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

第十四章 靠谱的德高望重男性

谢晋觉得自己眼皮发沉,隐约间感受到周遭嘈杂人声和医疗机器发出的冰冷运作声,听得有些让人心烦意乱。

身体沉得发木,就像被无数只隐形的手在拽着让他下坠,谢晋尝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就连呼吸也开始越发困难。

他这是要死了吗?谢晋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现在的他连那些嘈杂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身体开始在一片虚无中慢慢下沉。

虚无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谢晋感觉自己在被黑暗吞噬,他不禁用那已经麻木的大脑想:“虚无的尽头会有什么?应该不会再感受到现世里的痛楚了吧。

反正这世上已经没有了担心他的人,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无非是一种折磨,现实的残酷就似一把尖锐的玻璃,无时不刻都在刺痛着他的心,有时候死亡真的会是一种逃避着痛苦的解脱。

“医生!患者血氧饱和度跌至70%!需要紧急供氧!”

“上呼吸机,快!把人翻过来!”

“可是……他背后的伤。”

“没什么可是!背后伤口玻璃碎片已经全部摘除,是命重要还是伤口重要?!”

外界医护人员的抢救声谢晋完全听不清楚了,就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膜堵在谢晋耳廓,他独自在黑暗中沉沦,身边静得可怕,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回忆如同播放幻灯片般一页页在脑海里闪过,谢晋看到两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身边围绕的人们,如今却什么也不剩了。

这两年的生活糟透了,他就像一条落魄的丧家犬,昔日朋友们离奇死亡,网络对他的骂声不断,他被推到舆论最高点,再被重重砸进无法挣脱的泥沼。

谢晋静静地看着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碎片,他看到曾经自己躲在漆黑的出租屋里,用刮胡须的刀片毅然决然抹向腕间动脉。

也看到了原本可以化形黑狮的啾为救自己耗尽了大半修为,最后化成掌心大的黑猫才保住性命。

对了,最后没能见上啾,有点遗憾。

谢晋努力眨眨眼睛,朝着带有黑猫的记忆碎片空手一抓——他当然什么也没抓到,身体反而还因为动作下坠速度加快了几分。

随后,他看到了纪端的脸。

这个自废弃乐园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青年,或冷嘲热讽或大叫咆哮,事后还要摆出一副年轻人的特有淡定,当时谢晋还因此觉得他英年早逝有些可惜。

但听道士说纪端其实是生魂,直至昏迷前谢晋还在想有没有办法能让纪端回到他身体里去,毕竟纪端还年轻,他未来路还有很长。

只可惜,这些话他都来不及去问那自称温良的道士了。

谢晋慢慢闭上眼睛,他感受着自己在双重黑暗下因坠落带来的失重感,瘦削的脸上竟然挂起来一抹久违的笑意。

就要解脱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谢晋,谢晋。”

无限黑暗中,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唤自己的性命,那声音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是谁。

“谢晋,睁开眼睛,你不能再继续睡下去了。”随着那个声音,谢晋感觉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抚上自己的侧脸,那应该是一只手。

“谢晋,你答应过我的,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不能死,你不可以轻言放弃!”

下坠戛然而止,谢晋整个身体被定格在黑暗中,突然有一股巨力自下而上涌起,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光明,他被身下的大力托举着朝那光送去。

那过程无法用语言形容,几乎就在转瞬之间,谢晋就被推出那片虚无的黑海,同时也在那一瞬间,感官和呼吸同时开始运转,外界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患者血氧恢复正常指标!90%、96%!”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谢晋微睁双眼,迷茫地看着正上方刺眼灯光,旁边医护人员乱出了重影。

他眼球微转,看到了伏在手术台旁的纪端正张口说着什么,脸上表情是不可多见的焦急。

“谢晋?谢晋?听得到我说话吗?”一只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扒开谢晋眼皮,紧接而来的表示一束光。

“瞳孔反射正常,抢救过来了。”隐约间谢晋听到那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也许是麻药后劲儿上来的缘故,他动了动眼皮,再度沉沉睡去。

手术室外,手术中的灯牌终于从红色跳到了绿色,温良坐在公共排椅上,正啃着一个窝头。

那扇隔绝生与死的门被推开,温良抬眼望去,看到谢晋躺在担架**被医护推了出来,而纪端也跟在推床的人中,虽然没有人能够看到他。

“他怎么样?”温良站起身,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迎面走向推谢晋的医护人员。

“手术很成功。”主刀医生和他解释,“背后伤口也进行了缝合,后续需要住院观察,患者后背是撕裂性创伤,后期在家慢慢调养,他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贴心地把谢晋送到病房,并嘱咐一些忌口和需要注意的事宜,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温良,要去补交这一周的病床费。

温良耸耸肩,有些心疼地抓着自己的小布包,见纪端还是不发表言论,只能自认倒霉地嘟囔:“行了,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没有钱,那他呢?直播探灵应该挺挣钱的吧?你知不知道他的银行卡密码?”

“……他更没钱。”纪端叹气,一指谢晋被剥下来的破烂衣服,“你看他身上的地摊货,像是有钱人的样子吗?”

温良大呼闻所未闻,他捏着自己空瘪瘪的布袋子干瞪眼睛:“不是吧,那我先前垫得钱你们怎么还我?”

原以为放出去人情债理应会收到一笔价格可观的报酬,谁能想到不但分文未取甚至还要把再搭钱赔进去!玩呢?

“你之前说我是生魂,等我找到办法回到自己身体里去后,一定会连本带利把钱给你。我生前…我记得我还是人类时还算富有,如果你能帮我,我会给你报酬,要多少都可以。”

纪端对上温良灰蓝色的瞳孔,又看了看病**还在昏迷的谢晋,怕对方不信,咬咬牙发誓,“如果我骗你,我这条命你随时拿走,不管是灰飞烟灭还是永世不得轮回,任你处置。”

“你小说看多了吧,还永世不得轮回呢。”温良揉着他那头异常扎眼的白发,重重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去取钱,身上现金不够。”

他把背后那个看上去不轻的竹笈放在病房一角,从里面翻出件看起来质量不太过关的透明雨衣,出门了。

谢晋原本要办理的病房是六人间,但是普通病房床位已满,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先安排进了特护,单人间独卫环境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也贵。

“现在睡得倒香,刚才抢救中呼吸骤停的要把人吓死的又是谁?”纪端在病床边坐下,床脚放着护士送过来的病号服,他拿过来拆袋打开,准备给谢晋穿上。

掀开被子,下面就是谢晋**的身子。因为背部有大面积创伤,谢晋是趴着的姿势,纪端动作一滞,被那染血的绷带刺痛了眼睛。

虽然知道谢晋伤得不轻,但没想到背后肌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肉,因为不久前刚清理了创伤,伤口中的碎玻璃都被清除,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就不应该去那鬼地方。纪端看着谢晋惨不忍睹的后背,暗自咬紧牙齿。

考虑到谢晋输液的手不方便,他暂时先给穿了裤子,好歹让谢晋在医院不至于是**状态。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冒雨出去取钱的温良湿淋淋地回到病房,他甩给纪端一张收据单,满脸肉疼:“急诊手术费加上住院费用,总共3958.63,单子收好了,以后我要双倍。”

“我说了,要多少我都给你。”纪端看也没看,直接把单子叠好揣进裤袋,他给谢晋盖好被,终于第一次正式把目光投向正在擦头发的温良。

“刚才就该问了,你究竟是什么人?”纪端的视线紧紧盯着温良有些妖异的脸,“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温良正在拆脑后的辫子,现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话,都有些麻木了:“想救就救了,救人哪有这么多理由?”

“别敷衍我。”纪端的声音有些冷,直觉告诉他温良的理由没有那么简单,“你刚才也说了,我和谢晋有异于常人,再说刚见面那会儿,你是不是想杀我。”

屋内气氛虽谈不上剑拔弩张,但纪端自始至终就没有放下过警惕,虽然没有记忆,但他的身体本能告诉他不要去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只是开个玩笑,我不得试探你究竟是什么人吗。”温良示好地抬了抬手,他披散着的白色长发黏在他颈间,让他看起来在现代社会中十分突兀。

温良把毛巾搭在肩上,从一堆装备中找到谢晋那串桃木珠,他把手串拿在手里把玩,“实话告诉你们,我的嗅觉十分灵敏,尤其是对我自己的血。”

他把那手串抛给纪端,纪端下意识接过,看着手串上的几颗朱砂,突然想起谢晋之前抵抗女鬼时的种种表现。

“……不会是你吧?”

纪端隐约回想起来之前谢晋为了以防万一介绍装备,提过一嘴自己佩戴的桃木串有几颗朱砂掺了某位德高望重的道士血液。

“什么?”温良不解,没听懂纪端在说什么。

“德高望重的道士?那几颗朱砂里有你的血?”他指着温良鼻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温良刚脱掉自己外面的灰色长袍,露出内里纯白色的里衣,听到纪端这样称呼自己,脸上突然遍布起笑意:“正是在下。”

狭长的细眼弯成月牙模样,他似乎心情大好,也不再继续卖关子,“你猜得没错,我正是嗅着自己的血味到了那里,至于救你们嘛……真的就只是顺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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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端:记仇的种子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