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科举
这宫里头的人都知道，皇上和皇后感情深厚，皇上夜夜宿在雍华宫。皇后端庄聪慧，宽宏大量，不仅不嫉妒，还劝着皇上给那几个侍姬“美人”的名号。
方省涯住在墨韵堂里，一个很简单的小院子，和方省涯以前读书的“老秋庐”风格有几分相似，斑驳的院门，迎着院门立着一块高大的太湖石，起了照壁的作用，上面书着“墨韵”二字，一笔一画，风骨遒劲，但是笔势却是藏着的，不够洒脱。太湖石后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圃，青白大石边开着几丛**，很随意，没有人为修剪的痕迹，倒是写意自由，花色也是普通的黄白二色，大大小小，掩映错落。院角一颗高大的雪松，挺拔苍翠，树下石凳上一人专注地翻着书。
宇文治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那个男人永远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衣衫，淡灰的，淡蓝的，淡青的，可是这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是妥帖无比，淡雅温润。
宇文治在一旁石凳坐下，方省涯并没有抬眼，依然翻着书。石桌上摆了一壶茶，两个杯子，宇文治取一个杯子，自斟自饮。石桌上放着一朵盛开的黄菊，金灿灿的，宇文治目光从**转到方省涯身上，方省涯很随意挽着发，一支简简单单的玉簪子，低垂的眼眸，修长的手指轻轻翻着书，这便是一幅画，线条流畅，寥寥几笔，意境悠远。
抿着茶，宇文治道：“你知道我今日来”方省涯放下书，微笑道：“不知道。”
宇文治微挑了眉，看看那两个茶杯，方省涯笑道：“我等啊，该来的总会来的。”方省涯笑得很慢，宇文治只想到很慢这两个字，方省涯眉眼弯起，淡淡的笑意在眼中汇聚，慢慢如湖水荡漾，一圈一圈的波纹荡开，蔓延到嘴边，整个过程缓慢却又细致，犹如看着一朵花由花骨朵开始，然后一瓣一瓣打开，静静盛开到酴釄，虽然酴釄却寂寞。宇文治别开眼睛，抿口茶，对于这个男人，自己说不清是什么感情，父亲、师长、朋友、对手，爱戴信任嫉恨提防都有。
宇文治从袖中掏出一个杯子，雪白的，递给方省涯道：“方先生，这是送给你的，以后喝茶就用这个。”
方省涯接过，迎着阳光，这个茶杯极其的薄，像雪凝成的，迎着阳光居然能看见自己手指，不是瓷不是石，点点头，笑道：“谢谢皇上。”
宇文治拿过那个杯子，给斟上茶，推倒方省涯面前，笑道：“这是昆仑美玉，当地人称一捧雪，常用此杯喝茶，能够延年益寿。”茶杯薄到能看见里面漂浮游动的茶叶。
方省涯一瓣一瓣撕着**，不急不躁，一瓣一瓣用心撕着，桌上散着凌乱的花瓣，方省涯指头染着黄色的**汁液，道：“皇上，如今亲政了，也该有些可用的人。”
宇文治怅怅地，苦笑道：“朕也想啊，可是天下之大，哪有朕可用之人。”
“那从现在开始培养。”
“那推荐上来的都是各有派系的，谁肯真心为朕办事啊。人脉不通即政令不行。”
方省涯端起杯子喝口茶，沉思道：“这个我想了很长时间，可以采取考制，让天下那些家世清白却又贫寒的读书人考试，一层一层考，最后是皇上主考，那么这些人都是天子门生，如果谈派别的话，也是天子派的，必然一心一意为皇上办事。”
“好是好，可是那些门阀士族能答应吗朝中大臣恐怕也不会支持朕啊。”
“只要不损害他们利益，他们是不会阻拦的。考制和荐制可以并行，慢慢再取代荐制。”方省涯举起杯子，喝干里面茶水，透过杯子观察里面的茶叶，变换着角度。看一会儿，递到宇文治眼前，轻声道：“你看看，这里面的茶叶像什么”宇文治定睛瞧着，茶叶交错杂乱，重重叠叠，透过一捧雪，茶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宇文治一转眼，见方省涯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心里一惊，脸上不动声色道：“先生说，像什么”
“像什么像森林，如果我走在里面，一定会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方省涯幽幽的，面上显出些挣扎迷惑的神情，这还是宇文治第一次在方省涯脸上看见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就是一恍之间，这种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宇文治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
方省涯脸上又是淡淡的微笑道：“这种考制就叫”，说着，用手上的**黄色的汁液在石桌上写着“科举”二字，字体瘦长刻板，再不见一丝风骨，宇文治伸手抹去这两个字，手指沾染了**的汁液，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宇文治朗朗笑道：“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
“说得好。如今朝局基本掌握在皇上手中，但是那仅仅是人权。皇上只有掌握了人权和军权，才能放开手做自己的大事。”方省涯还是专注地观察着一捧雪里的茶叶，又缓缓注入茶水，那些沉在杯底的茶叶浮起来。
“朝内的军权在韩擒虎手里，朝外的军权在史万岁手里，韩擒虎问题不是很大，主要是史万岁，还涉及到昌兴王，比较棘手。”宇文治搓着手指的**汁液，可是这黄色的汁液很牢固，擦不掉。
方省涯笑道：“昌兴王和史将军互为倚仗，只要一方倒下，另外一方不足为惧。荆棘挡路，砍掉”方省涯一把掸掉桌上的凌乱花瓣，眼中有凌厉的杀气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淡淡的摸样。
宇文治想起小时候受过宇文冼的诸多欺辱，母亲李群在容嫔面前卑躬屈膝的摸样，宇文冼即使是现在依然对自己强硬顶撞，杀意从心里生出，越长越茂盛，几乎顺着喉咙伸出，宇文治用力压住那声“杀”。
方省涯了然，心里又是安慰又是恐惧，面前这个少年已经完完全全是帝王了，他从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到胸有成竹，慢慢走向随心所欲，自己是不是该急流勇退了，也许自己也会成为宇文治走向千古一帝之路上那些枯骨，即使是魂魄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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