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

第四十五章 隐童(四)

布娃娃?

温良眉头一沉,这么说来刚才进到那间屋子的时候女人怀中确实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破旧玩偶。

“那玩偶是你女儿章星盈的贴身玩物吧,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温良摸了摸下巴,转身蹲到章老板儿子面前,“小朋友,你妈妈病得很严重吗?”

章驰大概被问得猝不及防,即便脸上不明显,但从动作细节来看还是有所防备。他缩了缩脚尖,脖颈略微显得僵硬,朝温良点点头。

“这孩子的妈妈会不会把布偶当成是失踪的……女儿了吧?”谢晋从后面扯着温良衣角,示意他别吓着章驰。

“对特定的东西有所依赖,我看八成是这样。”温良把手伸进衣襟,从中摸了又摸,最后掏出那张从芙蓉街便利店顺来的寻人启事。

他把寻人启事展开放到章驰面前,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但语气已经变得尤为认真:“章驰,你知道妹妹失踪了对吧。”

半大少年望着温良,他表情有些木讷,章驰不是懵懂的几岁孩童,他已经十三岁了,父母这些天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他也只会觉得无力,因为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眼泪瞬间染湿通红的眼眶,章驰拼命咬住自己下唇,不愿在父亲和外人面前哭出声来。

少年人的倔强让嘴唇染上一抹猩红,谢晋不忍再看章驰这样自虐,伸手抚上对方紧绷的脸颊:“……不要自责,没事的。”

他耐心地安抚,直到章驰嘴巴终于打开一条细缝,不成语调的哭声从中泄出来,谢晋这才尝试着把少年轻轻圈住,像母亲都会做得那样轻拍章驰后背。

纪端则是一言不发,站在谢晋旁边看着,他一向很排斥谢晋对其他人泛滥好意,但这次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有些说不上来。

并非是讨厌的感觉,而是谢晋说得那些话,总觉得他既像是对章驰说得,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得。

于是纪端选择蹲下,用同一种姿势和语气,在后面拍了拍谢晋的后背:“嗯,一切会没事的。”

谢晋背后一滞,他忍着没让自己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有他怀中的章驰似乎察觉到什么,朝他身后望了望。

“好了,那我们回归正题。”温良无视了他们二人的动作,他按着折痕卷起寻人启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章星盈的人身安全问题,我需要她的布娃娃为引。”

温良此话一出口,章家父子俩同时看向他,反应最强烈的还是章驰,他从谢晋怀中挣出来,仿佛刚才那个哭鼻子的人不是他一样,转而把重点放到温良身上。

“真的吗?靠一个布娃娃真的可以找到我妹妹吗!”

温良衣角再次被半大少年死命拽住,章驰的力气可不像谢晋那般适可而止,力气之大甚至让温良怀疑自己要被拽过去了。

他反手在章驰脑门上敲了个脑瓜崩,力度刚好控制在发出响声且回味感觉不到太疼。

“引物寻人嘛……够呛,但是可以算出她现在有没有人身危险。”

温良眼睛一眯,正色对章驰道,“你也知道你母亲把那布娃娃当成了你妹妹,我这个陌生人从她那里拿玩偶的话无异于是在抢她的孩子。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让我去拿盈盈的布娃娃吗?”章驰重复一遍温良的想法,稍作思考后便认同了,“你说得没错,我妈这些天都抱着那娃娃,别说你了,连我爸都不能靠近。”

他说着,回头望了自己父亲一眼,章老板站在阴影里,面容在阴影中显得尤为阴翳。

章老板并没有说同意也没有阻止,半晌之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我老婆不让我碰那娃娃一下,所以我只能让小弛待在家中陪她,如果道长真要那娃娃做引,那我还真不是最适合的选择。”

“那就让这位小朋友试一试吧。”温良颇为信任地在章驰肩膀落下一掌,“不能明抢,你也不想二次刺激到妈妈吧?”

“嗯。”章驰稚嫩的脸庞上此时多了几分坚定,那是他身为儿子和兄长的责任感带来的坚定,“不明抢,我会试着说服我妈,但是不能太久,离开这娃娃她会哭闹不止的。”

“那是自然,我用完就可以还给她。”温良打下包票,以笑目送章驰走到卧室门口,“去吧,少年。”

章驰再度推开卧室门,这扇门的背后是他这几天待的小小世界,他随手合上门,把自己的父亲连同刚才那几位来帮助寻妹妹的人隔绝在外,他这才正眼看向屋内女人。

他的母亲长发凌乱,一张本被称之为芙蓉街豆腐西施的脸此时全是疲态,眼皮红肿地与路边商贩泡沫箱子里的金鱼无异。

章驰走过去,悄无声息地在母亲身边坐下,他望着妈妈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心里倍感五味杂陈。

在他从小到大的印象里,妈妈总是在笑,会用带着豆香的手掌抚摸自己和妹妹的头,就算也会生气,但那状态与现在截然不同。

女人精神明显受到严重打击,她怀中死死抱着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旧玩偶,玩偶是一个布熊,身上打着补丁,不知是太旧还是本就这样,就连充当眼睛的纽扣都掉了一只。

她一遍遍抚摸着熊头,眼中满是慈爱,仿佛这只破旧的玩具熊真的就是她丢失的女儿,并且也完全没注意到床边那个少年就是比谁都担心自己的儿子。

“妈……”章驰轻声喊到,“你别摸熊了,都一天没吃饭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吧。”

女人听了恍若未闻,她的身子依旧紧紧镌着布娃娃,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你说什么呢,什么熊,这是我的盈盈。”

章驰表情甚至都没变化,这些天他听了太多诸如此类的话,已经从最开始会和女人争辩几句到了现在的麻木。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解释,也不知从何可以安慰,只能听着她一遍遍朝那只布娃娃叫着妹妹的名字,叫着叫着,女人甚至开始哼起歌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白又长人人夸……”声音之轻柔,仿佛在呼唤孩子姓名那般,明明那么平淡却像是再也回不去。

章驰再也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瞬间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但他没忘记自己进来前温良的嘱咐,他轻轻用自己发育尚未完全的清瘦手掌握住妈妈的手,一张脸上泪水与笑容并存。

“……妈,你还认得我吧?我是小弛啊。”章驰觉得自己连说话都染上了哭腔,这算不了什么,因为他看到了妈妈停住动作看向了自己。

女人脸上带着疑惑,但比起刚才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不知她这是清醒的征兆还是单纯是在疑惑。

章驰感觉有戏,顾不上擦拭眼泪,忙追着说,“妈,窗外的柳树抽芽了,我带上盈盈一起去采些玉兰花,拿回家里你再给我们炸着吃,好不好?”

油酥玉兰花是妹妹章星盈最喜欢的一道菜,每逢春天玉兰花开时章驰都会带着妹妹找一棵花最多的树,采上满满一盆玉兰花回家。

而母亲总会将他们兄妹俩采回来的花处理好裹上面糊炸到金黄酥脆,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女人就算受了天大打击精神失常,似乎也能想起。

“玉兰花……又到春天了吗?”**女人喃喃自语,章驰不敢有半点懈怠,忙又把刚才的提议重复一遍,然后他就看着自己的母亲,等待她的反应。

女人并没有让章驰太过失望,她那张被长发遮盖住的脸上多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小弛啊…去吧,多采些花回来,妈给你炸着吃,还有妹妹…”

她稍微松开了紧抱布娃娃的手臂,迟疑了很久,还是把布娃娃递给了章驰,“看好你妹妹,她还是个小娃娃哩,不要把她弄丢了啊。”

“嗯,我会的。”章驰把布娃娃揽到怀里,那上面甚至还带有妈妈的余温,他抿着嘴,飞快对女人道,“妈妈,那我们就出门了。”

“路上小心。”女人呆呆地看着儿子退到卧室门前,匆匆将门打开一条缝隙钻了出去,她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又喃喃念了一遍,“路上小心……”

章驰抿嘴冲出卧室,屋外几人见状忙上前,章驰把布娃娃往温良怀中一塞,闷声道:“你快点,我答应她一会儿就还回去的。”

“还真拿到了。”温良扫了眼少年的表情,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招呼着章老板,“章老板,现在引物有了,就差你这至亲的一滴血,我也知道你寻女心切,现在就开始吧?”

章老板以沉默代替回答,他抬手拍了拍自己儿子:“小弛,你先回屋里,等温道长一会儿做完法再出来……”

“不用,只是算卦而已,不用避讳。”温良从怀中掏出他那套家伙什,然后从一套银针中选中一根相对来说较粗的,在章老板面前晃了晃,“章老板,那开始吧?”

“……好。”章老板把自己左手递过去,他偏过头不忍去看,预料中的痛感却并不强烈,在他偏过头的那一瞬间,温良已经手起针落,豆大的血珠从针眼渗出。

温良紧扣住章老板的手,让其反过来掌心向下,血珠不偏不倚地落入玻璃器皿中。

准备工作完毕,温良合上玻璃盖子,递给章老板一小块一次性酒精棉:“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断我,不要出声不要问,一切结论等我睁眼后再揭晓。”

在所有人都点头后,温良掀开玻璃器皿的盖子,将那底层的薄薄血液滴在了布娃娃身上,他闭上灰蓝色的眼睛,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

谢晋离着温良很近,但即便勉强能听见温良嘴里在说什么,却也听不懂说的内容,这大概是正一茅山上清派的什么寻人咒之类的吧。

不过看温良平日一副吊儿郎当不靠谱的样子,关键时刻还真的不会掉链子。

谢晋想到这,堵在胸口的闷气终于稍作舒缓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能通过手段知道章星盈是否安全,这对于章家来说都是件好事。

-----

关键时刻温良还是很靠谱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