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思难忘

第七十四章 忍寒应**试梅妆

数寒迷惑地跟着他七弯八拐,突然眼前一阵豁然,却是已走到了寺后的玉泉旁边。 虽是寒冬,那水却冒得比平时更为欢畅了,且水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潺潺的流水奔腾,流水淙淙,甚显欢快。 她深深嗅了一口带着水香的空气,觉得心中的烦闷倒是少了几分。

“姑娘看着水,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呢?”那庙祝突然发问。

“水自是向东流,但这从何来……”她有点迷茫。

那庙祝哈哈一笑道,“姑娘看到的都是表象,水流自西向东而走。 但在最西处,它从哪儿来,最东处,又向哪儿走呢?”

她无法再回答,只是颦眉看着他。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我们脚下的这块地。 ”他说着,踏了踏脚下的泥土。 “水从里面冒出来,而最后又会浸下去,始于土而终于土。 ”

看数寒lou出几分思索的神色,他顿了顿,才说:“若说情是这水,我们的心便是这地,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心。 要看破情,就得先看破自己的心。 但人活着,不就是一颗心么!有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看不清楚。 所以,情才这么难看破。 ”

心?!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看向那汩汩流动的泉水,似乎明白了什么。 “谢谢您!”她感激的说道。

“不用客气。 ”那庙祝摆摆手,“我只是刚看到姑娘上香时的眼神。 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地一个故人罢了……庙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

她微微躬身行礼,目送他沿着来路折返回去,然后又掉头看向水面。 水汽渐渐弥漫,呼吸进身体了,似乎慢慢化成冰,让人渐渐麻木——那种已经很久不再出现的麻木。 那时。 是师父帮她洗拖了这种麻木,让她知道。 原来世上还是有可以充实自己的东西的。 但现在,谁可以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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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傲一路寻来,却在寺后泉水旁看到一个人影。 大红色的斗篷在这样清寒的季节里绘出了一朵灿烂的夏花。 远看,四周都是灰蒙蒙地一片,连树叶也已沉睡到泥土里,但她站在那儿,却自成了一道风景。 他松了一口气。 慢慢走近。 随着距离一点点缩短,她似乎离得越来越近,但氤氲的水汽却让她显得越来越远,他不禁一皱眉。

一阵大风刮来,她厚实地斗篷也被吹得翻飞,她抬起头,仰望上空层云密布的天色,发丝在她的脸颊旁舞动。 带出一阵孤寂。 她像不小心降临在这份阴寒之中的天女,此刻,又要回到原来属于自己的地方……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阵害怕,“数——寒——”他突然大叫一声,向她奔去。

她一惊。 回过头来,她的笑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地绽放,更是显得整个人都不真实了。

他的心急急地跳了两下,仿佛下一秒她就要乘风而去……他以最快地速度跑到她的面前,才急急刹住脚步,兀自气喘不定。

她抬头,微笑像冬季窗棂上的冰花,美而轻柔,但似乎吹一口气就会化掉。

他看得一阵心惊,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她的脸——他害怕。 那也是一个幻象。 还好。 虽然很冰,但仍是暖的。

“你怎么会来?”她问道。 突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是在边关他来救她的那次问的吗?为什么,他总是会适时出现?刚才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回云轩斋,是否要离开他才能认真调查时,就听到他的呼唤。 他叫她“数寒”,满怀激动地叫她“数寒”,正如那次一箭射下来抓她地敌人时的那声呼喊——他喊住了她的心。

看着她慢慢拖离那种冷清与孤寂,脸色一点点柔和起来,他终于放下心。 “穿这么少,不冷吗?”他握住她的手,果然是冻得厉害,于是用双掌包住,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

天气太冷,哈出的气变成了一阵白雾,弥漫了她的眼,心便在那一刻潮湿起来。

他轻轻摩挲她地手,感受着它慢慢变暖,却突然对上她含笑的眼神,可是,为什么那眼底却闪过一丝哀伤?他再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他又有些不安起来——她眼底凝聚的幸福像是最最美丽的湖面,波光粼粼,展现着她的心动和喜悦,却又是最最容易被打破。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她摇摇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你来了,就暖了!”

她的笑,带着从心底溢出的宁静和安详,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际,抚平了他突来的疑惑和不安。 令楚天傲怀疑刚才自己看错了。

“下次出来,不要一个人。 ”他把她搂进怀里,用貂裘罩住她全身,只lou出一张脸。 许是站得太久了,她全身都带着一阵寒气,让裘内顿时一冷,但他一点一点温暖着她,直到两人的气息混为一体。 他终于感受到,她还是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自己身边地。

她在他怀中巧笑,同时搂紧了他地腰。 “下次,会和你一起出来!”这个怀抱,永远是这么暖,暖到使自己沉溺。 她为自己的不舍而迷茫,但又为他地话语而高兴——自己何曾一个人出来过,不是王府的车送她来的吗?他都急糊涂了。 但只有在乎,才会糊涂吧。

既然她可以用命去赌那场战役,为什么不可以用心,来赌你?数寒默默地想着,抓紧他衣裳的前襟。 让她再试一次——相信一个人,相信一份被宠溺地感觉。 相信一个能 “家”的承诺!……

突然额间一凉,似乎有什么落了下来。 她惊讶地抬头,却看到很多飘渺的轻盈,那是——雪?!“下雪了,天傲!”她忍不住伸出手掌去接。 这样阴寒潮湿的季节,却能唤出这样晶莹剔透的美好,不得不让人感到欣慰。 想想一阵大雪之后。 阴暗会被掩埋,潮冷会被覆盖。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会被涤净,只余清澈。

“傻丫头,这样怎么接得住。 ”他拖住她微凉的手,放回怀中暖着,却伸出自己地手,半握成碗状,置于风中。 “平敞着手,接着也被风吹落了。 ”

看着他的侧脸,她地心一点一点柔软,最后似化为了泉水上的雾气。 他却已接到一片雪花,小心地说道,“喏,你看。 ”

她看向他大掌中的那一小片轻盈——纯洁无瑕,像一个变为真实的梦。 雪花在掌心的热度下慢慢融化。 她小心的触触他手心上的潮湿,“原来,这也是水。 ”

他白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这是什么?”

她一笑,他没有明白她地意思——庙祝说,情便像水。 不过。 现在已经不需要跟他解释了,因为,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不管发生什么,她也要留在他身边。

楚天傲看着她莫名其妙地发笑,觉得奇怪,“笑什么?”

“没有。”她不理会他的疑惑,笑着把头埋着他怀里,“你看,天地间,都是雪!”

天地间。 都是雪。 都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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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第一场雪虽不大,却也给京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素装。 那些灯红酒绿便在这层素净中安静下来,倒也不觉得吵闹了。 慕升卿站在窗前看着雪景,第一次觉得:原来京城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他喜欢安静,喜欢一望无际的开阔,喜欢看草原上的日升月落,可是他必须来京城,因为他有着必须完成的事——甚至他地生命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而存在的。

正想着,突然看见门外有个衣红的女子走了过来,映着那白色的雪,煞是醒目,像在冬季绽放的寒香,他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笑,唤道:“数寒,今日有空来啊。 ”

她站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微笑,只是稍一点头,问道:“义父在吗?”

他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走去把门打开,她进来解下大衣,自己抖了抖上面地残雪,突然低声道:“我见着厉云鲲了。 ”

他本想伸手接过她的大衣帮忙挂好,闻言动作一凝,手停在半空中,再也进不了半分。

她没有看他伸出的手,自己去把衣服挂了,又问了一句:“义父在吗?”语气中有一丝寒意。

“你等等,我这就去找他。 ”他不再言语,转身朝门外走去,心仿佛有失落了什么,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京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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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一直忙着整理的兵将资料,现在看来却又几分可笑了。 数寒盯着对面那一堆书册,伸指慢慢描着桌边绘金的牡丹浮雕。 窗外传来靴子踩着积雪的声音,她以为是慕升卿回来了,转头一看,却是左相亲自过来了,她微感诧异,上前几步,福了一福。

方永煜一摆手,走进了屋内。

她走去关上了房门,道:“这么冷的天,义父让升卿通传一声,叫我过去就是了。 ”

“你都知道了?”方永煜不接她的话,一下子单刀直入。

她的手哆嗦了一下,又平稳下来,“是!”

“你怎么想?”

“我会查明真相,定不辜负师父和义父地教诲。 ”她稳稳地答道,“只是在查明之前,请义父可以让我随意行动。 ”

方永煜微微眯着眼看着她,眼中地精光更是聚集在一处,“当局者迷,你不跳出来,怎么查得清?”

“我跟在义父身边这么多年,何尝做错过事呢?”她淡定的语气中却透着坚定。

“看来你是非留在那不可了。 ”方永煜嘲笑一声,“我看重他,是因为他能耐;你看中他,却是因为什么呢?”

她面上一红,却听方永煜继续说道,“你不要低估了男人,特别是要成大事地男人!”

她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双手互握了一下,还是倔强地抬起了头,“谢谢义父提醒,我在那边会时刻谨记的。 ”

方永煜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你莫要后悔!”

屋中,突然沉静下来,她觉得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唇角突然溢出一丝苦笑——这样,不就像观月庵自己临去王府别苑的那一晚,沉璧和自己的情形吗?是不是每去一次,她就要失掉什么?她系上大衣,踩着已布满凌乱脚印的积雪走出门。

花园一个偏僻的回廊处,慕升卿看着她的远去的背影,问道:“相爷就这么让她走了吗?”

“她已经决定的事,是很难更改的,不过……”方永煜的脸被那些失掉叶子的藤蔓一映,居然有些泛青,“我们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