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孀

第17章:马丕瑶称心,杨氏妻提醒

因为风的碎微,夜便潮潮的,还夹杂着柔柔的爽。寥阔的天幕上,点缀着几颗惨淡的小星星,仿佛是智者在注视尘封的人世。棉絮似的浮云,一缕缕的,一块块的,藕断丝连似的在有缺陷的月亮身旁悠过,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又要到遥远的地方而去。

马丕瑶独自一个人,自前庭出来,向后宅漫走。他喜欢一个人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漫走,也只有在这样静谧祥和的夜里,思维才会在身体深处,一泄千里的流淌漫延,达到喧嚣时达不到的角落,甚至漫延的身体以外,与静谧的夜溶汇在一起。

他的脚步有些小醉,因为在晚宴上,小酌了几杯茅台酒。贤人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呼。当然要喝几杯了,虽说来人并不是朋友,但却是给女儿提亲的人。

夜已深了,蝉已不再鸣叫,唱了一天的它累了,此时此刻应该在安静地休息吧。只是突然之间,一只可怜的蝉猛然从浓密的树枝间,发出尖锐的喊叫,拖着痛苦的哀鸣飞出正在栖息的树枝,横冲直撞地飞向另一片浓密的树枝。把马丕瑶吓了一跳。

“螳螂捕蝉。”马丕瑶驻步,“呵呵”地恐笑着拖口而出。他抬头望着高远的天空,丰丰满满的月亮正挂在有浮云悠过的霄汉。树枝密叶阴阴浓浓,房屋院落影影矗矗,那只喊叫的蝉不知飞落何处。

“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宵边。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马丕瑶轻声吟咏着,又漫步向前。

他虽说有些醉意,却头脑清醒,步伐仍不失郑重端庄。尽管今晚的月亮肥肥胖胖,早已过了赢弱的如弓之夜,可他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首诗。因为八年前,他回到离开了十年的府弟的第一天,天真无邪的女儿因不满哥哥的嘲笑,当着全家人的面很自豪地吟咏过‘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这句诗。

可当时,因为女儿的八字,因为女儿吟咏的这句诗,马丕瑶曾一度怀疑女儿将来的婚姻跟“皇”字有关系,并且一直小心地留意着,直到今天,他觉得只有这桩婚姻,才配得上八年前那位教书先生给女儿批合的生辰八字,才配得上女儿吟咏的那句诗。

后宅的小院落里,还三三两两地亮着灯光,但马丕瑶觉得,从呼延氏的房间里透出的灯光最亮。马丕瑶知道,呼延氏在等他,他的心里也心猿意马起来,但他今晚不能到呼延氏那里去。因为,七丫虽说是她呼延氏生育的,但婚姻大事还必须由正室夫人做主。

马丕瑶扣开杨氏的房门,杨氏很吃情,她不相信,也没想到,丈夫今晚会来她这里歇夜。年近古稀的她竟不知所措起来:有什么需要商量的事情,不能放在白天呢,夜这么深了,能有什么事情呢,如果是儿子们的官场商务的烦扰之事,他也只会找儿子们商榷划策呀……。

“老爷。”杨氏迷惑着,恭敬地请马丕瑶入内。

“呵呵……夫人。”马丕瑶一改平时的威严,话没出口先有笑声,“夫人可曾听说过刘半县?”

“哦?听说过,不就是尉氏的刘半县吗?”杨氏莫名其妙地兴奋着。

“正是,今天山西布政使刘鸿恩来咱府上,是给七丫提亲的,他贤侄刘耀德……哦,就是那个刘半县,年方二十,五门中数他根基最厚实,呵呵呵……夫人认为如何?刘大人今天留歇客房,就是静候明天的回信呢。”马丕瑶在杨氏面前说话的口气,活像下午的刘鸿恩在他面前炫耀卖弄。

“哦?呵呵呵……能嫁入这样的好人家,固然是好,只是不知他那侄子才貌如何?”杨氏嘴上这么说,一丝失落却在瞬间缠伏在心头。自己生的女儿虽说嫁入富足的大户,但却没有“半县”之誉。

“哼!什么才貌如何,青春年少之人择偶,就会讲究什么相貌呀,年轻英俊呀,风流倜傥呀,你都满头白发了,怎么也讲究起这个来了。”马丕瑶不满意杨氏没有立即赞同这门亲事。

“那老爷认为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吗?最其码他要在相貌上配得上咱的七丫。”

“少女怀春的时候,就会思念那些相貌俊俏的少男了。父母们相互攀比的也是谁家的女儿找的女婿俊俏,可等女儿嫁出去十年以后,就不会再攀比谁家的女婿英俊了,而是攀比谁家的女婿有才能,能考中三甲,能做大官,能出人头地,或能经商聚财。”

“哦?那刘大人的侄子很有才能了?”

“酒宴之上,听刘大人言说他侄子十几岁就没了父亲,他是边读书边经商,若是平庸俗辈,能把偌大的家业支撑起来吗?”

“老爷说得有理,还是给七丫商量一下,再定吧。”

“哦,儿女的婚事乃父母之命,做父母的为何做不了主?”

“咱家养的这个女儿与别家的不同,就拿读书来说吧,放着府里的书院不读,偏偏到村头的那个杂乱的大学堂去,当时那个哭闹呀……还有裹脚,别家的女孩子到了八岁都裹脚,咱七丫裹了吗?当时的她竟然用不吃不喝来抗拒……”

“哎,别再提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现在大城里的家庭都不太计较女孩子裹脚了。”马丕瑶不耐烦地打断杨氏的话,可他的心里却不无担忧。

“老爷今晚就给七丫商量,省得有什么差异,明早好回那位刘大人的话。”

经杨氏这一说,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马丕瑶也觉得不简单了,他虽没亲眼看到女儿为去村头的大学堂读书而哭闹到何种程度,和不愿意裹脚而不吃不喝的可怜样,但这八年来,他与女儿的长相处,深知女儿的秉性和倔强。于是,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说:“是得征求一下七丫的意见”

“我这就让丫环去唤七丫过来。”杨氏说着,就要支使丫环,马丕瑶急忙摆摆手说:“不必了,她可能还在她母亲那里,老夫亲自去吧。”

立时,无际的失望便在杨氏的脸上漫延。

尽管有些小醉的马丕瑶很疲倦,可他想起从呼延氏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心里就像有股小火苗在不停地跳动,跳得他的身体深处燥燥的,痒痒的。

马丕瑶走出杨氏的院落,回头对送他出门的杨氏说:“如果七丫同意,这门亲事就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