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少年

黄泉的异风 全部章节

当上王就可以了吗?

那么就把那至尊的地位弄到手吧.

不光要统领这整片土地,甚至连天帝都要向我屈服.

那宝座,终将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抱着人偶的少女,突然将手一丢,人偶被抛了出去,骨碌骨碌地在砂地上打着滚.

少女一边看着,一边蹲下来,用手抱着膝盖.

人偶倒在地上看着少女,脸上的表情很无辜.

少女眯起眼睛,待要伸手,却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几番重复之后,她抱着膝盖低下头去.

虽然春天已经过半,风吹得也不像以前那么寒冷,可还不是可以出来晒太阳的天气.

少女长长的如瀑般在背上倾泻下来的黑发被风吹动,轻轻飘舞着.

……您怎么了?

少女抬起头,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眨了眨眼睛.

从宫殿的影子里,走过来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女官,一双安详而温柔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女官走到少女的身边,弯下身来.

大家都在找您呢.在这儿会着凉的,进里面去吧.

……可是,母后大人、她忙……

是啊,女官点点头,所以我才过来的啊.好了,公主殿下,快回去吧,冻出感冒就坏了.

女官微笑着,捡起倒在地上的人偶,拍拍上面的砂子,送到少女手中.

少女点点头,牵着女官的手往回走去.

渐渐,有招呼声传来.

“啊,公主殿下,我正想着您怎么不见了呢。”

“太好了,赶快告诉皇后娘娘去。”

“娘娘正担心您去哪儿了呢,攸子殿下。”

走廊上跑出来的女官们,一个个都说得很激动。

攸子低下头。

骗人的。

因为母后只顾围着去年刚出生的弟弟转。

父皇和母后都为弟弟的出生而兴高采烈,听说比攸子出生的时候还要高兴。

平时很少能见到的父皇,现在也常常露面了,怀里抱着好容易盼来的儿子,宝贝似的看个不停。

那眼神,和看自己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自己是多余的啊。

“……公主殿下”牵着攸子的手的女官,对着停下脚步的攸子开口轻轻说道,“以后请不要这么沉默了,心里会觉得难受的啊……”

话音里有一种什么温暖的东西,在脑海里温柔地回旋,让人觉得好舒服。

攸子抬起头望向她去,轻轻眨巴着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女官微微眯起眼睛,回答道:

“我,叫风音。”

“——神啊,暗淤之神啊!”

在被结界围起来的神域中,回响着呼唤这片土地的主人的声音。

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贵船山山腰、神社本宫后面郁郁苍苍的森林中,出现了两个巨大的身影。

有风呼啸而过。

在清冽的神域中,出现了更为清净的神之气息。

“……久违了。”

一个身影在半空中显现,在月光的照射下,雪地上映出了青色的修长而优美的影子。

这便是贵船神社的祭神,住在这贵船山里的高龙神。她最近刚刚告诉过一个人类孩子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叫做——“高淤”。

高淤之神眉头微微颦起。

“没想到现在这个世上还会有知道叫我‘暗淤’的人,从天界来到人世这么多年,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她将手插在腰间,收回目光。

“原来是你们俩。难怪会这么叫我。”

青色的月影映照着雪地上的两个身影。一个身影大而颀长,多达数百条的对足蠕动着。另一个高得像座小山一般,八条腿上

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刚毛。

“暗淤之神啊。”

“百足,叫我高淤吧,我已经决定用这个名字了。”

大百足龇了龇嘴里的牙。

“……好吧,高淤之神啊,我们坚持了这有限的日子,已经快要不行了。”

“左大人……”

土蜘蛛向前迈出一条前腿,一边附和着。

“凭我们的力量是不能再将黄泉之门守下去了——巫女消失的这五十多年,对人界来说也许算很长时间,可……”

“可对你们来说,却只是一眨眼的的功夫,是吗?我早就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了。”高淤神眯起一只眼睛应道。

大蜈蚣一边咬着牙一边点点头。

高淤之神柔韧且带些卷曲的乌发长至膝盖,在脖子后面随意束成的一束,富有光泽的白色衣服露出肩膀,领口开得很大,露出

胸前佩戴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那是高淤神显现龙身时握在手里的龙玉。是她神力的源泉。两手手腕上带着好几只水晶镯

子,赤着的脚上戴着细细的银色链子。

高淤之神此刻显现人身是为了抑制她那强大的神气和灵力。大百足和土蜘蛛虽然力量强大,但是终究比不上具有强大灵力的高

淤,长时间暴露在她的灵力中他们会受不了的。

高淤之神微微一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最近发现的那个有着奇妙灵魂的孩子的身影。

“……百足,你怎么看那个孩子?”

那个将被异邦的妖异封印了的高淤之神成功救出,并且打败了异邦妖异首领穷奇的孩子。

“提起异邦来的穷奇,那也是自太古以来便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你们就算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至少也该听说过它的传闻

吧?”

“——如果对手总是下等的小杂妖……”

“是否真能帮得上我们的忙,那还……”

对于二者的回答,高淤之神回以耐人捉摸的一笑。

“你们还不知道吗?不过,那也不奇怪。”

高淤之神认识这两个妖怪已久,深知他俩不知道玩笑为何物的个性。

不管怎样都始终把自己的使命放在第一位,顽固执拗的两个家伙。

“可是……”

贵船祭神脸上的笑容突然隐去,清冷的目光里隐约透着严肃。那剔透的眼眸,宛如谷川水色的琉璃。

“连我都感觉到了那剧烈的地动,黄泉之门的开启只是时间问题了吗?”

——那是在地底深处,或者说阳光所不能穿透的、黑暗的、最深处的地动。

有谁,正在谋划着开启自神话时代起便被封锁上的黄泉之门。

一直缄口不语的土蜘蛛低低地喃喃自语。

“……要是巫女大人还在的话就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事……”

大百足忙阻拦道:

“快别说了,我们可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这里可是暗淤……不,高淤之神的神域。”

“这种神域却被人玷污了,被人小看了啊。”

居然让异邦的妖异钻了空子,这也是无话可说的事实。

高淤之神自嘲般的低语一声,与大百足和土蜘蛛对视了一下。

“被黄泉溢出的瘴气侵入,完全异化成别的异形的妖物们,最近都已经闯到我贵船神域的山里来了。”

似乎是有什么人故意破坏了保护灵峰的结界,使得那些妖物们得以侵入。

而制服两只妖物的,是人世间拥有最高法力的老练的的阴阳师,以及被视为他继承人的孩子。

——高淤之神允许其称呼自己为“高淤”的那个孩子。

大百足的牙齿轻轻叩响一声:

“……难道是,和那时候一样的情形?”

五十多年前,他们侍卫的神圣的巫女大人消失时,也曾有黄泉的瘴气肆意喷射出来,将卷入其中的妖怪们变做更为恐怖的妖

异。

土蜘蛛咬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有人正谋划着打开黄泉之门,引领黑暗中数以万计的兵力,统领地面世界乃至天界。

大百足仰天长叹道:

“可恶,那个年轻人,终究还是不能杀死那家伙吗?”

“年轻人?”

高淤神带着几分惊讶问道。

土蜘蛛回答她说:

“左大人。那个得到巫女信赖并且请求过协助的人类……不,应该说是兼有人与别种血缘的、以人类形象出现的‘化生’。”

“那个没能从魔爪下保护得了巫女,反而让无能为力的我们陷入了绝对困境的年轻人!”

大百足咬着牙,用像是呻吟一般地声音念出那人的名字:

“天狐与人类的儿子——安倍晴明!”

已是早春二月,阳光带来了春日的温暖,一直在寒冬沉睡着的生命们开始渐渐复苏。

那些是从雪地里钻出芽来的款冬的花茎,梅树枝头冒出来的含苞待放的花蕾,连平日忙个不休的人们都注意到了它们鲜艳的萌

动。

“……可是毕竟还是冷啊。”

坐在熊熊燃烧的炭火盆前,昌浩把肩上披着的褂子往上拉了拉,对坐在火盆对面的小怪提议道:

“唉,就这么坐着真浪费时间哪,要不烤点年糕红薯之类的吧?”

小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回答说:

“昌浩啊,你是七老八十还是怎么,拿出点精神来!”

对使劲甩着白色尾巴的小怪,昌浩边在炭火上方搓着手,一边嘀咕着:

“可是……”

回头看去,视线前方的格棂上悬窗开着半扇。以前听晴明说过,如果用炭的时候不把窗户打开好好换气,炭之神灵就会发怒降

罪于人,或者让人不省人事,或者搞不好还有可能直接把人送下黄泉国去。

从格棂上悬窗望出去是一片离天亮还早的夜幕。

“可是,离去阴阳寮的时间还早,躺下接着睡呢又可能起不来,昨天晚上睡觉前偏偏又忘了吃饭,这点小小的愿望(烤年糕红

薯之类)有什么不好嘛。”

可怜巴巴地诉说着的安倍昌浩,过完年按照虚岁已经十四岁了。

虽然长了一岁,但是考虑问题的方式呀理解方式之类也不可能有突然间的变化,一切都是渐渐积累起来的。可是话虽如此,好

歹这也是昌浩出仕的第二个年头了,还这么半吊子行吗?

小怪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一个人思量着,却没有把心里的唠叨说出口来。

长着红色的花一样纹样的额头上挤出几道皱纹,晚霞色的眼睛带着严厉的神色半睁半闭,纯白色的四肢有点像只小狗,像现在

这样端坐在那里,长长的耳朵垂在后面,真的很容易被误以为是只狗呢。

虽说是春天了,天亮的却还很慢。虽然昌浩已经穿好衣,戴好乌纱帽,做好了去阴阳寮之前的准备工作,可是由于早饭还没有

烧好,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所以就算围着火盆取取暖,说些没边没际拉拉杂杂的话,也没什么可以责怪的吧。

昌浩茫然地看着火盆中的炭火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抬起头。

同时门被推开,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

“早上好啊,昌浩!早饭快好了,稍等片刻哦!”

一天到晚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彰子,过完年就十三岁了。

彰子把门完全打开,提着一个小桶走进来,在昌浩旁边坐下,把小桶搁在一边,搓着手说:

“现在果然还是挺冷的呢。露树大人担心炭不够,所以让我送些过来。”

她提着的那个小桶里果然装满了炭块。

昌浩歪着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让母亲费心了,可是家里的炭也快要用完了吧,看来今天从阴阳寮回来以后得去买点了。”

昌浩一边往火势渐弱的火盆里添炭,一边考虑着。

彰子却对昌浩摇摇头。

“没关系,我去就是了。去集市就能买到呗!”

这话话音未落就遭到了两方的反对。

“不行,那可不行。”

“太重了,你别去,买东西得男的去,你绝对不可以。”

受到小怪和昌浩两个人的反对,彰子嘟起了嘴。

“可是,最近我几乎完全都没有出去过哦。说是太冷万一得了感冒就糟了。虽然冷是冷,可是多穿些不就好了嘛。”

昌浩苦笑了一下。

“是哦,最近流感很厉害的,你出去母亲大人会担心的。”

流感比普通感冒症状严重所以很让人头疼。已经有好多人发着高烧卧床多日了。皇宫内的官吏也有好多得流感的,前几天阴阳

生敏次也生病晕倒了。

值得一提的是,敏次坚持要听当时的那堂课,在烧得通红的脸庞衬托下眼睛显得格外有神,即使咳嗽个不休也不肯离开书桌一

步。同僚、上级看不下去,好不容易说服他回去休息,却在他刚起身要走时扑通倒在了地上。敏次对学业的热情实在是让旁人

自叹不如。

“后宫的女官们说,女御大人们身体也不太好,其中都有出宫养病的。确实是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出门比较好。”

昌浩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藤壶女御大人快要被立为皇后了,京城里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的,你还是不要出去的比较好啊。”

听到藤壶的名字,彰子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哦?……终于封为皇后了啊。”

彰子的低语里颇有感慨的意味。昌浩默默地对她点点头。

彰子是当朝权倾一世的大贵族藤原道长的长女,本来是要以藤壶女御的身份进入后宫的。

可是,她现在却在安倍晴明的宅院里生活着。

后宫的飞香舍里,现在住着藤原道长十二岁的另一个女儿。被称为藤壶女御的她,很快就要被册封为皇后了。她的名字叫做章

子,和彰子几乎同名。是藤原道长和某个女人生下的、彰子的异母姐妹。

听晴明说,彰子和章子都继承了道长母亲的模样,因而两人长得十分相像。而且据说连作为父亲的道长都会有搞混的时候

,大概一定是像得很厉害吧。

“藤壶女御好像也得感冒了。后宫看样子闹得挺厉害。”

这是从中务省的职人那里听来的话。

彰子颇有些担心的连忙询问:

“不要紧吧?后宫繁文缛节太多,大概要操心的事接连不断吧?不处处小心又不行……”

彰子说到一半停下了。小怪知道她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尾巴。

进入后宫的本来应该是彰子。

她右手的指甲里有常人难以察觉的抽搐一般的伤痕,虽然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浅了很多,但还是没有完全消失。

彰子就是因为这伤痕而没能够进宫的。

作为她的替身,章子进入了后宫。或许在彰子看来,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异母姐妹是替自己承担了重任,因而对她感到了歉

疚吧。

“……不过,如果章子不进宫,又没有什么可以依赖的人,也是前途渺茫,所以……”

小怪一边用前腿灵活的挠着耳朵后面一边说。

旁边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它。

首先开口的是眼睛瞪得大大的昌浩。

“小怪,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别叫我小怪!”

小怪反射性的反驳道。它突然注意到彰子的表情格外地严肃,不禁“咦?”了一声,惊讶地眨巴着眼睛。

彰子向前探着身子,对着一脸惊讶瞪圆了眼睛的小怪询问着:

“那是什么意思啊?小怪,你知道些什么吗?”

“哦?彰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等等,身为魔怪的小怪!为什么彰子叫你‘小怪’你就不反对?”

对于昌浩的插嘴,小怪甩了甩耳朵:

“那是心情问题,昌浩你一叫‘小怪’我就忍不住要反驳,都养成习惯啦!”

“就你那气质,那身形,难道除了小怪以外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称呼吗?”

“好啦!闭嘴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把一贯的一套对话对完,小怪将视线重新投向彰子。

“听晴明说,章子的母亲好像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她家身份不高,也没有收留她的去处,章子就跟着很少的几个家人还

有一个乳母一起生活。”

彰子和昌浩互相看了一眼。

他俩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些。

“那个乳母也已经老迈,所以章子的未来可能更加孤苦伶仃。道长也真是,也许是因为太忙,去年一整年一次都没去看过

她。所以她也是整天忧心忡忡担心着未来没有着落。”

所以,对于章子来说,进入天皇的后宫反而是件幸事,即使只是作为彰子的替身。至少关于她的未来没有什么可以不安的了。

“当然章子母亲去世后道长也曾想过要把章子接到自己宅院里,可是彰子的弟弟妹妹们出生了。就是道长的第二个妻子——呃

,名字想不起来了——生了彰子的弟弟妹妹们。所以接回去很麻烦,结果就不了了之,所以关于章子的事情也大概几乎没人知

道吧。”

彰子叹了口起,两手放在膝盖上,看着抱着前腿煞有介事地点着头的小怪。

“是,这样的啊……”

同样年纪的姐妹,境遇怎么却如此地不一样啊。

虽然想说父亲不老实,但是让自己的姐妹对未来感到不安的确是他的不对。作为当朝第一大贵族,这点财力还是应该有的。

对彰子的看法,昌浩不置可否的笑笑。

“……嗯,还是权倾朝野的大臣呢。”0

何止是安置章子的这点财力,只要道长财产的小小一部分,就够安倍全家以后几十年不工作也能衣食无忧了。

阴阳师的收入少得可怜,一家都以此为生的安倍氏也只是能勉强糊口而已。

左大臣家的财力或许远远超过了昌浩的想象。当然昌浩也没刻意去想过。

“对了……”昌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彰子,“按照惯例被立后的女御应该‘宿下’——就是离开后宫所住的宫殿一段时

间。藤壶女御现在好像住在土御门殿。”

“是吗?”

彰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昌浩对她点点头。

通常,进入后宫的人因为生病或者生孩子需要离开后宫的时候,都是回到自己老家去的。

彰子是在东三条院长大的,现在那里也是藤原道长和妻子伦子,以及孩子们居住、生活的地方。

弟弟妹妹们另当别论,至少母亲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女御大人不是彰子。为了保守那个重大的秘密,道长对彰子的亲生母亲都隐

瞒了真相。

知道秘密的人总是越少越好,所以连昌浩的母亲露树也不清楚内幕。

“不光是你母亲,我母亲也没有被告诉内情呢。”

因为是公公晴明和丈夫吉昌做主的事情,露树应该没有说过什么,不过想必一定会觉得很惊讶吧。

可是昌浩常常会在心里揣测,左大臣家的大小姐入宫前夜,晴明带回来一个也叫做彰子的十二岁少女,并且言行举止完全是上

流贵族家的女儿模样——露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母亲的直觉经常好得惊人。隐瞒她的事情,常常不知在什么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而明明知道却还故作不知状一直是母亲的拿

手好戏。

要是没有这样的胸襟和能耐,她大概也不会嫁到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人间魔境的安倍家来吧。

彰子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对一个人胡思乱想着的昌浩说:

“那么,父亲大人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喽?”

这么说来,藤壶女御今后也不会跨入东三条殿一步了?

实际上,彰子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已经明白自己是再也不能回家了,可是那里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有自己的很多回忆。章

子虽然是自己的异母姐妹,可是想到别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回到那座院子里,总是有一点点不情愿。

那个即使见面也不认识、甚至连谁是先出生的也不知道的同龄的姐妹……

“真想见上她一次啊。大概也不太可能了吧?”

对彰子夹杂着叹息声的感慨,昌浩附和着:

“嗯,大概不行吧。”

小怪一边灵巧地用火箸翻着火盆里的炭,一边在旁边插嘴:

“想看看长相的话,求求玄武,让他用他的水镜给你照照。那是玄武的看家本事。看看水镜就行了。”

小怪这么说着,突然眨巴着眼睛把目光投向昌浩。

“啊,对啊!”

“嗯?”

对一脸茫然的彰子,小怪抬起前腿指向昌浩。

“这里不是有阴阳师嘛!虽说还只是个半吊子目前不那么靠得住,至少也算个阴阳师。叫他用远视术让你看看藤壶的样子不就

好了。”

“……喂,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啊!”

昌浩面无表情的绕过火盆从小怪手上夺过火箸,一手在小怪额头上弹了一指。

无视小怪“疼疼!”的嚷嚷声,昌浩转头对彰子笑着。

“要是想看,等我回来了就让你看好了。虽然只是从缝隙中偷看那样的程度。”

不过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了不得,怎么说对方也是要成为皇后的人。

昌浩朗声笑着,彰子也兴奋地微笑着对他点点头。

“嗯,等你回来。”

跟父亲母亲以及弟弟妹妹们大概是永远也不能再相见了。可是要是能这样看看他们的身影,也可以不再寂寞了吧。只要知道他

们过得好就好。

“好了——”

昌浩起身往火盆里的炭盖上炭灰,火势一下子变小了。如果完全熄灭了的话下次再生火太麻烦,所以每次都要把火种好好保留

下来。

“该走了,咱们帮忙准备早饭去!”

寒风凌厉。

宫殿的飞檐上,一个身影藏身于夜幕独自伫立着。

紧下方是一片黑暗,稍远的地方却是到处点着篝火,照亮了连接各处宫殿的穿廊。不过火光只能照亮附近的地方,不可能照到

房顶上。

再加上穿着黑色的衣服,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她。

“…………”

离天亮还早的夜幕中,风音摸着**在外面的手腕,突然抬起了头。

时机正好。

风音微微一笑。

瞥了一眼左肩上立着的双头乌鸦,她眯起了眼睛。

——为了打开那扇门。

低沉并偶而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着。

左侧乌鸦的口中,传达来远在西方的宗主的命令。

“……打开,黄泉之门!”

这是养育自己长大的宗主长年来的梦想。而且——

风音咬紧了嘴唇。

只要打开黄泉之门,逝去的灵魂也能得以重回人世。

“只要打开,就一定能!……”

或许是听到了她重重的低语,右边的乌鸦抬起了头,像是安慰她一样,黑色的长喙在风音白皙的脸庞上摩擦着。风音用手指轻

触长喙,又在乌鸦的脖子上轻轻抚摸着,眼神渐渐变得温柔。

“……没事的,嵬,别担心。这一次一定不会失败的。”

已经失败好多次了。就算是为了洗请之前的耻辱,这一次也一定不能失败。

风音把手贴在胸前,像是要握紧衣服接缝下面的东西一样,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黄泉之门的后面,有死者的灵魂在那里。

“……等着我!”

突然,左侧的乌鸦睁开眼睛:

“……开门是为了解放风的。”

风音一惊。

“宗主大人。”

“我们必需的是活祭品。”

风音对乌鸦低沉回响的话语点头表示同意。

要想完全打开黄泉之门,仅靠他们的力量是不够的。

那门被强有力的封印守护着。而要想解开那封印,必须弄到的是——神灵之血。

“统治这片土地的人是神的后裔,而做祭品要用孩子没有被玷污的灵魂。”

听到这话,风音微微有些动摇。

当世的天皇有两个孩子,宗主所指的,大概是长女攸子吧?

“请等等!”

左边的乌鸦冷冷地瞥了一眼风音。风音咽了口唾沫,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开口说道:

“孩子还有别的用处。要祭品的话另有最佳人选。”

“最佳人选?”

“是的。”

风音一脸紧张地接着说下去。

“听说安倍晴明的血管里流淌着异物的血,而那异物是拥有神灵的地位的。”

左边的乌鸦低低地沉吟着。

“这样啊。不过,晴明有十二神将保护着,怎么才能……”

“能做祭品的,不光是晴明!”

左侧的乌鸦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十二神将也不是不死之身,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的。……对了,比如那个火将滕蛇。”

听到这个名字,风音的眼眸里隐约腾起了熊熊的火焰。左侧的乌鸦故意装作没看见,语气纹丝不变地接着说了下去。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那么,风音——”

乌鸦扑腾一声飞上天空,拍打着翅膀飞舞而上。

“为了我们的宏图,更为了你的心愿,在这片土地上打通瘴气之穴吧!”

风音目送着消失在夜空中的乌鸦,用左手紧紧攥住了右胳膊。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风音的目光有些动摇。右手的手腕仿佛还残留着那时候的感觉。

那到底是什么风音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之前从未有过的感情在心里摇摆。

“……真是混乱……”

带着叹息声喃喃一句,风音猛地摇摇头,用冷漠无情的声音低语到:

“——安倍晴明。以及凶将滕蛇!”

她扭曲着脸庞一字一句地吐出:

“等着吧,你们犯下的罪行,一定会让你们知道厉害……!”

藤壶女御二月上旬移居到了土御门殿,在那里等待立后的宜旨。

“可是,我在想……”

昌浩走在去往大内的路上,一脸担心的样子开口道:

“天皇陛下现在住在临时的行宫里,这么说来,藤壶女御被立为中宫皇后之后也要住到行宫了去了?可是现在一条那边的行宫

,地方可比后宫小得多了。”

“哦,这个呀……”

跟在昌浩旁边的小怪,歪着脖子想了想,白色的尾巴一甩,用后腿直立站了起来。

“我觉得应该是那样吧。章子才13岁,即使被立为皇后也还只是光有个名分而已。立后之后她大概会搬回已经住惯了的飞香舍

,等到秋后清凉殿完全重建完成后才会见到皇上。虽然也许会去行宫,可是临时行宫比飞香舍狭小得多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天皇已经有了一个皇后——定子。准确的说,章子大概争不过她吧!

昌浩对小怪的话越发诧异了。

“争不过?可是,两个人都是皇后,不是吗?”

“可是,年纪不一样啊。天皇快满20了,定子24岁,彼此脾性都早已熟悉,而且还有了两个孩子。而章子还只是个孩子

,说得明白些,就是她生下天皇的孩子前都只能算是名义上的皇后。”

“……啊,这样的啊!”

昌浩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好不容易才恍然大悟一般地点头。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小怪都忍不住替他发愁。

虽说晚熟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这家伙一直像这样跟彰子一起生活下去能行吗?万一……那就让人操心了。

这个“万一”虽说不知会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可是可以预料到彰子应该会很头疼。

卯时从家里出来,正好在日出的时候,到达了大内。

小怪腾地跳上了昌浩的肩头。

昌浩跟门口相识的护卫打过招呼,穿过大门,眺望着重建中的大内。

“后宫的重建好像大致结束了吧?”

“说是结束了,可是内部装饰什么的还没弄完吧?工匠们也不容易啊,天又冷,时间又紧。总负责的行成大人也是年末的时候

好容易康复重回到岗位上了。”

藤原行成是给昌浩在成人式时戴冠的人。从行成受到诅咒卧床不起直到完全康复,昌浩去看望过他好多次。

昌浩一边跟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其他省厅的职人行礼,一边抽空跟牢牢趴在自己肩上的小怪叽叽咕咕小声说着话。

“皇后娘娘在登华殿住着的时候,行成大人好像经常过去,听他说皇后身边有一个特别聪明的女官。”、

“哦,是说过,是说皇后特别钦佩的那个女官吧?好像叫少纳言之类。”

中宫定子最近带着去年十一月刚出生的敦康亲王一起去了天皇所在的行宫。天皇终于抱上了作为自己继承人的皇子。

“生孩子果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啊……”

“那可不?至少成亲呀昌亲他们出生的时候,吉昌都可高兴了。”

小怪一边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一边回答说。昌浩眨巴了一下眼睛,斜眼看着小怪。

“……我出生的时候呢?”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转向昌浩,面部表情异样的神秘。

对着昌浩眨巴了好几下眼睛之后,小怪才终于开口:

“这个嘛,因为是跟你哥哥他们隔了十多年才生的小儿子,吉昌当然是欢喜到天上去了!”

昌浩明显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刚才担心什么了。

一边用尾巴拍打着昌浩的背,小怪一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啊,不过,因为难产露树在**躺了足有一个多月呢。那时侯可真是够呛啊。”

平时遇到什么都能保持镇定的吉昌整天带着黑眼圈为看病、祈祷手忙脚乱,一度形势恶化的时候,甚至颓丧得好像整个世

界都完了一样。

“还挨了晴明一顿呵斥呢,‘你这样下去怎么可以!’之类的。”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呢?”

第一次听说到自己的出生史,以后有机会要好好问问母亲。

拐过西院的角落就能看见阴阳寮了。时间还早,看起来几名值班的职人去已经忙开了,在走廊上急匆匆地穿行着。这些人大概

是天文生吧?

“父亲应该在里面吧?”

昌浩的父亲吉昌是天文博士。每个月都有好几天晚上留在阴阳寮观测星象。要是看出天空出现了什么异变,他更是连休息

日也要用上泡在阴阳寮里。

昌浩的身份还是“直丁”,算是阴阳寮什么杂务都要做的小杂役,所以在阴阳寮各个部门都进进出出。比“直丁”稍微地位高

点的“使部”虽然也是杂役,但至少还有编派、有任务的分配,只需要管分摊给自己的那部分事情,所以比起昌浩来稍微显

得像是专职人员一点。

去年秋天例行的任命仪式上,昌浩的职务没有任何变化,今年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什么变化呢?

要是可以的话还是想当阴阳生啊。可是如果被分配为天文生的话,可以重新补习自己最弱的观星术和制历法,对自己打下坚固

的基础更有利。可是这些也不是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人事的分配得看各人的才能与适应性。虽然会稍微听取些个人意见

,但是要是才能不足的话是无论如何也当不上阴阳生的。在这一方面,凭借自己的努力,弥补才能上不足的藤原敏次很是了不

起。

不管怎么说,将来会怎么样全在自己的奋斗了,首先得认真努力才行。

在规定的地方脱下鞋子,昌浩赤足踩在冰冷的楼梯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眨了眨眼。

“……对了,”

肩膀上趴着的小怪扭过头来。

“我出生的时候,你也在人界吗?”

如果没有主人晴明的召唤,十二神将都是呆在人界之外的异界里。作为晴明护卫的、天一、玄武他们是怎样的昌浩不太清

楚,至少大半的神将平时是不呆在人界的。

小怪眯起眼睛:

“……与其说是我当时在人界,不如说是被晴明召唤过来的。”

孙子出世了,过来看看吧。晴明几次召唤都被红莲拒绝了。

“那,怎么样?”

小怪皱起眉头,不明白他问话的意思。

“什么怎么样?”

“哎呀,就是……”

一手挠着后脑勺,昌浩一边看着前面一边说:

“你不是经常被爷爷叫过来嘛,所以我想问你我出生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啊……”

“我当时想,长得真像只猴子。红通通皱巴巴的,可算是深刻理解到人家为什么把婴儿叫‘赤子’了。”

这没心没肺的话气得昌浩眼睛发直。

“哦,是吗。”

本来还以为小怪会说“很开心啊,平安生下来太好了”之类的话呢,心怀这样的期待的自己真像个傻瓜。

小怪微微一笑,拍拍昌浩的后脑勺。

“好啦好啦,这种事情别放在心上。该好好工作喽,晴明的孙子。”

“别叫我孙子!”

为了不引人注意,昌浩说出这句口头禅的时候压低了声音。

昌浩出生的时候,那双眼眸第一次望向自己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小怪沉默着眯缝起眼睛。在心中回答自己。

那时候自己胸口涌起的感情,是无法用这时间的语言所能表达的了的!

“……父皇,他更喜欢敦康是吧?”

一边寂寞地低语,攸子一边用手指轻轻戳着摆在面前的玩偶的脸颊。

“因为,父皇他看上去可高兴了……”

抱着弟弟,和母亲一起高兴着。

连自己不在身边都没有注意到。

“没有那样的事情哦。只是因为小皇子殿下刚刚出生需要照顾,脱不了手。公主是小姐姐,又懂事,所以觉得放心嘛。”

“……真好啊……”

只要还小就会有人关心啊。那么,哭一哭看看吧?

可是攸子虽小,却是知道不能任性的懂事的孩子。知道有些话再寂寞也不该说的。所以,只是默默地忍耐着。

陪在攸子身边的风音微微笑着。

“是不是觉得寂寞啊……不会有人说您任性的。公主殿下想要怎么样呀。”

低着头的攸子回头看着风音。孩子纯真的眼眸里有泪光隐隐闪动。

“……那本来是我的母后的!”

本来是很高兴地盼着弟弟或者妹妹的降临的。也有好多次,开心地对着母亲渐渐隆起的腹部说“快点生出来啊”。

可是,真正生下来之后,母后却像是被弟弟抢走了一样,让攸子寂寞得不行。

连侍女们也是这样。本该照顾自己的侍女们的注意力也被弟弟吸引了过去,现照看自己的只有这新来的女官一个人。

所以攸子让别的侍女们都退下了,只留下风音陪着自己。这也算是种任性吧,可是不会给母亲添麻烦的,应该可以被允许吧。

“……那也是皇子殿下的母后啊。”

风音静静地回答。攸子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滑落。

“本来是我的母后,是我一个人的母后!”

喘了一口气之后,攸子终于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什么弟弟,我不需要啊!”

听到这句话的风音,眼眸里露出冷冷的光。

“不需要的,只有弟弟一个吗?”

“后宫里那么多的女御都不需要!会让母后哭的!”

竹三条宫里,母亲寂寞的模样攸子一直看在眼里。

都说父亲拥有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是那样为什么还让母亲哭泣呢?既然地位最高,最了不起,那就让使母亲哭泣

的人们都消失好了啊。

“有女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因为公主殿下的父亲,是至高无上的天皇啊。”

对风音的话语,攸子反射性地嚷嚷着:

“那就不要当什么天皇了嘛!”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攸子带着泪光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风音。

风音正静静地微笑着。

“……风音?”

风音的眼睛眯得弯弯的,看着一脸惊讶地唤着自己名字的小公主。

“……风音谨遵您的旨意。”

“啊?”

“拥有皇室血统的公主殿下,您的心愿就由我来帮您实现吧。”

风音猛地直起身,目光投向天皇和中宫定子所住的寝殿。

只用右手暗下结印,口中低低念着咒语。

准备已经完成。剩下的,只是引发法术而已。

“——……”

完成之后,风音转身看着攸子,温柔地笑着。

“公主殿下,我们来玩过家家好不好啊。风音陪您玩。”

刚才还在困惑中的攸子立刻两眼放光点着头:

“嗯!”

一边陪着年幼的公主,风音注意到窗户对面的动静,抬眼瞥过去,从窗户窄窄的缝隙里隐约看到一道黑影飞过。

风音静静地露出一丝笑容。

昌浩迷迷糊糊地躺倒在地上。

咦?

昌浩保持躺着的姿势,只转动眼睛,判断着周围的情况。

很黑。自己身在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四周没有一点光,可奇怪的是自己却能看到很远。感觉眼前仿佛是一块黑色而透明

的琉璃挡在前方。

真奇怪。本来是在家睡觉啊,这是什么地方?

起身看看四周,不远处小怪正背对自己站着。

“啊,小怪!”

昌浩放心了,长出口气向小怪身边走去。

小怪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昌浩。昌浩忍不住停下脚步。

“……小怪?”

小怪盯着昌浩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低着头向黑暗深处走去。

“小怪,你要去哪!”

小怪没有回答。

昌浩追了过去,可是小怪却渐渐远去了。怎么追,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见缩短。小怪白色的身影渐渐模糊在黑暗中。

“小怪,小怪,等等我!你要去哪儿啊!”

昌浩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突然撞到了一座看不见的墙壁上。

“啊,这是什么?”

一座透明的墙矗立在面前,而小怪却在远远的前方继续走着。

昌浩捶打着墙壁,大叫着:

“等等我,小怪,小怪!听着,喂,魔怪,怪物,你听得到的是吧!回头看看我!不要装看不见我啊!”

捶打墙壁的拳头开始好痛,渐渐的麻木得快没有感觉了。

小怪不停地往前走着。昌浩隐约感觉在小怪前方的黑暗中,一个比黑暗更黑的影子伫立着。

“……那是什么?……”

小怪停下脚步缩成了一团。黑色的影子向蜷成一团的小怪伸出手,覆盖在其上。

昌浩的心跳得好快,冷汗不停的渗出,身体变得冰凉冰凉。

“……别离开我……”

黑暗完全吞没了小怪。

昌浩双手抵在墙壁上,拼命地呼喊着:

“别走啊,红莲!——”

睁开眼睛,看到一片漆黑。

“滋滋”,耳边传来煤炭燃烧时微弱的声音,本来在炭上覆盖了炭灰的啊,怎么火势还残留着。

昌浩猛地起身,头发还因为汗水粘在脸颊上。

昌浩烦闷地拨开头发,环顾四周,发现了躺在褥子旁边小猫一样蜷做一团睡着的小怪。

小怪的下巴搁在交叉放着的两条前腿上,脊背随着呼吸上下一动一动的。

昌浩忍不住伸手抱过小怪紧紧搂在怀里。

“哇,怎么啦怎么啦!”

惊醒过来的小怪说话声里还带着睡意。在昌浩怀里扑腾着四腿。

昌浩只顾自己把下巴抵在小怪头上沉默着,像是要把肺里的口气全部吐空一般地长长出了口气。心仍然扑通扑通猛跳个不停

,冷汗沾湿了的皮肤遇到空气变得冰冷冰冷的。

突然被搅了好梦的小怪带着很不开心的语气抗议着:

“喂喂,你干吗啊,晴明的孙子!”

“……嗯。”

小怪诧异地眨巴着眼睛。昌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严肃而沉重。

小怪停下了挣扎,轻轻地摇了摇尾巴。

扑通扑通地一边用尾巴拍打着褥子,一边等着昌浩冷静下来。

默数呼吸十多下之后,小怪再次开口问道:

“……做什么梦了吗?”

昌浩沉默着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小怪拍拍抱着自己的昌浩的胳膊。

阴阳师的梦,往往是有什么含义的。可是……

“也会有只是随便做做的梦啊。究竟是哪一种,只有等到事情发生才知道。”

昌浩“嗯”地点点头。

昌浩用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喃喃说道:

“……小怪,为什么小怪平时要用妖怪的模样现身啊?”

怎么叫都不回头,独自慢慢走向黑暗深处的白色身影,深深地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无力地低着头的身影,像是拒绝着一切的关心一样。

乖乖被昌浩搂在怀里的小怪“嗯”了一声。有些为难似的用前腿挠着脑袋,长耳朵微微摇动,偏着脑袋考虑着。

“……小点的话,比较容易呆在你身边吧。”

“可是像呀青龙那样,隐身不就好了吗?”

如果隐身,连具有能看到鬼的天赋的人都不能看到他们。所以,其他的十二神将都从来不显现怪物的形象。

小怪摇着长耳朵:

“……如果隐身,就看不到我了吧。”

昌浩眨巴着眼睛。即使看不到,也能够感觉到气息啊。遵照晴明的吩咐,贴身保护自己的一直都是隐身跟随着自己。这个

昌浩可以感觉得出来。

只要一声呼唤,便会立刻出现,那么红莲应该也是一样吧?如果小怪可以不用妖怪的样子,一直都是高个子的原身不是更

好吗?这样也不用费时间变身。

“就算看不见,我也会知道你在的啊。”

“可是,还是能看见的好,对吗?”

昌浩又眨巴着眼睛。小怪的话很短,可是却能感觉到那里边藏着很多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感情。

到底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外形现身的呢?

这个疑问,像是水中偶尔升起的泡沫一样,常常在自己的心里浮现。

可是,也许这终是不可触动的话题吧?因为不能用语言来表达,所以小怪才拼命用简短的语句来回答自己的吧?

昌浩突然想起,曾经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尚未出生的时候,红莲——拥有十二神将中最高神力的、张空能将一切

烧尽的地狱业火的灾难之将——曾经想过要夺走安倍晴明的性命。

红莲额上的金冠便是封印的证明。为了抑止红莲可怕的力量,由安倍晴明设下的。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昌浩一直觉得不理解。直到前段时间才知道了其中的理由。

或许红莲也畏惧自己可怕的力量吧,所以不使用自己本来的力量,而以这小妖怪的面目现身。

昌浩低着头,一边挠着小怪的脑袋。

“……嗯,还是能看见的好啊。”

当昌浩能看到鬼的天赋还被晴明封印着的时候,当他不管什么鬼什么妖都看不见的时候,是这个全身雪白的非猫非狗的魔怪

,从天而降来到他的身边。

红莲采用了异形的形态,使得只有昌浩一个人能够看得到他。

每次回头,小怪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而抬起头。轻轻地连助跑都不需要地就能跳到自己的肩头。

即使是扭过脸去的时候,只要自己一声呼唤,便马上回头注视着自己,给自己以回应。

“嗯,能看见的话,就能很容易地找到,叫我的时候也能给你回应啊。”

“是啊。”

昌浩屏住了呼吸。

想起梦中怎么叫小怪也不回头。自己那么拼命地呼喊也无济于事。

“……小怪。”

“嗯?”

小怪用长着爪子的前足,轻轻敲着昌浩的胳膊。

昌浩紧紧闭上眼睛。

那一定,只是普通的梦而已。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胸口这般沉重?

“好些了吗?明天不是还有工作吗?快躺下接着睡吧。”

小怪一边担心地说着,一边抬头看着昌浩。

昌浩用力点点头,抱着小怪的手稍稍松开。

就在这时——

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在自己脊背上向上捋过,最后揪住了自己的后脖梗一般。

“……怎么回事?”

全身只觉汗毛倒竖,心脏也仿佛一下子变得冰冷,跳动的速度却比平时快了一倍。呼吸变得好困难。

小怪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从昌浩的手臂中钻出,推开侧门窜到走廊上。

昌浩只往褂子里套进两只胳膊便追着小怪跑了出去。

小怪正死死抬头盯着天空。

春天虽已过半,半夜天气还很冷,偶尔甚至会飘些小雪。空气刺骨的寒冷。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凝视着的是北方的天空。顺着小怪的视线,昌浩在云天一角发现了一处如同刻上去的裂痕。

那边可以看得到一颗星星,北方的,莫非是北极星?

裂缝渐渐扩大着,显露出之前被隐藏着的夜空。

全天的星星都是围绕着北极星运转的,而北斗七星作为北极星的守护星,一年四季都能在天幕上看得到。

昌浩突然瞪大了眼睛。

“北极星正在?!……”

——黯淡下去!

一点一点的,比夜空的深蓝颜色更暗的什么东西慢慢渗出来,北极星的光正渐渐地黯淡下去。

昌浩的心像是被击了一下。

北极星是王权的标志。用在天界象征天帝,在人间则象征统治这个国家的天皇。

北极星发生星蚀,必定是天皇有什么危难的前兆。

“父亲今晚应该是在寮里当值!”

那么现在的阴阳寮一定乱作一团了吧?

突然,晴明房间的方向刮起一阵异风。在昌浩身边刮过时,吹得昌浩披在身上的褂子舞了起来。忍不住用手挡在眼前闭上眼睛

的昌浩,突然感觉到了风里面夹杂着些许神的气息。

那时十二神将的神力刮起来的风。

昌浩和小怪急忙向晴明的房间跑去。

原来睡下的晴明,突然感觉到不详的感应,猛地爬起了身来。

“出什么事了?!……”

只披着一件内褂的晴明来到走廊上看着天空,发现了正要完全遮盖北极星光辉的黑影。

一种冰冷的感觉从脚底升了上来。不是因为天气的寒冷,而是由于从地面溢出的异样的气体。

仿佛有无形的刺扎着自己的肌肤。冰冷沉重而且滑腻的风吹过自己全身。

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晴明不禁咽下一口口水:

“瘴气!……”

虽然现在瘴气还少,很微弱。可是凭直觉晴明能够感觉这不知从哪里升起来的瘴气正在慢慢地扩散、漫延开去。

“、玄武、太阴!”

隐身着的三位神将在晴明的身后悄无声息地显现。晴明头也不回地直接命令道:

“去找出瘴气的源头——在像以前那样的变异妖物出现之前!”

玄武的回答还没说出口,太阴的龙卷风便已经升腾了起来。

龙卷风将玄武的气息卷了进去,太阴抬头看天长啸一声:“走了!”话音未落,身影便被龙旋风包围消失了。安倍宅的一

角升起的旋风就这样升上了天空。

龙旋风刮得晴明一时站立不稳,几乎要摔到走廊外面。这时候,背后另一股熟悉气息的主任伸出胳膊轻松地抓住晴明的后颈把

他拉了回来。

一时屏住了呼吸的晴明,略微咳嗽了几下,回头看看身后,青龙正带着惯常那种不悦的神情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里。

“……哦,宵蓝,谢了啊。”

可是还是粗暴了点吧,我好歹也是个老人了,稍微体谅着点、温柔着点嘛。

青龙面无表情地听着晴明滔滔不绝的抱怨,突然把一只眼睛眯成细缝,“切”的砸了砸嘴,消失不见了。

青龙气息小时的同时,昌浩和小怪一起跑了过来。

看着头发也没有扎、褂子随意披在肩上的末孙,晴明的表情有些诧异。

“昌浩啊,至少要把头发扎一下吧。你是不是每次睡觉前都要把发髻解开啊。虽然对睡相不好的人来说这么做是会好受些,可

是每天早上不是很麻烦啊?哎果真是年轻啊。”

听着晴明莫名其妙的感慨,昌浩的声音不由得变得有点大:

“爷爷!现在可不是说这的时候吧?我感觉到了龙旋风里面和玄武的气息了……”

晴明将头抬向夜空。

“啊,是太阴送他们的,太阴的风虽然有点猛烈,但是比白虎的风速更快。”

风将白虎完成前些日子的指令后便回到异界去了。当然,只要晴明一声招唤,他就会立刻出现在面前。

晴明将手臂抱在胸前,先前无所谓的表情突然消失,眼睛里流露出严肃的神情。

“漫无目的地行动也无济于事。我要等太阴他们的回话。昌浩,你赶快准备准备,进宫去!”

“啊?”

昌浩瞪大了眼睛。站在他脚侧的小怪皱起了眉头。

“晴明?”

这个当代最伟大的大阴阳师低头看着小怪,带着严肃的表情接着说了下去。

“北极星是天帝、天是映照地上形式的镜子。”

而现在,北极星被遮掩了。星蚀没有一点要结束的迹象,北极星的光辉正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而与此同时又出现了瘴气之风,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很有可能是天皇遇到了什么异变。”

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幸运,今晚刚好是吉昌当值,作为天文博士的他,一定会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吧。

昌浩点点头。

“明白了,要是有什么异常我会向您报告的!”

昌浩看着脚下。

“走吧,小怪!”

“好!”

视线从天空转到末孙身上,晴明突然皱起了眉头。

“……昌浩。”

“嗯?”

已经转身的昌浩被晴明叫住,昌浩回头看着祖父。

晴明的眼神,严肃得吓人。看得昌浩都有些不舒服,眨了好几下眼睛。

“喂,爷爷?有什么……”

晴明冲话说了一半的昌浩摇了摇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心着点啊。”

“……奇怪啊。”

昌浩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晴明。虽然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是还是比晴明矮了一点点。不过很快就该赶上晴明了吧。

不过,使用离魂术显出二十多岁时模样的晴明可比现在的晴明高了有两寸。或许是活得久了,身高就渐渐缩水了吧。

胡思乱想着的昌浩,好容易记起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没什么,别放在心上!好了,赶紧去吧!”

受到晴明催促的手势,昌浩带着一脸不解的表情离开了。

目送着往自己房间走去的昌浩,晴明在感觉到小怪气息远去的同时感受到了神气的出现。

即使不用回头也能猜到,青龙正用凝结了的火焰一样的眼神,盯着小怪的背影。

“——宵蓝,怎么了。”

青龙没有回答主人的问话。只是抬头看着天空,目光凌厉地眯起了眼睛。

北极星仍然阴沉着。

和青龙同样抬头看着天空,晴明低低地喃喃着:

“……不知道是谁,完全阻挠了我的占卜。有这样本事的人,在我的一生中,总共才遇到过一个。”

那不是岦斋。

风音称为宗主的那个人。晴明也认识一个叫做宗主的人。而且那个人,就是有着阻挠晴明占卜的能力的,那个晴明所知道的唯一的人。

可是,那个人,应该早就死掉了啊。

听到晴明的话,青龙冷静地开口说道:

“可是,‘宗主’应当已经死了——而且岦斋也死了。”

青龙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只是冷冷地诉说着事实。

虽然点着头,晴明的表情却变得越发严肃。

“……可是啊,宵蓝,我从没能见到‘宗主’的遗骸。而且……”

青龙撇了一眼晴明。晴明带着沉重的语气接着说了下去。

“……你所说的地方,也没有岦斋的亡骸。”

所听到的岦斋的声音。据说,乌鸦之口传达出来的声音完全跟岦斋的声音一样。

在听到的报告之前,晴明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已经死去。

青龙对晴明的话报以沉默。晴明也不介意,接着说了下去。

“确实,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啊。而且那时你也是奄奄一息的,说不定记忆会有混淆呢。”

“没有这种事情!”

青龙毫不犹豫地加以否认。他松开抱着的手臂,浑身散发出的神气凌厉得几乎是要撕碎所有接触到的东西,青色强韧的头发在

脑后束成一束,在风中飘动着,右肩上长长的薄布也轻轻摇摆。

“即使是在死亡的深渊,我也不可能记错!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岦斋的亡骸确实就在那里!”

“那难道是谁带走了吗……”

晴明的眼睛里闪着凌厉的光。

岦斋已经死了,晴明知道这一点。

要是他能活下来就好了——晴明当时那样深切的希望过。活下来啊,为了红莲……

可是这个希望没有能够实现。岦斋还是死去了。

“五十年了,不,五十五年了吧?那个时候,北极星也是变得黯淡无光……”

二十多岁的晴明,看到那样的天象,知道有什么危险正在逼近天皇,为了知道怎么化解危机晴明进行了一次占星,根据星星的

指引赶赴了西方……

青龙看着带着苦痛回味着过往的晴明,用冷漠地声音说道:

“——晴明啊,不要忘记了!”

晴明回头看他,青龙接着吐出他的话:

“那时候,我说过,不会有下一次了!那时的决心我至今都没有改变!”

那不是为自己差一点掉入死亡的深渊……

只是当时九死一生的晴明拦住了自己——绝对不可以对滕蛇下手!否则我安倍晴明绝对不会原谅你!

是晴明拦住了自己。晴明的命令——此生认定的唯一的主人,安倍晴明的严令——青龙没有办法不听。

冷风。风里开始夹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粘腻的东西——浓度渐渐增加的瘴气。这情景宛如当年一样。

有人正在试图打开黄泉之门——

“滕蛇的手如果再次被鲜血染红,我青龙绝对会杀掉他!——即使你阻止我!”

青龙右肩上的长布翻滚着。察觉到他感情到了爆发的边缘,晴明一句话也没有说。

青龙就这样忽地隐去了身形。这里还有隐形的天一和朱雀守护,所以即使青龙不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为了将自己身上散发出

的难以抑止的神气与人界隔离,他回到异界去了。

累坏了一样的叹了口气,晴明再次抬头仰望天空。

黯淡的北极星让自己想起了难以愈合的伤痛。而与此同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个和想要夺走自己性命的女术师风音长相相似的女子。

“……你是否会恨我呢?”

虽然承诺一定会保护她,却因为力量不够而最终未能保护得了的那个女子。

最后见到的她,眼神里流淌着悲伤。

而与这个人的身影重合着,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个影子。

——为什么!

声嘶力竭地悲声在耳畔久久回响。

“……我的老友啊!”

直到现在你仍然被不能实现的所累,彷徨在这片大地上吗?

瘴气逐渐蔓延。

好象不让别人注意到似的、静静地、无声无息地扩散着。

乘太阴的风势稳当地降落到弥漫着瘴气的京城中央。

玄武迟一步着地,好象有点手忙脚乱,踉踉跄跄地扑通坐了个屁蹲儿。

太阴很无奈地双手叉着腰。

“喂,玄武,你真没用,快跟人家学学!”

“……这能怪谁?”

“你说什么!?”

太阴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却被无声地制止了。

玄武和太阴霎时屏住了呼吸。左腕上银镯闪烁着,化为一柄银枪。

在没有月亮的漆黑夜晚,从利刃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清晰可见。这是神气发出的光。

一阵拖拽的摩擦声突然传入了三人的耳中。

太阴举起左手。一阵水流般的波动无声地集结而来,将三人围在中央。

“……太阴。”

低沉的声音穿透了黑暗。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向太阴问道。

“这是哪儿?”

路宽大概八丈多。周围看不到什么房屋,地面全被枯草覆盖着。

太阴看着那些枯草回答道。

“二条和木辻附近。现在这里瘴气最重……”

太阴还没说完,地面上的枯草燃烧了起来,四周被白烟笼罩。

紧接着,空中传来了一阵强烈的妖气,妖怪们势如破竹地从土中钻了出来。

三人纵身闪开,分散到各处。

“还是晚了一步。”

玄武吃惊的说。它们已不再是原来栖息在周围的妖怪了,黄泉的瘴气将它们都化为了妖异。

巨型山椒鱼般的妖异全身被黑色的黏膜覆盖,不时张开的大嘴散发着黑色的光,看不到里面。

“快躲开!”

太阴的喊声响彻天际。怪物躲过袭来的旋风,朝玄武猛冲过来。玄武敏捷地闪开了。

见自己扑了个空,怪物又把目标锁定浮在空中的太阴。

怪物举起被粘液覆盖的前爪,咆哮声震耳欲聋。

太阴大吃一惊,瞪着刚才躲过一劫的玄武。

“为什么溜那么快啊?”

“……你不是让我躲开吗?”

“别辩解了!”

“……这不是辩解以前的问题的吗?”

见太阴这样孩子气地蛮不讲理,玄武有些茫然地沉下了脸。

怪物矿吼着从地面跃起。覆在表皮上的黑色粘液变成触手向四处延伸。

“呀!千万别过来,别过来啊!”

太阴抱着头尖叫,玄武立刻上前抓住她的衣服带她闪到了一边。

霎时,无数触手伸入地面,四周尘土飞扬。太阴放出风向那些触手展开了攻击。

“我不是让你别过来的吗!”

“可现在已经不是这个问题了……”

玄武还没说完,太阴就狠狠地用眼神让他闭了嘴。她焦急地环视着四周。

“这种时候一般来说都应当由大人保护小孩子吧。到底赶什么去了!?”

瞬间,两股强大的力量相撞,引起了爆炸。

强大的冲击波扬起了四周的沙尘,太阴立即跳进玄武设下的结界里。

冲击波将妖异掀翻,从旁边刺出的一道白刃掠过妖物的皮肤。但一个突然闪现的身影将的枪挡了回去。

在这工夫,怪物又钻回了土中。黑影在地下慢慢移动,目标直指结界中的玄武和太阴。

“……好象没有精力保护我们了。”

玄武的埋怨声被一股新生力量卷起的激流淹没。那怪物见机,再次出现在玄武和太阴面前。怪物黑色的表皮覆盖了整个结界。

太阴的惨叫凝结在了喉中。

用余光目睹了这一幕,但他无法上前帮助他们。

“……不会让你妨碍我的。”

风音手持蕴藏着剧毒的太刀站在面前。

在为太阴等人分神的瞬间,风音抓住机会冲向前去。

慌忙向后退去的同时,风音念起了缚魔的咒语想要封住的行动。

只是一瞬间,被缚魔的法术束缚住,动弹不得。

刚才的爆炸是用全身灵力抵挡时发出的。

持枪计算着时机。

风音的刀术相当厉害。就算自己用最拿手的枪术,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毫发无伤。

听说她的刀内有诅咒还有剧毒。青龙和玄武只是挨了一下就动不了了,可见其毒性之凶狠。

“……你已经破解了通往黄泉的瘴穴了吗?”

听到的话,风音柳眉倒竖。

瘴气突然产生,北极星也被云遮住了。曾遇到过同样的情况。

风音耸了耸肩,淡淡地笑道。

“不愧是十二神将啊。但是瘴穴的所在地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因为那可不止一个哦。”

风音的话音刚落,也着实吃了一惊。

“怎么会。”

“真的。这儿就有一个。”

“要打开黄泉之风吹过的瘴穴得有极大的灵力才行。你……”

风音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她挥着太刀向砍来。

挡住了太刀的攻势,风音手中的太刀被打飞了。

太刀直直的刺入了土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

眼见风音做出结印的姿势,大声地喝道。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你难道不要性命了么?!”

听说用这种法术打开一个瘴穴都会消耗很大的体力。而她想凭一人之力打开数个,简直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风音吃惊睁开了眼,她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但瞬间她又恢复原状,嘴里低低地念起了咒语。

“风刃,招来。”

从她脚底冒出数个风刃。招架的瞬间,风音挣脱出来,退后了一步。

风音落地后,重心有点不稳地单膝跪在地上。一个挂在脖子上的红色坠饰露了出来,不停地晃动着。

风音调整好姿势,努力平复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瘴穴还没有完全打开。如果术者身体有什么变化,一定会影响到瘴穴。

“吹出来的黄泉之风将吞没整个地面。我的责任就是在这之前保护瘴穴。”

所以别妨碍我,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瘴气越来越浓。它蔓延着,侵吞了无数的妖怪,使他们变为了邪恶的妖异。

风音扫了一眼立在地上的太刀。

突然,感觉背后迸出一股强大的神气。

那是太阴的通力。数枚风刃贯穿了怪物的身体。风刃随后发出的激烈波动,将被黄泉瘴气吞噬的妖怪撕得粉碎。

的披肩被这骤起的狂风掀起。风音脚蹬地压低身体,一把抓住立在地面的太刀,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猛冲。

这时,从背后传来太阴愤怒的叫声。

“不要因为我是小孩子就小看人,绝不会轻饶你!”

她的通力袭向怪物的残骸,连都被随之而来的波动震慑了。

“太阴!”

玄武慌忙喊了起来。注意到情况不妙的太阴脸色顿时煞白。

“啊,完了!”

“……”

还未回过神来,刀刃割破空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反射性地用枪招架上去,持枪的手被轻微触动。接着,太阴发出

的龙卷风席卷而来。

“——……”

凄惨的叫声冲击着的耳膜。

他不经意间回头,眼前只看到一个被击飞的身影,还有一个红色的物体。

连也惊呆了。一种类似战栗的感情穿过胸口,心里顿时一凉。

那种感觉由枪传递到手上。难道自己无意识的动作伤到她了吗。

脊背一阵发凉。十二神将是不可以伤害人类的。

有个东西落到了地上,落地的击打声传入耳中,是断了皮绳的红勾玉。刚才看到的那个红色东西的真正面目就是这个啊。

目光飘向别处。风音倒在不远处,用胳膊肘撑着地努力想要站起来。她旁边倒着有毒的太刀,好象没有受伤。枪尖只是擦

到她脖子上戴着的皮绳而已。

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触犯禁忌。

他拣起勾玉,风音见状赶紧摸了摸脖子。

“啊……”

风音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她立即跳了起来,抓起太刀就冲了过来。

“还给我!”

黄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讶。

她几乎是在惨叫着,刚才的冷静早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她满是破绽。

带着惊讶躲开风音的太刀后将其击落,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毫不费力地限制了她的行动。

风音拼命地抵抗着。

“放开我!”

风音挣扎着想要挣脱,只见静静地把勾玉交到她手里。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切,风音安静了下来。手里的勾玉凉凉的。然后……

风音睁大了双眼凝视着。

刚才抓住自己手腕的那温暖的手,似乎在哪儿遇到过。

这种感觉至今还留在右手腕上。

但是,放开手后,回过神来的风音急忙后退了一步。

“喂,!既然都捉住了为什么又放开?”

“又不能伤害她,只好这样了”

见玄武一脸冷静地分析着原因,太阴不禁把火都撒在了他身上。

“那样的话只要不伤害到她,把她抓起来不就行了。可为什么现在他在那儿若无其事地整理披风!”

“……不是,又不是故意的。”

“那到底是什么嘛”

“你问本人好了。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玄武再没说话,他的目光转向了和风音。

虽然是隔了一段距离对峙着,但明显风音的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如果照这样发展,风音迟早会倒下的。即使只是这样站

着,她也消耗了大量体力。她已经到了极限。

她仅凭一人之力,打开了京都的数个瘴穴。

通往黄泉的大门,在太古的时候就被神的封印封住,并由巫女守护着。玄武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的主任安倍晴明就曾经去

过那个地方。

听说那时一块隐藏在深山谷底的巨大岩石,在那上面至今蕴藏着神力,阻断了人间与异界相连的道路。

风音尽量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开口说道。

“……,还挺善良的啊。你是在同情敌人吗?”

能听得出来,声音里夹杂着喘气跟疲惫。喉咙里面好象被什么东西阻塞着。她感到了剧烈的头痛,身体似乎也变得越来越

热。

即使这样,风音仍然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

与此相对,眼神很平和,没有很大变化。像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他黄褐色的瞳孔异常平静。

他终于张开嘴说道。

“——如果只有你认为对方是敌人的话,怎么办?”

在贵船,曾亲手救出被怪物吞噬的风音。

晴明说过。在怪物背后一定还有人指使。但认为那幕后黑手是风音同伴的,或许只有我们而已。言下之意,风音知识一颗

棋子,对方根本没有把她当作同伴。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主人可能只把你当做棋子来用。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听着这话,风音半是意外半是吃惊地凝视着敌人。握着勾玉的手在胸前轻轻地颤抖着。

前些日子那只怪物把自己吞了下去。在那只怪物散发的妖气中,分明附着自己所熟悉的宗主的灵力。但风音不想承认,因为在

此之后宗主还夸奖了自己。所以那可能只是一时的错觉而已。肯定是那样的。但如果不是的话——

她脑海中充满了疑问。心里忐忑不安。

“才……才没有那回事呢……”

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几个字。好象在拼命忍着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内心,脸都有些扭曲了。

悲伤地看着她。

——可怜的女孩。

因为没有其他可信的东西,所以她只能逼自己去相信。

玄武眯着眼睛静观其变,没有去打扰他们。

风音手掌中的东西发出一阵波动。

这股力量波浪慢慢飘出,玄武感觉很熟悉。

“这个是……”

玄武搜索着他的记忆,太阴焦急地跳到的旁边。

太阴身边骤然卷起了狂风。

“幕后人是谁?不会是岦斋还活着吧?”

被这么一问,风音打了一个激灵。她嘴唇微微蠕动,轻声重复着岦斋这个名字。

之前风音眼神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好象快要哭出来似的。而她却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来的神情。

“岦斋已经死了。着你们应当比谁都清楚吧……”

“说得没错。”

空中突然传来嘶哑的嗓音,引得众人抬起头望向天空。

一个暗夜般漆黑的身影落到了风音的肩膀上。

是双头乌鸦。左边的乌鸦已经张开了嘴。

“干得很好,风音。”

一直紧绷着脸的风音像松了一口气,眼睛也柔和了许多。

“宗主大人……”

“别听他们在那胡说。千万不能被敌人的花言巧语所蒙骗。”

太阴和玄武听着乌鸦那粗哑的嗓音,都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这个声音……”

“的确,这个是……”

只有保持着镇定,这是他所熟悉的声音。他架器银枪,死死地凝视着刀刃。

“……宗主”

乌鸦嘲弄地笑了。不,应该说是能感觉到乌鸦在嘲笑他/

“已经晚啦,十二神将。”

左边的乌鸦张开那双大黑翅膀,很得意地说道。

“黄泉之风已经笼罩整个京城,诅咒将会把神置于难堪的死地……”

然后,这个国家将会迎来他们新的统治者。

乌鸦扑扇着翅膀飞走了。然后左边乌鸦发出了刺耳的叫声。

可怕的瘴气和惊人的灵气相撞,引起一阵旋风。一股足以推倒岩石的力量,向神将迎面袭来。

太阴的尖叫跟玄武的声音混在了一起。只得用披风护住二人,根本没有反手的余力。

这时候,风音翻着跟斗,转身离开了。

只在那一瞬间她回头看了一下。她眯着眼睛咬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余波完全消失后,太阴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骗人。”

太阴揪着的披风,带着颤音说道。

“虽然难以置信,也觉得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但那肯定是岦斋的声音。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也有可能是岦斋的幽魂附到那只乌鸦上了吧……”

玄武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只有左边那只乌鸦说话了。那么,可能本来它只是一只很普通的乌鸦,由于岦斋的怨恨使它变成一个妖怪了。

“但是,附在那只乌鸦上的力量,与岦斋的灵力不一样!”

太阴很清楚岦斋的力量。十二神将也都清楚。

“确实是这样的。那个不是岦斋。”

长得像小孩的玄武点点头,以一种很沉重的,跟外表不太符合的口吻说道。

“所以,不可能。但是,不会真的是吧……”

说完,玄武抬起头看着身材高挑的。

沉默着。

他无声地望着乌鸦与风音消失的地方……

昌浩急急忙忙收拾完走出安倍府,朝一条宫里走去。

已经大半夜了,周围一片漆黑。如果看不见的话就糟了,可是昌浩用了夜视术。

真冷,现在可以看清吐出的白气。手指露在外面冰凉,像被什么扎了似的很痛。

四只脚走路的小怪跟昌浩并肩而行,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没有妖怪的迹象。”

小怪虽然省略了主语,但昌浩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啊,平时这个时间应当有很多小妖在街上啊。”

平安城里住着很多的妖怪。他们白天的时候藏在某个地方,一到晚上就会潜入人类的住宅,像值班似的轮流出现。

但今天晚上感觉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可能是怕瘴气,所以一直隐藏着吧。但即使是这样,一旦被瘴气侵吞,自己就会死去然后会变成其他什么东西。

就像贵船百鬼夜行的下场一样。

那个夜行,好像并不是在市中心被瘴气吞掉的。所以没有对这个地方的妖怪产生影响。

但这次不同。

黄泉之风,从京城的不知道哪个地方吹过来,而且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

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浓。进入到胸中的瘴气很沉粘粘的。感觉气管被堵塞了似的透不过气。

昌浩屏着气走着,在能看到宫门的地方放慢了脚步。篝火照映着大门。都这个时间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出出进进呢,昌浩感

到很好奇。

“怎么回事。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小怪一下子跳到昌浩的肩上。

“吉昌很有才干。如果发现北极星出现阴影而立即上奏的话,现在有动静也不足为怪啊。”

穿过人流不断的大门,昌浩加快脚步向阴阳寮走去。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篝火,火焰照亮了脚底下的路。

昌浩终于到达阴阳寮,但人依然很多。

表情很严峻的官吏们穿梭着。没有一个人抱着书或卷宗说闲话的。

昌浩搜寻着吉昌的身影,这时被带着咳嗽的声音叫住。

昌浩回过头一看,急忙低下了头。

“啊,敏次殿下。”

是阴阳生藤原敏次,他脸有点红。好像不仅仅是因为篝火照着的缘故。

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昌浩,并不时剧烈地咳着。

“影响今天的工作了吧,先回家吧。”

“没有,祖父让我给父亲传个话,所以就过来了。敏次殿下您没事吧?”

敏次殿下咳得那么厉害,是不是患肺病了,昌浩担心地问道。

敏次虽然嗓音有点嘶哑,听起来不是很好听,但很精神地点了点头。

“北极星出现阴影,发生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回家休息呢。况且今天本来应当我值班。”

昌浩肩上的小怪听了这番话后,又佩服又吃惊。

“……这不仅说明他很敬业而且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品行高尚。”

如果这样倒下长时间卧床不起的话,估计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小怪半闭着眼,突然想起去年秋天昌浩整整躺了一个月。

敏次背对着昌浩又开始咳嗽了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指了指西厢房。

“吉昌好像在那儿。”

“谢谢您。”

昌浩鞠了一躬道谢,这时敏次看着他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等会。”

敏次张开手。小怪急忙藏了起来,但不是朝小怪这边。

敏次把脸靠近回过头的昌浩。昌浩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嗯?怎么了?”

敏次没有回答,把脸转过去又咳了起来。好像气管被堵住了,看起来很痛苦。

小怪厌烦地弹弹前爪。

“敏次殿下,您真的应当回家休息了。”

但是敏次咳嗽着摇了摇头,尽量平复气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昌浩。

“怎么了?怎么了?”

小怪奇怪地问道。作为当事者的昌浩也莫名其妙。

“那个,到底怎么了?”

最近我也没干什么能让人挑出毛病的事,工作也很认真,也没怎么请假。即使晚上出去也很小心尽量不引人注目。

到底怎么了?

敏次盯着昌浩的脸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有失物之相。”

“啊?”

敏次叹了口气,对昌浩继续说。

“就是最近会失去一些东西。所以最好注意点。那先这样,我先走了。”

敏次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昌浩目送他渐渐走远,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低头沉思。

“……丢的东西?”

“不是,是失去的东西。”

“嗯,掉的,或者是丢的。还是丢的东西比较准确。”

小怪有点咬文嚼字,含糊其辞地答道,昌浩摸了摸后脑勺。

虽然已经有这种迹象,但真的是最近这几天的事吗。

敏次在阴阳生中是出类拔萃的,他既然这样说应到不会错的。

昌浩把手放到胸前。

胸前挂着一个系着纽扣的香袋。这个香袋是昌浩的护身符,可不能把这个给丢了。

除了这个目前好像也没有什么会丢的。可能也会丢官帽或衣服,但无所谓,反正有替换的衣服。

“一定要小心不能把这个丢了。”

昌浩非常同意小怪说的话,拍了拍胸脯保证。

“没事,肯定丢不了,丢不了的。等会去换个更结实的绳。”

皮绳比麻绳好,但家里好像没有皮绳,呆会还是去商店里买一个吧。

看着嘴不停嘟囔的昌浩,小怪苦笑着看着他。这个家伙真的很有意思,心里想什么从脸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怪这样想着,用长尾巴拍了拍昌浩的后背。

“我们先去吉昌那里,边走边想嘛。”

“哦,对呀。”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昌浩慌忙朝西厢房走去。

吉昌正一脸凝重看着星象图,突然他觉得眼前晃过一个白色的东西,抬起了头。

“这不是昌浩嘛,怎么了?”

小怪摇着它那白色的尾巴。刚才那个白东西就是这个。

昌浩坐到了吉昌的旁边。

“爷爷让我来看看情况。关于北极星出现阴影这件事,看看这都有什么动静。”

吉昌点了点头。

北极星虽然出现阴影,但并不是完全消失。

“现已经向大臣禀告了。我们在等消息。但是……”

吉昌眼睛里露出一丝担忧。

“感觉周围气氛不太对劲。后宫的女官还有女御都反映身体不舒服。”

昌浩点了点头。

这个自己也感觉到了。空气好像在沉淀。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正慢慢从毛孔侵入身体并在体内沉积。

但这也是因为吉昌跟昌浩有灵力所以能感觉到,不至于危及生命。

昌浩这样说道,吉昌点点头。

“对,我也觉得是这样的。所以才觉得奇怪。这次好像是有备而来的。”

“你是说它的目标是宫里的那些女人吗?有点奇怪……”

一直听他们俩谈话的小怪插了一句。小怪忽然惊讶地看了一下阴沉沉的天空。

“……北极星旁边的那些星星,也都看不见了。”

“啊,不会吧?”

昌浩起身揭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外面乌云密布。只有北面的一个地方有个灰色的裂缝。这个裂缝很长,以北极星为中心延伸开来的,北极星就像是瞳孔似的。

围绕在北极星周围的北斗星被云遮挡看不到了。

小怪应是指星象图上的依靠北极星星光折射的那些小星星。

厢房里的那些官员,很忙碌地埋头工作着。好像也没有人注意到吉昌和昌浩在说什么。本来昌浩不应当在这,一来就意味着出

什么事了,但却没有一个人质问。

小怪跳到栏杆上,眨了眨晚霞般的眼睛。

“……吉昌,你看,不仅是北极星,周围的星星也开始暗了。”

“还真是。”

小怪没回头问昌浩旁边的吉昌。

“北极星周围的那些星星,不是象征天皇的女御跟孩子吗?”

吉昌点了点头,同意小怪的说法。的确是这样。

昌浩眨了眨眼睛。

“……那,就是说……”

“北极星是天地之帝。如果已经危及到天皇跟周围的人的话……”

昌浩说到这儿,吃了一惊。

天皇的妻子皇后以及服侍皇后的宫女们。

小怪回过头,看着吉昌。

“现在在宫里的中宫、女御们怎么办?”

吉昌脸色一变,猛然一转身,慌忙向屋内问道。

“还没接到通知吗?现在宫里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时,一个官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天皇和皇后病倒了……”

攸子突然睁开眼睛。

呼吸困难。

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

揉了揉惺松的眼睛,攸子撑起软绵绵的身体,环视四周。周围好暗。现在几点了呢?

好像离太阳升起还早。至今为止,好像还没有在半夜醒来过。

在被褥上攸子看了一会,注意到不远处人声嘈杂。

竖起耳朵听,好像有好多人在说着什么。

虽然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起来很生气。

攸子感到一阵不安。

自己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屋子有点害怕,外面那么吵,发生了什么事请了吗?

“……想去母后那……”

攸子站了起来,但晃了几下又坐下了。

眼前冒着金花。身体很沉。

攸子快哭了。一个人真害怕。

“快来人啊……”

谁都不在。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到那边凑热闹去了吗?

那边是母后,父皇还有弟弟的房间。大家都去弟弟那儿是吗?

“来人啊,有人吗?”

眼角湿润了。一个人呆着真恐怖,好孤单啊,不想一个人呆着。

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泣不成声,攸子哽咽着低声喊道。

“谁都不在吗?……喂,没人吗?”

寂寞,寂寞。真没想到一个人呆着竟然是这么的痛苦,害怕。

有声音。

攸子抬起了头。

侧门打开了。

“……您刚才叫我了吗?”

从侧门的缝隙中透过一丝亮光。

进来的宫女因为背着光,与影子重叠所以看不清楚。宫女缓缓走到烛台跟前点亮了灯。

橙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攸子终于能看到风音的脸了,她拽着风音的衣角,就这样撒着娇。

“去哪了?我刚才叫了好久。”

风音苦笑着回答道。

“真对不起。因为有事所以刚才离开了一会。”

攸子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但突然注意到风音好像呼吸很困难。

风音好像在尽量压制着急促的呼吸。

攸子担心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不舒服吗?”

风音愣了一下,但随即笑道。

“没事,可能有点累了吧。不用担心。”

攸子念叨着没事就好,风音点了点头。

攸子长出了一口气,但马上又一脸愁容。

“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儿。”

从侧门能听到一阵喧哗。声音越来越大。

风音看着那边撅了撅嘴。深邃的眼睛黯然无光。

“……天皇陛下和中宫陛下好像病倒了。”

“啊,什么?”

攸子反问道,她还小,不是太明白这么文言的话。

“怎么回事?”

风音为了让她听明白,用通俗的语言说道。

“公主的父皇跟母后病了。”

攸子睁大了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桌子朝侧门那边走去。

对面的那一排屋子都点着灯,照着帘子。被篝火照着像白天一样亮。

宫女们匆忙地在其中来回穿梭。其中有年事已高的贵族。大家表情都很严肃,看起来很恐怖。

攸子慢慢地回屋坐到风音的旁边。

“……母后病了?……”

声音有点沙哑。风音听后点了点头。

“对,卧床不起。所以公主您才会在这……”

风音虽然嘴里说着话,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天皇跟中宫定子病倒了。这好像不是因为黄泉瘴气的缘故。

眼前年幼的公主也会变成这样吗。还有中宫定子生的敦康皇子也会是这样吗?

所有与天皇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得死,这是宗主下的诅咒。

这个跟破解黄泉的封印是宗主的两大愿望。

风音有点发抖长长吐了一口气。她心潮澎湃,心情很沉重。咒语的效力在她体内肆虐。

如果瘴穴能完全打开的话,这种痛苦就会消失。如果完全打开的话,就没必要再隐藏瘴穴了。

其实她身体的正是那个为隐藏瘴穴的法术。

风音看着眼前这个紧紧握着双手的女孩。

攸子紧紧咬着嘴唇好像在忍着什么.

风音觉得有点奇怪,凑近一看,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

看着目不转睛的攸子,风音心里交织着诅咒带来的痛苦外还有另一种酸楚。

“…………”

——为什么,谁都不在?

低低的声音响起,一个恐怖的声音答道。

——因为都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不在了呢?

——那些家伙从你身边带走了。

所以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所以你一定要变坚强。

为了报复那些家伙。

——这是谁……?

这是——

风音摸了摸胸前。碰到挂在脖子上的勾玉,冰凉。

“……要我去看看中宫殿下的情况吗?”

风音低头问道,攸子摇了摇头。

攸子回头看风音,眼里含着泪水。

“……因为我身体不好,去那边反而给他们添麻烦。”

心口不一,女孩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风音好像能看透攸子在想什么。

孤单,孤单,孤单。

我自己也很痛苦啊。想去他们身边,想让他们抱抱我。

但不能那样。还是孤单。

眼泪唰唰地从攸子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眼泪浸湿了单衣。

攸子擦了擦眼角又低下了头。

“我会忍住的。”

——但,还是很寂寞。

“因为我是母后的孩子啊。”

——也应当照顾照顾我啊。

“我不能太任性。”

——想陪在她身边,也过分吗?

看着内心极度挣扎的攸子,风音投以捉摸不透的目光。

“那我先告退了……”

风音温柔地说道,攸子摇了摇头。

“我会在身边的,您休息吧。”

攸子点点头,钻到了被窝里。

攸子在确认风音在自己身边后,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呼呼睡着的声音。

风音遵守约定又呆了一会。

从熟睡攸子的眼角滑落一行眼泪。

风音伸出手,给她擦了擦泪水。

自己曾经也像她这样晚上含着泪睡着过。无数个夜晚,常常被刺骨的寒冷跟孤独,还有那眼角冰冷的泪水惊醒。

——寂寞。

——为什么没有人来?

——是谁杀死我的父母?

漫漫长夜,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

风音的肩突然抖了一下。好像有翅膀的扑扇声。

她没出声站了起来从室内出来,朝没有灯的房间走去。

张开手,有个黑影落在了上面。

收着翅膀的黑影,两个脑袋的其中一个轻轻地歪着头。

是右边那只乌鸦。右边那只乌鸦打量风音低声说道。

风音闭着眼睛。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东西在心里翻滚。

突然眼角一热。

“……没事,不用担心。”

哭醒后枕头边这只还在。它担心地歪着头,嘴凑到自己的脸边。

眼前这个小女孩跟以前的自己重合在一块。虽然觉得即使现在感伤也无济于事。

“……不知道安倍晴明注意到了没有。”

风音看了看阴天。

那是瘴穴的位置。而且那有能打开瘴穴的真正的术者。

风音淡淡一笑。

管他呢,察觉到也好没有也罢。这种事情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双头乌鸦靠近风音的肩膀,嘴也靠近她的脸庞。

“快了,宗主的愿望,还有我的仇恨就可以实现了。”

右边的乌鸦凝视着盯着天空看的风音,意味深远地说道。

左边那只乌鸦,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好像在嘲笑右边乌鸦似的,微微张嘴,眯着眼睛。

——透过这只乌鸦的眼睛。

黑暗中正坐的影子,慢吞吞地歪了歪头。

水滴发出回声,又返了回来。

“……看到了。”

像裂开的呻吟声,回响着可怕的低吼。

黑暗中披着暗色衣服的影子,张开了双手。

“年幼愚蠢痛苦的惨叫通往黄泉的鬼——”

真寂寞,响起一个寂寞的声音。

不知不觉出生,长大的心穿过通往根之国的路,伸向远方。

但瘴穴还没完全打开。

还没完全跟城市连接。

本应聚集在一点的力量现在扩散了。

因为还小。

“……但是”

黑影冷冷地笑了。

如果那样的话就成为障碍了。在瘴穴没有完全打开之前,风音只要彻底隐瞒住就可以。

那是步好棋子。

一心一意,单纯,忠诚,绝对服从命令,而且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水滴飘向别处。

“……看到了吗。不久整个天就属于我了。”

而且会成为王。

统治整个地面。还有整个天界。

还有会解除太古的封印,率领黄泉大军统治整个地上王国。

“趁现在把那些帝王血脉给我斩草除根……”

听到这声号令,黑影周围出现了一个灰白的魔法阵。

魔法阵发出的光衬托出这个身影。

穿着像法衣似的暗色衣服,用同样颜色的布围着脑袋。只能看到眼睛,深深的眼眶里放着令人战栗的光。

眼角周围有很深的皱纹,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挡得严严实实的。

男人抬起了头,举起一双老人的手。

“我将摧毁天帝,弑杀天帝。跟随地帝的人,我要让他们变成邪恶的俘虏——”

昌浩从宫里回来后大概一刻钟,天空开始泛鱼皮肚,天亮了。

吉昌允许他今天可以比平时晚点去,昌浩就多睡了会。

有双手在摇昌浩。

“昌浩,快,该起了。要不进宫会迟到的。”

半睡半醒的昌浩好像听到了彰子在叫他。

昌浩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看了看彰子。

“……哦,好……”

小怪在被子的旁边窝着,闭着眼听到他们俩的对话。

小怪的长耳朵扑扇扑扇晃着。当然彰子进来的时候他是醒着的。

以前彰子进来的时候昌浩会一下子蹦起来不知所措,但现在好像习惯了。也不会那么夸张了。

“啊,哇!”

昌浩以前像抽筋似的声音再也不会传到小怪的耳朵里了。有,也只是偶尔罢了。

小怪半睁着眼看着。彰子看到昌浩已经起身了,点了点头就走出去了。昌浩坐在被子上,低着头,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