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八峒村(六十)

日落西沉的时候,李酉贵才匆匆赶了过来,因为生怕被人认出身份,他依旧捂得严实。

等到进了卓克陀达家的木楼,李酉贵大气都没顾得上喘,也没用卓克陀达带路引领,他自己就往楼上屋子里钻。

“来了?”木门半敞着,因为李酉贵沉重的呼吸声,里面人隔了很远就能知晓他的翻来,李酉贵推开那木门,发现说话的是温良。

“先别说别的,赵广生是怎么回事?昨晚把他约出来后你们对他做什么了?”

李酉贵满脸都是细汗,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当看到一旁杯子里有半杯**后,他也没有多想,抓过来一饮而尽。

然后他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在其他几人的注视下,李酉贵奔到厕所大吐特吐,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压过他先前的怒火,伴随又腥又苦的胃液混合物倾泄出来。

“他刚才喝得是什么?”屋内刚清醒没多久的纪端望向那被喝空的杯子,总觉得空气中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

温良抿抿嘴:“应该是谢晋提前给你凉出来的药,结果被他给喝了。”

大概消耗十几分钟的时间漱口,李酉贵这才从厕所出来,他脸色看上去十分不好,张嘴第一句话就是“要不是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都要以为自己中毒了。”

毕竟是自己放在那里的药,谢晋有些抱歉地递上一杯水,“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会去喝那药,喝点水吧?”

李酉贵也不客气,他接过杯子几口下肚,也算是勉强将那股难闻的气味压了下去,他这才又问,“赵广生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我差点就要被发现了吗!”

“这不可能啊,手机短信都被我们清理了,赵家拿什么去怀疑你。”温良让出自己坐热乎的木椅给李酉贵,他则是坐到纪端的**,“你该不会是说漏嘴了吧?”

“这才不可能好吧,我像那种会犯蠢的人吗?”李酉贵抻着脖子压低声音反问,“赵丼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我猜他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盯上我。”

没有任何收力,他整个人向后一靠,木椅在地板上磨合出刺耳的声音,李酉贵抬起双手搓了把脸,就着这个动作,他喃喃自语。

“你们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工夫才脱身,万一我被赵丼也关起来呢?我那瘫痪在床的老爹该怎么办?”

李酉贵抬头,他露出那张和实际年纪并不相仿且粗糙的脸,“……赵丼也就是没有证据,再加上他急着想通过祭祀消除赵广生身上的痴呆,所以才放我离开,毕竟他不能对实际上掌管李家各种事宜的我做出什么。”

“赵丼果然是想通过祭祀治好赵广生,这和我们猜的八九不离十。”

谢晋走到床边和温良齐肩坐下,他皱起眉头,把心中不安说了就来,“赵丼知道我们在等祭祀,现在他要请神治疗赵广生,恐怕会拒绝纪端……”

“这应该不会,虽然请神位,也就是棺材有限,但凭赵丼一人之辞不能阻拦其他人的治疗,更何况村中萨满还和你们是熟识。”

虽然心中仍有顾虑,李酉贵还是以自己的经验安慰谢晋,“但也有赵丼能做的,他肯定会把赵广生安排在前面,至于你们那个嘴巴很毒的朋友,恐怕要等到最后。”

“嘴巴很毒,是在说我?”纪端从谢晋和温良身后撑起身子,他在两人之间的缝隙中看向李酉贵,“不过,这点我的确承认。”

原以为是三个人的对话,没想到还有第四个人在听,李酉贵下意识蹦出一句脏话,“我操,你怎么醒了?”

“难道我不能醒吗?”纪端翻身从床尾下床,他慢慢挪蹭到谢晋身旁,抬起手臂搭在男人肩膀,然后看着不远处的李酉贵。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挺意外的。”李酉贵磕磕绊绊地回答,他清了清嗓子,“之前来的时候听说你状态不好,所以才没想到你会这么快醒过来。”

“知道你没有恶意,老纪也不是那种会胡思乱想的人,言归正传吧?”

温良直截了当打断李酉贵的话,“今天叫你过来一方面也是为了商量何念的事,昨天晚上我们在赵广生那里几乎没有得到有用线索。”

“果然……”李酉贵喃喃道,“赵广生做的所有事情赵丼都知道,但赵丼所做所想赵广生却完全不知晓,这样都问不出何念的下落,你们还打算做什么?”

“我们原本打算去其他几老那里问问情况,但这显然行不通。”谢晋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在李酉贵到来之前,他们就推翻了温良提出的设想。

在祭祀之前有目的性地找上这些人,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何念找不到,纪端也救不了。

“你们做的没错,不要指望那四个老家伙。”李酉贵脸上竟然露出了侥幸的笑容,他长叹一口气,“就算你们真去找,也找不到他们。”

“他们难道还不见人不成?”纪端见谢晋落寞,抬手捏了捏他的侧脸,轻声在耳畔说道,“别太担心,会找到的。”

坐在床对面的李酉贵点点头,他抓起椅子底部,朝着床边三人更近了一些,“你们不是村里人所以不知道,供奉保家仙的五老在每年祭祀之前都要辟祀,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辟祀?祭祀之前要避开一切吗。”温良颇为惊讶地挑起眉头,“这是在模仿辟谷术吗?”

李酉贵显然没有听懂,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温良,然后摇摇脑袋,“我不知道什么辟谷术,但他们确实会在提前一天的时候离家,去到一个没有除他们以外的人知道的地方等待祭祀到来。”

“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李酉贵再三肯定,他就差举手指对天发誓了,“因为我爹健全的时候就经常跟他们一起,所以我不会说谎。”

“这点我能证明,辟祀。”门外传来卓克陀达清脆的声音,几人不约而同朝门外看去,只见卓克陀达正靠在门框上,她的袖子挽得很靠上,一副刚刚还在忙碌的模样。

卓克陀达确实在干活,随着杨阿婆越发年迈,祭祀前的准备工作全由她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全程操办。

就在村里来人通知后,直到刚刚,她几乎将所有供品准备的差不多了。

“虽然我也想让你们尽快能找到阿念哥,但是在这个关节眼上跑到那几位面前可不是什么理智行为。”

卓克陀达走进自己塞满成年男人的卧室,她怀里还抱着个竹编的箩筐,里面放着一摞还在冒热气的米糕。

“吃不吃?”她把箩筐放在空余的椅子上,“刚蒸出来的撒糕,蒸得多了些,你们可以拿来当晚饭。”

“这不好吧,毕竟是明天要用到的供品。”话虽这样说,温良还是把手探向箩筐,从最上面拿了一块烫手的米糕,“萨满真神会不会因为我们偷吃他供品就翻脸不认人?”

“快拉倒吧,真神可没这么小气。”卓克陀达也从箩筐里拿出一块,她咬了一大口,黄米自然发酵的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逐渐安抚着她饥肠辘辘的肚子。

“该吃吃,该喝喝,生活过得滋润,人才能有信仰。”

卓克陀达操着一口北方地区特有的豪爽口音,说出了她对萨满的理解,“真神也只会为这种类型的人祈福消灾,再说你们几个外地人,吃就完了还那么多讲究干什么。”

“听见没,还不赶紧填饱肚子丰富自己的信仰?”温良也跟着对撒糕咬了一口,他边咀嚼边催促其他人,“不要浪费粮食,趁热吃才最好。”

在他半开玩笑的催促声中,谢晋最终也捏起米糕,他怔怔盯了半晌,突然问卓克陀达。

“小百合……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如果我们找到何念,你会不会想和他去更远的地方?”

面前少女咀嚼食物的样子像极了家养宠物仓鼠,卓克陀达点点头,她将嘴里米糕吞下肚后,仔细想了想,答道,“以前想过,在梦里。”

“但现在不一样,将来我肯定是要继承阿婆衣钵的人,我知道身为萨满无法离开村子,所以干脆就断了那个念头,现在想想的话,也挺好。”

屋内简易灯泡昏黄的暖光照在卓克陀达脸上,更加柔和她本就稚嫩的脸部轮廓,她说得那些话和她这个年纪有些过于违和,就仿佛这具娇小身体里住着一个思想成熟的大人。

“放弃理想,成就现实吗?”谢晋缓缓咀嚼着嘴里的米糕,他嘴角终于露出些许淡淡的笑,“你很勇敢,我真的很佩服你。”

卓克陀达瞬间又露出娇而不傲的得意笑容,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其实我留在村里也是为了自己,我和阿念哥一样无父无母,整个村子里唯有牵挂的也就他和我阿婆两人。”

“是神奇的缘分吧,我和他都没有父母呢。”卓克陀达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她垂下眼睛,声音也变得很小。

“我成长在阿婆身边,身为萨满的外孙女受到村里人的爱戴,但阿念不一样,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山外,难道因为过着和我们不同的生活,就要受到村里人的欺负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眼神瞥向旁边李酉贵,李酉贵并没有和她四目相对,或者说他羞愧于和卓克陀达四目相对。

“所以我觉得缘分这种东西,有些时候是需要人为终止,阿念哥他不适合待在这里,比起人人讨嫌的村里生活,他应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卓克陀达抬眼扫视面前三人,神情变得尤为认真,“我身为萨满,肯定是不能陪他去啦,能不能拜托你们,作为他的朋友,带他永远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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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克陀达开始吐露心声啦,她希望何念能过得更好,所以想要割舍掉唯二挂念之一,放这片树叶去更远的地方。

八峒村真的要结束了……突然好感慨,他们要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