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思难忘

第七十七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

她猜不到,太后在这时避开众人来这里是为着什么。 只听见万恒钧的语气坚定地答道,“我都查过了,他的身份属实,而且小时候并未在青阳住过。 ”

“有证据吗?”

“有当地的户籍证明……”

“我要那个有什么用?”太后似乎极不耐烦地打断万恒钧的话,“一张纸而已,什么人做不来,人证呢?死活都要。 ”

她心里动了一下,却听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她侧身紧紧贴住墙,想听得更清晰一些。 只问太后说道:“这个要造假倒是挺难的。 ”她这才知道,刚才万恒钧想必是拿了什么东西给太后看。 可惜自己不能探头出去,毕竟他们两个人,很容易发现自己;而且既然知道他们是在密议什么,一旦被发现,就有杀身之祸。

“太后这是不放心什么?当年不是查出来那是个男孩吗?”万恒钧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听不见了。

“我就是讨厌看他那一双眼睛,和那贱人的一模一样。 ”太后的语气中显出几分恶毒,“当初若不是你手脚不够快,怎么会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 找了十一年了,还是毫无头绪。 ”

她听到这里,才知道他们说的可能是个女的。 却听万恒钧继续道,“谁知道她会那么烈,不过那种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独自一人,想必也活不长吧。 ”

“你还有多少想必?”太后恨恨地道,“就是我们当初想当然太多了。 才让那贱人活着出了宫。 ”

她听着依稀明白这里面好像涉及到一段宫闱旧事,只是不清楚他们口中的贱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还有那个孩子到底是男是女?正思索着,突然听到太后道“这附近你都检查过了吗?确定没人?”

她心里突地一跳,却听万恒钧含糊地应了一声“唔”。 她心里暗暗叫苦,心想以太后那样地精明,定然知道万恒钧只是在敷衍。 果然立刻就听到了太后大怒的谴责。 伴随着万恒钧呢喃的解释。 她已顾不上去分辨他们说的词句,努力想要找条逃离的道路。 但唯一的出口就在万恒钧和太后的眼皮子底下。

一连串地脚步声,那两人似乎开始寻找四处有没有人藏身。 她忍不住握住旁边竖立的一柄铲雪地破铲,如果他们是分开找,她只有想办法先敲晕一人……不,这边太过安静,只要稍有动静就会被另一人发现,到时候那人大声急呼。 引来侍卫,自己决计逃不掉……如果是两人一起,她恐怕立刻就会被生擒……

握铲的手指由于太用力都已经开始泛白,她的脑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她突然松开破铲,打算直面他们——他们为着不把事情闹大,或许会把她灭口,但只要她一死,相府、楚天傲还有皇上……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 都不会被牵扯进来了。 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感觉,很想见一个人,很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是远远的一眼——天傲!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这样生死存亡的境地自己并非没有经历过,为何这次。 却如此不舍。 突然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她的面前,当她发现时,已经被捂严了嘴,同时腰身一轻。 她想要惊呼,却开不了口,眼见着石墙在脚下一闪,她已落到了墙地另一边。 耳边有人轻声说到“数寒,是我”。 她一震,却安静下来。

那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正朝她刚才藏身的地方走去。 她听见耳边有一声小石块破空的轻响。 接着远处传来一声猫叫,“喵呜——”一声。 已经把石墙后面的那两人引走。 她的嘴还是被严严地捂住,呼吸有些不畅,她忍不住去掰那只大手。 那人看了她一眼,凑近她耳边道,“别说话,他们还在。 ”她愣了一下,却也放弃了手中的动作。 但同时那人也放下了捂着她的手。

果然,不多时,只听见那边传来一声物体敲击墙面的声音,接着有淡淡地影子印在他们头顶。 想来是太后他们就近找来了梯子,正架在墙上往这边看。 她的心急跳了两拍,真希望头顶上那株老梅树的树干再密集些,能把他们都遮住。 两人自然而然地缩在了一起,逃避着上面搜索的目光……

似乎过了很久,那边才终于收了梯子,慢慢远去。 “谢谢你!升卿。 ”她说着,悄悄推开他,刚才俩人kao得太近,他的鼻息吹得她耳根都发红了。 她不明白,为何他会在这里,不过,若不是他,她可能已经被沉入了哪个荷花池下。 “你怎么会来?”

慕升卿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数寒,你在躲着我?”

“没有啊。 ”她有什么理由要躲他?她感觉他答非所问。

慕升卿喃喃道:“自从那次你知道我瞒了你晋王一事之后,你就一直没有再见我。 刚才在御花园你也明明看到我了,却也……”

她忙解释:“那不是正巧皇上来了吗?而且我去过相府几次,都是因为你不在所以才没见着的。 我若是真要躲你,又怎么会还往相府跑?”

“是吗?”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却又道,“你真地打算就这样一直待在楚天傲身边吗?”

她理了理头发,一笑,道:“升卿,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了。 ”

慕升卿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她却已经另起了一个话题,“太后他们说的事,你听到了多少?”

“这件事情,你不要管。”慕升卿的语气是前所未有地坚决。

她听得愣了一下,继而苦笑道:“我已经没有资格管了吗?”

“数寒!”慕升卿皱了一下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不愿意探人隐私,摆了一下手,道:“你不用解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半只脚已经踏出来了,就不再有权利参与里面的事。 ”她转身欲走,突然又侧过身子,对慕升卿说道:“皇上和太后面和心不和,皇后也因此被孤立了,现在又跑出一个不知名的人来,更是复杂了,你们要小心一点。 ”

她这话本来是想让慕升卿传达给左相的,同时也为着慕升卿刚才救了她,所以好意提醒一下,却不知慕升卿怎的似乎会错了意,眼光闪烁了半天。 她看得心惊,突然回忆起冬至那天他望向她的眼神,心中一阵不安,后退了两步,就打算离开,没想到慕升卿却一把拉住她向后拖去。 她心里一惊,忙用手抵住他。 幸而他并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是用双臂把她圈在墙角。

“数寒,你回来好不好。 ”他地声音听来却有一股哀求地味道,“你不明白,相爷不会放过你的。 ”

“义父为何不放我?”她有些气恼地要推开他地手,“现在不放过我的人是你。 ”

“我只想保护你,数寒,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你。 ”慕升卿语气中透出的诚恳几乎要让她原谅他的无礼了,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仿佛一盆冷水,把她从头浇到脚。 “我只是不想你再重复在楚州时的痛苦。 ”

她的心像被最尖利的兵刃划过,她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只是用眼神死死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什么?左相告诉你的?”

他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了,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愤然地打开他的手,走了几步,却没有马上离开,只是背对着他说道:“是的,我是被抛弃了,被我的亲生母亲抛弃了。 那又怎么样,我活下来了,我kao我自己活下来了。 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不需要你们的同情也能活下来。 ”

她像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乞丐,突然被人揭去了那袭神秘的外袍,lou出伤痕累累的本来面貌。 有的事,可以知道,却不可以说穿;有的事,自己可以说,却不能由别人的嘴里听到。 她仿佛是一个最最无知的人,在镜子里欣赏着自己完美无缺的装扮,却不料旁人早已窥见她锦衣下褴褛的衣衫。

她的过往,一直是心中最深的痛,她努力要把它埋起来,努力要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如果这种痛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一个秘密,那么她一生一世都逃不拖那种带着优越感的同情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她见得太多了……当她向路人祈求一口薄粥时,当她坐在空无一物的破碗旁边时,当她跪在青楼门口请求收留时……那样的目光,把她勒得透不过气来。 所以最后,她站了起来,她宁愿就这么站着死去,也不要再接受那些居高临下貌似同情,实侧满足自身优越感的叹息。

但是当自己的身世再一次被另一个人挂在嘴边,她才知道,自己永远没有拖离那种阴影,它已经像一个最恶毒的印符,烙在了她的灵魂上,一辈子不得拖。 她的嗓子里突然冒出一连串长长的笑声,却没有半分笑的意味。 “原来,你只是同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