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

第四十六章 隐童(五)

温良掐手指算了将近有五分钟,这才止住口中念叨,睁开他那双灰蓝色眼睛。

“道长,怎、怎么样啊?”章老板寻女心切,见温良停了动作,忙小心翼翼问道,“我们家盈盈,她……”

“小姑娘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她命格弱说不准随时会遭遇什么,之前我也跟你讲过,拐走孩子的是将死之人,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恐怕这人并非如此。”

温良从茶几的纸盒里抽出纸巾,仔细擦拭他那盏玻璃器皿,“不过章老板,你确定自己最近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没,没有啊。”章老板被问得有些紧张,他忙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皱巴巴红包,“温道长,这个是一点点心意,还请您能多费心思找找我家盈盈。”

红包并不厚,温良的眼神如蜻蜓点水般在上面一扫而过,他眼睛再度眯成一条缝,也不装模作样的客气,直接把红包拿到手里。

“那是一定,都能理解,毕竟孩子丢了嘛。”温良把红包揣进自己怀里,向身侧二人打了个准备撤离的手势,“那章老板,今天我就先告退了,有进展的话我们电话联系?”

“温道长慢走,我让章驰送送您二位。”

一番推脱后,少年以老旧小区错综复杂为由走在了前面,他领着三人下了楼,屋外天气炎热,楼侧竹叶被热浪拍在铁锈栏杆上沙沙作响。

他走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道路,这路更为狭窄阴冷,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能感觉到背脊发凉。

直到走过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槐树下,方才开始一声不吭的章驰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去,稚嫩却又坚定的目光对上身后三人:“温道长。”

少年小大人模样提起温良兴趣,他也随着止住步子,笑眯眯地应道:“嗯?”

“他们……”章驰却没被温良的笑容蒙骗,他抬手指向温良身后,谢晋和纪端正站在槐树的阴影里,“他,为什么我爸看不见他?”

章驰指向明确,顺着他指的方向,温良视线穿过谢晋,看到了一脸惊愕的纪端。

“你,能看见我?”纪端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至今为止普通人能看见他的只有谢晋,直播间的网友也是通过镜头反射这一条件才能看见,可这个小孩呢?

纪端来了兴趣,他快速走到章驰面前,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自己,“你真能看见我?”

“嗯……”章驰显然有所防备,见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青年凑得那么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到底是什么鬼?还有你……”

章驰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带这三个不明身份的家伙走了平日几乎没人经过的小路,万一他们要是对自己心生歹意,恐怕连呼救都……

他又向后退了几步,后肘无意间触碰到另一具身体,章驰惊愕间忙回头张望,便与谢晋对上了视线。

“不要怕,我们没有恶意。”谢晋朝少年露出淡淡笑容,他知道章驰的表现都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所以用最轻柔的语气加以安慰。

但即便是面对方才抱过自己的谢晋,章驰也没能放下防备,他从自己脖间撤出一条红绳,掌心紧握末端一块黑色的玉:“我,我警告你们,如果是想伤害我妹妹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温良恍若未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章驰掌心那块黑玉上,应上少年警惕的眼神,他笑道:“不论你信不信我们,你妹妹失踪已成现实,我收了你爸的钱,也会尽自己义务去找那孩子。”

“……你!”章驰怒目圆睁,被噎得不知该回什么是好,他抿着嘴想了半天,这才指着温良鼻子骂道,“你这个牛鼻子老道!那你旁边这个东西又是什么?你是不是什么狗屁邪教的神棍来骗钱的?”

被指认成物件的纪端顿时觉得自己额角一抽,他还从未见识过这种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小子敢如此坦然的指骂三个成年男人。

说来他还没有仔细打量过章驰,这半大少年高高瘦瘦的,皮肤是那种被阳光晒得黝黑,看上去很健康。

“首先,我不是这家伙的什么附属物。”纪端盯了章驰半晌,突然插话道,他在少年面前蹲下与其平视,“我叫纪端,是个生魂……按照民间说法的话,我是一个魂魄还活着肉体却死亡的人。”

“吔?”章驰眼角抽搐,目前来看这三个人中也就谢晋看上去不那么奇怪,于是他忍不住又向谢晋身旁躲了躲,“那他呢?这个道士?”

被点到名的温良一脸无辜,他不知从哪掏出自己的道教证,展开了摆到章驰面前:“看好了小孩,我是茅山正一上清派的道士,不是街边骗钱的老神棍。”

章驰将信将疑,他还从温良手中拿过证件,摸了摸上面的钢印,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把道教证还了回去。

“你真的是正经的道教人员?”少年依旧不放心,三番五次地追问,“那你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还有这个……”

章驰把“生魂”二字吞进肚中,他偷偷瞄向纪端,觉得自己尚未完整的世界观碎裂了。

“这个嘛,说来话长了。”温良眯着眼睛把话题转回正轨,“我倒是想问问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风吹动老槐树的叶子,树冠上发出的沙沙声如同有无数个人在窃窃私语,被笼罩在树荫中的几人都安静了片刻,章驰这才开口。

“我觉得,这一切的起因可能就在这里,在这棵槐树下。”少年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低沉,他抬手抚上槐树粗壮的枝干,沉重地叹了口气,“因为我妹妹,就是在来过这里后才生病的。”

生病?温良同谢晋和纪端对视一眼,三人交换了眼神,刚才他们可没从章老板嘴中听到这种事。

“嗯,我爸没有和你们说,他也不可能和你们说,因为那事情太玄乎了。”章驰低垂眼眉,方才那个警惕小崽子不见了,此时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担心妹妹安危的哥哥。

温良就地盘腿坐下,他身后的谢晋和纪端见状也找了块不算太脏的地方席地而坐,等他们都作出一副聆听者姿态后,反倒是刚刚酝酿好情绪的章驰愣住了。

“啊没事,你继续说。”温良朝少年摆摆手,示意他也过来坐,“你说得玄乎事是指什么?这跟你妹妹生病有关系吗?”

章驰挨着谢晋坐下后,点点头:“嗯,最近不是放暑假了吗,我妹妹就跟着她的小伙伴们到这边玩,结果回家的当天夜里就开始高烧不退,我妈起初以为她是着凉引起的,也就没太当回事,喂了药之后就哄我妹妹睡觉了。”

他说着,深深地看了身后槐树一眼,“结果我妹妹连续发了一周的高烧,去诊所吊**都不见好转,最后整个人都昏死过去了,那是我见过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谢晋离章驰很近,他见少年的肩膀在颤抖,心中不由得一酸,于是抬手轻轻地将对方半揽进怀里:“槐树……容易招鬼,毕竟小孩子阳气弱,温良很厉害的,你多给他讲些细节。”

章驰递给谢晋一个感激的眼神,继续向下说:“然后我爸不知从哪里找了个老道士,他把我妹妹和他关在一个屋里作法,不让我们看,结果我妹妹当天晚上就醒过来了。”

“老道士?有多老?”纪端听完感觉哪里有些怪异,他指了指温良,问章驰,“有他老吗?”

章驰点点头:“那个道士很老很老,皮肤松弛得垂成一块全是脂肪的软皮,白而浓密的长眉遮住了眼睛,但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因为我在他身上问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臭味?哪种臭味,你能具体形容出来吗。”温良托着下巴,怎么也想不起来谭江会有这号人的存在。

章驰毕竟也只是个半大少年,在具象化描述中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他呲牙裂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就那种……你们闻过臭鸡蛋味吧?比那个味道还要臭上十倍,像是腐烂很久的臭鸡蛋的发酵味道。”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觉面前原本吊儿郎当歪坐在那里的温良坐直了身体,紧跟着是谢晋身侧的纪端,那两人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流后快速分开,像是在确认某件事情。

“怎么……”谢晋还迟迟地没能反应过来,纪端大手一下子就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偏过头,发现青年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是尸臭。”温良给出自己结论,他丢给纪端一个眼神,“你曾经也闻到过吧,在你说的那个废弃乐园里。”

纪端不予否认,他扬起眉头质疑:“生物腐烂的味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老道身上?而且这个老道还治好了你妹妹身上的病,那真的是在治病吗?”

他这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劈醒了在一旁听他们讲话的章驰,少年全身都在颤抖。

是啊,一个身上带有尸臭的人,真的是在给妹妹治病吗?

“难,难道我妹妹的失踪真和那人有关系?!”章驰说话都不利索了,现在回想起来妹妹确实是在那老道走后几天里失踪的,之前他只是猜测,现在心中隐约有了肯定的答案,背后已是一阵恶寒。

“即使不是他,那也极有可能和他有关。”温良用指尖掐了掐自己内心,颇为无奈地朝章驰张开手掌,“拿来。”

章驰被他说得一愣,呆坐在原地不知道他究竟在向自己索要什么东西:“拿、拿什么东西?”

“你脖子上那块黑玉。”温良啧了一声,大概是嫌少年动作太慢,直接自己上手去取,章驰已经呆了,所以也没有反抗,任由温良把自己脖子上的黑玉取走拿在手里。

“这是谁给你的?”温良捏着黑玉打量,这玉呈平安扣状,与寻常玉石不同,通体漆黑不透光泽,看上去着实透着些邪气。

温良收回视线,又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说话,这是谁给你的?不是你父母吧。”

“……不是。”

“这是那老道给你的。”温良语气肯定,他那双灰蓝色如同狼一般的眼睛像是看穿了章驰内心的恐惧,一字一顿道,“他给你就戴?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

少年疑惑地抬头,稚嫩眼神中带着无知和迷茫,随后他摇了摇头。

温良彻底服气,他叹了口气,摘下自己左耳的耳坠,小心翼翼拿在手里,两种色泽截然不同的玉在温良手中,给人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的耳坠由最上好的玉料制成,是经我自己诵开光咒的法器,但你这块黑玉却不同,阴邪气重,名为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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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道长小讲堂:玉石不能瞎佩戴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