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孀

第8章:天晚山野处,神秘跟踪人(1)

时至阴历八月,黄昏里的太阳,红腾腾的,像个熟透的西瓜被人刚刚切开似的;西瓜汁似的浓辉,如漆如火地弥漫了整个西天,把山川郊林也宣染得金碧辉煌,霞烟绕缭,宛如异界的炎龙布焰。

白天的炎热,像息了火的滚水,渐渐消停了些。偶尔的山风拂面,竟也让人有了些凉爽和惬意,可疲惫和倦乏也随之而来。

家舍渐渐稀疏了,行路也越来越崎岖。天晚了投店,人倦了栖息。于是,在路上忙于奔走的旅人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前后张望起来,意欲找寻到一个歇夜的旅店。却只见来路蜿蜒,遥遥坎坷,早已错过了旅店;前边的不远处,是一座遮拦着西天的陡峻大山。在与大山的距离之间,是稀稀疏疏的荆棘杂林,山根顽石多加杂在其间,如果在与进山的入口之间没有可投宿的旅馆,那夜晚便有lou宿山野之中的可能了。

隐隐之中,不远处的杂林顽石之间,似有数间房舍,数户人家,缕缕的炊烟,自房舍中袅袅飘出。若隐若现的幡旗,在隐含的房舍中随山风晃动着,似乎是在招唤着疲倦的旅人。于是,山路上的行人,便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一个头戴竹斗笠,身穿灰布衣裤的清瘦年轻人,骑着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似乎一点也没有天晚之忧。两天以来,他从湘南开始出现,一直跟随一辆官车行走。官车快马加鞭,他便快马加鞭;官车缓行慢走,他便缓行慢走;官车休停,他也下马躲藏在隐处休息。官车上的人住驿馆,他便在驿馆近处住下;官车上的人错过了驿馆住旅馆,他便与官车上的人同住旅馆;官车上的人餐饮,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kao近,与官车上的人同店餐次……总而言之,他的吃住行都随着前边官车的变化面变化。

第一次与官车上的人同餐次的时候,尽管他头上戴的竹斗笠将他整个脸都遮住了,但他却侧耳捕捉着官车上的人的谈话内容,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当听到一个公人敬畏地称一位年长的稳重之人为马大人时,他立即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从此以后,便改换成悄悄尾随,而不再使自己轻易暴lou在官车上的人前。

不过,这个一直跟着官车的灰衣之人,虽说没有天晚之忧,可他总在不失时机地寻找着机会,貌似要对官车上的某人下毒手似的,可他又不敢轻易下手。因为他心里非常明白,那帮官人之中,有一个内功非常了得的练武之人,这逃不过他的双眼,他从那人的上马、下马、转身,手势、步伐等之中,处处看得到那人的内功非凡,因为他自己也是习武之人。

从第一天跟踪官车,他就很讨厌那个有内功的人,之所以讨厌他,并不是他自己的武功不及那人,而是那人的大块头身材令他很不舒服。因为他自己的身材确实不及那人。不过,他倒不讨厌那帮官人中的家眷,特别是家眷中的那个小女孩,一路上不时的把头探出车外,张望着,欢呼着,问这问那。那个被称为马大人的稳重男人一点也不烦感,反而是不厌其烦地与她讲解。好像他不是去贵州赴任按察使的,而是带那女孩游山玩水、学习自然知识和人文知识的。

不过,那女孩的母亲很秀美,声音也婉转清甜,第一次与那官车上的家眷同店餐饮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漫妙的一声“老爷”,便使他冒险将头上压得很低的主斗笠轻轻抬起,暗暗窥视她:她穿着华贵的绸缎衣服,乌黑的头发顺滑地挽成一个馒头型的发髻,恰如其分地坠在脑后,发髻上横cha着一根长长的玉瓒,玉瓒的一端垂着几个碧绿的玉珠。每次她转身扭头时,那美丽精致的玉珠便跟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好看极了,犹如乡村货郎手里那吸引买主的摇鼓两边的响坠。当时,他粗糙的大手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身上的剑柄,像货郎摇摇鼓一样,摇了几摇。

她也很兴奋,秀美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温顺如清水的双眼,像是会唱歌似的望着那位马大人。他便也跟着那双会唱歌的俊目去望那位马大人,立时,他不由得嫉妒起那位年迈的马大人了。

她也很爱自己的女儿,在路上,每次女孩好奇地探出车外,她便伸出白嫩的玉手挡在女孩的前边,尽管车外有公人和家仆守护着,她的玉手仍然这样挡在女孩面前。

他知道,那秀美的家眷是马大人的内人,那女孩便是他们的女儿。若论年龄,那马大人完全可以做女孩母亲的父亲。

哼!果然是脏官,真如知府大人和酋长所言,这位马按察使若不搜刮民脂民膏,怎会如此享乐。他在心里暗暗怒骂。随即,他又迷惑费解:知府大人和酋长在当地可都是威信贤达之人,身边不也有好些妩媚妖娆的女人吗……嗯,不探究这些没用的问题,既然知府大人和酋长要自己杀这个马按察使大人,那这个马按察使大人肯定就不是好人。自己第一次受顾于别人做杀手,一定要做得干净利索。

当疲惫的夕阳,和如燃的晚霞,都全部坠落消失在不远处的大山那边时,天色也仿佛在瞬间黑了下来。浓浓的山雾,像烟一样,在那山间的杂林和那数间房舍上交织匍匐。晚风从杂乱稀疏的树间吹过,一叶知秋,几片落叶像是提前昭示着清秋的到来似的,静静地从树上飘舞下来。

突然,前边的官车停在了房舍前。立即,尾随在官车后面不远处的那个骑粟色马的灰衣男人,也立即勒紧马缰绳,隐身在几株连在一起的树后,推了推遮着他脸上的竹斗笠,一脸的迷惑不解:侍卫官车的公人已提前到前方打探过了,在那些房舍客店前边的二里之遥,就有一处驿馆,那官车上的人为什么不住驿馆,而住山民的客栈?

当他又透过树缝,看到从车上跳下来的小女孩,正挥舞着自己的小手,激烈地与那位马按察使在辩解着什么,那位秀美的母亲,也在这时跳下了车,上前拖起小女孩,欲将小女孩重新装上车,可小女孩的屁股向后打着坠儿,怎么也不肯上车。最后,那位马按察使貌似妥协了,冲跟在官车后面的公人们挥了挥手,于是,那小女孩便跳跃着跑进了客栈。

戴竹斗笠的灰衣男人便什么都明白了。哼,也好,过了这座山就是贵州界地,正好在这家客栈里下手,怪谁呢,那位马按察使真该命绝此地,放着安全的驿馆不歇,偏偏住客栈,真是天助我也。

可他突然发现,走在公人最后面的那个有内功的大个男人,在进客栈之时,却突然冲他这边盯望了一眼,尽管有树遮挡着他,尽管他隐藏在黄昏的黑暗中,尽管有内功的男人只朝他这边盯望了一眼,可仍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觉得那个男人已经看到了自己,就像面对面看到的一样。

这个讨厌的大个男人是谁?公门中之人可没有这样的等贤之辈,两天以来,自己迟迟没有下手,就是不想招惹这个臭大个。不想招惹他并不是怕怯他,而是不想让这帮公人中的第三人知道自己的行踪,以免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个马按察使是皇帝命官,如果惊动皇帝而被通缉,那麻烦可就大了,会连累自己从此以后不得安宁的。不过,今晚这个马按察使不住在戒备森严的驿馆,而住在山野中的客店,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立时,一丝称心的冷笑,在灰衣男人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后,他抬起左手,拉着竹斗笠的边沿,向眉心处压了压,这才从隐身的树后走出,尽管天色已残暗,他仍习惯性地朝四周左顾右盼地窥视了一番,牵着他的粟色俊马,缓缓地向客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