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少年

烈焰的利刃 全部章节

第一章

这是一种从未感到过的恐惧。

“什么……”

她嗫嚅着,不禁颤抖了起来。

她的眼中渗透着恐怖,眼神动摇着,身体的颤抖也越发强烈,手脚因为恐惧而变的冰冷。她只觉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的声音也越发

空中传来了翅膀拍打的声音。

她反射性的抬起了头。

一只张开了黑色羽翼的乌鸦,从空中缓缓落下沉重。

“嵬……”

她喊着它的名字,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同时她伸出了不住颤抖的手。

嵬静静地任由自己停在那双手中,低声安慰着。

“小姐,冷静点。”

“母亲呢?母亲在哪儿?”

当她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不知去向了。

母亲从不曾扔下自己,独自一人离开那么久。

凭空袭来的浓重瘴气飘浮在空中,渐渐凝滞在她的足边。

乌鸦猛然张开双翼,保护着这个浑身颤抖的少女。

它一边挥动翅膀冲散瘴气,一边狠狠地咬着牙。

“混蛋……”

侍奉道反的巫女已紧急派遣大蜥蜴为使者前往人间,想要寻求青年安倍晴明的帮助。

千引磐是道反最为关键的封印。而现在,有人想要破坏封印以解放黄泉的尸鬼。只要守护千引磐不被破坏,就能守护封印,阻止此人的野望。

而道反的巫女此刻却失去了踪迹,瘴气侵入了这片连晴明的力量都无法涉足的圣域。

“嵬……这是什么?母亲呢……”

少女惊恐着。

少女将乌鸦紧紧抱在怀中,在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她从未见过的生物。

“……”

少女的悲鸣被堵在了喉中。

脚下仿佛有千斤重一般,一步也迈不动。

面对渐渐逼近自己的怪异生物,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母……亲……”

那只山椒鱼状的巨大生物,径直走向了少女。

少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怀中的乌鸦是那样温暖。她的泪水簌簌地滴落在乌鸦黑色的羽翼上。

突然间,她听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扣击着地面,就在那一瞬间。

“消失吧,妖魔!”

随着一声重重的喝叫,那异形生物惨叫着消失了。

少女不禁屏住呼吸,扭头望向身后。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山样的身影,他有八只覆盖着硬毛的足,眼睛闪闪发亮,嘴中还有锐利的牙齿。

少女松了口气,顿时安下心来。

大蜘蛛弯下了前足。

“……小姐,巫女在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

少女哽咽着答道,它又将视线转向了乌鸦。

“保护好小姐。”

它边说着边转身走了。

目送着大蜘蛛的身影,少女全身脱力般跪倒在了地上。少女松开了双手,乌鸦跳到了她的肩上。

“母亲……究竟在哪儿……”

只有她们母女二人住在这儿,剩下的就是刚才的大蜘蛛和大百足、大蜥蜴之类的守护妖,以及乌鸦嵬。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但母亲告诉她,父亲一直都在她身边。现在,她似乎也渐渐地感觉到了父亲的存在。

不知不觉,瘴气越来越浓了。

她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

是的,有人在呼唤她,用一种难以拒绝声音呼唤着她。少女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站起来,然后走向瘴气的源头。那是自己从未踏足过的,通往外界的道路。

她扶着粗糙的岩壁走向黑暗的隧道,感觉到了缠绕住脚踝的浓重的瘴气。

“……小姐,快回去!”

嵬低声警告着,少女霎时清醒了。

在瘴气中,站着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诡异地笑了起来。

随后,人影将枯枝般的手缓缓伸向了她。

嵬猛地飞上前去,张开翅膀震慑道。

“别过来!”

羽翼扇动的空气吹散了部分瘴气,但黑暗中的人影没有任何回应,反而伸落了嵬。

随后,那只手缓缓地掐住了少女纤细的脖子。

两对令人毛骨悚然的光亮死死地盯住了少女。

“……”

黑暗中传出了她不成人声的惨叫。

巫女似乎听见了呼唤声,于是她回头望去。

视线所到之处却全是雪白色的。

“等等,请等一下。求求你,我已经……”

她恳求着这个死死拽住自己胳膊的男人,拼命挣脱了他的束缚。

不得不松手的男人用有点悲伤的眼神注视着她。

“为什么……”

“我不能离开那里。我不能违背我的职责。”

“巫女!”

巫女摇了摇头,任凭夹着雪的寒风打在自己瘦弱的肩头。

“笠斋大人,你错了。人心是不会屈从于力量的。”

他将她猛地拽了过来。因为疼痛,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她及腰的黑色长发,在风中不停地舞动。

她知道,笠斋的心已经变得冰冷。

巫女直视着笠斋。

他难道是被什么附身了?如果不是,他又为何会进行这样无谋的行动。当初他与晴明前往圣域时,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和而平静。而如今,他却变得如此狂暴,这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她越发地不安起来。

因为独自一人背负着永久守护道反封印的命运,所以在此之前,她从未离开过圣域。

所谓道反的封印,就是位于圣域最深处的巨大岩石——千引磐。

千引磐是道反大神的具现体,上面还附有大神的神力。

自己是侍奉道反大神的巫女,同时,她更是道反大神的代言者和妻子。没有得到主人和丈夫的允许,她是不能擅自离开的。而且,她自己也并不愿离开。

但笠斋此时,却用狂躁的眼神狠狠地瞪着巫女。

“骗人,你在说谎。”

“我没有骗人,我……”

笠斋打断了巫女的话,语气疯狂而混乱。

“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知道,我将成为地上的王,我将得到比神更高的地位,我将成为连天都能主宰的王。”

如果成为地上的王,如果得到能与神匹敌的地位,那么巫女就会留在自己身边了吧。

智辅的宫司是这样对他说的。

巫女的脸色顿时煞白。

“怎么会这样……”

身为凡人,却想要得到与天同高、在神之上的地位?

这不可能。这绝不是人所能奢望的,人不该这样奢望。

“你一直都想出来。永远守护封印,你就要永远被关在那里,永远身陷职责所带给你的痛苦。所以你想逃跑,而我感觉到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巫女拼命争辩着。

“我是道反大神的妻子,我是真心这样想的。笠斋大人,我只求你明白,无论你对我多么另眼相待,我都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她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快要哭出来的脸。

啊,我必须回去了。我太担心那孩子的身体了。我根本不该离开那里的。

这里是哪儿。

巫女从没到过外面的世界。现在她跟本不知道他们身处何处。

应该是在山里吧。一片雪白的世界,只有白色。

天空被厚厚的云层掩住,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风冷冷的,吹在身上针刺版地疼。空气冰凉冰凉的,不只是身体,仿佛连心都会被冻住。

“求求你了,请让我回圣域吧。这样下去会发生可怕的事情的。”

胸中充满了焦躁和不安,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回去。

眼看着巫女转身想要离开,笠斋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没什么可怕的事情。如果你不从我手中挣脱,就不会有任何可怕的事情。”

“求你了,笠斋大人……”

巫女苦苦的哀求着,叫喊着。

然而就在这时,笠斋和巫女被一阵猛烈的冲击所袭。地上的积雪扬起一阵白色的雪雾,四周顿时变得模糊起来。

“怎……”

笠斋被震出了几丈远,他浑身是雪,努力使自己站了起来。

“刚才那是……巫女?”

雪雾渐渐被风吹散,视野也跟着开阔起来。

刚才两人所站的地方,地上凹下了一个坑,应该就是刚才的冲击所致。

“巫女,巫女!你在哪里……”

笠斋四处搜索者巫女的踪影。

难道是被雪埋住了,抑或是失足从坡上摔了下去?

他找了好久好久,但始终没有找到巫女的影子。

“去哪儿了……”

忽而传来一阵低沉的,耳语般的声音。

“……她逃走了。”

笠斋吃了一惊。

“难道是宫司?”

他有些茫然地喃喃念道,随后自己立刻否认了。

智辅宫司因为想要粉碎千引磐从而解开黄泉的封印,早已命丧安倍晴明之手了。

宫司是被晴明追到走投无路而掉下悬崖的,虽然还没找到他的尸骸,但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任何人都必死无疑。

那么,这声音是宫司最后的意念?

笠斋的思考变得混乱,他努力想理出些头绪。而宫司的声音却开始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耳中。

“应为你没能成为一统天下的王。因为你没能得到与天同高的地位……所以你得不到巫女。并且,她将永远不会回到你的身边……永远。”

笠斋的表情开始扭曲。

“不对!不是这样的!巫女她……”

“那么巫女,为什么会消失了?”

被抓住要害,笠斋愕然了。

……对啊。一切都是她为了逃跑而装出来的吧。

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掩盖真实而编织出的谎言。

笠斋的脑子顿时乱作一团。所以他没能发现,如果冷静地思考一下,就能发现对方的话中从满了无数矛盾。

“可怜哪,夏笠斋。很快,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咒语般的暗示刺激着他的耳膜。

“所以,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力量……”

笠斋被封冻的眼神中,透出了残虐狂暴的气息。

第二章

昌——浩——……昌——浩——……喂,昌浩……一系列熟悉的话语在昌浩的耳中响起,而后消失了。

高龙神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在神圣的贵船的黑暗中回响。

“腾蛇拥有十二神将中最强的通力。如果变为妖异,那必定是至今为止最为可怕的妖魔。”

比起前些日子侵入贵船的妖怪,还要更胜一筹。

“他的魂被缚魂之术所困同时,还吸入了大量瘴气,如果他身体死了,魂自身也就消失了。”

而当魂完全消失的时候,在异界也将诞生一个新的神将。他同样将以人们想象中的姿态出现。

昌浩紧紧地攥着拳头,在神威严的话语种一声不响地站着。

他醒来之后,就拜托车之辅把自己带到了贵船的本宫。

高龙神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数告诉了前来询问实情的昌浩。

腾蛇回不来了。而腾蛇的血又是解开黄泉封印的钥匙。

是为了守护封印将腾蛇杀死,还是冷眼旁观、等着黄泉的军队毁灭人间的一切。

被黄泉瘴气吞噬了的腾蛇之魂,已经不是昌浩所认识的那个“红莲”了。

为现实所迫,高淤之神逼昌浩做出选择。

对于一名十四岁的少年来说,这未免是个太过沉重的命运选择。

……早已决定了。

其实很早就做了决定了。

这是他最初的誓言。可是。

“……我……”

握紧拳头的手掌被指甲刺破,血顺着指缝低了下来。

贵船的寒风打在身上,冷到发痛。

“……”

发不出声音。

早已决定了。

决定成为一个不输给任何人,能保护任何人的最伟大的阴阳师。

昌浩发了这样的誓之后,小怪笑了。

……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从那之后,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自己一直谨记着所发的誓言。而小怪……红莲他,也一直为了帮自己实现这个誓言而尽力协助着自己。

他一直,在保护自己。

猛地,他感到腹部的伤口抽痛起来。

这疼痛,勾起了他痛苦的记忆。

而此时,他却被迫面对着一个无法逃避的选择题。

“……人类之子啊。”

平和而安详的话语中,充满了残酷的意味。

昌浩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喉咙深处被什么堵住了。没能发出的声音,静静地消失在空气中。

只有呼吸变得急促,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狂乱。

祭神高龙神坐在船形岩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昌浩。她眼中冰般的寒冷和闪电般的锐利,直直地刺向了昌浩。

“人类之子啊。对于我等来说,你不过是个生命尚且不足瞬间的幼儿。”

话音刚落,高淤眯起了她的双眼。

“无论你的选择如何,都与我高淤无关。神不必背负人类的命运。”

昌浩的双肩颤动了一下。

“因此,无论结局怎样,都不会有人责备你。”

高淤嘴边浮出一丝浅笑,同时举起了右手。

她的手掌对着天空,掌中燃起一团灰白色的火焰。

“……不过。”

昌浩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团晃动的火焰。

这不是普通的火焰。这火焰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果你选择那条背负污名的道路,我高淤就将这个借给你。”

昌浩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这……是……”

高龙神简短地回答道。

“杀死神的力量。”

杀死神。

昌浩只觉得心一沉。

十二神将,正处于神的最末位。

昌浩屏住了呼吸,只听高淤继续缓缓地说道。

“能杀死神的只有神。但是,十二神将虽名为神,却是人类之子。就算是毫无力量的你,如果使用这个,杀死十二神将便不在话下。”

而如果接受了,就会背负杀死神的污名。

看着沉默不语的昌浩,高淤熄灭了掌中的火焰。

“……为了不让你误会,我多说一句。其实我对这个世界还是挺中意的。”

也就是说,选择已在眼前。

“这不是命令。能做选择的只有你。”

人心是件脆弱的东西。

这样的话,就有理由对自己说,这不是自己的本意,而是被别人的想法所扭曲了。所以,自己就不用责备自己,有了理所当然的避难所。

身上所背负的东西越大就越是沉重,阴暗的元年就会更深地在心地扎根。

然后不知何时,心就会被黑暗所吞没,外表也会完全改变了吗。

注视着依然沉默不语的昌浩,保持着人类形态的高龙神冷冷地开了口。

“作为神的恩典,我可以给你第三个选择。”

心脏似乎无法继续负担般疼痛,腹部上口的痛也变得更加剧烈了。

只剩下冰冷和威严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黑暗。

“把一切都交给神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必再看不必再听。如果这样,人类之子,你不必做任何选择,由神来做判决,结果到时自会出来。”

神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如同利刃一般刺痛了昌浩的耳膜。

也就是说,就算逃避也不要紧。

不必理会这太过沉重的选择,只要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这就是神的恩典。

但是。

昌浩再次张开嘴,但仍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觉得喉咙干燥的不行。

“……”

不经意间,自己的声音消失了。

他只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跟眼前似乎被染的血红,剧痛开始在全身游走,连五感都突然被切断了。

高龙神远远地看着倒下了的昌浩,将视线转向了昌浩背后出现的人影。

或许是因为隐形得非常成功所以昌浩并未注意,但高淤从一开始就已经发现了神将的存在。

那双在昌浩上方的双眸,如同比黑暗更深邃的黑曜石。从弧度优美的唇中,传出了稍显低沉的声音。

“……居然真的逼他做这么残酷的选择,高龙神。”

贵船清冽的风,拂动着她及肩的黑发。

高淤只是略微翘了翘嘴角。

“十二神将勾阵啊……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风停得有些突然,空气被寂静凝结了起来。

勾阵浅笑着,细长的眼中却透出了危险的气息。

“我不是来叙旧的,我是他的护卫。”

因为小怪不在了,所以十二神将总有人隐形跟在昌浩身边。昌浩现在几乎徘徊在死亡的边缘,灵力也随着体力的下降而大幅削弱。照理说,他现在应该静养。

但是,深知孙子个性的晴明,断定昌浩肯定不甘心安静地躺在**修养。于是他命令神将门寸步不离地保护他,所以平时他身边必定有一个人守护。

果不出所料,昌浩不顾身上的伤溜了出去,让车之辅载他去了贵船。

偶尔接替的勾阵跟着妖车来到了这里。一边守在昌浩身边,一边听着他与高淤之间的对话。

“其实,他现在应该卧床静养的。”

勾阵边动手将昌浩抱起,边轻轻皱了皱眉头。

毕竟是个十四岁的男孩,要把他抱起来可不轻松。对于身为神将的勾阵来说,虽然他的体重并不重,不过毕竟是男孩的体格。早知道应该把或白虎一起带来。

高淤用腿撑住胳膊,支着脑袋。

“你们觉得说不出口的,我都替你们一一解释明白了。可你们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还光在那里抱怨,真是太会做人了。”

“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要说的。晴明其实早就打算找机会告诉他了。”

本打算至少等他伤好了以后再说的。事实太残酷了,就这样告诉他,于身于心都是一次相当沉重的打击、

但这样的话,或许昌浩就会不停的追问,而没有一个人敢透露半个字。在这种情况下,昌浩只会在一边干着急。

事态非常严重。即使是看上去冷静依旧的晴明,其内心也不自觉地产生了动摇。如果是平时,无论怎样的事态晴明都会如实告诉昌浩,因为这样能避免产生不必要的不安和误解。

“转告晴明,他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如果记得的话会转告的。”

夜色中,昌浩的脸色仍显得异常苍白,呼吸浅而急促。看起来他是靠毅力才撑到现在的。

勾阵一边确认没有碰到昌浩的伤口,一边转身向高龙神问道。

“高龙神,一定要抹杀腾蛇吗?”

勾阵的眼中闪烁着冰刃般锐利的光芒,高淤之神不禁感到一丝凉意。

“我没有这么说啊……我的意思是,要选就得选最为‘公正’的那一个。”

“不是指对你最有利的选项吧……”

“如果他有魄力为了一个神将而选择整个人类的毁灭,那倒也很有趣。”

勾阵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

“……还是和以前一样,很特别的思路。”

“因为我是神。”

围绕在勾阵四周的风开始不安地动摇起来。

高淤趣味盎然地望着她,微笑着。

“虽说位于神的末席,但你终究也是神。”

“但毕竟是人类之子,就像你刚才说的。”

听了勾阵的回答,高淤眯起了眼睛。

“很懂得体谅父母的心情啊。”

她指的是勾阵的主人安倍晴明,以及被晴明确认为自己继承人的昌浩。正是因为有了他们那样的“人心”,十二神将才会是今天的十二神将。

“谈不上体谅不体谅的。”

勾阵果断地回答道。她浅笑着,眼神依旧闪烁。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能眼看着腾蛇就这么死了,所以我要把他夺回来。至于其他的,我从没想过,仅此而已。”

世界的好坏又与自己何干,这只是个人情感的问题罢了。

“既然如此,神将,身为你等主人的晴明,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勾阵眨了眨眼。她不曾料到会被问这样的问题。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判断都是我们不曾料到的。”

所以十二神将,只要服从晴明的命令即可。

不必去思考那判断究竟是否正确。

“从他身为我们主人的那一刻起,他的话语就是一切。”

不论事实究竟如何,或者发生怎样的变故。

不管事情多么纷杂,而真相又是什么,对十二神将而言,晴明的话语就是他们前进的唯一方向。

“腾蛇曾在50年前犯下滔天罪行,晴明却能对此既往不咎。这就是我主晴明的回答。”

腾蛇曾差点至晴明于死地,而晴明在青龙主张抹杀腾蛇时,却始终没有认同。

听了勾阵的回答,高龙神若有所思地抱起了胳膊。

“人心……吗……”

人心这东西,有时甚至能凌驾于神力之上。

看着被勾阵抱起的昌浩,高淤眯起了眼睛。

这个经过九死而获得一生的脆弱的人类之子。

就算他真的放弃了选择,那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打扰了。”

勾阵带着昌浩转身离开。将昌浩送来的妖车正静候在离本宫不远处。

目送神将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高淤的眼神转向了地面。

地面的一部分被染成了深色。

那是昌浩曾站立的地方。是他掌中的鲜血将地面染成了红色。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时曾寸步不离昌浩的白色小怪的身影。

高淤仰天长叹。

其实也不必立刻就做出选择,时间还是有的。安倍晴明应该也注意到了这点。

想要打开黄泉的大门,就必须做好一系列完全的准备。而现在,对方所需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你们的,不过……”

勾阵将昌浩带回了安倍府。身披单衣的晴明已是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告诉我了的。”

勾阵闻言点了点头。晴明摸了摸昌浩的额头,表情有些凝重。

“……这家伙还是一点都没变哪。”

看着昌浩尚且稚气的睡脸,晴明的眼前浮现出过去的一幕幕。

那时他的身边,总是守着一个高瘦的神将。神将总是斜倚着柱子或墙壁,静静地守在熟睡的婴儿身边,眺望着远方。

即使父母和兄长都不在身边,婴儿只要看见那双金色的眸子在注视着自己,就会甜甜地笑起来……

“已经长这么大了……”

晴明想,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该多好。

梦醒之后的早晨,昌浩依然和小怪拌着嘴,而彰子则在一边习以为常地看着他俩。

他伸手拨开昌浩额上被汗湿的刘海。

“让他睡吧。”

晴明平静地说着。勾阵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晴明目送她离开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离天亮还很早,但自己已经没有了睡意。

晴明穿上了本披在肩上的衣服,坐在了地板上。

天空的云被风渐渐吹散,看来明天应该是晴天吧。

几天前,晴明受到了来自左大臣藤原道长的文书,内容为委托他去完成一些事情。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些私事,但仔细想来就能发现,仅凭晴明一人之力是无法轻易完成的,必须要他亲自前往某地进行详细调查。照理说,这完全可以以正是委托的方式下达至阴阳竂来进行调查。

左大臣宅邸零星遍布全国,而在山阴就有其中一处,名为出云国,处于半岛之内路延伸部分,为左大臣所有的庄园一角。而从入海口至内陆部分中的某处出现了异常的**。这就是左大臣委托清明前往调查的内容以及原因之一。

晴明皱着眉头抱起了胳膊。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当地信仰一种名为“智辅社”的教派,此教派自成一体,大约在十五年前出现并渐渐演变至今。人们崇拜的是一位立于“智辅社”顶峰的老人,信徒们称他为“宗主”。据说这位老人曾治愈了垂死的病人,并使溺水而死的儿童复活。人们相信他能创造奇迹,据说他甚至能在夏季干旱少雨时呼雷唤雨。

这些事实在近几年才传入道长的耳中的。由于去年秋天的人事变动,一位政务官被调走了,他才从接任者口中得知了这样的传闻。

那个溺水的孩子据说是政务官的小儿子。因为对方有恩于自己,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信任的官员并不知道这事,于是便将当地的异教信仰上报了。

接到汇报的道长不知如何是好,这才发文求助于晴明。无论是谁,都难以忍受在自己的领地有这种可疑异教的存在。

“智辅……”

晴明狠狠地咬牙念道。

如果他能早点听说这个名字,那么现在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五十年前与晴明对决而被诛灭的,正是智辅地神的信者——智辅的宫司。

在与风音的战斗中,她也曾说过自己的主人是“晴明大人的旧相识”。晴明脑中浮现出智辅宫司的身影,但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因为宫司明明早已死在自己手中。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十五年前,智辅的宫司通过某种法术复活,抑或其他智辅的追随者创立了这一教派。

不管怎么说,“宗主”的目的和宫司是一样的,那就是黄泉大门的开启。

五十五年前被诛的宫司的身影,与风音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她到底是谁。她拥有足以匹敌道反巫女的灵力,却被“宗主”当作棋子摆布。她必定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却依然跟随着“宗主”……

“晴明。”

背后涌出了神气,那是一直隐身着的玄武的神气。

这个小孩儿般的神将站在晴明身边,用看上去与他年龄不符的严肃表情开口说道。

“晚上很冷的,感冒了怎么办。你也不想想你都多大岁数了。”

“可我还是很硬朗啊。”

“自信过头了。”

玄武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后,叹了口气。

“你一直都是这样只顾自己,从来都没考虑过我们的心情。”

他的语调很平静,但谁都听得出这是在责备晴明。

晴明盯着这个以正座姿势坐在自己身边、面无表情的玄武。

他漆黑的双眸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平静的水面——不是指那种波澜不惊的水面,而是冰冷寂静的水面。

“在我们犹豫着怎么告诉昌浩的时候,昌浩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而天一现在仍生死未卜,宗主和风音也是不知去向。到现在为止,我们一直都处在被动的局面。”

玄武紧紧握住膝上的双手,表情凝重。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是那么无力。”

晴明苦笑着。

“决定不告诉昌浩实情不是因为你们的犹豫,而是因为你们太温柔了。你们害怕他受到伤害,所以才瞒着他的。”

晴明伸出他骨节突出的手,轻抚着玄武的头,玄武眯了眯眼,但还是任由他去了。

虽说通过外表来对神将下定论是非常愚蠢的,但毕竟玄武和太阴都是小孩的样子,所以不知不觉就把他们当作孩子对待了。

“其实我们都一样。但我觉得虽然经常与红莲和昌浩一起行动,但似乎他没什么反应,我很在意这点。”

玄武眨了眨眼睛。

“勾阵说,其实我们之间和他们感情最深的是。但我无法认同。总是沉默寡言的,她凭什么这样断定。”

玄武皱起了眉头,看来他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勾阵这样判断。

晴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啊,勾阵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几乎从不敞开心扉罢了。”

听着这话,玄武不禁歪了歪头。

“是真的么?那他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么……”

仰视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晴明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重。

“我不愿去想。”

晴明在年轻时,就感觉到了内心的封闭,但他从未对其他人言明过这点。晴明以为他感情没有起伏是因为他自制力好,沉默寡言也只是因为性格原因所致。

其实十二神将之间

并没有太多的羁绊。虽说也有一个例外的,但基本上处于互不干涉的状态。想到这儿,不得不称赞勾阵的细心和洞察力。

玄武思考了许久,抬头看着身边高于自己的晴明。

“你对风音持有的勾玉有印象吗?”

那是一个红色的勾玉。只要牵涉到它,这名素来沉着冷酷的女术师都会脸色一变。

“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道反巫女的耳坠。”

为什么它会在风音手里。风音又为什么会那样重视它。

酷似五十年前失踪了的道反巫女的风音,在听到夏笠斋的名字时反应相当强烈。

“风音应该和失踪了的道反巫女以及夏笠斋有某种联系,只可惜我们不知道。”

说到这里,玄武一脸崩溃的表情。

“……我们简直就像群废物。”

虽说是自嘲,但他的语气异常严肃。

晴明叹了口气后摇了摇头。

“风音怎么看也就只有二十来岁,她重视勾玉并不到表她就和巫女有关。至于笠斋,连我都想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无论怎样思考都得不到答案,能用来进行判断的依据实在太少了。

在圣域,守护道反之封印的只有巫女。虽说还有守护妖,但她一直一个人,难道不觉得孤独吗。

刚想问出口,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道反巫女宁静的微笑。看来这问题根本不用问。

虽说她是神的妻子,但神并不会现身。身处与世隔绝的圣域的巫女不是神,她只是个人类。

或许说,她原本是人。但因为长期与世隔绝,她或许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晴明这样想着。

那么,与她酷似的风音到底是什么人。

被黄泉瘴气污染而变为妖异的怪物将她困在体内时,风音仍活了下来。

她明显是被当作棋子使用,然而宗主却在她奄奄一息时将她带了回去。这又是为什么?

沉默了许久的晴明终于低声地开了口。

“……玄武。”

玄武漆黑的双眸注视着自己年老的主人。晴明压抑着语调说道。

“你刚才说‘宗主和风音也不知去向’,所以恐怕,他们现在在出云国,东出云的意宇郡。”

“为什么?”

回视着玄武惊愕的目光,晴明断言道。

“因为与黄泉相连的伊赋夜之坡就在那里。”

第三章

寒风刺痛脸颊。

陷于昏迷的巫女终于睁开了眼睛。她不顾因长时间昏迷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硬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环顾着四周。

这是一条由粗岩形成的狭长隧道。

她非常熟悉这条隧道,这是通往圣域最深处唯一的途径。而眼前的岩石,就是用来阻隔人间与圣域的大门。

只有获得允许的人或是守护妖才能通过这道门。是的,就像曾经安倍晴明和夏笠斋那样被指引至此的人。

笠斋的喊声直到现在都还回荡在耳边。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她使劲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冰冷的岩石阻断了外界于圣域。

“为什么……”

隧道中回荡着巫女的呢喃,这声音不停地重叠着,最终归于寂静。

她应该是和笠斋一起,在外界,在一片雪海中。

之后,她被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昏了,所以对于之后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自己是怎么回圣域的。

想到这儿,巫女微微皱起了眉头。

“回圣域……”

她猛然间清醒了,慌慌张张地打量着周围。

“不对……”

这里不是圣域,这儿是岩石的另一边,也就是人间。

“正是如此。”

手扶着岩壁的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慑住了,她只感到了背后的丝丝寒意。

空气中漂浮着尸臭般的瘴气。站在背后的必定不是活人。

“这付残破不堪的身体,大概是进不了圣域了吧。”

巫女下定了决心,毅然转过身。

通往人界的隧道入口处,一个人影模糊可见。他全身被袍子过得严严实实的,却遮不住他身上的臭气,隐约可见的脸部也差不多烂了一半。

“道反的女人,把门打开。”

他一步步逼近,不时用粗哑的声音命令着。

“智辅的宫司,你还活着……”

巫女咬着下嘴唇,她能感觉到他隐藏的脸上正在扭曲地笑着。

“你以为我死了……是啊,我早就死了。”

巫女震惊了。他说他早就死了……怎么会这样。

仿佛感觉到了巫女的不解。宫司伸出了右手,手肘的关节不自然地扭曲着。宫司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臂,毫不费力地扯了下来。

露出了白骨的右臂被扔到了巫女的脚下。

“看,就是这样……这身体本就是借来的,所以才这样。”

只是行动有些不方便。

“虽然我也想重新找个身体,但这个身体太小了。”

被遮住的头向背后示意。

巫女望向他的背后,痛苦地喊了起来。

“风音!”

她年幼的女儿躺在地上,乌鸦的身躯以张开翅膀保护着她的姿态覆在她身上,只是,它一动不动。

“为什么?她明明在圣域的神殿中。”

“不过一个孩子,我完全能够在瘴气涌出的间隙将她带出来。”

智辅趁乱施了法术,只让自己的影进入了圣域。

智辅用眼角扫了一眼乌鸦的身躯,嘲笑道。

“道反的守护妖还真是没用,即使它到了最后还在抵抗。”

“嵬……这到底……”

巫女说不下去了。乌鸦到了最后一刻,仍然拼尽全力守护着风音。

嵬是风音的守护妖,它是和风音同时诞生的。

“如果你珍惜你女儿的命就把门打开,带我去圣域的最深处,道反的封印那里。”

“你是……为了什么……”

宫司剩下的半张脸上写满了嘲弄。

“我要放出黄泉的军队,让人间成为根之国的附属。”

黄泉的军队。根之国。

巫女扬起了眉毛。从紧闭的大门那里,似乎透出了些什么——凝聚在足边的令人恐惧的瘴气。

宫司笑了起来。

“即使借助尸鬼的力量也是无法破坏封印的。巫女,还得靠你啊。不奉上祭品的话就无法进入圣域。这可真让人不爽快。”

道反大神及其巫女和守护妖,全部都是神界为自己所设的障碍。

“神界所设的障碍……”

巫女呢喃着,屏住了呼吸。

“难道说智辅是……”

宫司没有回答,而是用露出森森白骨的右臂直指风音。

“如果你不开门,我也不介意用她。而且,一旦打开了大门,她也就没用了。不过……毕竟她还年幼,力量不足。”

从岩石背后渗出的瘴气越来越强烈,而圣域身处道反封印的力量却在减弱。

自己不过才离开圣域一会儿,封印的力量已经被削弱至此了吗。

一旦打开大门,瘴气就会完全侵袭人间。其结果如何,巫女无法想像。

守护妖们究竟是否仍留在圣域,还是为了寻找自己而前往了人间。

似乎看透了巫女的心思,宫司开了口。

“守护妖已经不在圣域了。而且,那个愚蠢的家伙还算是有点用。”

巫女感觉身陷冰窖,她感到了绝望。

笠斋果然被宫司骗了。

“他到最后都表现得很出色。”

“到最后……”

“爱恨之间不过一纸之隔,愚蠢的家伙始终都只是个愚蠢的家伙。而愚蠢的代价,就是他的生命。”

巫女捂住了脸。

“笠斋大人……”

巫女跪倒在了地上。胸中复杂的思绪与情感交织,使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宫司蔑视着崩溃了的巫女,抬了抬下巴。

“去开门……把那岩石挪开。”

然后,黄泉的瘴气就会倾斜,自己就前往圣域的最深处破坏道反大神的封印。

这事关她女儿的生命,她不可能说“不”。

“……我拒绝。”

巫女抬起头,眼中没有了一丝恐惧。

“我是道反大神的代言人。大神不会允许封印被开启的。”

无论做出怎样的牺牲,哪怕是自己最爱的女儿的性命。

“智辅的宫司……不,应该是道敷的信者,这片托付给了神的土地,是不会被你轻易夺走的。绝对!”

霎时,巫女全身迸发出白热的闪光。

那光直射入宫司的眼中,随即,他的身体开始燃烧。

“混蛋,她居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话音刚落,宫司的身体就被烧得失去了原形,残肢一块块地落下,裹在身上的袍子也滑落在地上。

隧道中充满了神气。力量的奔流集结在岩石大门前,直射至圣域的最深处。

封印原本被消弱的力量,被神气加强,瘴气的喷涌被明显的抑制住了。

……到此为止了吗。

巫女终于颓然倒下。

她倾尽了生命中力量。她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急促的呼吸着,用仅剩的力气呼唤着。

“……嵬……”

微微地,漆黑的翅膀颤动了一下。巫女见此情景,终于放下心来。

“我把风音……交给……你了……”

她艰难的张口,低声说道。

“巫……女……”

见嵬尽全力抬起了头,巫女渐渐垂下了眼睛。

“把这个……”

无力的手伸向右耳,颤抖着将红色的勾玉取了下来。

嵬蹒跚着来到巫女身边。没等将勾玉交给自己,巫女就停止了呼吸。

将勾玉衔在口中之后,嵬回到了风音身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勾玉塞进她的袖中。

自己也已经到了极限。

它再次张开翅膀盖住风音,将头放在她的肩上。

巫女是不会死的,她只是睡着了。只是,不知她会睡到何时才会醒。

在这之前,自己必须担负起守护这个幼小女孩的重任。

嵬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风音。虽说风音一直都昏迷着,但她总算是没有了性命之忧。

封印被保住了,智辅的宫司也消失了,其它守护妖不久也该回来了。这样的话,就能净化圣域,然后就能将巫女和风音送回神殿。只要能在道反大神身边静养,她们二人应该都能很快恢复。

隧道内被黑暗和寂静笼罩着。嵬的意识也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到底过了多久。

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嵬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它愕然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空气中透出一种强烈的铁腥味。

脚步声在风音身边停了下来。

“……用尽了力量吗……”

一个极其粗哑的男声响起。男人从地上拾起智辅的长袍,轻蔑地耻笑着。

嵬看见了。

它看见了他胸口被穿透的伤。

他的衣服被染成了红黑色,上面透出强烈的铁腥味。

注意到乌鸦凝视着自己的视线,男人眯起了眼睛。

“……刚才的身体太老了,所以很容易坏。”

而现在的身体却非常合适。而且在这个身体中,仍留有极其强烈的执念。

瞥了一眼被震惊的嵬,依附在笠斋身上的宫司将手按在血液早已凝固的伤口上。

男人咧了咧嘴,他抓住了啄向自己伤口的嵬。

“让你看些有趣的东西,让你眼看着自己无力守护的人走向末路。”

“你说什么……”

男人的手指死死的嵌入了嵬的左肩。被撕裂的的疼痛转化为强烈的炙热。

嵬承受着剧痛,看着男人从胸部的伤口中取出一个红色的拳头大小的物体。那应该是曾被剜出的心脏。被挖出的心脏仍在跳动着。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附身。

男人用力将自己的心脏塞入嵬的伤口中,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男人手中的肉块突然发生了变化。在嵬炙热的伤口中,长出了一个与嵬一模一样的乌鸦头。

“居然做这种事……”

对着愤怒的嵬,左侧的乌鸦开口说道。

“这有何不好。这样我就可以用你的角度来观察。”

左侧乌鸦的嗓音与男人一模一样。

“这样一来,你所看到的东西和你所说的话,我都能亲自体会到。”

“然后,如果你想要反抗,我就把这个小女孩撕成碎片……不。”

男人顿了顿,表情诡异而扭曲。

“我现在就能杀了她,杀了这个女孩。”

但立刻,他又说道。

“我不会这么做的。她还有利用价值。她虽然年幼无力,但会比道反的女人更听话。”

“不不……要杀的只是这个女孩而不是巫女……这个绊脚石!”

从同一张嘴里,却吐出了意思相反的话语。

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嵬,自言自语着。

“夏……笠斋?”

男人诡异地笑了,他的左半边脸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是的,笠斋的执念就在这里。”

“道反的女人,因为笠斋不希望你死,所以我留你一命。”

他看了看倒地不起的巫女,将视线移向那块巨大的岩石。

岩石中蕴藏着强烈的通力。这强大的力量曾将无数人拒于圣域之外。

“看来道反的女人用最后的力量封住了它……就算不能打破,只要有了巫女的血脉,想要解开封印看来也不是难事……”

所以他才没杀巫女的女儿。并且,笠斋,我如你所愿,留了巫女一命。

男人将风音抗在了肩上,并将巫女也一同抱起。

浑身无力的嵬硬是逼着自己追了上去。

“停下……你到底要把她们怎么样……”

“我说过,我不会杀她们。”

左侧的乌鸦讥笑着。

“不会杀她们……”

残忍的话语回荡在空气中。

这次,嵬的意识真的陷入了黑暗。

第四章

几天后,昌浩不顾身上的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宫。

当然晴明和十二神将都上前阻止过他,但昌浩应是不肯退步。

“敏次也来信责备我了。我会注意控制外出的次数的……没事,我不会勉强自己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日常工作,那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

晴明也曾教过昌浩抑制疼痛的法术,也有能够止痛的符咒。但靠这些是不可能是他复原的。但不管怎样,他终于摆脱了当时的局面。

或许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由于黄泉的瘴气,城中害人的妖异几乎都消失了踪迹。

妖魔都会被平安京所吸引。不过暂时来看,应该没有大问题了。

“……或是其他神将应该也会一起去吧。”

昌浩浅笑着问道。晴明见状,面露难色地点了点头。

作为晴明来说,他尽可能的不想让孙子误解自己。

“……而且快要宣布立后的旨意了,看来你也只有去了。”

听着祖父的话,昌浩默默的行了个礼。

任谁都会以为反对最强烈的会是彰子。然而正好相反,彰子只是对他说了声“早点回来”。

目送着昌浩背影的彰子,感到他身边跟着两位神将。

“……和……太阴?”

她念道,这时她身边,水将玄武现了身。

“即使隐身着还是被你看破了,不愧是当代第一的灵视力。”

总是一脸无所谓的玄武,此时也不禁感叹道。

彰子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很快给消失了。

“玄武,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事?”

“……小怪它,怎么了?”

玄武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

看着玄武变得沉默,彰子追问道。

“为什么它没回来?……为什么昌浩什么都不肯说?”

几天前,当神将把昌浩带回来时,他的脸色铁青,大夫说如果他醒不了就没命了。

所以彰子拼命的祈求着昌浩能快点醒来,没注意到小怪那时已经不在了。但事后她认为,昌浩一定会告诉她原因的。

昌浩的身边少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她也再没听到小怪那嘲弄的话语。

明明它总是跟在他身边的,在昌浩呼唤它的时候,它总能立刻出现。

可是。

“明明大家都看到小怪不见了,可为什么没人提出来?……难道,这是的原因不能让我知道吗?”

“……我没什么可说的。”

玄武生硬地答道。可彰子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他抓住了玄武的胳膊。

“你别怪玄武。”

彰子抬头看去,眼前站的是一名素未谋面的神将。

“你想知道事情的话就去问晴明吧,如果有必要他肯定会回答你的。只是,你绝对不能问昌浩。”

“你是……”

看着彰子满脸疑惑的脸,她轻松地微笑着。

“十二神将勾阵。藤原家的彰子小姐,看来你没见过我。不过我可是认识你的。”

她稍显低沉的声音传入彰子的耳中。

“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为了小姐你好,不要多虑。”

听出勾阵话中有话,彰子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就是说,我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不是这样的。”

玄武提高了声调,彰子却摇了摇头。

“我懂了。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勾阵眨了眨眼。彰子没注意她的表情,只是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只是看着昌浩那样的眼神……我很担心。”

这些日子,彰子一直在昌浩身边陪着他。

或许他本人没有察觉,但他的眼神却如同薄冰一般,似乎稍一用力就会变得粉碎。同时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语气显得沉重。

已经如此脆弱的昌浩,在彰子面前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勾阵笑着对垂头丧气的彰子说道。

“与安倍家有关的女人,虽然各有不同,但她们每个人想的都和你一样。”

彰子惊讶地抬起了头。勾阵已转身背对着她,但仍回过头对她说道。

“不过什么事都会有自己一肩扛起,这也是安倍家男人的特点。所以小姐,我看你现在还是先习惯起来,以后才能轻松些。”

“啊?”

面对彰子的不解勾阵只回以一个微笑,随后便消失了。

她在消失前好像说了些什么,不过彰子没能听见。

她看上去比天一和朱雀年长。虽然她散发着一种凛冽的气息,但却没想像中那么冷淡。

彰子回头看着沉默不语的玄武,歪着头问道。

“玄武……勾阵最后说了什么吗?”

他那与外表不符的严肃中,夹杂了疑惑。

“……好象是说,也用不了多久了。”

已经过了中午,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昌浩眼见整理工作完成在即便停了下来,随后重重的吐了口气。

他将手掌摊开在桌面上,有些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掌中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心里,还没能最后决定。

“……”

昌浩握住拳头闭上了眼睛。

身体情况还不太理想。虽说使用了法术和符咒,可稍不留神还是会牵动伤口的剧痛。那时自己只有屏住呼吸忍着疼,疼痛过去后再擦去沁出的冷汗。

没想到自己的伤这么重。如果当时不是天一,可能现在自己已经一去不回了。

想到这儿,昌浩睁开了眼睛。

“……天一。”

她现在怎么样了。

天一使用法术将他的伤转到了自己身上。神将一会感到疼,而且处理不好也是会死的。

她承受了能至人类于死地的伤,那么她现在……

“……。”

他呼唤着的名字,得到了回应。

“天一在哪儿?”

过了片刻,终于答道。

“……在异界疗伤。”

“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没有回答。

昌浩焦急地转过身。

和太阴就站在他身后。为了不被阴阳竂中具有灵视力的人发现,他们巧妙地抑制了神气,换言之,就是只有昌浩才能看到他们。

“天一还活着吗?”

他的声音变得僵硬,心脏也开始越跳越快。

最终,太阴开了口。

“还活着。”

太阴漂浮了起来,直视着昌浩的眼睛。

“天一是不会死的,绝对。朱雀不会让她死的,而天一也说过,不会让朱雀伤心。”

昌浩将视线移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他黄褐色的眼中也看不出任何东西。

昌浩弄不懂到底在想些什么。

看着紧握着拳头的昌浩,太阴叹了口气对他说道。

“担心的话,就告诉自己她肯定不会死。这样就能帮她了。”

昌浩猛然瞪大了双眼。他的耳中似乎响起了那个庄严的声音。

十二神将是由人类的想象所构成的。

只要去想,就能实现吗……

这样的话。

有时,他会感觉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而后无意识地就开始寻找起它来。而每当此时,他的心中就会被高龙神所给的选项深深刺痛。

“……”

瞬间,的视线变了,随后太阴也眨了眨眼。之后,两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传来一阵脚步声。昌浩只得再次开始工作。

没多久,几个阴阳生出现在了他面前,其中就有敏次的身影。

昌浩抱着几十册数本站在门口,向阴阳生们行了个礼后迈出了房间。

“等等。”

昌浩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敏次手拿一本书走了过来。

“这个掉在桌子下面了。”

他的态度相当傲慢。

“真……真抱歉……谢谢您。”

昌浩接过书后弓了弓身子,敏次有些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脸色不太好嘛,别勉强自己啊。”

在昌浩缺勤的那段时间里,敏次那“久治不愈的感冒”终于治好了。因为昌浩紧接在自己之后缺勤,他才发信去责备昌浩。

如果昌浩真是因为太过劳累而病倒,那他责备昌浩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根据他文中的内容和语气来看,他根本就是在非难昌浩。

“没有……啊,只是,有那么一点不舒服而已。”

如果立刻否定,那自己肯定会被敏次怀疑,所以他急忙做了订正。随即,敏次便夸张地说道。

“等会你去池塘照照你的脸吧,脸色太差了。快点干完回家吧。”

说完,敏次便转身回到了同伴身边。昌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看来他想说的,只是最后那句而已。

直到他走远后,太阴才跳了出来。

“他口气还真傲慢。他是谁啊?”

太阴曰越过昌浩的肩头盯着他的脸问道。

“阴阳生,藤原敏次。”

听到这个名字,太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啊,就是那块传说中的石头啊。”

昌浩苦笑着回答道。

“他是个好人。”

“好人?这和我听到的不一样。听说他暗恋天一,这让朱雀很不爽。还听说,他是个只知道看上面脸色的家伙。”

“看上面脸色……到底是指谁……”

……你这无能的阴阳师!

昌浩脑中突然冒出小怪将敏次一脚踢倒的情景。

太阴见昌浩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感觉很奇怪。

“昌浩?”

昌浩猛地回过神来,抱歉的笑了笑。

“啊,对不起,刚才有点头晕……”

太阴瞪圆了眼睛,一脸严肃地抱着胳膊。

“果然不该让你来的。把事做完了就快点回家。如果你再昏倒,晴明可要把我们骂死了。”

“是啊,嗯,对不起。”

昌浩一边应和着太阴的抱怨,一边抱着书本向前走去。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但他明白,那是错觉。

昌浩时刻思考着高龙神给他的选择。

能选的有三条路,最后一条是神的恩惠。

如果选择了这条,就等于逃避。

那么,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每当夜晚来临,他闭上眼睛,眼前都会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场景。

……人类之子啊,你的选择是什么?

平静而温柔,却充满了残酷意味的话语。

……他的血是解开黄泉封印的关键。

一旦封印被解开,黄泉的军队就会吞噬人间。

……杀了他,他的魂魄就能得到解放。

红莲那被瘴气吞噬的魂魄。想要救他,就必须在他变成真正的怪物之前,杀了他。

他死了以后,异界将诞生一位新的神将腾蛇。

但是。

那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红莲”。

他完全明白。他不能压抑自己的意识。

他不能选这条路。不能因为自私的目的而后悔终生。

不。

不管选哪个,他都会后悔。

在这件事情上,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他全都明白,可是。

……振作些吧。

他在心底喊着,不想失去你……

立后的旨意于二月二十六日下达。原本身为女御的章子继任中宫,而原先的中宫定子则升为皇后。

现栖身于土御门的章子将于四月上旬进宫,而在此之前,不会举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就算有,那也只是一些每年管理的祭祀活动,不需要太多人去费心准备。

于是,二月下旬的某天,完成了工作回家的昌浩被吉昌叫到了房中。

现在守在昌浩身边的是和太阴,有时玄武也会换太阴的班。于是现在,基本上昌浩身边都有两位神将守护。

“在工作中被父亲叫去还真是少见哪。”

昌浩来到吉昌处,看清父亲身边的另一人时,不禁兴奋起来。

“大哥!”

听见昌浩的呼喊,正与吉昌交谈的青年转头望去。

“哦,好久不见哪,小弟啊。”

被兄长的话打击了的昌浩苦笑着。

“什么叫‘小弟’……”

“成亲,这里是工作场合,正经点。”

被父亲提醒了一下之后,成亲无奈地耸了耸肩,想昌浩身边靠了靠。

昌浩坐了下来,正了正身姿。而身边的成亲却是随意地坐在地上。

“父亲,您叫我。”

回答的却是成亲。

“你是来当我的随从的。”

“啊?”

昌浩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点也不像、至少打了自己十二岁的兄长。此刻成亲正饶有兴趣地笑着。

“我也是才来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来我们兄弟俩要被扔到西边去了。嗯……看来是短艰苦的旅程啊。”

“……成亲。”

“抱歉。”

面对虎着脸的吉昌,成亲面无悔意地笑着道了歉。

安倍成亲,安倍吉昌的长子,年长昌浩近十四岁。

他在三十岁前突然晋升为历博士,但其实这并不是靠他的实力。不,应该说他虽有一定实力,但他晋升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有一些不得不让他晋升的理由。

吉昌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叹了口气道。

“真实的……平时千万别这样,不然我怎么有脸去见参议大人。”

吉昌好像犯头痛一样按着前额。成亲则是一边点着头一边抱起胳膊说道。

“岳父对我很好。只是我的妻子还是那么的咄咄逼人,害得我每天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请看,我现在是身心俱疲啊,我真是太可怜了。”

“我的话都白说了……”

这次吉昌似乎真的开始头痛了,他不再按着前额,而是用手盖住了整张脸。而成亲仍然是一脸的无所谓。别看他说的悲壮,其实暗地里早就笑趴下了。

昌浩刚懂事的时候,成亲就做了左大臣一个远亲的女婿。对方的家庭在藤原家族中也算是相当有名望,而且那位小姐还是那家的长女。

两人初次相遇时,成亲不过二十岁。听说成亲因为他干练的外表和随和的个性,在当时算是非常受欢迎的类型。连宫里的侍女中,也会流传某某小姐暗恋成亲等等。这是从小成亲两岁的二哥昌亲口中得知的,可信度应该很高。

那位藤原一族的小姐在十五岁见到成亲之后,就立刻放言非成亲不嫁。

因为那位小姐虽属藤原一族却并非本家,于是就同意了她的想法。成亲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给吓呆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的决定权不在他手上。

而几年之后,昌亲将这段故事告诉了昌浩。

“我本以为你们会很幸福。大概因为大嫂有时太过固执,所以大哥你总是输给她吧。”

顺带一提,老二昌亲也已入赘到他妻子家中。所以现在,安倍家只剩下昌浩这么一个男孩。

因为是参议的女婿,所以成亲轻松地被升为历博士。也亏得他这种随随便便的个性,原本他对地位等等没有兴趣,但为了岳父和妻子考虑,他也不得不开始发奋。他不能让人说他是个挂着空名的博士,他要靠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配得上这样的位置。

许久,吉昌终于叹了口气。

“……那我们接下来谈正事。”

“啊父亲,刚才那些都不是正事?”

“……”

吉昌再次沉默了。

偷偷看着身边的兄长,昌浩不禁感叹兄长果真继承了爷爷的风范。

吉昌故意咳嗽了一声,再次开口说道。

“虽然之前也听左大臣提过,不过这次他发来了正式的委托。西边的出云国局面有些动荡,他需要借助阴阳师的力量去控制局面。”

这次,成亲一脸严肃地点着头而没有插话。昌浩则默默地听着。

“至于出行时间,根据占卜的结果显示,必须到三月才行。出云很远,至少需要个把月才能到。再加上回程以及调查的时间,大约需要三个月。”

成亲估算着时间和路程,随后他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

“也就是说,至少到六月才能回来。”

吉昌面露难色。

“就算在那里少逗留几日,回来也至少五月了,怎么说时间都太长了。”

“也是啊,因为路远所以还是选年轻点的人去比较好,但太年轻又不牢靠。人选是个问题啊。父亲,你是打算让我这个历博士去吧。”

吉昌看着成亲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表情更凝重了。

吉昌看着昌浩。

“成亲一个人我不太放心。而当我问起,阴阳生和历生中还能派谁去的时候,你被点名了。”

“被点名?神吗?”

吉昌摇了摇头。

“是藏人所的阴阳师大人。”

一瞬间,昌浩还没弄明白这指的是谁。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把眼睛瞪得滚圆。

“是爷爷?”

身边的成亲瞥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

“因为是爷爷的命令,没人会违抗。大臣们也没有异议,所以三月一到就出发。”

成亲讲授伸进袖筒中,笑着说。

“所以,我们在出云见。”

“啊?”

明白了兄长话中的含义,昌浩惊讶地眨着眼睛。

也就是说两人要分开行动。不过,父亲刚才不是说自己师兄长的随从吗?

成亲向昌浩解释道。

“表面上是一起出发。详细的计划你去问爷爷吧。”

成亲眯起了眼睛。

“因为你另外有个必须去完成的任务。”

也就是说,我不过是为了隐藏你而装样子。放心好了我会尽力做好我的本职的。

成亲说完哈哈笑了起来。吉昌不得不再次大声提醒他。

既然要说的都说完了,成亲便站起身来准备回去工作,但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昌浩。”

昌浩抬起头,成亲则用深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我家的小孩最近总说,昌浩大哥哥怎么不来了。我知道最近要做准备所以不太可能,

但我想,你能不能回来之后去找他们玩。”

成亲的三个孩子中,最大的男孩只有六岁。虽说他们是昌浩的外甥外甥女,但因为年龄相差不大,他们都喜欢称昌浩为“大哥哥”。

想起正月时间到孩子们的情景,昌浩不禁微微一笑。

“啊……好的。”

“我妻子应该也很想见到你。”

昌浩目送兄长远去的背影,不仅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注意到了自己未曾考虑到的问题,所以他愕然了。

喉咙开始干涩,血液开始涌向头顶。

兄长最小的孩子,是个才满两岁的女孩。因为前两个都是男孩,这个女孩的诞生让兄嫂兴奋不已。

正月去兄长家做客的时候,他的家人热情的招待了自己。大嫂虽说性格有些强硬,但她心底却非常温柔。而昌浩也很清楚,虽说大哥总说着不着边的胡话,但他真的非常珍惜自己的妻子。

昌浩握紧了拳头,干咽了口唾沫。

不光是成亲,二哥昌亲也在前几年的了一个女儿。因为妻子身体孱弱,他甚至都放弃了要孩子的想法。这孩子的出世对他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吉昌发现昌浩脸色开始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回去吧……”

昌浩连忙摇了摇头。

“没有……不是的,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不行,你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吉昌不禁苦笑起来。

“然后,去问问父亲这件事的详情。你们最近都没好好聊过吧。”

第五章

昌浩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不是说了让你快点回家嘛,你要干什么?”

太阴飘浮在空中,歪着脑袋问昌浩。昌浩一脸苍白的点了点头。

“嗯,我要写下个月的历书。之前一直都在休息,再不写就来不及了……”

离三月只剩没几天了。

昌浩思考着。

三月起自己就要和成亲远赴出云,不过这样一来杂役就没人做了。

虽然还有一个打杂的,但自从自己开始专门掌管历书和时刻之后,他们就几乎见不照面了。

虽说并不是一定要对方帮自己承担这些工作,但阴阳和天文方面的杂事还是相当多的。而且让一个人身兼两个人的工作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昌浩不在的话就会积下大量的工作。

“就不能麻烦使部安排一下吗……”

想到最后,昌浩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是长期出差,这下应该不会落人实了。想到这儿,他觉得轻松起来。

准备好纸张,放在书桌上,然后开始磨墨。

……我看看。

昌浩一下子呆住了。

他分明看见了小怪立在书桌上的白色身影,但只是一下,那影像便消失了。

心跳开始加剧。

昌浩连眼睛都不眨,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白色纸张。

好痛。腹部的伤口,掌中的伤痕,还有。

心中那无法抑制的悲鸣。

太阴坐在书桌边静静地看着昌浩,低声念道。

“……脸色好差。”

太阴站起了身。

“果然你该听吉昌的话早点回去。这东西随便找个人都能写的,你再这样下去伤永远好不了。”

太阴叉着腰,向空无一人的房间问道,你说是吧。隐身中的向他做出了回应。

“你看连也是这个意思。还是说,我说的话你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

面对逼问自己的太阴,昌浩连忙回答道。

“我没说过啊,只是我必须要把这些做完……”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太阴连忙隐去身形后,敏次出现了。

他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昌浩。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被谁激怒了。

“昌浩,我听说了。”

“啊?”

敏次只当昌浩在装糊涂,心里更火了。

昌浩焦急的思考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了。但想了一圈,无论是整理还是资料的准备或是打扫卫生,自己一样都没偷懒,历书也正准备写,至少能保证在今明两天之内完成然后发布到各省厅。难道是他嫌晚了?因为自己一直在家休息所以的确是晚了一点,如果是这点,确实是昌浩自己的失职,他生气也在所难免。

但他所有的猜测都猜错了。

敏次走到昌浩面前,直视着他问道。

“听说你要和成亲大人一同前往西边?”

“啊?啊是的,应该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想现在赶快把这个写完……”

“现在根本不是写这个的时候。”

敏次硬是把桌上的纸张抢走了。

“要去出云那么远的地方,可你的脸色却还是那么差,说明你完全不会照顾自己!”

这话没错,昌浩没有一点反驳的余地。

敏次一脸不愉快地接着说道。

“你现在该做的,就是立刻把你的身体养好,难道不对吗?”

这种话都能说的这样盛气凌人,太阴不禁吃了一惊。

“……啊?”

敏次是看不见太阴的,所以他没有感觉到太阴就在他身边,一脸疑惑地死盯着他的眼神。

敏次愤然责备着昌浩。他没有发火,只是教训着昌浩。

“听好了,身体是最重要的资本。正因为之前我被流感所打倒,才对这句话颇有感触。比起让你长期修养,现在最重要的是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体力。”

太阴认真地点着头。

“一点儿没错。”

仿佛呼应太阴的话一般,敏次大大地呼了口气。

“而且你原本体质就不好。为了能经受住这次旅行,书写这种事随便交给别人就行了,你该干的,难道不是去好好休息吗?”

昌浩茫然地看着敏次。他没想到敏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在担心自己啊。虽然说的很强硬,但都是在为自己着想。

不经意间,耳边又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别那么急着起来!给我好好躺着养病!

那双带着怒气的、晚霞般血红的眼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因为担心,所以会生气。那是因为它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它一直都看着自己。

它一直真心的为总是会勉强自己的昌浩担心着。

昌浩眨了眨眼,放在膝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对不……起……”

他无力的声音反而让敏次吃了一惊。

随后他缓和了自己的语气,接着说道。

“明白了的话,就赶快回去做准备。上面由我去说,反正你要西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没问题的。”

昌浩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正在整理纸张的敏次。

“但是,还是把这个写完……”

“啊,别担心了,我来写。”

他想到之前收到的文书中敏次的字。端正而棱角分明,和自己的字比起来,敏次的字更容易让人读懂。

敏次边仔细地数着那些纸张,边皱起了眉头。

“没办法,你回来之前,杂务就都交给我们吧。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他舒了口气,语气变弱了。

“我不喜欢那种不懂得爱惜自己的人。”

“太正确了。敏次,你虽然是块石头,可说出的话倒还像样。”

太阴点着头。昌浩只是静静地看着敏次。

“你再勉强自己也不会有人为此高兴的,反而容易让别人难过,甚至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现在不好好做出判断,将来会后悔的。”

“……是啊。”

昌浩安静地点了点头,随后把头垂了下来。

“对不起。”

“明白就好。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快回家吧。”

“是。”

昌浩乖乖地站了起来。

听见昌浩突然停下了脚步,敏次回过头去。

“怎么了?”

见敏次注意到了自己的举动,昌浩深深地埋下了头。

“谢谢你。”

敏次愣住了。

得到了允许,昌浩开始往家走去。

太阴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吭地跟在昌浩身边,好像在烦恼着些什么一样。

则是和往常一样隐着身。就算他现了身,以他一贯的沉默寡言来看,也帮不上什么忙。

太阴巧妙地掩住气息,边陷入沉思。

如果这时腾蛇在,他会说些什么。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不可思议的身影。

太阴一直害怕腾蛇。如果不是因为某人,她跟本都不愿意靠近他。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他出自本能的恐惧。

这应该不是腾蛇的错。但是自己害怕腾蛇却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每当那双金色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时候,身体就会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腾蛇应该也明白这点,所以他总是与太阴保持与一段距离。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局面悄悄地产生了变化。

是从晴明成为他们的主人之后吧。不,应该是在那以后。

太阴扫了一眼一脸沉寂的昌浩之后,不禁眨了眨眼睛。

对啊。

她们感觉到,也就是这些年的事。

自从这个孩子出生之后。

“他变了。”

记得当时勾阵这样感叹道。

但太阴那时还不敢过于接近腾蛇,所以至于他到底怎么变了,完全是一无所知。

当她初见小怪的时候,不觉失声喊了起来。

“那是腾蛇?!开什么玩笑!”

自恃甚高的十二神将居然会化身为那样的姿态,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

……太阴,那真的是红莲。

……别那样说嘛。

回想起来,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腾蛇”的身姿。

太阴飘浮在空中,她的长发在耳边梳成发髻,垂下的头发被浮空的神气微微拂动着。

昌浩见状,对太阴开口说道。

“太阴,那个……”

“什么?”

昌浩停下了脚步。不知不觉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桥的桥边了。

“我想去找一下车之辅,你先回去吧,也是。”

太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睛顿时瞪的滚圆。也现了身。

昌浩转身正对二人。

“就在附近,不用担心。有事的话我会喊你们的。”

太阴看了看桥,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安倍府。

确实,昌浩说的没错。在距离方面应该是没问题了。但他们是奉晴明之命保护昌浩的神将,他们不能违背命令。

昌浩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接着说道。

“爷爷那儿我等下回去说的。而且还有车之辅在,万一我出了什么状况还能让它送我回来,没事的。”

当然,还是自己走回来的好。

昌浩这么说着,苦笑了一下。

太阴扭头看着。她自己无法做出判断,这种时候还是慎重些的好。

如果玄武在这儿,肯定会说“你这样比别人不太好哦”之类的,不过既然他不在那就算了。

沉默着思考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谢谢。我真的不会有事的。”

昌浩松了口气,向桥下走去。

看着昌浩走下河岸,向车之辅的所在地走去,太阴和隐着身回到了安倍府。

在桥下看见两人都回府后,昌浩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坐在地上,紧紧的握住双手。

随着呼吸,身体都会发生颤抖。心跳也在加剧。

车之辅担心地看着昌浩,但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安静的守在一边。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昌浩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车之辅移动了几步,看见了将要下山的太阳。

风中也开始夹杂着寒气。车之辅小心翼翼地靠近昌浩,窥视着他。

昌浩将额头靠在膝盖上,死死地咬着嘴唇。

他的感情正如同风暴般狂燥不安。他胸中集结着同样狂躁的痛苦。

“……”

在那晚被自己弄破的手掌已经痊愈,早就已经不痛了。但为什么现在,他会觉得原先的伤口是那么的痛,仿佛还在滴着血。

……别叫我小怪。

总会无意识地开始寻找它的身影,是因为迷惘。

是因为自己下意识想要选择哪条错误的道路。

二选一,只能选一个。

而其中一个,是绝不能选的答案。

……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耳中回荡着这句不知何时听到的话语。

昌浩睁大了眼睛,嗫嚅着回答道。

心被抽紧了一般。

“我没有……”

但是。

“现在必须做好觉悟……”

所以自己终于意识到了。

和自己不想失去红莲一样的感情。

父母、兄弟、孩子、朋友、恋人。

昌浩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深爱着自己温柔的父母。

当自己从昏迷中醒来时,最先看到的是彰子泪眼婆娑的面容。

还有虽然好久没见面,但仍是自己最喜欢的哥哥。还有那几个虽然不常见面,但总想着自己的外甥。

总是会斥责自己,但又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的敏次。

还有,与这些人相关的所有的生命。

不能迷惘。不能做出错误的选择。无论这有多痛苦,自己都必须正视它。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昌浩深吸了口气,有些颤抖着吐了出来。指尖由于过于用力而开始发白。

不能就这样让黄泉的军队毁掉人间。

“……把尸鬼……”

所以昌浩必须作出决断。

不能牵连到无辜的人们。这才是最正确、最好的选择。

腾蛇的血是解开封印的关键,而腾蛇的魂却被瘴气所吞噬。曾经的腾蛇将成为一个令人恐惧的恶魔。

在那之前。

杀了他。

杀了尸鬼。亲手杀死被缚魂之术所困的腾蛇。

“……杀了尸鬼!”

他自言自语着,忽然发现自己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黯淡的金色发光物。

昌浩屏住气息,抬头望去。

那是一种金黄色的光辉,仿佛水面反射出的夕阳的颜色。

“……”

他无语地仰视天空。

西边的天空已被染成了红色。

昌浩很熟悉这颜色。

真的很像。但自己所知的颜色中,更带着一丝温柔,还有一丝悲伤。

他相信他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在自己身边。

昌浩将手放在额头上,想要看清夕阳。那光仿佛直刺胸口,使自己心里隐隐作痛。

所以他从没想到去珍惜。

……当心别弄丢了!

昌浩闭上眼睛喃喃说道。

“……对不起。”

你曾说过要我当心。

但是。

连你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真是……对不起……”

昌浩缓缓放下了手,闭着眼睛向着天仰起身子。

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颜色渐渐变浓的天空。

眼前又浮现出许多人的脸。那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是自己绝对不想让他们感到悲伤的人们。

他想起了曾在雪中听见的残酷的事实。

就算红莲回来了,他的心只是变得更加残破不堪。

身上的伤只要假以时日都能恢复,而心里伤却不是时间能治愈的,它只会让自己体会永远的痛苦。

曾想着不想失去你,但如果这会使你的心背负永不愈合的伤口的话。

“对不起……”

昌浩知道,自己等待的人再也会不来了。

他到底是在向谁道歉呢?

在一边守着少年的,是一只心地善良的妖怪。

第六章

看着太阳慢慢下沉的贵船的祭神,感觉到有妖气正接近山下。

“……来了吗。”

那不只是个妖怪,而是身为人类手下的车妖。

而坐在车上的人,在她眼中也不过只是个小孩。

他尚且稚嫩的心能帮他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抑或,他会选择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再或者,他干脆将身上的重担扔开,而后一走了之。

坐在船形岩上的高淤之神抱着胳膊思考着。

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安倍晴明应该还记得吧。应该说,他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晴明因为自己没能保护巫女而深受打击,自那以后就将心封闭在黑暗中了吧。这样想着的高淤。

晴明因为自己没能保护巫女而深受打击,自那以后就将心封闭在黑暗中了吧。那时的高淤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绝不参与的前提下一直旁观在晴明的身边。

人类是非常弱小的生物,脆弱受到一点细微的伤害就会全盘崩溃。他们在被打击后会倒地不起,只会痛苦地挣扎,而用不了多久,就连挣扎也都放弃了。

有些人用悲观的感情触摸世界,不抱任何希望。他们并不是活着,而只是呼吸着,就此度过一生。

黑夜拉开了帷幕,高龙神边等待边算着时间。听见有脚步踩断枯枝的声音后,她转过了头。

“……”

在看清来者时,高淤在心中感叹着。

昌浩走向高淤所在的岩石,他用一双平静如水的双眸注视着眼前的神。

视线交汇之后,高淤眯起了眼睛。

“决定了吗?”

“是的。”

昌浩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开口道。

“请把力量借给我。”

“什么力量?”

高淤突如其来的反问使昌浩有些措手不及。他移开了视线,生硬地从喉中挤出了答案。

“请借我那白色的火焰……也就是,杀死神的力量。”

高淤微微翘起了嘴角。

风向变了。

彰子在昌浩房间里静坐了好一会,站起身来打开窗户抬头望向天空。

已经是晚上了,从窗口向天空看去,星星在流动的云层中若隐若现。风也越来越大了,空气中闻得到即将下雨的气息。

亥时应该已经过半了吧。

到了二月末了,白天也开始暖和了起来。但晚上还是很冷,要是下雨,气温还是会降下来的吧。

昌浩穿得太少了,在晚上只穿这么点衣服是很容易感冒的。他身体还没完全好,真让人担心。

彰子叹了口气,一阵轻微的轮子滚动的声音传入了她耳中。这声音普通人是听不见的。

“是车之辅。”

那也就是说,昌浩回来了?

彰子开心地站起了身。

昌浩目送车之辅回到了桥下后进了家门。

太阴愤然挡在了面前。

“你居然骗人!”

明明说是去车之辅那儿想事情的,结果昌浩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让车之辅驮着他不知去哪儿了。

昌浩被厉声斥责之后,一脸愧疚地挠着头说道。

“啊……那个……对不起。”

“不许再擅自行动!我们会被晴明骂的。”

“……太阴,说两句就算了。”

隐着身的插了句嘴,结果太阴便把矛头转向了他。

“但我们因为相信昌浩才让他去的啊。”

“毕竟是我们违反晴明的命令在先。”

现了身,用黄褐色的双眸注视着昌浩。

“下不为例。”

太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一个眼神制止了。

彰子加快步伐赶上前去。

“昌浩,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昌浩笑着回答道,随后垂下了眼睛。

“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就不要等了。”

“我知道,只是听晴明大人和吉昌大人说你要去出云……”

昌浩眨了眨眼睛。彰子的脸沉了下来,用手贴着他的脸颊。

“出云那么远,单程就要一个月吧。可是昌浩,你的身体还没好……”

而且,自己担心的还不止这个。

小怪也不知去向了。

昌浩最近看上去总是愁云惨淡的样子,好像在忍着什么且大多情况下都默默地低着头。

“吉昌大人说一到三月就出发,那没几天了啊。所以吉昌大人和露树大人说,明天开始尽量减少工作,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这次因为公务出差,所以得到了大家的默许。

虽然彰子并不了解阴阳竂的工作,但她听说昌浩的工作已经由使部和阴阳生们分担了。这些工作一个人做来很累,但人手一多,做起来也就不费力了。

“这样啊……给大家添麻烦了……”

昌浩叹了口气,转身正对彰子。

“谢谢你等我,我现在去找爷爷问话,彰子就睡吧。”

“问话?”

彰子反问道。昌浩轻轻点了点头。

“是,因为他自作主张把我派到出云去。不去找那个老狐狸问个明白我不甘心,他总是这样做决定前从来不管别人的意见。”

听着昌浩怨声载道的语气,彰子忍不住笑了。

昌浩已经好久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了。

但自己却反而感到了不安,心想他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晚安。会下雨的,小心别感冒了。”

彰子一脸担心的表情。昌浩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去。

正伏案读着历书的晴明,感到了廊下有人前来。

果然不一会,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爷爷,我能进来吗?”

“嗯。”

昌浩规规矩矩地进了门。晴明回头看着他,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昌浩的表情很平静。

那晚他忍着伤前往贵船时脸上的痛苦,现在已经一扫而光。

相反的,晴明这个十四岁小孙子的眼中,透出了觉悟的光芒。

晴明转身背对灯台昏暗的灯光,直视着自己的孙子。他等着昌浩坐下,慢慢地开了口。

“……后天,就是朔日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历书上确实是这么写的啊。

晴明看着昌浩一脸的茫然,他严肃地接着说道。

“五十多年前,黄泉之门差点被打开的那天,就是朔日。”

“那是……”

“当天照大神和月读大神的加护从地上完全消失的时候,就是朔日。”

昌浩倒抽了口冷气,晴明将桌上的历书递给了他。

“虽说释放瘴气随时都能做到,但如果在神明加护下,是很难破坏封印的。”

所以,智辅的宫司在日短夜长的冬季,选择了没有月亮的夜晚。

道反的封印已经失去了守护它的巫女,只凭守护妖的力量是无法守住它的。

虽说通往圣域的道路是隐蔽的,但宗主等人要找到它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在晴明的占卜中,最后出现了影。

“已经不能犹豫了,明天黄昏就是极限了。明天日落之前,他们必定就会开始行动。”

“那么……”

看着顿时语塞的昌浩,晴明无力地笑了笑。

“恐怕我已经不行了,所以我想托付给你……做得到吗?”

昌浩缓缓的,但郑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后他低着头开了口。

“……高淤之神,逼我作选择……”

选人类,还是选一个身负重罪的神将。

烦恼了许久,痛苦了许久,终于的出了答案。

“诛灭尸鬼……由我代替神来执行。”

紧握的双拳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听了昌浩的回答,晴明静静地点了点头。

你为了做出这个选择,一定难过了好久吧。这孩子自从红莲落入宗主手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

昌浩深吸了口气。毅然抬起了头。

“高淤之神已经将能杀死神的白色火焰借给了我……无论是神……还是神将……都不成问题。”

这就是神之焰。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尚处于一片混沌时,有一位神犯了诛神的重罪。而作为惩罚,那位神最后被十拳剑斩杀。

而后人称其为“柯遇突智命”。

听了昌浩的回答,高龙神伸出了右手。

她的掌中,燃烧着一团白色的火焰。

火焰不时散发出白银的光辉,显出其庄严的力量。

昌浩吞了口唾沫,耳边响起高淤庄严平静的声音。

“这就是诛神之力,柯遇突智之焰。”

“柯遇突智……命……”

昌浩重复着这个名字。高淤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这是我高淤自天上来到大和之后,父神赐予我的。”

由于天上世界不需要这东西,你就用它来克制腾蛇的火焰吧。

“这火焰无形,即使是神的魂魄也会被它燃烧殆尽……但这是神的力量,人是无法使用的。”

“怎……”

昌浩差点喊了出来。贵船的祭神伸手制住了他的话,接着说道。

“但我已经确认了你的觉悟和决心,所以我把这火焰的力量借给你。”

晃动的火焰发出银色的闪光。

昌浩忙抬手遮住眼睛,眼前变的一片雪白。

他感觉有什么无法形容的寒冷占领了全身,白色的冰雾随着每一次呼吸被吸入肺中。

而最终,光芒暗了下来,寒冷的神气也消失了。

昌浩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身上虽然并未感到寒冷却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胸口似乎燃烧着什么冰冷的东西。

他无言地抬起头,和高淤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全身包围着庄严而清冽的神气的高龙神超然地开口道。

“那火焰已经在你体内了,但仍需要使其依附在东西上。否则,是无法使它出现的。”

这就是人力不能及的部分。

“在战斗之前必须手持武器,柯遇突智的力量会寄宿在武器里面。”

但不能使用普通的武器。如果武器本身不具备神性,那就无法发挥柯遇突智真正的力量。

神抱着胳膊冷冷地笑了。

“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将中有一个人很符合条件。你去问他借吧。”

“符合条件?”

高龙神淡淡地解释道。

“十二神将中的火将朱雀。他担任着诛神将的重任。他是唯一被允许杀害同族的人。”

脑海中浮现朱雀的身影后,昌浩屏住了呼吸。

“……为什么这样说?”

“十二神将中有两员火将。腾蛇的火是地狱的业火,不论是否是有生命的物体,他的火都会将它燃尽。”

听到了腾蛇的名字,昌浩的脸色顿时煞白。

高淤没有在意他,而是继续说道。

“而另一个就是朱雀,他的火是净化。”

也就是说,他的火能够净化任何罪恶。

“自从十二神将诞生起,朱雀就从未使用过他的剑。不过即使如此,他也的确拥有着能杀死神将的力量。在这之前是没使用的必要,不过这次确实要靠他了。”

“杀死……神将……”

昌浩小声念着,脑海中浮现出朱雀微笑着站在天一身边的情景。

说起来,朱雀现在在干什么呢。应该是陪在天一身边吧。

昌浩咬着嘴唇。

天一现在应该是在异界。她将昌浩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昌浩用手按着腹部,尚未痊愈的伤口仍在疼痛。

他握紧了拳头闭上眼睛。

他不想让天一死。他不能忍受在失去任何一个人。

体内的神之焰似乎在压迫着昌浩的身体、身体深处仿佛感到了神之焰不断的脉动。

昌浩终于感觉到了神之焰的存在,高淤眯起了眼睛。

“等你事成之后,柯遇突智之焰就会自动消失。虽然很难受,但只有忍着。”

昌浩默默地点了点头。

昌浩努力调整了呼吸,诚恳地低下了头。

“感谢您。”

昌浩刚转身想要离开,高淤却突然喊住了他。

“等等。”

昌浩回过头,见神站起了身。她的眼神深邃、冰冷而又平静,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人类之子。”

高淤之神放出的言灵撕裂了夜的沉寂。

“看在你做出了这个决定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选择……”

高淤的最后一句话重重地敲击在昌浩的心上。

还有一个选择。那是……

“……”

昌浩微微垂下眼帘。

晴明注视着昌浩沉默的样子,惊讶地张开了嘴。与此同时,昌浩抬起头直视着晴明。

“……爷爷,朱雀现在在干什么?”

晴明挑了挑眉。现在他是无法看见朱雀和天一的。

“听说在异界陪护着天一,等她痊愈。”

昌浩低声说着“原来如此”,表情变得有些痛苦。心中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到了嘴边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空气中充满了沉默。

灯台的烛焰滋滋地响着,晃动着。两个身影被烛光所扭曲。

许久,昌浩突然冒出了一句。

“……雨……”

理解了孙子想说的话,晴明把视线转向窗外。

从窗口的缝隙中,可以看见从乌云密布的空中落下的雨点。

晴明注视着窗外开口说道。

“……明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让太阴送你去吧。”

只要靠太阴的风,最晚明天傍晚就能到达出云。

晴明还记得刚成为十二神将主人的时候。那时他被天阴的龙卷风弄得晕头转向,从那以后只要不出意外,他都只摆脱白虎帮忙。

但白虎的风只胜在平稳,速度上则远不及太阴。而现在则是能越早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