”颜怀隐道, “罚也就先存着吧。”
他只说先存着, 连轻就是拒绝都拒绝不了,只能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颜怀隐本想让他退下去,可想了想,又道:“你去把张小牛给我叫过来。”
张小牛就在屋门外守着,不一会儿就站到了颜怀隐床前,眼眶红红的,哽咽道:“ 颜先生。”
颜怀隐摸摸他的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认认真真的在跟一个小厮道歉。
张小牛抽了抽鼻子,再也忍不住,扑进了他怀中,环着他的腰:“颜先生,他们说你差点就死了。”
“嗯,”颜怀隐捏了捏他后颈,问道,“那谁给我叫的徐御医过来的?”
张小牛闷闷道:“九千岁。”
他说起这话来,还有种不真实感。
他几乎常年被九千岁的阴影笼罩着,可昨天江敛来,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还带来了一个太医。
一时间张小牛对江敛的感觉有些复杂,提起他也不知道用什么语气。
颜怀隐没想到竟然是江敛。
他坐在那里想着这事,张小牛待在他怀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颜先生怀中除了药香味,还有股别的香。
张小牛贫瘠的语言描述不出来,只觉得很淡,柔柔的一片。
他凑近了,才只闻到一点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从颜怀隐怀里钻了出来,红着脸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旁。
颜怀隐思索了许久,才发现张小牛还在他身旁站着,颜怀隐对他道:“你帮我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他这话来的太快,张小牛还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收拾什么东西呀?”
颜怀隐笑了笑:“该搬家了。”
下午的时候,他们就搬进了宝文街尽头那个两进的院子里。
宝文街离皇宫不远也不近,周遭有个很大的夜市,朝华城极为显贵的大人们嫌吵,是不住在这里的。
周围除了旧朝太子封王那段时间住的王府外,如今住在这里的,也只有江敛了。
两个府被他打通成了一个千岁府,衬得尽头那个两进的院子极为弱小可怜。
但颜怀隐已经很满意了。
他的行李少到几乎没有,张小牛松松一个包裹就包了起来。
他跟着颜怀隐来了院子,就没有再回驿站了。
他只是在驿站过活,并未给驿站签卖身契。
张小牛听到颜怀隐准备搬出驿站时,就做出了决定。
他想跟着颜怀隐走。
八年前赤军攻破朝华城杀了他爹娘后,他就没有遇到过肯温温柔柔跟他说话的人了。
张小牛找到颜怀隐,扭扭捏捏跟他说这事的时候,颜怀隐没有思考多长时间,就答应了下来。
他披着外袍站在院子中,正与蹲在院子里剔牙的那个看门大哥告别。
许是烧还没退下了,他白着一张脸,眉目间含了些倦意,手腕拢着外袍,炽白的日光下整个人显得很瘦。
他眼睫垂下来,对张小牛笑道:“我这段时间正好缺个人跑腿,等不忙了后,你可以再回这边,或是我给你点银子,送你去读书,行么?”
张小牛是熟悉的,比他再找个人要放心很多,他既然问,颜怀隐就答应了下来。
张小牛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听到颜怀隐答应的这么快,本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什么又有些难受。
说不清楚的,好像颜怀隐答应他是正好缺了一个仆从,他问颜怀隐会答应,旁边剔牙的大哥问,颜怀隐也会答应下来。
张小牛在大哥似笑非笑的眼光下跟着颜怀隐到了宝文大街的小院子。
直到住处给他安排好,张小牛躺在**,才觉出颜怀隐和他见过的谁相似。
九千岁江敛。
不过是九千岁的冷是从骨子里冒出来,颜怀隐的冷是除他羽翼之下的,他分毫不在乎。
张小牛不在他的羽翼之下。
张小牛裹着被子,胡乱想着睡去了。第二日,连门匾都没有的小院子,陡然热闹了起来。
随着颜怀隐递给皇帝的奏章,整个帝都都知道了他指控南阳侯在贵妃宴上杀自己。
真不真的且不论,单看南阳侯跑到宫中哭了一场后,承德帝含糊的态度,看着这事的人就知道了皇帝并不想管这事。
一时间南阳侯一派官员纷纷骂颜怀隐蠢,痛恨南阳侯的人倒偷偷说着些颜怀隐的好话。
当然只能偷偷的说。
南阳侯府,旧朝开始,就如同一棵根系繁茂的巨树,牢牢扎在朝华城的土地上,肆意汲取着旧日大荆,今日大齐百姓身上的血肉养分。
动一动,伤的不单单是南阳侯府。
拔毒瘤太痛了,于皇室亦无好处,因而没人敢动南阳侯府。
连承德帝,嘴上虽骂着,却也任由陈氏一族一天天坐大。
反正吸的是百姓的血,又不是他的。
小院子内,颜怀隐坐在屋中,去看他收到的乔迁之礼。
有太子齐瓒的,有王思则的,甚至刘卿云都送来了套文房四宝。
颜怀隐在一堆东西中,挑出来了两个帖子,一个拜帖,一个请帖。
拜帖是柳尚青的,请帖是孟静悬的。
状元郎的字写的自有风骨,颜怀隐只看了两眼,就交给了旁边的张小牛:“把这个退回去吧。”
反倒是请帖,他留了下来。
留下来,就是想赴宴了。
张小牛探着头道:“那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去赴宴?”
颜怀隐笑了笑:“过几日吧。”
他这几天确实没什么力气。
众人乔迁之礼送了过去,等到的却是颜怀隐因为养病,闭门谢客。
整整十几日,能进得了宝文街那个两进院子的人,只有太子齐瓒。
他是太子,颜怀隐是太子少傅,南阳侯是太子一脉嫡亲的人,两人搏杀了起来,他这个做太子的,实属是该按个御下不济。
但人太子殿下却不这么想。
让承德帝养儿子实属笑话,南阳侯也没那个心思当个直言进谏的忠臣。齐瓒常被朝廷上下夸赞一腔赤诚天真烂漫,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大家在骂他是个被放养的蠢蛋。
他颠颠地抱了两盒子鹿茸来到颜怀隐府上,将东西放到颜怀隐跟前,笑道:“先生,这是南阳侯让孤稍过来的鹿茸,他不好意思来,但心中也挂念着先生的病。”
颜怀隐心道:挂念着我怎么还没死呢。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齐瓒拿着自己带来的补品,被他冠上了南阳候的名字,想着借这个明目来缓和两人的关系。
颜怀隐摁了摁额角,真是.....天真烂漫。
两人坐在小小的主厅内,颜怀隐亲自给他倒了茶,没有戳穿他:“多谢殿下。”
齐瓒就有些高兴。
他一高兴,就在颜怀隐院子里坐了许久。
等到夕阳撒满了院子,齐瓒才觉出时间过去的那么快。
他觉得自己新来的这个少傅真真是太好了,说话好听人又温和,对他也没有不耐烦。
告别的时候,齐瓒乐呵呵道:“先生,明天孤再来。”
他这个太子当的人狗嫌,人人都叫他太子,人人都不认为他将来能坐上那个位置。
他被放逐在朝华城中,基本上每天都没事干,想去哪就去哪。
颜怀隐道:“欢迎。”
往后小半个月,齐瓒几乎整日里都往宝文街跑。
太子殿下花酒不喝了,茶楼也不逛了,跟在他身后的太监赵福抬头望了望两进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又侧目瞧了瞧大开着的主厅。
齐瓒正目光灼灼地与颜怀隐说着话,背挺得很直,一副好好上课的样子。
他是真的在跟着颜怀隐上课。
他从前从不爱上课,承德帝给他找的老师只会教他读些劳什子古文,至于所谓太子该学的帝王之术。
笑话,他老爹的帝王之术就是砍了上一个皇帝。
他在颜怀隐这里,真真正正的了解了一个太子该干些什么。
权御大臣,势力周旋,百姓之道。
仅仅只过了十几天,齐瓒觉得他过去二十几年真是白活了,他以往当的哪是个太子,分明是个孙子。
齐瓒雄心壮志:“先生,孤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颜怀隐看他跟个大狗似的,后面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只拢了拢袖子,声调不咸不淡:“嗯,殿下准备怎么走。”
齐瓒看向他,装着一腔四不像的阴恻恻腔调道:“孤一直看江敛不顺眼。”
出息了,在他这待了段日子,都敢直呼江敛名字了。
颜怀隐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齐瓒一声皱眉,冷笑道:“孤准备先将江敛手下的锦衣卫收回来,锦衣卫本就是我皇家私卫,实属不该被一个太监把持着。”
他看着颜怀隐,冷笑褪去,一双眼睛很亮:“先生,你觉得如何?”
颜怀隐哄小孩似的:“我觉得甚好。”
如果齐瓒真有那个本事收回来的话。
齐瓒被他一夸,尾巴顿时翘得更高了,他一个兴奋,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先生,孤一定要做一个和旧朝太子那样的好太子。”
气氛静了一瞬,颜怀隐看向了他。
他这十几日来在府中养病,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如今这么收了笑意,漆黑的瞳望过来,一瞬间竟有了些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意。
齐瓒被他看的一寒颤,可那点冷意转瞬即逝,他一眨眼,颜怀隐又成了那副没骨头的样子,他笑道:“旧朝太子优柔寡断不自量力,害得荆朝覆灭,是个亡国太子,殿下莫要学他。”
齐瓒哽了一下,想要反驳。可他这人一要跟别人吵架,就张嘴不会说话。
他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反驳,就听颜怀隐继续道:“还有刚刚,殿下实属不该将心中所想说给我听。”
“一个合格的太子,”颜怀隐指尖点了点桌角,“不该让任何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懂了么?”
良久,齐瓒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颜怀隐见他听了进去,笑意大了几分,道:“还有江敛。”
“我前些日子病重,”颜怀隐手腕缩回广袖内,“九千岁深夜为我寻医,救了我一命,按理说应当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殿下想要他的锦衣卫,您说我是帮谁?”
齐瓒实属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颜怀隐变脸的速度实在之快,他被这个问题问的愣在了原地,憋了半晌,只磕磕巴巴地吐出来了一句话:“先生...先生...是孤的少傅...”
颜怀隐看他脸色都憋红了,到底放过了他,笑道:“天晚了,殿下该回去了。”
“是、是,”齐瓒如获大赦,连忙起身,再没了刚才的自得,“那孤先走了...走了...”
颜怀隐起身,看着他耸拉着尾巴离开了院子。
等人走了,颜怀隐对院子里呆愣站着的张小牛招了招手:“过来。”
张小牛木木地走了过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训太子殿下,像是他老家的人训狗一样。
虽然这个太子殿下是个缺心眼的,但缺心眼的太子,也是太子啊。
颜怀隐没有注意他的神色,而是伸手递给了他一个请帖,垂眸道:“你去将这个帖子送去王思则王大人府上。”
他不放心似的问道:“知道王府怎么走么?”
张小牛点了点头,回过神来:“知道的。”
颜怀隐嗯了一声,又递给了他几两银子并着一个请帖:“你回来时路过安顺大街,那街上有个安和酒楼,你在那里给我预定个明日的位置,然后再去孟将军府上将这个帖子递给孟小公子。”
张小牛接了过来,终是好奇道:“先生明天是要请孟小公子吃饭吗?”
“孟静悬的帖子我留了下来,却还没赴宴,”颜怀隐没有瞒着他,“总让人请吃饭不好,也该请请别人。”
理是这个理,可张小牛以为他初到朝华城不熟悉,于是提醒道:“可先生,安顺大街是条赌街啊。”
安顺大街虽名为安顺,却没一丁点安顺的意思,那是朝华城最大的一条赌场大街。
他吸引着朝华城中所有好赌之人,每个觉得自己能发财的人揣着银子进去,若是运气好的话,只衣衫褴褛的出来。若是不好的话,出来时都不是完整的一个人。
但还是有无数的人不要命的怀着一腔热望奔着安顺而去。
安和酒楼是安顺大街唯一不是赌场的店,赌场的人「处理」欠债的人时,往往在安和酒楼。
那不是条人呆的街,只会拽着一个个人变成鬼,再让一个个家庭永坠地狱。
可没人去管那条街。
因为安顺大街所有赌场的老板都是一个人——陈和。
陈和的叔叔叫陈节义,是南阳侯。
朝华城中有这么一条安顺大街,大齐无数的城池中,每个城里都有这么一条「安顺大街」。
南阳侯府就算只靠着无数条安顺大街,就能活得比承德帝还要滋润。
天下之财,尽敛陈府。那沾着血的钱,也是钱嘛。
张小牛提醒完颜怀隐,却见颜怀隐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或者害怕。
他伸手摸了摸张小牛的头,哄小狗似的:“我知道了,去吧。”
张小牛只能去给王思则府上送信了。
第二日清晨霜都未化完,王思则就亲自提着自己那个不孝子来了宝文大街,将他送到了颜怀隐手上。
他握着颜怀隐千恩万谢:“颜大人,你是好人,你是好人呐。”
他儿子王白锦睡眼朦胧的站在旁边,一副刚被王思则从**拽起来的样子,衣裳松松垮垮的披在身子,站在旁边翻着白眼看着他爹在那感激不尽。
王思则感谢完,一看他这混球儿子站没站样,伸腿就是一脚,将王白锦踢的一个趔趄,摔到了颜怀隐跟前。
他怒道:“以后颜大人就是你先生了,叫先生,行礼!”
王白锦撇撇嘴,朝颜怀隐行了一个四不像的礼,颜怀隐站在他身前,没有躲,就是受着了。
王思则看在眼里,再次对颜怀隐拱了拱手,殷切道:“颜大人,犬子就交给你了,只要打不死就行。”
颜怀隐点了点头:“王大人放心吧。”
王思则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爹一走,王白锦就跟他是老子了一样,游魂一般萎靡到了院中的石桌上,大爷一样仰着头去看颜怀隐:“你答应我爹去治我好赌的毛病了?”
他被王思则辗转送到过无数人手中,没一个人能治得了他的好赌的毛病,光凭现在这副做派,就差点气死过七个先生。
王白锦摆出这副样子,就猜颜怀隐要训他坐没坐相。
可颜怀隐转身看见他瘫的跟鼻涕似的,眼中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当没看见似的点了点头:“你父亲帮过我一个忙,我要还他。”
王思则在朝华城外为他说过话,也给他送过几次礼,颜怀隐本要去安顺大街,就顺便将他儿子好赌的毛病治好,还了他的情,再不相欠。
王白锦就吊儿郎当地笑了,他往石桌上一瘫,哼哼道:“来吧。”
说的像是颜怀隐要去伺候他。
颜怀隐没有动,只是道:“起来吧,我们要走了。”
“去哪?”王白锦眼睛一瞥,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里不行,还要去屋子里么?”
颜怀隐弯了弯眸:“我带你去安顺大街。”
王白锦哟了一声。
他从石桌上撅起一个头来:“带我去赌啊?”
颜怀隐点了点头,他一副准备妥帖要出门,只能王白锦起身的样子。
王白锦眼珠转了转,歪了歪头,片刻后从石桌上爬了起来。
他好像不会走路似的,歪歪斜斜地挪到了颜怀隐身边,手中折扇一拍,寻乐子的语气:“走吧。”
颜怀隐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有把扇子。
两人一道出了门,往安顺大街走去。
走了一段时间,王白锦才想起来似的,惊讶道:“没马车啊?”
颜怀隐看了他一眼,勾出点笑意:“没有,我比较穷。”
王白锦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可没走一会儿,他就离颜怀隐越来越近,到最后,他直接把一条胳膊搭在了颜怀隐肩膀上。
颜怀隐瞬间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纵/欲过多的人,身上才会存下来的糜烂的味道。
颜怀隐不喜欢这股味道,也不喜欢别人碰他,于是道:“把手从我肩膀上放下来。”
他声音中没什么情绪,甚至能称得上温和。
但到了王白锦耳朵中,却是让王白锦一愣,他整日里混迹在赌场乐坊,一身市井赖皮气,能敏锐地感知到哪里美人滋味好,哪些人不能随意招惹。
颜怀隐似乎是属于第二种,王白锦眼珠一转,到底老老实实地把手从颜怀隐肩膀上拿了下来。
他歪头去瞧颜怀隐,只看见他一截挺直的鼻尖。
他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笑了,自以为是的贵公子大抵都是这样,他拿扇子戳了戳颜怀隐的胳膊,嘴中没个正行地胡乱道:“颜先生,老师,你知道安顺大街除了赌,还有什么么?”
颜怀隐好声好气地回答他:“还有女人。”
赌与色不分家,那些赌输了的人,到最后无物可抵,往往会抵押妻女。
妻女到了这些地方,只能沦为玩物。
“不止女的,”王白锦似乎终于找到了他可以发挥才华的地方,眼珠一转,“还有男人。”
他坦诚道:“我比较喜欢玩男人。”
颜怀隐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
王白锦目光放到颜怀隐身上,兀地压低了声音,笑嘻嘻道:“颜大人,你去了应当能抵不少银子。”
颜怀隐没有理他。
王白锦又凑到他身旁,弯着眼睛:“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颜怀隐配合地问道。
“那地方也不止我一个人喜欢男人,”王白锦一咧嘴:“你白,长得还算可以,年轻,还有那股子劲。”
他说完这话,抬眼去瞧颜怀隐。
他病刚好,许久没怎么出过屋子,一身皮相在阳光下,白的让人忍不住想上手去摸。
明明是柔和的,可眼尾垂下,又带出点若有若无的凌厉气。很容易激发人的凌\虐欲,一点点去征服碾碎这点倔气的凌\虐欲。
王白锦玩过这么多人,没见过白成这样的,玩的男人里没有,女人里也没有。
他弯着一双眼,有些向往地道:“你在**搞起来滋味儿应该很好。”
颜怀隐脚步都没顿一下,客气道:“谢谢。”
王白锦嘿一声就笑了:“颜大人,你不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这么清纯?”
颜怀隐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安顺大街到了。
和朝华城别的坊肆长街熙熙攘攘的情况不同,五六尺宽的大街上根本没几个人,而两边的屋子内,却是有着持续不断的笑声传出来。
无一不是赌坊。
只有长街出口处立着的安和酒楼门前,出没着些正常百姓。
颜怀隐带着王白锦走到了长街尽头,随便进了左边的一家赌坊。
两人一进去,就被喧嚣声给包围了,触目望过去,每个桌子前面,都围着些面色激动的赌徒。到处都充斥着吼叫与大笑。
颜怀隐停在了原地,对王白锦道:“你去玩吧。”
王白锦挑了挑眉:“真的假的?”
他差点被江敛当街杀死之后,他爹就把他绑家里绑到现在,几个月没进赌场,王白锦心尖都是痒的,可还是不大信颜怀隐会带他出来赌。
颜怀隐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出去办事,等会儿来找你。”
“得,”王白锦勾着头思索了一番后,还是没忍住想赌的冲动,他道,“可是你叫我赌的。”
他虽不信颜怀隐会让他赌,可这么一条街的赌场,颜怀隐一个书生,就算要揍他,他也有本事躲开。
这么一想,王白锦就**漾着混了进去,他是这条街的常客,到处是朋友,没走几步,就被一熟人笑着拉着进了一个赌桌。
颜怀隐退出了赌坊。
连轻不知何时出现了在外面,见颜怀隐出来,他低声道:“主子,都弄好了。”
颜怀隐点点头:“你进去把王白锦给绑起来,一刻钟后让他们开始行动。”
连轻听了他的话,转身进了他身后赌坊。
天朗气清,两人站在街尽头,风吹进长街,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好天气。
可一刻钟后,寥寥几人的长街上突然冒出来了十几个人。
他们面容慌张,从长街尽头跑出去,嘴中竟是喊道:“走水了!快跑!走水了!!”
那声音高到尖锐,十几人一起喊着,顿时惊动了些赌坊内的人。
赌坊内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出门去看,钱九就是其中一个。
他连着在赌场内酣战了四五天,甫一出门,被太阳晃的睁不开眼睛,他伸手挡着太阳光,眯着眼扭头看向街尽头,嘴里骂骂咧咧:“嚷嚷、嚷嚷、给自己上坟呐......”
话没说完,人就愣在了那里。
钱九不敢相信般地睁大了眼睛。
安顺大街的尽头,窜起的冲天火势咆哮着,一阵阵热浪铺满而来,在炙热日头下扭曲着。
钱九前方,也尽是些三三两两不敢相信,立在那里的赌徒。
寂静到扭曲的几瞬过去,不知道谁大叫了一声,顿时惊醒了站着的人。
片刻后,整条街都沸腾了起来。
无数刚刚还沉浸在金钱博弈中的赌徒们从一道道门中疯狂涌了出来,数不尽的漆黑人头往安顺大街的出口跑去,有男有女,像军队奔袭,也像是蚂蚁迁徙。
很难想象到平日里这四四方方的漆黑房子中装着这么多的人。
而在他们身后,火势一路蔓延,木头做的房子碰到火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下饺子一般被饕餮似的火卷了进去。
装着无数罪孽的安顺大街,在这么一个平常的上午,这么燃了起来。
王白锦听到走水的那一瞬间,正赌的开心,他十几天没碰赌了,今日重回赌场,运气不错,开的第一个盘就赚了一百两银子。
旁边有个带着鲜红宝石耳饰的女人给他扇着扇子,见他赢了钱,眉目流转间,就将温软身子柔柔地朝他靠了过来。
王白锦丝毫不客气,搂着她的腰将她带近了怀里。
王公子摸着手中柔软细腰,闻着女人身上迷人的脂粉香,发出一声喟叹。
好一个醉生梦死,这才叫生活。
紧接着他就听见走水了。
他待的赌坊在安顺大街尽头,火势就是在尽头起来的,那些喊声还没响起来时,王白锦就感觉到了热意。
只不过没有在意而已,只当是重返赌场,自己有些激动罢了。
如今被这么一喊,整个赌坊内静了一瞬,随即像沸了的水一样,一窝蜂的往门口涌去。
王白锦一愣,就要跟着往外跑的人群一起逃。
可他跑了几步,腿突然被一个阻力一拉,再被周围的人一挤,就跌到了地上。
顿时,就有无数只脚落到了他身上。
王白锦用手护着头,被踩的发懵,蜷缩着往自己腿上看去。
他看到自己的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绑了个绳子,一头系在他腿上,一头系在赌场的桌子上。
赌场的桌子都是实心的铁做的,个个死重,他腿上的绳子竟也是铁丝拧成的,系了个死结,火烧都烧不断。
王白锦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一只手护着头,一只手就要去解系在腿上的铁丝绳。
解不开,王白锦顿时慌了,他看着眼前无数条奔跑的腿,各色都有,穿着锦缎,或是粗布棉麻。
没有一个来得及救他。
王白锦一咬牙,伸出去手,死死薅着一个,狰狞喊道:“求求你,求求你了,帮帮我,帮帮我啊!”
被他拽着的是个粗肥的男人,他被人拽住,低头一看,就看到了一个满脸惊慌的少爷死死抱着自己的腿。
小少爷一身锦衣绸缎,死死抱住他穿了四五年的,粗布衣裳做成的裤子。
平日里他跪在那里都碰不到脚尖的小少爷,现在像个被拴住腿的狗一样。
男人嘿嘿一笑,一使力气将腿从王白锦手里拔了出来,见王白锦还要抱他,他一抬脚,重重地踹在了他脑袋上,狞笑道:“死去吧你!”
王白锦脑袋嗡的一声,张了张嘴,只觉得天旋地转间一切都慢了起来。
等他从眩晕中回过来神,潮水般的叫嚷声都消失不见了。
赌场内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肆虐的火。
他四周都被火包围着,特别是被绑着的腿最危险——火苗已经烧到了他脚边。
一呼吸都是呛人的烟,王白锦被呛的涕泗横流,来不及去解开绳子了。他拿袖子胡乱捂着自己鼻子,拼命蹬着被捆着的腿,像条在岸上扑腾的,即将被开膛破肚的鱼。
扑腾了许久,徒劳无功。
火终于席卷上了他的脚踝,顺着小腿而上......
王白锦眼睛瞪到了极致,他亲眼看着火碰上他的锦靴,猛地窜了起来,像张开一张火红的大口,下一个眨眼间,就吞进去了他的小腿。
万物静了一瞬,所有声音都在王白锦周遭消失了。
没有过多久,一声疼到极致才能喊出来的惨叫从他大张着的嘴中嚎了出来。
被烧死是最疼的死法之一,王白锦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猛烈地翻腾了起来,此时倒真像只发疯的狗了。
就在一片被疼出来的白光中,王白锦看到了一个朦胧身影蹲到了他跟前。
颜怀隐垂眸看向他,眉目被火光映的一片璀璨,声音中全然是笑意,甚至还有些被大火蒸腾出来的温柔。
他轻柔的,像床笫之间的私语那般问道:“王公子,现在还觉得我在**搞起来比较有滋味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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