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土地里

第13章 推广打稻机(一)

城乡交流大会是由工业部组织, 对象是城里的各个工厂,从纺织厂到制造厂,酒精厂, 还有便是机械厂。

乡镇这边则是各种农产品。

一开始就已经通知到了各个乡镇, 粮仓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接到了通知。

这一年对于这个新生的国家而言, 是非常困难的一年。

这个大会的目的很简单,这段时间由于交通堵塞, 对这个初生国家的恢复和发展十分不利, 现在想着组织城乡的物资交流, 一方面活跃初级市场,另一方面也为后续的商业市场打下基础。

“你们要尽可能让更多的农民兄弟参与进来。”传达消息的同志嘱托道。

粮仓主任皱眉,这段时间估计都忙, 再加上大家都没有想买的东西,也没有能卖的东西,这个交流大会, 能去的人几乎没有。

“这个城乡交流大会……目前还没有人要去。”粮仓众人开了个会,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其实大家也能够理解现在这种情况。

“大家还没有适应吧, 之前需要买城里的东西的那些人,他们有自己的渠道。不需要去。另外一些人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自然也就不想去。”

主任抬起头, 问坐在后面的胡寡妇和汤婶:“你们的打稻机怎么样?”毕竟打稻机也是城里的机械产品, 如果能够推广, 说不一定会有人想去交流大会看看。

汤婶本来是找胡寡妇有事,结果正好他们在开城乡大会有关的内容, 主任就让她进来做。

打稻机的事情, 汤婶一下子就紧张了。

胡寡妇已经跟着一起开了很多次会了, 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 但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虚。

胡寡妇道:“我们还在推广。”

汤婶也立马说道:“我们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她们俩昨天晚上练习了好久这个机器,已经有一些熟练了。

“打稻机刚开始肯定需要时间去练习,你们也不要着急。”主任也明白她们的难度。

“你们的时间紧任务重,李振花,你和唐丽娟同志一起去宣传打稻机,咱们的农业要想有出路,必须要机械化。”

只有一步一步的实现农业机械化,才能解放困在无休无止的劳力中的农民兄弟姐妹。

李振花立马就接下了这个任务:“放心吧,这件事情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之前李振花一直在粮仓里除四害,并不知道胡寡妇她们已经开始用机器了。

结果等人一走,胡寡妇和汤婶就把李振花拉到了一边。

李振花看着两个婶,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

胡寡妇这才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汤婶有些愧疚,毕竟是她家那口子搞事情,说道:“都是我的错,现在弄得大家都对打稻机没有信心了。”

“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李振花摆了摆手,毫不在乎的说道:“刚开始不熟练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现在好多人都看到了,对这个机器没信心。”

李振花道:“没事,我们会让他们的信心回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们俩一定要把这个机器操作熟练。”

她跟着两个人来到了打稻机面前。

这款打稻机和她以前看到过的不太一样,更大更重,李振花拨弄了两下滚筒,又看了看踏板。

需要两个人操作。

“的确比以前的要复杂一些。”李振花说道。

胡寡妇立马说道:“不复杂,两个人特别方便,我们之前没有弄好。”

她说话间就和汤婶站了上去:“我们后面才发现,只要踩一次,滚筒就可以转四次,很轻松省力气,十几岁的孩子都可以做到。”

她们之前之所以会手忙脚乱,也是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怎么弄懂机器的运作,就胡乱的一直踩,看上去就又费力又不好用。

后面两个人研究的时候发现踩一次踏板,滚筒要钻4次,脚上完全可以慢慢踩,再跟上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就轻松多了。

汤婶说道:“你是读书人,不知道我们打稻的时候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稻谷甩开。现在就不一样了。”

脚上用不了太大的力气,手上也不用太大的力气,只需要把谷穗放到滚筒上面去,滚筒带动起来的时候就能够顺利脱粒,而且还非常的干净,也不像以前用稻桶甩打那样,会有谷子飞溅出去。

李振花一听这话,也试了试,她轻轻的踩了一下,滚筒那边就转了4下,而且放上去的稻谷真的就是轻轻松松就脱粒了。

李振花有些高兴:“这机器好用,你们俩现在算是熟练了吗?”

两个人点了点头:“我们熟练的没有用,大家的好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俩就算是再去打稻也没有人来看。”

其实这个机器看起来复杂,但真认真学起来也很快,这才两天时间,就已经熟练了。

李振花道:“没事,办法总比困难多。”

另一边,汤婶男人对汤婶越发的不满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乡政府那边是不会帮他了,在他内心深处,对于政府那边还是有些心虚,尤其是在西街的王二打了老婆,结果被送到镇上关起来了。

汤婶家的婆子妈就不一样了,她每天也是看不惯汤婶,甚至说出了:“这要是在以前,都是要被浸猪笼的。”

这下子,汤婶的男人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可以给他做主的人。

于是,下午李振花和胡寡妇来汤婶家商量宣传对策的时候,还没有进屋,只在外面就隐隐的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他们家的小儿子怕兮兮地躲在屋檐下,怯怯的往里面张望。

李振花喊了一句汤婶,然后和胡寡妇一起走了进去。

正屋中间放着一个大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男人,男人非常瘦,留着长长的胡须,戴着眼镜儿。

还是个熟人。

“古先生,好久不见,身体越见硬朗了。”李振花礼貌又不失热情地打招呼。

但对方压根不想跟他这个小丫头片子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旁边的几个大椅子上面也坐着几个老人,李振花不认识,胡寡妇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祠堂那边的几个老先生。

这个阵势……

胡寡妇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以前听说过,战争之前,这些人可都是女人见了就害怕的存在,那个时候的雨兰镇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听说那个时候好几个女人因为不守妇道被这些人沉河。

胡寡妇一眼就看明白了,小声对李振花介绍了这几个人。

李振花头一下子就大了,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上一次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主任就跟她强调过好几遍,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于我们的兄弟姐妹,要多引导。

李振花毕竟还年轻,面对敌人,她可以很勇敢的冲上去,可是面对这种老旧思想的老人,她就头疼了。

李振花看向汤婶,想问问她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汤婶始终低着头,一下子就像是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状态。

汤婶和胡寡妇不一样,她从小就是在这里生活的,她小的时候跟后来的雨兰镇不太一样。

她还记得自己是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她去放牛回来,看到很多人围在河边,她也挤了进去,就看到一个女人被塞在猪笼里面丢进了河里。

她现在甚至还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她站在河边,第一次感受到那条河是如此的恐怖,像是张开了大口要把她吃进去,当时这些男人就站在岸边。

后来,她看到这些人也跑得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抓起来投进河里。

哪怕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汤婶对这些人有着本能地恐惧,就好像她们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就又是那个站在河边的小姑娘,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安全,仿佛随时都有人跑出来把她抓住,然后塞进那个竹筐里面投进河里。

汤婶的男人看到她们现在这个情景,还在骂:“一个女人,不守着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天天就知道往别人田里跑,像什么话?”

如果是没有这几个人在场,汤婶肯定要反驳,肯定要说她是在推广,是在为国家做大事。

几个老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汤婶,用眼神去批判她。

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在那几个老先生的目光之下,汤婶缩了缩身体,某种隐秘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扼住了她的咽喉,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天到晚地觉得自己了不起,到了这把岁数了,还狂成了这个样子,也不嫌丢人!”汤婶的男人占据了上风,开始得意洋洋地说个不停。

“这样下去整个镇上的女人都要被带坏了。”

胡寡妇其实也虚,她刚到雨兰镇的时候,她是个寡妇,家里没有男人,自然被要求不允许出来,是那个时候的镇长的老母亲出面,说是战争都来了,鬼子在外面杀我们的同胞,你们这群人不团结就算了,还要欺辱幸存的同胞吗?

镇长的母亲年纪很大了,在镇上有很高的话语权,以前镇上很不安定,有流窜过来的土匪,当时的镇长的父亲肩不能挑的读书人,是镇长的母亲带着一帮人拿着弯刀守在镇口守住这个小镇,救下了很多人。

后来战争来了,也是她主张团结收留逃难的人,镇上一半的人都听她的话。

她一说话,原本反对的人就不敢吭声了。

胡寡妇小声和李振花说了这几个人的来历。

李振花本来听到汤婶男人说的那些话,心里就冒火,再一听胡寡妇说了这些人的来历,更是火上浇油。

“你这话就不对了,”李振花压住了怒气,朗声道:“张婶积极参与农民大会,跟从国家的脚步,敢于冲破破旧传统观念,这是新时代女性的榜样!”

李振花完全不怕这些人,她读书的时候,遇到的老师同学大半都是男人。

可是和这些自以为读书人的男人不一样,她老师和同学都是奔走在为妇女争取权益的一线上,呼吁废除童养媳,呼吁反抗夫权,建立男女平等的家庭关系。

这个新时代要解放的从来都不只是被压迫的男人,还有数千年来,一直被压迫却从来没有被重视的女人们。

而这几个人,李振花只觉得他们便是那封建残余分子。

那些人看到李振花也没有给面子,反而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回去嫁人,跑来管别人家的事情,这是什么道理?”

“可不是,女人就是这样,当不得大事。一点事情就吵吵嚷嚷。”汤婶男人见有人撑腰,立马就跟上了。

别说李振花,这下子胡寡妇也生气啊。

“古先生,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们是读书人,你们懂得比我们多,看的也比我们清楚,新中国成立之前,我们妇女们田里的事情,犁田,播种插秧,收割,”胡寡妇本来声音很小,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大声:“家里的事情做饭,打扫卫生,养孩子,洗衣服,哪一样我们没做?””

“那才是你们应该做的,真是国家大事,你们女人怎么能掺和?”古先生道:“我听汤家小子说,你们搞那个什么机器就是被骗了。”

“之前是我们还不熟练。打稻机绝对比稻桶快。”汤婶说道。

汤婶的男人立马道:“净扯这些没用的。”

李振花立马说道:“那我们不扯没用的,这样如何,你们家的田马上也要收谷了。都是一亩田,我们来进行比赛。我们主任和你们古先生作为见证。”

“比就比!”汤婶男人立马说道,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会输。

“比赛的话,如果没有彩头,那就没意思了。”李振花说道。

胡寡妇和汤婶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她们俩都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之前对机器不熟练,那个速度确实赢不了,她们俩承认。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她们熟练起来了。

李振花小声对汤婶说道:“张婶,咱们的条件我都想好了,他不是说了吗,如果你们赢了,他就跟你们姓吗?我讨厌别人叫你汤婶,如果你赢了,以后别人叫你男人就叫张叔吧。”

汤婶摇了摇头:“这样不太好吧。”

男人一听这话立马说道:“好,如果我们赢了,那她以后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不许去城里参加那什么大会丢脸,也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大事,国家大事跟她一个女人有什么屁的关系啊!”

汤婶给气得不行,立马就说道:“好!如果我们赢了,以后我们就是张家夫妻,大家就不能叫我汤婶,必须叫我张婶,你就得被人叫张叔。”

张婶的男人气得恨不得上来打人,旁边的古先生拉住了他:“你赢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张婶的男人立马就反应了过来,确实也是这个样子。

他们家声音这么大,外面看热闹的人不少,这么好笑的事情,立马就在镇上传开了。

几个人出来的时候,大家还在凑热闹,有女人对张婶胡寡妇说道:“那你们一定要赢,自古以来都是跟着夫家喊,我们也要看看他们跟着我们喊!”

女人们觉得好玩极了。

有男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张婶她们说道:“你们要是真的赢了,那就出名了。”

可不是,现在有点事情可藏不住。

张婶说道:“那我们一定要赢给你们看,明天早上大家记得来看!”

其实大家都很忙,但是架不住可以叫孩子们过来看。

李振花晚上再三检查了机器:“咱们成败就在此一举了!明天你们俩一定不要慌,只要赢下来了,全镇人都会知道这个机器好用。”

三个女人加一个孩子就能赢另一边的四个男人。

这样的好东西,到时候就不愁推广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