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思难忘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此**无计可消除

其实,数寒并没有离开京城,她甚至还是住在以前住的那间屋子里——左相一直为她保留着的屋子,只是,现在却成了软禁她的监牢。她本来可以选择回云轩斋,至少在那里,不用忍受那么多监视的目光,但是,她没有。因为,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今日,便是第一百零一日了。她留给他的信,他总算都看完了吧,那么,他会恨她,怨她,还是体谅她?她推窗让阳光射进屋里,似乎已经受不了时刻弥漫在其中的阴寒和忧伤。不过。为什么哪怕有再多的阳光,也无法感到温暖。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冷,他的手、他的怀抱、他的笑,全部带着暖意,渗透到她的生命里。现在身边没有了他,连心里都是阴寒的。并且这种冷穿透了肌肤,一层层地往外冒,让人忍不住打颤。

白天还好,难受的是晚上,那夜深人静的时刻,思念化为了一头怪兽,狠狠u地一下一下地咬着她的心,连血带肉,让人百孔千疮。她总是在白天盼望着能在夜里没有痛苦、没有思念的沉睡,甚至希望就那么一直沉睡下去,不再醒来;但到了夜里,却又在**翻来覆去地遭受着利刃划破心脏的痛苦,只望能早些见到窗外的晨曦。她让他忘记,可她又是否能够忘记呢?

她自己环抱住微微颤抖的身子,看着天上悬着的太阳,却怎么也暖不起来。转身去书架上胡乱抽了一本书,就走出门外,不管两边侍卫的眼神,随意坐着草地上——只要她不走出这个院子,便不会有人来阻挡。

秋季的阳光还是有些烈的,她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是一件很久没有拿出来穿过的老旧衣服,被曝在阳光下暴晒,去除着身上发霉的气息。离开了他,她的心没了,魂没了,只剩这一具躯壳,在这里慢慢霉变。他,是否也一样呢?她的心突然恨恨抽痛了一下——她宁愿他不要这样。他那样的一个人,是鹰,是不能被任何事物腐化的。他要是颓废下去,整个世界会连太阳也失去光华。所以她才写下那些信,她要他好好地,哪怕是忘掉她。

还记得在别苑住着的时候,.他的眼中闪着沉醉而又忧伤的光芒说:你真是我的劫。如果真是这样,她是不是不该让他遇上,这样他便不会痛,她便不会哭。不,如果再选一次的话,她还是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还会希望他能爱上自己。她苦笑着——原来自己也是这般自私。

手中拿着的书卷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到了脚下,她抱着膝,就那么静静看着它,不去拾、也不去翻,就那么望着……她记得他的书案上一直放着的只有一部春秋,是本旧书,翻得都有些厚了,但却没有一个卷角。书架上陈着各式各样的书,她喜欢抽出那些崭新的诗词,故意让他读给她听。他并非不爱诗词,只是他一直太忙,没有时间看。有时候,当她的手触着那些精致书页上细微的灰尘,会忍不住想叹息。所以当两人闲暇的时候,她便让他读给她听,他们像两个一直匆匆赶路的人,享受着难得的安谧。

他清朗的嗓音在读诗时却稍.显低沉,听起来别具一股韵味。他什么都肯给她读,就是不读秦观的的那首《鹊桥仙》,他说那是什么理论,两个人若是不能在一起,还谈什么长久,他就是要朝朝暮暮,永不分离。那时自己还笑他和诗词较什么真,但现在,两人却真如牛郎织女星一般,天各一方了。不,他们还不如白首双星,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想着,眼睛渐渐湿了。

眼前突然一暗,自己又置身在阴暗里了。她抬起头.向上望去,只见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阳光下坐得太久,眼前一阵阵发起黑来。“数寒!”有个关切的声音响起。她喔了一声,脸上浮起一层落寞的笑,“升卿,是你啊!”

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似乎一个木偶般lou着机械的.笑,他的心似乎有什么碎开了。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的变化,看得见他的.眉目了。见着他有些不忍的表情,倒是觉得可笑了,她现在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吗?他却在心疼什么?“你让开一些,我要晒太阳。”

“这么热的天,你……”.他突然又停了,看着她早早穿上的秋衣。

“很冷,你让我晒晒吧!”她重新环住膝,把自己缩成一团。

“数寒……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头顶有声音传来,细细柔柔,让她想起别苑里开的那些桃花落在潭水里的样子。她终于又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像是在自言自语,“出去?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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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搀着她走下马车,慕升卿感到她的手瘦得只剩下一层骨头,脆弱得似乎一捏就会断掉。

那天他接她回来时,她一直是面无表情,左相冷冷地说着“我以为你会回云轩斋”,她也未做任何反应;她似乎也看不到房外派去监视她的人,只是默然进屋,然后关上门,把自己锁在里面。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他当心地拿了食物和清水过去,却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轻声走过去,想抱她上床,却看见她头下枕着厚厚的一叠笔墨,写的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小心地翻看了一下,却发现每一张都是这首《卜算子》。

她脸上犹带着泪痕,随着他翻宣纸的动作,眼中残留的泪珠化为一道水线,滴落在桌上的宣纸上,马上被吸尽,化出淡淡的墨痕。他看了看那满纸化开的笔墨,心中泛起隐隐的痛。他轻轻把她抱起,放在**。第一次,他感到她是这么轻,轻到仿佛只是一个即将破碎的梦……

后来,她同样还是不出门,天天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停地画青松,画好了就望着那画流泪。他不知道青松代表着怎样的含义,但他知道,这和那首“君住长江头……”的诗一样,是属于她和楚天傲的故事,只是故事已经结束,人却忘不了。

他以为她会恨他,但她却从未表lou过这种意思。她只是麻木,一味地麻木,仿佛回来的只是一具躯壳,她的魂,却还飘在别苑。他有时真想摇着将近麻木的她,说“我宁愿你骂我,宁愿你狠狠的打我,也不要你这么行尸走肉地活下去”。是的,行尸走肉,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情景,他有时候仿佛觉得,她像极了三月的柳絮,风一吹,就会散掉……

她在屋里关了一个多月后才走了出来,就坐在院子树下的草地上,呆呆地望天,或者痴痴地看地,什么也不说,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不敢去打搅她,他想,至少,现在她不再流泪了。初秋的太阳是很毒的,但她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有时候会担心地走过去,为她撑上一把伞,那时她就会对他笑笑,说不用,晒着暖和。她的笑已经失了魂,像一层飘忽的水汽般虚无。楚天傲不在,她的生命便冰冷下来了吗?

他想为她做点什么事,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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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卿,我们进去吗?”耳边有飘忽的声音传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闪了神。他紧跟几步走到她的旁边,看了一下寺庙的匾额,只见上面描金刻绘着三个字——玉泉寺。他让她选想去的地方,却没想到,她会来这里。

因为不是什么节日,上香的人并不多,她似乎也并不为上香而来。从进殿后,她的目光就一寸一寸打量着大殿内的一切,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殿柱和门廊,仿佛那边刻着什么。他不知道,这边有着怎样的故事,但他知道,这个故事,不属于他。

她呆呆地在殿内的一个地方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曾经,有人在这儿算过命。”

慕升卿一皱眉,在庙中算命不是很正常的吗?他正要接话,她却已自顾自地说下去“债字头,放字尾,难道果然是这样的吗?”慕升卿呆立了半晌,才悟出这是一个“傲”字,却也为她的语气而伤感。

旁边有庙里的师傅过来施礼,问他们是否是来上香。她呆呆地立在那里,没有回答。那问话的师傅颇觉尴尬。他摆手道,“我们只是来看看。”

那师傅却也不以为意,还是摆出一副讲经的模样,向他们说一些因果循环、转世轮回等。数寒突然嗤笑一声,道:“既然终究是一碗孟婆汤,前尘尽忘,又何来缘定三生之说,又何来恨海情天之苦,又何来月老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那师傅愣了一下,叫声“罪过罪过”,不料数寒却似乎并不罢休,道:“今生都修不成,你又怎知来世还能得正果?”

那师傅终于变了神色,道:“感情你们也和昨日那位施主一样,是跑来捣乱的,还毁我玉泉旁的石壁,刻些胡言乱语。”

慕升卿正要道歉,却见数寒变了脸色,突然向寺庙后冲去。他不明所以,也跟着一道往后走,那师傅疑心他们要做什么事,也跟着跑了过来。

数寒跑到玉泉旁边,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既是惊喜,又是痛苦,一咬下唇,泪便滚了下来。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玉泉旁边的大石上八个刀刻的大字——“我心磐石,白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