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

第106章

在临康府的日子忽然就这样慢了下来,叶时雨拒绝了让他留在府里白吃白喝的好意,没办法,杨子瑜就让他去了官田劳作。

这里既安全,又不会把人真累着,杨子瑜也觉着十分满意。

令人没想到的是章海涯也不走了,他非犯人,在官田里劳作有吃有住,还有钱拿,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差事,比他在家里日日辛苦卖菜的生活要好得多。

田间的景象仅存在叶时雨遥远的儿时记忆中,如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远离了那些纷争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

关于此次与南诏国之间的联系,他与清川也暗自讨论过,叶时雨虽确认黄铮易因黄既明一事想要他的命,但他绝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所以到底是谁与南诏国私通,卢元柏抑或高廷宗?

“知秋啊。”

章海涯的声音由远及近,二人相视一眼止了话题。

“清川也在呀。”

“章叔。”

因为他的舍命相救,清川对章海涯的态度也好上许多,并且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叶时雨让章海涯不要总是公子公子的叫,他年纪大,直呼姓名便好。

“刚才那边在闹什么?”叶时雨向远处望去,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官兵把守的门口一阵嘈杂,他瞧见章海涯过去,不一会儿人便散了。

“哦,刚才有几个南诏人像是走错了路,又不会说汉话,这几个官兵是关内过来的也听不懂。”章海涯呵呵笑着,脸上带着些小小的得意,“我年轻时候也去南诏走过商,略通些南诏话,就帮他们解释了一番,解除了误会。”

“你会南诏话?”

这边十里不同音,隔了一条青天河和将近百里的沼泽密林,南诏国的方言与临康府也大有不同,尤其是当年两国交恶后经商的通道断了好几条,渐渐的往来少了很多。

“基本的能听懂,说嘛倒是说不太好。”

“那你可知这几句是什么意思?”清川模仿着当初在崖边听到的那几个音调,章海涯认真听着,眉头微微**了一下,但随即笑了起来,

“这其实就是几句抱怨的话,就类似于找不到,太累了这种。”

清川缓缓地点点头,他虽不知真假,但也与当时的情形对得上,眼见着日已西斜,章海涯乐呵呵道,

“要放饭了,我先去多盛几片肉分给你们啊。”

章海涯吃饭一向积极,叶时雨二人相视一笑也站起来随着前去。

官田毗邻军营,周围除了有士兵巡查把守,也有天然的沼泽作为屏障,叶时雨思来想去总觉着不太对,那几个南诏人就算是迷路也不该就这么出现在门口。

此刻外头早已是夜深人静,叶时雨坐起来的同时清川也睁开了眼,

“怎么?”

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章海涯。

清川以口型告知,叶时雨则按下他欲起的身体,转身开了门,

“章叔?”惊讶的语气响起,“这么晚了还没睡?”

章海涯显然也没想到叶时雨会突然出现,他愣在了原地,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年纪大了不中用,一晚上要起来好几回。”

叶时雨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鞋子和裤腿上,上面沾染了不少泥浆,章海涯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回来的时候滑进田里了,现在一到晚上眼睛就看不清。”

“那章叔可得小心些。”叶时雨一脸关切,“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不必了。”章海涯笑着摆摆手,“我自己回去就好。”

叶时雨目送了他回房后朝他方才走来的方向看去,这里湿气大,晚上经常有浓雾出现,田埂湿滑确实容易落入田中。

章海涯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还舍身救过自己,若不是他当初在镇子里恐怕就已遭毒手。

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或许不该把精力放在这个老实巴交的章海涯身上。

为避嫌,现下与朝中也暂且断了联系,也不知皇上那边情形如何,如今没有消息怕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叶时雨暗暗叹道,心生奈何。

现如今的京城的确是一派平静,幽肆的退隐让某些人心生庆幸,虽大多数仍小心翼翼,但总有胆子大的,见无事,甚至比以前更为肆意。

虽最近却有一件大事发生,那就是自高长风登基以来从未派来访的南诏国竟派了使臣前来,除各色贡礼外,其中倒是有个十分特别的。

一个只有十六岁的男孩儿。

勤政殿的偏殿中,这男孩披着单薄的丝帛长衣,安安静静地低着头,额前散落的发丝将面容半遮半掩,与一堆大大小小的礼箱站在一起,显得更为纤弱无辜。

高长风初看到这男孩的时候是觉得有些好笑,心道南诏国消息倒是灵通,竟知道“投其所好”,可当那男孩抬起头来的一瞬间,整座大殿的气氛瞬间凝固,无论宫人抑或同来清点物品的官员们俱是一惊,纷纷垂首不敢多言。

但见这男孩一身冷白的肌肤,如画的眉眼,淡淡的唇色,衬得满头青丝更显乌泽垂顺。

不能说一模一样,可那五官处处都似着叶时雨的模样,若不是身形瑟缩,神态惊惶,恐怕得有七分像。

这里除了高长风,只有崔安久见过十五六岁的叶时雨,他好容易才平复了心中的震惊,不由得偷偷瞟向了同样静默的高长风。

只见他双目深不见底,周身的寒意毫不掩饰,就连对面那男孩也感受到了目光的凌厉,身子禁不住有些发抖,看着更显楚楚可怜。

南诏使臣拉着那男孩一起跪下行了大礼,而后用流利的汉话道,

“我王此次的诚意想必陛下已经看到,还望陛下笑纳。”

下面高长风应让二人先行平身,可并没有,他缓步走向上位坐定,微微抬了下手,崔安久会意向一旁候着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一盅热度刚刚好的茶就递了上来。

“有趣。”轻啜了一口后,高长风才缓缓道,只是这语气平常,并无刚才那一时间彻骨的寒意,“南诏王有心了。”

说着,他轻抬下颌,目露轻笑,“朕心甚悦。”

此言一出,才算是将原本紧张的气氛打破,南诏使臣闻言面露喜色,那男孩虽仍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可身体总算是渐渐止住了颤抖,原本柔顺的发丝已被汗水贴在脸侧,看着有些狼狈。

是夜,养年殿的寝宫外殿还灯火通明,领着男孩的宫人一脸无措地看着崔安久,不知要如何安置他,可哪怕是崔安久也拿不准主意,最后也只得先让他候在寝宫外,等着皇上的旨意。

男孩左右偷瞄着,眼见着周围的宫人们都一脸肃然,再想到白日里在见到的皇帝,那如天神般高高在上的压迫感,他便惧怕的脸色都有些发青。

门内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宫人们身形一紧,俱是躬身垂首候着,门开的一瞬间男孩不过抬眼看了一下,脚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呵,这么害怕吗?”

男孩只觉得下巴一紧,伏在膝上的双手骤然抓紧了下摆,颤微微地抬起了头,看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愣怔了须臾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不可直视,又慌忙别开眼睛。

低垂的眼睑微微颤着,带着纤长的睫毛一起煽动,那一瞬间的神情倒真像极了犯了错时的叶时雨。

“叫什么名字?”

“草……草民叫柳听禾。”

“汉人?”

下巴上的力量突然消失,只听面前的人低低笑着道,

“安久,你说像不像。”

“回皇上,是有那么几分皮相,不过旁的……”崔安久颔首一笑,“奴才就说不好了。”

“旁的那些,试试便知了。”

崔安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诧,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拉起了仍跪在地上的柳听禾,轻推了下他的后背,

“愣着做什么,随皇上进去吧。”

从灯烛交映的地方蓦然进了漆黑一片的寝殿,柳听禾什么都看不到,他站着不敢动,唯有听到背后的门合严的一瞬间,身体轻颤了下。

“你旁边有火石,把身边的灯点上。”

威严低沉的声音自黑暗里传来,柳听禾不敢怠慢,虽有些慌乱的失了几次手,但还是将灯火点上,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一隅,也映出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充满压迫感的男人。

“你见过南诏王?”

柳听禾点点头,又慌忙摇头,“回……回皇上,草民是被带到了南诏王面前,可面前有一屏风,草民也不知南诏王是否看清楚了草民。”

“南诏王如何会寻得你?”高长风向他近了几步,“你想必也清楚,南诏送来的东西,朕是不会稀里糊涂的要的,你既是汉人为何会被南诏王看上。”

柳听禾想往后退,却撞在了刚才的矮柜上,连刚点燃的灯火都差点儿翻了去。

“草民也不知!”他慌忙跪下,“草民双亲早年在南诏砍竹编筐为生,后因战乱回不来就留在了那边,所以草民自小是在南诏长大。”

高长风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的确,虽说长得是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样,可那双手确实粗糙得很,上面还有些旧疤,倒并非一朝一夕所就。

南诏将他送来的目的且先不论,但就这模样足以让他震惊,南诏王是如何得知叶时雨的样貌。

是卢元柏还是襄王?

高长风的面色阴晴不定,但最让他感到心惊的并非他二人,而是杨子瑜。

叶时雨如今就是在他手上,若杨子瑜与南诏国沆瀣一气,那历朝危矣。

“柳听禾?”

“是……”气息的迫近让柳听禾无所适从,可耳边传来的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柔和,让他的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你想不想在这皇宫中无惧无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柳听禾的双目倏然睁大,紧蹙的眉头和双唇的微颤都昭示着他不敢轻易应答。

“你今日进了朕的寝宫,明日便可尝到甜头。”高长风的声音低沉中充满蛊惑,“你要做的很简单,就两个字。”

“听话。”